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牧,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嗎?”
當班上的女孩子向你湊過來,提問時那青春稚嫩的臉上帶着三分緊張六分害羞時,你會怎麼回答?
“如果無法認知,則討論是否存在沒有必要。”
“……欸?”
“你能向盲人解釋紅與藍的區別嗎?”
“啊……哈。”
當女生困惑且失落地走後,蘇牧嘆了口氣。
他並不是對這個女生有什麼成見。
只是……
“你這樣說真的好嗎,那個女孩子可能會哭哦?”醇厚的聲音竊笑着,一副吃瓜的心態,和他所說的內容完全不符。
但這聲音不是蘇牧身邊那幾個同學發出的。
蘇牧低頭,盯着自己的課桌。
這是一張有些年頭的課桌,原本漂亮光潔的棕色桌面變得稍顯灰暗,上面還被前幾任主人用美工刀、鋼筆等工具留下了歲月的痕迹。
“看到我左上角那兩個名字了么?想想還真懷念呀,青澀扭捏的感情,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儘管脆弱嬌柔,但綻放時卻又那麼的迷人。”醇厚的聲音繼續說,“當然,在桌子上刻名字這種損壞公物的行為,我還是要嚴厲批判的,特別是那顆塗了紅色顏料的愛心,實在有損我莊嚴肅穆的形象!”
發出這聲音的不是別人。
不,它甚至都不是人。
而是蘇牧身前的課桌。
儘管它沒有嘴,更不可能有振動空氣的聲帶,但蘇牧確確實實聽到了它的聲音。
“……你說話的方式還挺文青的。”蘇牧托着手,遮住自己的嘴巴,同時盡量將聲音壓低。
他可不想讓班裡的同學認為自己是個和空氣說話的怪胎。
“嚯嚯嚯,我在學校這些年也不是白待的。順便一提,我很欣賞你們的語文老師!特別是他朗誦古文的時候,呼呼……真嚮往那些豪情壯志且詩意的時代啊。”
面對這張來勁了的課桌,蘇牧只能聳肩:“在我聽到的那些聲音中,像你這麼‘人性化’的,也算少見了。”
“是么?或許吧。我倒覺得我和這個教室里其他的老朋友們沒什麼不同。”
這就是蘇牧為什麼會用那種方式來回應那個女生的原因。
這世界上有鬼嗎?
蘇牧不知道。
從小,他就有一項別人沒有的能力,那就是能夠與【死物】交流。【死物】是蘇牧自己下的定義,用來指代那些理論上不可能有生命,卻又確實在自己面前展露出生命跡象的群體,儘管——這個名詞或許並不准確。
但這其中並不包含“鬼”。
它們可能是草坪里的石墩,可能是吊在教室天花板上的風扇,也可能是掛在展廳里的繪畫。除了嘴碎愛八卦,和傳說中的鬼怪之流沒有半毛錢關係。
蘇牧曾嘗試過向別人訴說自己聽到的一切,但立即被當成了有妄想症的傻瓜,所以久而久之,他也就放棄了。
正如他回答那個女生所說的那樣:“如果無法認知,則討論是否存在沒有必要。”
擁有這樣獨特的能力,不可否認蘇牧曾竊喜過。
但最終,只剩下孤獨。
即使站在人潮湧動的街頭,也無法消除內心那種自己是個異類的隔閡感。
彷彿只有自己,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
“我說,你撞到人連道歉都不會嗎?果然是個怪胎。”
一個囂張的聲音將蘇牧從自己的世界裡拉了出來。
此時他站在人行道上等紅綠燈,而那個說話的人,明明和自己還有一兩個人的身位,卻可以扯謊扯得理直氣壯,連蘇牧都不禁想為他鼓掌。
不過仔細思考過後,他還是放棄了這個可能會被誤解成挑釁的舉動。
畢竟……
這人是來找茬的。
與此同時,又有幾個這人的同夥從兩邊湊上來,架住了蘇牧的胳膊,眼神不懷好意,明顯是想把他帶到什麼地方去。
“走吧,怪胎?哥幾個請你‘吃’頓好的。”
“你是張明宇對吧?樓上4班那個。”
蘇牧不慌不忙地說。
“嚯,你這怪胎還知道哥的名字?”
“第一,我不是怪胎。第二,我不僅知道你的名字,我還知道你帶來這幾個人的名字,更知道你是因為李卿來的。”
李卿,就是今天向他搭訕,問相不相信世界上有鬼那個女生。
“你喜歡李卿,對吧?”
當這句話說出來,原本一臉囂張的張明宇頓時漲紅了臉,手足無措又故作兇狠地說:“胡,胡說八道什麼!我我,我只是看不慣你這個怪胎而已……你們笑屁啊?”
最後一句,是沖他那幾個哥們兒說的。
【想不到還是個純情的傢伙。】
蘇牧撇撇嘴,暗嘆一聲小屁孩,渾然不覺自己其實與這些人同齡,悠然地說:“我很理解你想替喜歡的人出氣這種事,不過這真的好么?我說過吧,我知道你們的名字。”
“呵,那又怎樣?”張明宇冷靜下來,再次露出囂張的表情,“就算你告到老師那裡,我最多也就停學一周而已,以為我會怕?”
的確,這傢伙是個問題學生,根本就不在乎這些。
蘇牧一邊在心裡感嘆這些人的幼稚,只會逞威風而沒想過這些所謂的“青春”會對自己的將來造成什麼影響,一邊慢悠悠地對張明宇說:
“如果我把待會兒可能發生的事告訴李卿呢?”
“哼,所以呢?”
張明宇做出藐視的姿態,甚至還隱隱有些竊喜。
所以說啊……
真是幼稚的小鬼。
但蘇牧最喜歡的,就是擊穿這些自以為是的小鬼的內心:“你剛才在想:這個笨蛋主動把自己丟人的事情告訴李卿,自己反而不用刻意去李卿面前表現,就能讓對方知道自己的‘英雄行為’吧?”
張明宇像是被說中心事,臉上一陣紅一陣青。
蘇牧露出了笑容。
他指了指自己腦袋,用嘲諷的語氣一字一頓地說:“用你的腦子好好想想,真的會這樣嗎?那你也太不了解女生了,所以才只能偷摸摸的暗戀吧。”
當張明宇臉色變得鐵青,蘇牧追加了最後一擊:
“你可要知道,你暗戀的那個人,喜歡的是我哦。”
啊,不妙。
當看到張明宇因憤怒而扭曲變形的臉,明顯一副快要變身山地大猩猩的樣子,蘇牧意識到自己一不小心又把別人給惹毛了。
不過……
【雖然待會兒可能會被狠揍一頓,不過至少現在爽到了。】
蘇牧釋然的想。
血賺不虧。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誰都想不到的變故突然發生。
在蘇牧驚愕的目光中,一匹高高躍起的黑色大馬陡然出現,口中嘶鳴着白色氣霧,向這邊直衝過來。
這匹馬的速度很快。
當意識到這一點,蘇牧已經被撞上了半空。
驟然的變故讓他甚至都感覺不到疼痛。他旋轉着、旋轉着,凌亂的視野只看到受驚而原地跳躍的黑色大馬,以及馬背上,試圖控制失控坐騎的騎士。
然而過於凌亂的視野並不能讓他看清肇事者的面容,只能從對方一頭白髮判斷,應該年紀不輕。
【不過這又有什麼意義呢?】
人生的走馬燈開始在腦海中閃現,順便,他還能同時進行吐槽。
明明,自己有好好遵守交通規則在人行道上等紅綠燈;明明,自己身處的應該、可能、確實是一個工業時代。
那為什麼會莫名其妙被一匹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馬給撞飛呢?
就像自己這荒唐麻煩的能力一樣,沒想到連人生的結局,也會來臨的這麼突然、這麼特殊。
【哈,至少免了一頓揍。】
自嘲着,他閉上了眼睛。
意識也陷入了混沌之中。
……
……
楞了兩三秒,張明宇看向身邊的同伴:“我們,是要幹什麼來着?”
“呃……回家?”
“不是要去新開的卡拉OK嗎?”
“哦哦,對!瞧我都忘了。”
“哈哈哈,都告訴你少看小電影了,小心未老先虛哦!”
“去去去!”
看着同伴們和往日一樣打趣的場景,張明宇有種時空錯位的既視感。
他好像忘記了什麼東西,但那東西似乎又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算了。
他搖了搖頭。
“走,去K歌!”
“哦!”
一群少年,就這樣勾肩搭背打鬧着,走入了人群中。
人來人往的行人,潮水般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日復一日往返於城市的街道上。他們聽不到那些從身邊尋常物件中發出的聲音,聽不到它們的自言自語、交談和笑話,一如他們從不曾發現,一個有些奇怪的少年,從他們的世界消失了一樣。
世界亦周而復始,日夜交替。
如同往常。
千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