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時候因為監控不發達,想要調查兒童拐賣案是很困難的,所以不少黑道也會順手幹些拐賣兒童的事,或者和拐賣團體有緊密聯繫。

嫌疑人以前所在的那個黑道團體雖然是以走私為主,但偶爾也會做一些拐賣兒童的外快。但是如果要成規模進行拐賣活動的話,就必須要有一個固定場所暫時收留被拐過來的兒童。當時嫌疑人正好建立了這家孤兒院,自然就被那些黑道當成臨時放置兒童的場所。嫌疑人也從中賺了一筆過手費。”

“這,混蛋,這群人膽子也太大了吧!”

“膽子不大,怎麼能當黑幫呢?不過那些都是之前的事。近十幾年來多虧監控水平提高了,警方調查兒童走失,被拐賣的效率也越來越高,像這種拐賣兒童對於他們這種黑幫來說就不合算了。

所以嫌疑人的孤兒院就賺不到來自黑幫的外快了。不過對於嫌疑人來說,像這種土地價值越來越貶值的孤兒院如果沒有營收的話,就只是干賠錢的貨。他對此十分不甘心,所以就又動了其他手腳。”

“其他手腳是指?”

“他開始非法送養孤兒。”

李尋驚訝的面孔中還帶着一絲不明所以。

“非法,送養孤兒?”

她磕磕巴巴地重複了一遍這個詞。

“嗯,你應該知道吧,並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收養孤兒的。要達成收養條件,需要撫養人符合一定的年齡差,還有其生活環境等等也都需要審核。而當時嫌疑人乾的事就是——完全不管那些條件,直接把孤兒送養給想要額外花錢直接收養孤兒的人。”

“還有這種事!這不是和買賣兒童差不了多少嘛。”

“雖然從程序上來看相差很多,不過實際上確實就是同一回事。”

平淡地解釋了一句,白謹言繼續道:

“所以明白了吧?先前的嫌疑人乾的那些事,嫌疑人的表弟自然是知道的。而之後為孤兒尋找買家這件事也是由他表弟經手的。據嫌疑人所說,被害人因為最近看上了他打算出手的孤兒院土地,便打算將這兩件事作為把柄,要挾嫌疑人低價出售,否則就把這兩件事告訴警察。”

“簡單來說就是黑吃黑嘛。”

李尋總結道。

“嫌疑人一開始當然不願意。畢竟在他看來,自己的破事里表弟也有參與,他怎麼可能敢把這件事告訴警察呢?但是被害人一直糾纏不清,還說‘自己之前幫他做事時,並不是本人出手’,‘早就想出了把自己摘出來的點子’之類或真或假的話,一直威脅嫌疑人。”

“原來如此,這麼說的話,這位嫌疑人院長的殺人動機不是相當充分嗎?”

被逼急了就殺了表弟唄。

“從動機上來說確實,不過實際上物證差的太遠。而且單純從我本人的判斷來說,像他這種人應該是不會敢於動手殺人的。”

“是從他的言行和外表判斷的嗎?”

“有這方面原因,但也並不只是如此。畢竟當時他人在後院時是聽到了你的腳步聲以及撥打電話聲,就立刻被嚇跑了。如果他真有這種殺人埋屍的膽量的話,不應該回身把你也解決掉?從體格來看,哪怕是把孤兒院里的所有孩子都解決掉也不算什麼難事。相比之下,他猜測的黑幫才是兇手還更有可能一點。”

“……白偵探,你還真是會嚇人。”

“呵呵,我怎麼看你都沒有害怕的意思。”

白偵探懶洋洋地扯了扯嘴角,呵呵了一聲。

“可是嫌疑人不是真犯人的話……哎,等等,你剛剛告訴我,院長懷疑被害人的死很可能是因為黑幫內部的一些紛爭?”

“多半就是他本人為了脫罪的借口罷了。黑幫紛爭的話,殺人滅口然後野外藏屍,海里丟屍才是正確答案吧,怎麼可能特地用砍頭這種方式,還把屍體丟到孤兒院里去?一想就知道,根本不實際。”

“確實如此啊。”

李尋十分贊同白謹言的話,而後她又興緻勃勃地繼續道:

“哎,這麼說的話,有沒有這種可能呢?被害人雖然不是被黑幫所殺,卻是因為黑幫的事而被殺。”

“哦?”

“我的意思是說,被害人既然是在黑幫里做事,肯定平時惹到了不少人。有沒有可能他招惹到的某個人為了復仇或其他原因,殺掉了被害人呢?

你看,特地把頭砍掉,雖然有可能是為了掩蓋他的真正死因,但也有可能只是出於個人興趣的復仇——畢竟無論是在古今中外,砍頭都是一種帶有懲罰意義的殺人方式,不是嗎?”

“你是指部分犯罪者共有的表演心理?”

“對,很有可能,被害人的死亡是承擔了兇手的某種情感。砍頭這種方式也不是簡單由於搏鬥,而是為了發泄犯人的情緒才特地選擇的。這種思考方式很有可能吧?”

“倒不是沒有可能,只不過你要注意的一點是——”

白謹言稍稍前傾身子,提醒着自己的助手:

“就算是偵探也是要根據證據說話的。而你正在做,也最喜歡做的事恰恰相反,就是先推測出某種在你看來有趣的情節,才根據此尋找證據。這樣很容易自我迷惑甚至會對之後的調查產生誤導,你明白嗎?”

“那還用說!我當然明白了!我只是猜一猜而已,白偵探你就不要老是說這種老生常談的話啦!”

好像被捉到痛腳一樣,李尋連忙反駁。

“不過話說回來,現在我們該怎麼調查呢?”

“按現在來說的話——等待警察那邊調查完各種證據,等待解剖的報告和對於嫌疑人、被害人個人房間的調查等等,再根據那些新線索採取行動會比較簡單,不過嘛……

我覺得現在有必要再回一趟現場。”

“哦,你常說的,沒線索就去調查現場是吧?現場百遍,其義自現!”

李尋點着頭說了一句俏皮話。

“因為找到了用來砍頭的兇器的位置,我想再去看一看。順便兒沒有了那幫警察的打擾,安心再來檢查一遍現場可能也會有些幫助。”

正在兩人在接待廳的沙發上決定接下來的搜索方向時,一名年輕的實習刑警從辦公區走出,直奔兩人而來。

“李尋!啊,白偵探你也在。”

來者正是小李,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捏着幾張複印單。

“白偵探,你們已經問過嫌疑人了?怎麼樣,有什麼進展嗎?”

……不會還要讓我再說一遍吧?

白謹言煩得很,便簡而言之地告訴對方:

“問過了。進展不大。詳情去問你上司。”

“啊,哦。好的。”

聽到白謹言簡而又簡的回答,小李一副摸不清頭腦的樣子。

“對了二位,這是剛剛從檢驗鑒定科發過來的被害人服裝的檢驗報告。我拿了一份複印件給你們。”

“不錯嘛,小李很機靈嘛。”

好像自以為什麼了不起的人物,李尋張口誇獎了對方几句,接過了報告。

“哎,我看看,嗯嗯嗯,這是——哦,原來如此。”

看了幾眼,李尋果斷把報告遞給白謹言。

“雖然我已經看懂了,不過還是請白偵探來解釋一下吧。”

在小李複雜的眼光中,李尋很自然地把報告塞進白謹言的手中。

白謹言翻了翻,然後逐一閱讀起上面的報告結果。

“原來如此。嗯,這倒是很有趣。”

不知看到了什麼,白謹言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請詳細說明一下。”

李尋提醒道。

“首先,並沒有從被害人的衣着上檢查到什麼有用的信息,也沒有能夠發現指紋之類的。因為受到大雨的影響,被害人的衣物上沒能發現有效的證據。”

“那你看到哪裡有趣了?”

“有趣的地方嗎?是鞋底。”

白謹言指了指報告的表格。

“他所穿着的高筒皮鞋的鞋底,從鞋底紋路中發現了極少量的泥炭和草梗碎片。”

“這麼說的話,可以從這些成分判斷出他之前去了哪裡嗎?”

“具體的位置判斷還有些困難,不過可以大致分析出環境情況,因為上面的草梗碎片還是很新鮮的,這足以證明被害人是在今天去過的。”

“這樣啊,泥炭還有碎草片,聽起來應該是類似於草坪這樣的地方。”

“這個嘛。”

白謹言沒有完全贊同李尋的猜測,又繼續進一步推測道。

“雖然衣物都被淋濕了,但可以發現被害人穿的內衣、襯衫外套等等都算得上很乾凈整潔,皮鞋上也打了鞋油。像這種注意裝扮的人應該不會故意走進路邊的草叢或草坪,這會弄髒他的鞋子。而且,在縫隙的殘留物中並沒有發現一般的土壤成分。”

“這麼說來,只有極少量的泥炭土卻沒有一般土壤嗎?”

李尋納悶地說。

可如果是走在類似草坪的地方的話,無論如何都會帶上一些土壤吧?

“所以說,雖然被害人走過了一些有雜草的地方,但是並不是在草坪等位置走過的。那麼你可以想一想,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沒有土壤,卻還會長着雜草呢。

“……比如說無土栽培的雜草實驗室?”

李尋想了半天,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糟糕,我開始有點佩服你了。”

一邊的小李搭話道,但從眼神來看完全不是佩服的眼神。

白謹言無奈地看了她一眼。

“聯想一下的話不就知道了嗎?地面上沒有土卻長了雜草,這肯定是某處無人打理,荒蕪了很久的地方。所以即便是原本可以正常行走的地磚縫隙中也會長出草來。”

“原來如此。這樣一來的話就可以判定被害人的受害地點了嗎?”

“沒這麼簡單。倒也不是驕傲,不過像這種荒蕪無人打理的地段,在舊城區還蠻多的。”

小李說道。

這還確實不是驕傲。

“所以這裡就要看一看第二件有趣的線索了。”沒有賣關子,白謹言直接說道,“那就是被害人外套及襯衣的右手袖子。

檢驗科在右袖的位置鑒定出了和衣服的其他部位都不同的微生物群組。根據他們的經驗判斷,被害人的右胳膊曾經置於某種流動淡水環境中一段時間。簡單來說就是被害人的右臂曾經近在河流中浸泡了一陣子。”

看到李尋有點迷糊的眼神,白謹言簡單扼要地解釋道。

“河水中?難道是被害人被殺死的位置是在河邊,他就在那裡被砍掉了頭!然後屍體倒下去,正好右臂就這樣垂到河裡——”

“應該不是這樣,如果是這樣的話,被害人身上的衣服應該也沾到了河堤上的泥土,但是並沒有。”

白謹言果斷地否認了李尋的猜測,但他繼續說:

“不過毫無疑問,這是一件很有用的線索,這把被害人的活動範圍立刻縮小到了河流邊,而如果說到河流的話——”

旁邊的小李也眼睛一亮,接道:

“那當然就是我們舊城區唯一的一條河嘍。”

舊城區的唯一一條河流起源自最西邊的群山中,流經過舊城區正中,從灣濱大學不遠處的入海口流入大海。

這條河最開始的名字叫做紅蝦河,因為河流的河床土壤是紅土,而且以前的人們經常在這座河中捕撈河蝦。

不過後來作為官方名稱,紅蝦河被改名叫做紅河。事實上,舊城區後來的官方區名是紅島區,也是參照這條紅河而取。

“被害人鞋底沒有泥土痕迹,甚至一般人都會有的沙礫、碎石子都很少。說明被害人有可能是乘車到達了被害地點,無論他是自己開車還是搭乘別人的車。

另外,剛剛看到的法醫屍檢報告上說明,被害人的死亡準確時間大約是在十一點十分到二十分之間,而你見到屍體是在十一點半。”

“是十一點二十九分!”

“在你之前見到屍體的是魏私,他聲稱見到屍體后一兩分鐘就聽到了你的聲音,所以從十一點十分到十一點二十六分左右是屍體運輸的時間。”

“就是說從案發現場到孤兒院的距離應該是在大約十五分鐘以內。”

小李總結道。

“可是等等白偵探,我不是在睡眠中見過一次被害人走過走廊嗎?所以被害人其實是先去了孤兒院,又去了其他地方被殺,然後屍體被送了回來——”

“可是魏私已經交代,他今天並沒有見過被害人,第一次見到時,被害人就已經是屍體了。再加上無論是走廊還是魏私的辦公室、樓上的房間里都沒有被害人的腳印……所以無論怎麼想,你那都應該是在做夢吧?”

沒有理會不服氣的李尋,白謹言繼續道:

“所以我們接下來要尋找的位置就是在舊城區中,距離孤兒院十五分鐘車程以內;紅河附近;無人打理近似於荒廢的地方。”

說著,白謹言從手中掏出了舊城區的地圖。

“這不是事務所里那張地圖嗎?你居然把它帶過來了,用手機地圖不好嗎?”

李尋吃驚地瞪大眼。

隨身帶着地圖算是白謹言的習慣之一。畢竟他以前做過不少尋找失物,找貓找狗,調查別人婚姻狀況等委託。紙質地圖方便標記,甚至於比起在記事本上做筆記,他更習慣直接在地圖上寫寫畫畫。

沒有回答李尋的問題,白謹言展開地圖盯了一會兒,畫下三四個圈,最後在舊城區的最西段畫了一個重點標記。

“雖然只是我個人的猜測,不過我現在對這個位置很懷疑。”

“這裡是,山腳下面,這是什麼地方?”

李尋莫名其妙地看着那裡,對她來說,地圖上的位置是完全陌生的。

“這裡是——”

比李尋年長几歲的小李似乎對那個地方有印象,他沉吟一會兒。

“白偵探,可能我記錯了也說不定。不過我印象里,這個位置應該是一個遊樂園吧。”

他用不確定的語氣說著:“小的時候,我好像被家裡人帶着去過那,雖然也只去過一次而已,但因為那裡正好是山腳下面,所以我記憶還蠻深的。”

“不錯,就是遊樂園,雖然在這張地圖上沒有被標出來。”

白謹言點頭贊同了小李。

“這家遊樂園有大概二三十年的年頭了吧。近十來年都沒怎麼聽過那的消息,很有可能早就荒廢掉了。那裡是舊城區的最西邊,紅河的最上游,從孤兒院到那裡也很近。而且因為是城市邊緣,被選為動手地點的可能性最大。相比之下其他幾處符合地點都在更南邊,人煙更足的地方。所以我覺得這裡可以優先調查。”

“聽偵探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這裡值得懷疑。”

聽到白偵探平淡但是肯定的語氣,小李突然燃了起來。

“那就決定了。接下來我們就去這裡調查吧。小李哥你也要來嗎?”

刑警小李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但很快就露出個苦瓜臉。

“雖然我也想去,不過我在這邊還有工作,唔。”

“那就沒辦法了,只好我和白偵探一起去了。”

李尋毫不在意地拍拍手,把吃剩的玉米棒用塑料袋捲起來,丟在門口一邊的垃圾桶里。然後她歡快地朝白偵探招着手。

“快來快來白偵探,不要慢吞吞的!”

我哪裡慢吞吞,是你太有精神了。

白謹言把自己的吐槽咽在肚子里,懶洋洋地從沙發站起來。

“好了,這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