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拉格人有一点喜欢那位罗德岛的博士。

一点点而已。

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呢?

是在她迎着风雪走向整合运动的时候,还是她在废墟里仰头望着他的时候?

又或是,更早?

他只是这么望着她的身影。

只一眼,便再也收不回视线。

他整理好着装,再一次来到罗德岛,

空爆在他面前吵闹地飞奔而过,卷一阵狂风,一边跑还一边大喊:“嗷嗷嗷嗷嗷嗷打倒黑心资本主义,还我血汗钱!”若非是她跑得姿态狼狈至极,不然她绝对是一位奋斗在抗战涨降工资前线的帅气英雄。

杜宾教官从拐角处杀气腾腾地追过来:“空爆!请不要瞎学一些乌萨斯文化!”

一切都吵吵闹闹的,宛若战争从未来临。

杜宾看见了这位不讨喜的先生,她皱了皱眉,没说什么,接着去追那问题儿童去了。

银灰先生转过拐角,乘电梯来到罗德岛医疗部门。

他将手背在身后,靴子在地板上踏出轻响,他看见医疗部的华法琳医生站在走廊里,背对着他指教新来的小姑娘。

“啊?谢拉格的贵人也有这种闲心逸趣,到我们罗德岛的医疗部门视察?下次这样通知他:‘如果没有相关待办事项,请不要打扰医疗干员们工作。’”

说到这,她又叹口气,完全没看见面前的小干员一脸惊恐地望着她身后,自顾自说道:“哎,我可不擅长对付这种又不动声色又有脑子的人。”

几乎打满了绷带的砾小姐从她对门的房间里走出来,面不改色地冲她身后招招手:“早,银灰先生。”

华法琳:??!

好在她面色本就苍白,只是惊起一身寒毛地转过身,扯出一个僵硬极了的微笑,朝她嘴里这个有脑子的人假装友好地打起了招呼。

“这位......银灰先生,您来我们医疗部是有什么事?崖心可不在这里。”

“我来......”他顿了顿,轻笑一声,“我来找博士。”

“哦,找博士。”华法林捏着眉头,有点讨厌这家伙略带讥讽的笑,但她很快将注意放在他刚刚说的话上,“等等,你刚说什么,找博士?你找博士做什么。”

她的态度倒是戒备了起来。

“谈生意。”

他扯了一个小谎。

面色苍白的血魔医生盯着他,半晌才道:“她在504号房间。”说罢,便带着小姑娘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人。

谢拉格人的长尾没由来的甩了甩,往那儿走去。

他的步子一点一点缓慢下来,却到底是停了下来,驻足于房门口。

他伸出手,又收回。

在犹豫中,房门拉开,小领袖和一众杂七杂八的罗德岛成员从里面走出,凯尔希医生看见他站在门口,皱着眉偏过头去,小兔子温和笑道:“银灰先生是找博士吗?她在里面呢。”

他点点头,为她们让出一条路。

众人热热闹闹地离去,他隐约听见阿米娅的声音。

“......我觉得是否成为敌人,取决于博士和银灰先生之间的交往......我相信博士,决定,就交给博士自己来做。”

他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敲了敲门。

“请进。”

罗德岛的博士坐在床上,难得的没有穿着那件牢笼似的厚重外衣,不长不短的软发顺着脸颊滑下,搭在肩上,清秀的脸上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此刻,她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她的身旁坐着初雪,见他进来,点头示意后便站起身来,出了房间,为兄长和博士留出一个空间。

“银灰先生,请坐。”

他沉默着走进,坐在椅子上,玻璃般的眼睛望着博士,心里思索,博士她不管何时,似乎总是一副笑着的样子。

笑容得体而又好看,只是,笑得久了,莫约让人感觉到其中的生疏与虚假。

博士看着银灰。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眼珠是浅灰的,在深处却点着那么几分暗蓝,她自己的眼睛也融入了他眼睛的深处,她从中看到自己的身影——穿着轻飘飘的蓝白条病号服,脸上架着眼镜。

还有衣衫之下一直蔓延到颈部的源石结晶。

“我来赴约,听博士你讲故事。”他打量着床边放满了各式各样小东西的桌子,有跑鞋有吸尘器,还有冒着奇怪气味的药膳。

“那,我可就开讲啦。”她眉眼弯弯,将那些过往一并娓娓道来。

她说完了,拿起杯子小口抿着水。

他听完了,缄默地望着博士。

“嗯?你不想说些什么吗?说些罗德岛的博士可真是个可怜虫啊之类的?”女子的笑让他看着有些不舒服了。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接着走到床边,走得离博士近了些。

他牵起她的手,她没有收回去,他便将那小盒子放在她的手心。

“我给博士带了礼物,打开看看?”

这时候,博士她倒不再挂着那假惺惺的笑了,她缩了缩瞳孔,看着他,又马上垂下头,睫毛忽闪,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一些不应与她沾边的东西。

于是这位罗德岛的博士,又要习惯使然地开始她所擅长的逃避了。

“您这是?”她避开她无法回应的视线,偏着头,想抽出自己的左手。

而他紧紧握住,不愿松开,琉璃般的眸子紧紧盯着罗德岛的博士,像是在凝视着弱小的猎物。

“抱歉,我不能......”她的头愈来愈低。

谢拉格人打开盒子,里面放着块源石结晶,系着银链子。他将它拿起,她看见光辉从中透过,很是玲珑剔透。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下......请您不要这样。”她已然是往后退去了。

重心一个不稳,再加上这位先生一扯,她却是扑在他怀里。

她感受到冰凉的银链子触碰到自己脖颈为数不多已然残存着的皮肤,感受到冰凉的结晶落在她锁骨,这凉意竟是比在谢拉格的雪天里还要让她感到寒冷,冻的她一哆嗦。

她感受到了面前这位银灰先生所表达而出的挚诚情感。

她又开始恐惧了,大抵,回应这种事,一向是她所不擅长的。

她轻微地挣扎着,想着推开他,含蓄地表达出自己的不满与抗议,但,罗德岛的博士体弱得可怜,她怎么也推不开这位极具压迫性的家伙。

“请不要这样......”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此刻,思绪里再没有什么整合运动,什么战火与方针,但是应当也与风花雪月沾不上边,有的只不过是望不到边的逃避罢了。

她下意识地想着些客套话,下意识地想着模仿着逝者的假笑,可银灰先生按着她的脑袋,什么都不让她说了。

“博士总是不高兴地笑着,不要再勉强自己了,好吗?想哭的时候就要哭出来,没人会怪你的。”银灰先生轻轻地按着她的头,抚着她软绵绵的头发。

“可是,我是博士。”博士依旧在竭力推开他,而语调却蓦地平静下来。

她是博士。

“我......”

博士打断他:“银灰先生的这份情谊,我无法收下......我不值得。”

“我不值得啊。”

“可我认为你值得。”他搂着她,“就这么陪在你的身边,闲时便海阔天空地聊会,我想——”他温柔地笑笑,“我很喜欢博士你。”

博士沉默片刻,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将他一把推开,脸色苍白,神情冷漠。

“不对,这份畸形的情感大抵是由怜悯与好奇所引起的......您只是一时在利益那潜移默化的带领下,最终以这种口头上说着浪漫,说着好听的形式向我表达而出......请您收手吧,趁着还不算太晚。”

他不说话,将手轻轻放在博士的面颊上。

“我......我无法回应呐......”

她哭了。

大概就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泪珠在她眼睛里滚动,然后一连串的泪水就这么落下来,她没有一点儿的哭声,声音平静甚至有些不起波澜,连眉毛都不曾皱一下,就任由泪水不停地在这张冷漠木然的脸上往下流,在被子上落下几个湿润的小点。

罗德岛的博士很爱笑,这是她第一次哭。

“我是会死的,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总而言之,是个不得好死的家伙。”罗德岛的博士垂下眼帘,泪水依旧往下坠着,她却平静得不像个活人。

“我不在乎。”他眼眸里跳着光。

“银灰先生,自我从深渊中醒来,我就是博士,您明白么?我的命早不是我自己的,它的一切都属于罗德岛,没有哪一部分是真正属于我的。银灰先生人很好,但与我不在一路。”

她微微抬起头,想提起嘴角,冲他笑,但是泪水却是怎么也止不住,怎么也停不下。她是在悲伤吗?那她为何又是如此的风平浪静呢?那她为什么又是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呢?

但银灰先生不在意,他只在乎她。

他再一次扯过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银灰先生的怀抱真当是太温暖了,温暖得......温暖得她有点离不开了,只任由自己的眼泪打湿着他的衣衫。

此时此刻,她的肩膀开始颤抖起来。

“银灰先生人很好,却偏要与你一路。”

他的声音听上去竟是格外的和缓。

她开始小声地抽噎起来,声音又逐渐大了些,趴在他肩上呜咽着,像是要把这辈子的委屈全都哭出来似的,一边哭还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些什么。

“没事了博士,以后我会陪在你身边的,我保证。”

长夜将尽也好,不将尽也好,谁在乎呢。

她抹着泪水,抬起头望了他一眼,他轻轻冲她一笑,生命突然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