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神創造天地。地是空虛混沌，淵面黑暗；神的靈運行在水面上。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
不大的房間里，規矩地坐着幾個學生，蘇牧意外發現人偶也在這裡。
但他沒功夫向對方打招呼，趕緊和都靈找了個空位置坐下。
都靈的布偶服太過肥大，把旁邊一個男生往外擠了擠，對方卻沒有抱怨，臉上掛着虛偽的假笑，眼神木訥獃滯。
蘇牧小心觀察四周，發現其他人也是同一副表情，彷彿被什麼抽走了魂魄。
他唰的一下就冒出了冷汗。
雪蘿兒老師繼續講述着“父”的豐功偉業，優美的聲音中透着一股神聖的狂熱：
“神說：‘天下的水要聚在一起，使旱地露出來。’事就這樣成了……神造出大魚和其他水中的動物,各從其類；又造出各樣飛鳥,各從其類。”
她的聲音帶着一股魔力，使人忍不住去傾聽，感受，深信。蘇牧漸漸放下了警惕，感覺靈魂得到了啟迪，如同世界真理的大門向自己敞開，再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疑惑的事情。
他跟隨着對方的講述，仿若看到了一位光之巨人從黑暗中走來。他分開天地，點綴星辰，寬大的手掌捧起地上的水拋向天空，便形成了連綿彩霞，吹一口氣，世間便化為鳥語花香，百獸嬉戲的樂園。
就在他心馳神往，不由想走入那夢中的伊甸時，一道震天旱雷頓時劈碎了所有幻影，將他生硬地拽回了人間。
“守住心神。不要被迷惑了。”
安妮的聲音直接在蘇牧腦海深處響起。
“別東張西望，我正在你的潛意識海里說話。呵，沒想到你們也被抓住了。”
蘇牧發現自己來到一處幽暗深邃的地方，剛想着太黑了，周圍就亮了起來。
他對面站着個二頭身的小女孩，容貌與安妮大致相似，身上穿着蓬鬆漂亮的洋裝。
“我在你心裡原來是這個形象么？”女孩低頭看了看自己，“還不錯。”
“安妮？”都靈的聲音突然出現。
緊接着，旁邊的空地上顯現出一個Q版的粉色布偶兔，圓鼓鼓的身子，長長的大耳朵。兔子將視線從女孩轉移到蘇牧身上，剛往前走了一步，忽然僵住了。
她緩緩低下頭，盯着自己布偶模樣的雙手。
“不用吃驚，這裡是蘇先生的潛意識海，我們所有人的樣子，都是蘇先生內心的投射。”女孩解釋着。
“我的潛意識？”
蘇牧疑惑地皺眉，忽然發現自己的手變得好小。
彷彿念隨心動，一面高大的鏡子陡然出現在了這片空地上，映出三人的模樣。鏡子中，只有六七歲大的蘇牧愣愣的盯着自己，一臉茫然。
隨後他小手一揮，空地上又出現了一張桌子和三張椅子。
“這也太厲害了吧！”
二頭身的女孩爬上了椅子，並沒有理會突然興奮的蘇牧，見此都靈也一搖一晃地走了過來，扶着椅子跳了上去。
“你不是安妮，你是人偶？”她紅彤彤的兔子眼睛看向女孩。
“沒錯。”
“咦，你說話怎麼不磕磕巴巴了？”蘇牧後知後覺地問。
女孩沒好氣地說：“我說話磕巴那是因為主人忘了給我上潤滑油！現在我們都是意識體，我當然不磕巴。”
“你剛才說這裡是蘇牧的潛意識海？”都靈問。
“是的，”女孩點頭，“其實我之前就想聯繫你們，但在一個上位天使面前，我不敢貿然使用魔法通訊。好在你們也被抓了過來，這麼近的距離，我就可以施展更隱蔽的靈魔法了。”
蘇牧說：“沒想到你一個人偶會的魔法還挺多。”
“那當然，畢竟我主人可是偉大的魔女！”
“你又是怎麼被抓到的？”都靈問。
女孩垂頭喪氣：“我本來在研究學生身上的變化，結果那個天使忽然出現，說要講什麼‘父的故事’。反抗的下場你們剛才也看到了，所以我只能留下來靜觀其變——哼，這個天使的內心也太暴力了吧！”
“你研究出什麼結果了么？”
“據我觀察，襲擊我們的黑煙與其說是扭曲了被感染者的認知，倒不如說是封閉了他們的自我約束力，導致他們做出平日里想做而不敢做、或不願意做的事。”
“也就是說，這其實才是他們真實的樣子？”
蘇牧認真思考。
然而女孩卻不同意：“這就要看你怎麼定義‘真實’了。人心是複雜的，人的每一個舉動都是其內心各種思想、信念、道德碰撞妥協后的產物。那黑煙的作用是去掉了思想的約束，將某一方面，甚至是某個稍縱即逝的獵奇念頭無限放大，那麼這算是‘真實’么？”
都靈若有所思。
蘇牧摩挲着下巴點頭，覺得女孩說得有道理：“的確，我有時看着地上別人吐的痰也會產生舔一口的獵奇念頭，這肯定不能代表真實的我。”
他說著，忽然發現女孩和粉兔子都齊刷刷將視線投射過來，一副被震驚到無以復加的表情。
蘇牧愣了一下，連忙擺手：
“喂喂，難道你們就沒有這麼想過嗎！”
兩人再次整齊劃一的搖頭。
“你也說了這很正常吧！”蘇牧求助似的看向女孩，“正因為知道絕不可能去做，才會獵奇想象去做的樣子，這種事情，大家都有的吧！不要搞得我很怪胎一樣啊！”
“因為違背道德常識而產生的獵奇想法，是很正常，但——你這也太噁心了吧！”
女孩小小的指頭指向蘇牧，大喊道。
一旁的粉兔子布偶小雞啄米似地點頭，長長的大耳朵有節奏地拍打在桌子上。
“怎麼會……”
被兩人審視的視線打擊到，蘇牧失魂落魄地靠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彷彿化為了石雕像。
粉兔子布偶這時從椅子上躍下，啪嗒啪嗒走過來，拍了拍蘇牧的肩膀：“不要放棄自己。”
這算是在安慰嗎？
插曲過後，蘇牧從“自己果真是個怪胎”的悲傷現實中緩過勁兒來，問人偶女孩：
“你的魔法里，有什麼可以破除那個黑煙的么？”
“學生們被影響的時間太短，即使是繼承了主人七成智慧的我，也暫時找不到頭緒……”說到這裡，女孩忽然俏皮地話鋒一轉，“是不是很失望？鏘鏘，騙你噠！”
“……哈？”
“不要露出這種表情嘛！實話實說，原本我的確找不到頭緒，不過嘛——該說是禍福相依么？雖然被迫聽那個暴力天使念經很倒霉，可也是她讓我想到了破除黑煙影響的辦法！”
“雪蘿兒老師？”
“沒錯！”
女孩用力點頭，然後問蘇牧二人：
“你們也看到房間里其他人的模樣了吧？是不是哪裡很奇怪？”
蘇牧思考片刻，眼前一亮：
“對哦！那些人身上也有黑煙，結果卻乖乖坐在房間里聽雪蘿兒老師講課，這的確很奇怪！”
“黑煙？”女孩疑惑地問。
隨即蘇牧將自己能看到人們身上黑煙的事說了出來。
女孩沉吟：
“沒想到還有這種事，我真小瞧你這個人類了。既然如此，那麼我們只要想辦法搞定那個傲雪，應該就能讓大家恢復成原來的樣子了。”
“所以，你的辦法是什麼？”粉兔子布偶問。
“暗示。”
“暗示？”
“對！就是暗示！”講到這個，女孩明顯興奮了許多，“一開始我並不知道那黑煙的效果是什麼，直到我看見雪蘿兒老師的‘故事’讓那些活潑過頭的人安靜下來，才恍然大悟！”
她斬釘截鐵地說：
“這是一種非常強大的心理暗示！能喚起人心中一些陰暗、獵奇的想法。如果放在平時，這種念頭可能稍縱即逝根本不可能去付諸行動，但在暗示的作用下，他們的自我約束力失效了。”
粉兔子布偶抖了抖頭上的兩隻大耳朵：
“所以房間里的那些同學會乖乖聽雪蘿兒老師講故事，是因為雪蘿兒老師的暗示，覆蓋了黑煙的暗示？”
“完全正確！”女孩為對方的推理豎起大拇指，“所以我們要做到也很簡單，只要用另一種‘恢復正常’的暗示抹消掉傲雪身上的黑煙效果就可以了！”
用暗示打敗暗示？
您擱這擱這呢？
不過這終究是個解決辦法，總比他們無頭蒼蠅亂竄強，蘇牧激動地站了起來：
“那我們還等什麼，趕緊去男生澡堂吧！”
但女孩接下來的話，卻給他潑了盆冷水：
“這就要說到我之前為什麼沒有立即聯繫你們的原因了——我們該怎麼從一個明顯情緒不太正常的上位天使眼皮子底下溜走呢？”
這……
的確是個好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