昨天下了半宿的雨,山林像是經過一場洗禮,草木蔥鬱,枝葉繁茂翠綠,土壤微濕,撲面而來的微風中帶着淡淡的青草香。

走進深山,前方已經依稀可見薄薄的霧氣,空氣也變得越來越濕潤。

越往深走,霧氣越濃,前面充耳可聞的鳥鳴聲也越來越少,直至除了風聲和腳步聲,再也聽不見一點其他飛禽走獸的聲響。

前方的空氣變得越來越渾濁。

一隻過濾口罩突然遞到了裴千鹿面前,“前面有瘴氣。”

裴千鹿微怔,側過臉看了夜還生一眼才接過口罩,然後一臉茫然的想,這是什麼時候買的?還是帶過濾網的……

戴上口罩,裴千鹿開始悄然的凝聚靈氣。

“誒……”玄尋有些吃驚的看着前方渾濁的空氣在慢慢淡去,視野變得越來越清晰,“瘴氣在被凈化?”

夜還生看了裴千鹿一眼。

她身上的靈氣波動很強烈,是她在用靈氣凈化瘴氣。

說起來——

他想起昨晚跟素月還有弦月的戰鬥中,最後裴千鹿操控靈氣與他的水流相結合所形成的渦流,那股驚人的力量……

已經開始慢慢的學會操控靈氣了嗎?

雖然成長的速度不算快,卻很努力。

她身上的靈氣絕非能用強大來形容,所以想要掌控有度也的確很難。

只是不知道,到最後,她究竟能發揮多大的力量?

真讓人期待。

“小鹿好厲害!!”玄尋背着肖婉月跑到前面后停下來,轉過身看着裴千鹿,一臉驚喜地說:“竟然能夠操控靈氣來凈化瘴氣了!”

這時,肖婉月感到有些奇怪的說:“好像有點不對勁……”

“嗯?”玄尋有些茫然的眨巴眨巴眼睛,“怎麼了?”

“瘴氣的確在被凈化,但是霧……”肖婉月回頭看着後面,白霧似乎是從四面八方的往他們的前方在蔓延。

“你後面……”裴千鹿的視線越過玄尋,看着越來越濃的白霧,雙手逐漸緊握起來。

玄尋這才轉過身去,眼前不過三米遠的地方,都已經被濃霧吞噬了。

“怎麼回事?”肖婉月有些奇怪的說:“前面,前面就快到了……”

她從玄尋背上飄下來,突然聽見身後有幾道粗狂的聲音喊:“抓住她!!快抓住她!!!”

“……”肖婉月愕然瞪大眼睛,回頭就看見五六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穿着古代的衣服,手持大刀的向她沖了過來。

內心巨大的恐懼襲來,肖婉月想飄走,卻發現自己好像失去了能力,只能拚命向前跑。

“月月!”玄尋不知發生了什麼,擔心的大喊一聲便追了上去。

肖婉月在逃命的過程中穿過濃霧,前方的森林又變成的清晰可見,彷彿所有的濃霧都只停留在那一小片區域,但身後追來的腳步聲還有那些像烙印一樣刻在她腦海里的聲音卻無比的真實。

“肖婉月!你快給老子站住!!”

……

裴千鹿和夜還生以及墓神三人站在原地,周圍乾淨的沒有一絲霧氣。

前面是墓神施展的結界,他可以操控結界內的一切,比如肖婉月現在所經歷的深淵——

本來墓神是想再往前一些后故意放慢腳步拉開距離,在製造幻境的,卻沒想到玄尋因為被裴千鹿凈化的瘴氣而激動的直接往前跑了一段距離,於是,墓神就藉著這個機會用結界將他們的空間隔開,一旦白霧將他們吞噬,肖婉月就會墮入幻境中。

墓神可以剝奪亡靈的力量,所以肖婉月此刻像個普通人類一樣來再次經歷曾經的恐懼。

裴千鹿看着前方的森林,擔心的將手放到胸口,在心裡祈禱着希望肖婉月能夠快點喊出那個人的名字,只要她能夠想起生前的一切,幻境就會消失了!

而此刻的肖婉月正跌跌撞撞的逃跑着,聽着後面那些粗魯的聲音,腦海里也不斷浮現出生前被這些人追時的畫面。

腦海中的畫面與現實相重疊,那種恐懼彷彿直擊心靈——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就連她死了都不肯放過她?!

“月月!”玄尋擔憂的聲音傳來,肖婉月像是突然聽見了他的聲音一樣,停下腳步轉身,看見玄尋時,像是在黑暗中看見了一絲光明,不顧一切的向他跑了過去:“玄尋!!”

肖婉月撲過去抱住玄尋的時候,玄尋愣了一下,擔心地問:“你怎麼了?”

“那些人……”肖婉月想到剛剛追自己的人,心就禁不住顫抖起來,“他們來了……”

“沒事的!”玄尋輕輕的拍了拍她,安撫道:“有我在,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他話剛落音,一個強盜就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肖婉月驚恐的瞪大眼睛,強盜手中舉着的大刀就向玄尋砍了過來。由於一切發生的太過於突然,肖婉月幾乎連“小心”都來不及喊出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把刀從他的後頸砍了下去。

鮮血濺起,肖婉月幾乎崩潰的尖叫起來:“啊!!!!!”

腦海中再度出現一個畫面,也是一個男人抱着她,被人從身後砍了一刀。記憶中的自己同樣痛苦的發出尖叫聲,男人卻抱着她,用最後的力氣喊她的名字:“婉月……快……走……”

現實中的肖婉月緊緊的抱着玄尋,整個人彷彿已經陷入了回憶中,痛苦的哭着喊:“不要!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腦海中的男人推了肖婉月一把,吼道:“走啊!!”

被推開的肖婉月突然看清了男人的相貌,正是與照片上的男人長得一模一樣。

肖婉月哭着轉身逃跑,而身後的男人則拚死攔住了那個要去追她的人。她沒跑多遠就聽見身後傳來強盜的罵聲,忍不住回頭,就看見被男人緊緊抱着身子攔住的強盜直接一刀從男人背後刺了進去。

“誠然!!!!”

現實中的肖婉月與記憶中的肖婉月幾乎是同時發出撕心裂肺的叫聲。

玄尋將情緒激動的肖婉月抱緊,“月月!你快冷靜一點?你到底看到什麼了?都是假的!快醒過來!你看到的都是幻覺!月月!”

“承然……”肖婉月愕然瞪大眼睛,整個人好像瞬間恢復了清醒一般,腦海中的記憶像走馬燈一樣接憧而至。

約莫三百年前,肖婉月被強盜頭子相中了,沒兩日強盜頭子便找人來下聘要娶她過門,但已有心上人的肖婉月怎麼也不肯。

強盜頭子得知她不願意,就只能用搶的。

肖婉月當日拒絕了提親后,母親就知道那伙子強盜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只怕他們會來搶人,便趕忙讓肖婉月收拾東西準備跑路。

肖婉月也懂母親的擔憂,但她不能就這樣跑了。

她讓母親先收拾東西,自己去見個人,很快就回來。

肖婉月跑去見了蘇承然,告知對方自己來前不久拒絕了強盜頭子的提親,怕那伙子人不肯放過她,怕他們報復,她現在只能跟母親先離開這裡。

蘇承然說要跟她一起走,但肖婉月怕時間來不及,便讓他先收拾東西,跟他說好了自己跟母親的去處,她得先走,到時在會和。

待肖婉月返回家中,母親已經倒在了血泊中,而母親給她收拾的包袱,就掉在手邊。

她怎麼也沒想到,那伙子人竟然會來的如此快!

肖婉月崩潰的跪在屍體前哭,鄰居的大嬸這才顫抖着走過來勸她趕緊跑,別等那伙子人又折回來了,那她母親就白死了!

原來母親在臨死前都裝作肖婉月已經先逃了,朝着一個方向用盡最後的力氣大喊月兒快逃,逃的越遠越好。

那伙子人是暫且上當了,朝着那方向追去了,擔保不齊一會兒發覺了不對,又會折回來看。

肖婉月抹乾了眼淚,直接將自己的錢袋掏出來給鄰居大嬸,讓鄰居大嬸幫忙處理自己母親的後事。

鄰居大嬸答應了下來,肖婉月又跪着給母親的屍體磕了幾個響頭,這才拿着染血的包袱逃跑了。

經過一整夜的趕路,肖婉月才在一個小鎮的客棧里落了腳。

等到翌日清早,蘇承然就應約來了。

兩人休息到了正午就接着趕路,想要離那是非之地越遠越好。

畢竟那伙子人是強盜,這附近的鎮子村子,不時遭到他們的劫掠,只要在這附近,遲早還是會被發現的。

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那伙子人不僅從昨天到現在一直在找他們,甚至還給這附近的鎮子村子的城門守衛都塞了銀子和畫像,只要他們過城門,被收買的人就會立馬通知附近他們的人。

肖婉月和蘇承然才出了城門沒多遠,那伙子人就追來了。

他們倆沿着小路逃跑,那伙子人拿着刀窮追不捨,漸漸的,倆人體力越來越不支,蘇承然還是拉着肖婉月在跑。

一個強盜追上來朝着跑在後面的肖婉月揮刀時,蘇承然一驚,立即將肖婉月猛地拉過來抱進自己懷中,一個轉身,幫她擋下了這一刀。

這一刀,便是剛剛肖婉月腦海中砍在蘇承然背上的那一刀。

她驚恐的瞪大眼睛,緩過神后發出痛苦的尖叫聲,男人卻抱着她,聲音虛弱的叫她走。

肖婉月不舍,蘇承然猛地推了她一把,吼道:“走啊!!”

她沒跑多遠就聽見身後傳來罵聲,回頭,看見強盜在蘇承然背上狠狠地刺了一刀。

“承然!!!!”

仍舊抱着強盜的蘇承然兩眼通紅的側過臉最後看了她一眼,嘴裡不斷地淌着鮮血。

肖婉月心如刀絞,歇斯底里的哭着轉身繼續跑。

逃進山裡后,她也一刻未曾停歇的向前跑着,整個人彷彿瘋魔般的已經不知道疲累了。

內心的痛苦侵蝕着她的每一寸肌膚。

一直跑到了深山中,天也已經黑了。

那些人早已不知在哪裡就被她甩掉了。

肖婉月筋疲力盡的倒在了森林裡,第二天醒來時,整個人都疲憊不堪,但她不想死在這裡,否則母親和蘇承然的死就毫無意義了。

肖婉月想要走出這片森林,哪知這深山的地形無比複雜,她在這裡鬼打牆般的迷了路,無論怎麼走都走不出去。

這山裡常年有瘴氣,加上沒有食物,肖婉月很快就不行了,漸漸甚至出現了幻覺。

她看到蘇承然穿着一身喜服來接她,問她可願意跟他走。

虛弱不堪的肖婉月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扶着樹爬了起來,迷離的笑着伸出手放到蘇承然的手上,用盡人生最後的一縷力氣說:“承然,你終於來了。”

消香玉損。

不知過了多久,肖婉月再度醒來時,看見自己的屍體就躺在自己身邊,嘴角還帶着一絲幸福的笑意。

當肖婉月發現真正的自己已經死了,現在的自己只是鬼魂時,她瘋狂的想要去報復,卻發現,自己根本就無法離開森林,就好像被封印在了這裡一樣。

起初她還不斷嘗試着各種辦法,最後卻還是放棄了。

她看着自己的屍體慢慢腐爛,變成一副白骨,漸漸的,枯黃的落葉漸漸掩蓋了白骨。

肖婉月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在這裡等待着,那些撕心裂肺的恨在時間的流逝中被慢慢磨平,生前痛苦的記憶也在一點一點消散……

她只想等一個人來接她走,接她離開這裡。

蘇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