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星期六。

午後的天空陰雲密布,微冷的秋風吹遍了校園的每個角落。

諾大的操場空無一人,看到這明擺着要下雨的天氣,就連總是精力過剩的運動部成員們也只是在體育館裡做做熱身。

民俗社,辦公桌后,符洛溪小小地打了個哈欠,略帶倦意地繼續手頭的資料整理。

打從曾經的偵探少女變身成一般女子大學生起,符洛溪剛好在這所大學中度過了一個月的時光。雖然立志要成為‘在新學校中盡情享受青春生活的大學生’這一目標尚未達成,但僅從外表看,她已經有了不少的改變。

曾經略顯凌亂的長發現在變得筆直整齊,厚邊的黑框大眼鏡也已被她偷偷換成了無框小樣式,額側輕巧別著的淺藍發卡更是讓她增添了一絲嬌俏感。

乍看之下都是些小小的變化,但這對於以往從未在外表上用過心的符洛溪來說,這可以稱得上大膽無畏的改變了。

外表上已經進無可進,想來的自己已經不會在那些時髦同學中顯得突兀,那麼接下來——

想到這裡,符洛溪沒精打采地嘆出口氣。

就是找到朋友了……

找到朋友——這可比找到兇手難太多了,畢竟從物理層面上考慮,兇手從一開始就是存在的,但‘朋友’卻並非如此啊!

本來就沒有的東西該怎麼找到!?

打從小學起就和友誼這兩個字絕緣的原·偵探少女發出了源自心底的吶喊。

所以不該說是‘找’朋友,而應該是‘創造’朋友‘才對嘛……

表面上一臉嚴肅,實則心神不在的符洛溪很認真地煩惱了起來。考慮到實現自己這一目標的困難程度,她那曾經無數次觀看屍體都能保持平靜的大心臟也胡亂跳動起來。

畢竟作為插班生,天然就只能加入早就形成的、別人的小圈子。而要想加入的話又該怎麼辦?巧妙地插入他人的對話里嗎?還是藉由流行話題打開言路?

啊……說到底,為什麼大學裡的座位都是自由變換的呢?關係好的人才會坐到一起,連想找個鄰桌都辦不到,明明從小學到高中都不是這樣的,這,這就是文明的退步嗎。

越思考越難過的符洛溪索性放開了身體,讓自己‘啪’地一聲,撲倒在面前的辦公桌上。

她的臉就這樣埋進桌上的舊報紙堆中,頓時讓不知在那裡埋藏了多久的灰塵飛舞起來。

讓灰塵就這樣淹死我算了……反正像我這種社交無力的人……

就在符洛溪面無表情地自怨自艾之際,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然襲來。

那是非常輕快、乾脆、又富有活力的步伐,順着門外的樓梯到達走廊,然後幾乎是頃刻間就抵達了社團門口。

隨着一聲巨響,民俗社的大門被用力拉開了。

站在門口的是一如既往神采奕奕的會長小姐。

身兼民俗社社長和學生會會長的她總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樣子,此刻也不例外,無論是炯炯有神的雙眼還是輕輕上挑的壞笑,就連她因為奔跑而肆意飄散在肩膀的栗色長發都彰顯着她獨一無二的存在感。

“符符——————!不好了————!”

“誰是符符啊!?”

不知何時已經坐直身板,一副若無其事樣子的符洛溪頓時頭疼了起來。

作為當初在剛轉學時把她拉入民俗社的主犯,符洛溪對這位會長可謂是相當棘手。

和講究邏輯與常識的符洛溪不同,會長可謂是混沌的完美代表;自由和奔放的究極化身。每次看到她,符洛溪都會從心底暗自懷疑自己當初同意加入這個社團的決定。

“符符——符符符符——真心不好了!”

幾個步子來到辦公桌前,會長就這樣探出身子撲過來,看似纖細無力的雙手用力地搭在了符洛溪的肩上。

“臉,臉太近了!”

符洛溪下意識的向後縮了縮身子,想要從會長湊過來的面孔前逃走,但是對手的無情鐵手緊緊抓牢了她的身體,讓她逃無可逃。

“抱歉,符符,但是真的很嚴重!你認真聽我說!”

會長一臉嚴肅地解釋起來。

“事實上,現在校園裡發生了一件大案件!”

“大案件?”

聽到熟悉的字眼,符洛溪下意識地停止了掙扎。

校園槍擊,學生分屍,教師爆炸之類的字眼流過腦海,有着近十年偵探經驗的少女不由得認真起來。

“難道說——”

“沒錯!”

會長認真地點了點頭。

“真的很嚴重!根據情況,這次搞不好會被廢社!”

“……?”

就這個?

符洛溪差點說出口。

廢社,是指廢除社團嗎?這樣啊——對於學生來說倒也確實算是嚴重啦——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想想自己所在的這個民俗社,實在是活動內容相當不明、出勤也一塌糊塗的社團,就算是被廢社也一點都不奇怪。

雖然心裡表示着‘理解理解’,但符洛溪原本稍顯慌亂的表情瞬間冷淡了下來,她冷冷地‘哦’了一聲,表示原來如此。

“別,別這麼冷淡嘛!符符,說真的,這次只能靠你們了!”

‘你們’?

符洛溪迅速抓住了話中的重點,但她還沒來得及細想,答案就自己出現了。

會長的身後,一個上氣不接下氣的嬌小身影步履闌珊地走進了社團。

小手小腳小個子,來者頗為稚嫩的臉上滿是疲憊,圓滾滾的眼睛也露出一絲沒精打采。

作為這個校園中極少的和符洛溪有着交流的同學之一,李尋可謂是符洛溪在這所大學裡最接近朋友這一稱謂的人——或者說其實已經算是朋友了?

在交朋友這方面膽子很小的符洛溪還沒有敢於確認那一點。

走進門的李尋雙手拄着膝蓋,深深地喘了幾口氣,才不滿地抬起頭,向會長抱怨起來。

“難以置信,真心難以置信!明明都是成年人了,還這樣在走廊里亂跑,你知道我為了跟上你累的氣都喘不上來了嗎!”

‘虧你還是學生會長!’

李尋委屈的眼中毫無疑問的充滿了埋怨。

“哈哈,抱歉,畢竟我一時激動,不過本來這所大學裡就沒有禁止跑步這回事嘛——”

鬆開符洛溪後站直身子,攤了攤手的會長毫無慚愧之意。

要是繼續和這人追究下去可就沒完沒了了,這樣想着,符洛溪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看向會長。

“所以你說的‘你們’就是指我和李尋同學?到底是怎麼回事?”

“咳咳,說起來,那可是——你知道登山料理部吧?”

會長裝模做樣地咳了幾下。

“是那個總和料理部發生衝突的登山料理部?”

符洛溪立刻回想起了關於料理部和登山料理部的事。

沒錯,雖然名字很像,但料理部並不是登山料理部的簡稱,這是兩個不同的社團,而且據說以前多有間隙。

“溪溪你是轉學生,應該不太了解這兩個社團的事吧?”

總算從奔跑的疲勞中調整好的李尋也湊過來加入了對話。

她踮起腳,雙手按在桌上,毫無自覺地如同乞食小獸一樣,用水靈靈的眼睛盯着符洛溪,“要不然,讓我簡單解釋一下?”

......可愛。

符洛溪突然感覺心如小鹿亂撞,她若無其事地避開李尋的目光,點點頭。

“那,就拜託你說明一下了。”

李尋開心的笑了笑,她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道:

“大學開放各種自主興趣社團,以及把社團活動列入學分都是最近幾年的事。不過呢,最開始幾年裡其實被創辦的社團並不多,現存的社團里差不多四分之三都是這一兩年內創建的,料理部和登山料理部也是如此。

這兩個社團里先出現的是登山料理部,不過最開始它其實是叫郊遊野餐社,活動內容顧名思義,就是帶着自製的食物、便當之類的在外面野餐食用。因為從名字看來實在是太懶散,所以後來就改成了登山料理部,但其實活動內容並沒太大變化。”

“與其說懶散,不如說就是個玩樂社團嘛。”

“呃,確實是這樣,不過和最開始比,最近一段時間他們也加大了在校內製作料理的比例,所以從學校的角度也還說得過去。

不過畢竟不是傳統的、單純料理食材的社團,所以一部分只對製作料理感興趣的人後來就建立了料理部。然後嘛,你也猜得到,因為活動內容相近,以及各種在校內活動的衝突,這兩個社團之間發生了不少爭執,氣氛也很糟糕——不過這也都是過去的事了。”

“我聽到過,現在這兩個社團雖然還有一些摩擦,但已經不太嚴重了。是有人在其中圓場了嗎?”

符洛溪回憶了一下,雖然她和同學基本沒什麼交流,但僅從身邊同學聊天時無意中透露出的信息來看,這兩個社團似乎因為某種原因,把他們的衝突改成了某種群眾喜聞樂見的競爭。

李尋的表情微妙了起來,而一旁的會長則是嘿嘿地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那當然是我的功勞啦。”

對此,符洛溪露出一副相當懷疑的眼神。

“真的真的,因為當時我對那兩個社團說,反正你們都不服氣,不如就放到檯面上來比一比。”

說著,會長豎起了大拇指。

“所以我就舉辦了‘美食對決’,讓同樣是在每天傍晚起開始活動的體育社團成員充當裁判,來讓這兩個社團用出渾身力氣來比拼料理咯。”

不愧是你,會長。

這可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的解決問題的方式啊。

符洛溪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麼反應比較好。

李尋也在一邊補充道:

“這個美食對決還挺受歡迎的,一般的學生都覺得挺有趣的,連校方都給予了好評。所以那之後兩個社團的關係緩和了不少,還會經常性地搞一搞對決,他們應該也是挺樂在其中的吧。”

“原來如此,”符洛溪說,“既然你們仔細介紹了這兩個社團,那麼,廢社這回事,就是和這兩個社團有關了?”

皺了皺眉頭,符洛溪又追問,“從常識來判斷的話,先不說會長,李尋同學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急迫感,難道說,會長嘴裡的‘廢社’,其實和我們民俗社並無關係?”

會長頓時露出被看穿了的表情。

果然,這個人只是出於好玩才故意不把話說清楚的。這個人雖然不至於騙人,但總是故意這樣說話留一半,某種意義上是個挺讓人不爽的人。

“嗯?當然啊,這是那兩個社團的問題,和我們無關啊。”

後面進來的李尋並沒有聽到會長最開始對符洛溪說的話,所以她一臉莫名其妙地回答了符洛溪。

“所以,‘廢社’也好,那兩個社到底是怎麼了?”

“是這樣,料理部原本預定在下午兩點鐘開始活動,但等成員來了之後,發現本應該準備好的食材並沒有置備在活動室里。於是他們就去找校方確認,但是負責的老師卻說他們已經把食材放置好了。”李尋解釋道,“正當料理部的人和老師都摸不着頭腦時,一名料理部的成員卻發現了失蹤的食材——”

大致上已經猜到是怎麼回事的符洛溪輕輕側頭,用手裡的筆點了點桌子。

“失蹤的食材,被發現在登山料理部的活動室里對吧?”

“誒,不愧是溪溪,好聰明!”

李尋略顯訝然的點點頭。

“料理部懷疑是登山料理部的人挪走了食材,但是對方的人完全不承認,所以這件事的調查和協調便委任給了會長——不,從會長的性格看來,其實應該是會長主動請纓的吧?”

面對符洛溪的推測和疑問,會長毫不猶豫地承認了,她手舞足蹈着解釋說:

“不愧是符符,正如你所說的,我對登山料理部的人十分了解,他們不是會做出這種給別人社團搗亂之事的人,而此事若不調查清楚,登山料理部則很可能遭受責難甚至——被廢社。此事甚為蹊蹺,吾等怎能坐視不理?”

看着會長如同俠義片里大俠的動作和台詞,符洛溪不由嘴角抽搐。

就算你這麼說,我們只是普通學生組成的民俗社而已啊。

為什麼突然說話半白半古的?

還有,你能不能和李尋同學統一一下對我的稱呼啊。

符洛溪湧出許多吐槽的衝動,她深吸了一口氣,才勉強平復下來。

“可是你說讓‘我們’調查——”

符洛溪看了一眼李尋,對方的眼中充滿了和她體型不符的激情。

根據符洛溪的了解,這位小個子同學基本上就是個推理痴,甚至有在外面的偵探社裡打工,可以想象得到,她大概是很樂意調查這起‘食材被盜’事件的。

而會長打算讓符洛溪參與其中的原因也很簡單,畢竟會長是知道她原偵探的身份的嘛。

“會長你沒有自己調查的打算嗎?”

面對符洛溪的疑問,會長為難地笑了笑。

“這個嘛……”

“是為了避嫌呀。”李尋揭露了原因,“因為會長就是第一代——登山料理部是會長建立的。”

聞言,符洛溪仔細打量着會長,不禁再次生出感慨。

不愧是會長,不可小視的人。

“就是這麼一回事,我自己調查的話,多多少少有點不合適,所以便打算拜託你和李尋調查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如何?”

聽到會長的請求,符洛溪猶豫地看了看李尋,對方果然是預料那樣,一副幹勁十足的樣子。

因為不打算暴露自己曾經的偵探身份,想要作為一名普通的大學生享受青春,所以自己應該對這種事敬而遠之——但是考慮到能和李尋同學一起行動……

符洛溪稍加思考,做出了回應。

“明白了,就讓我和李尋同學一起試試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