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最後機會
1
“走了？”
“嗯。”
“一聲不響，什麼消息都沒有？”
“嗯。”
“有聯繫方式嗎，至少讓我問問……”
“沒辦法，特殊時期，他什麼人也不能接觸。”
“那費用呢？接下來的治療怎麼辦？最後關頭了！”
“他也想，但是……”
“那我們怎麼辦？！那他讓我們怎麼辦！出了事他就像垃圾一樣把我們一腳踢開了嗎！”
“抱歉，但我能做的只有傳達而已，再見。”
“什……！回來！說話啊，那我們怎麼辦啊，喂！喂！！”
艾德突然從桌面上彈起，用力過猛一下從椅子上翻了下去。
“嗷……”他捂着後腦勺，耳朵里還是一陣一陣的翁響。
深夜了，只亮着一盞燈的客廳里沒有一絲聲音，沒有人影，更沒有人講話。
又做噩夢了啊，他爬起來，心想這肯定是睡覺姿勢的問題。
“去看看別人吧。”
他敲響了一扇房間的門，受到裡面的人許可後走了進去。
“您還在忙啊，我來幫忙吧。”
卧床旁，一個中年人正忙着洗凈一塊沾血的毛巾，床上，瘦削的青年赤着上身平躺着，滿臉是汗，傷口旁儘是血污。
“我想着來看看，發現又流血了，就來清理一下，”男人接過艾德遞來的酒精紗布，“謝謝。”
“不，我們才該謝謝您，不然今晚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哪裡，老百姓互相幫助是應該的，那些人在城裡狂轟濫炸，你們也是受害者。”
艾德看着中年人，心裡有些愧疚。他們並沒告訴他真相，在這個熱心的男人眼裡，他們只是群被弩炮奪走住處的可憐人而已。
“他傷口癒合得格外快，今晚過去會好很多，現在要尤其注意不能讓傷口撕裂，最好隔一會就換一下紗布。”
“您是醫生嗎？”
男人抬頭笑了笑：“不是，但我兒子是督察官，他剛入職那會經常受傷，包紮手藝都是那時候練起來的，我也就會處理點外傷。”
督察官，這三個字眼狠狠刺痛了艾德。
“希望您兒子沒有事。”
“哈，我也想！但他性子沖，就是不喜歡辦公室，就愛往一線沖，拿他沒辦法！”
艾德心裡更加難受了，一口氣堵在胸口，咽不下去。
“我來吧，您去休息！”艾德搶過毛巾，主動接過男人的工作。
“好，”男人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在胸前擦了擦，“瞧把我累的，年紀大了幹什麼都不行。”
他走了出去，艾德鬆了口氣，他將毛巾搭在旁邊的衣帽架上，自己癱坐在床邊。
胸口裡的氣消散不了，那是愧疚，還有恐懼。事情本不該是這樣的，自己加入獵殺者的目的不是擴大傷亡，而應該是解決事端才對。
可現在，無辜的人接二連三地成為獵殺行動的犧牲品，洛斯忒、利得這種人的意志像是浪潮一般裹挾着自己前進，無辜者在這浪潮中淹沒溺死，自己卻連他們的手都抓不住。
不，不是抓不住，是連伸手去抓的勇氣都沒有。
什麼也做不了。
“我真的是穿越者嗎？”他看着自己的雙手，和這些人比起來，自己太不堪了，“我甚至不記——”
“豬腦袋。”
門口的晴嵐把他嚇了一跳。
“你什麼時候站在那的？”
“從你像個憂鬱的中二少年一樣看着蘊含在左手中的神秘力量開始？”
她走了進來，大方地坐在艾德旁邊，少女身上的芬芳若隱若現。
“洛斯忒沒回來？”
“大小姐……”
“沒回來。”塞拉也走了進來，順手關上了門。
“我們在這藏不了多久的，接下來怎麼做？”
“不知道，”塞拉攤了攤手，“而且我也不能越過她下決定。”
“她沒留下什麼指示之類的嗎？”晴嵐向後躺下，完全不介意壓住傷患的腿，“雖然我個人是情願就這麼躲下去的啦，還能睡個好覺。”
塞拉想了想：“嗯……沒。我們只能自由發揮了。”
“現在有兩種情況，”晴嵐躺着豎起兩根手指，“第一種，大小姐被抓住了，那以後估計也沒我們什麼事了；第二種，大小姐沒被抓住，那他們馬上就會來找我們。”
“我傾向於第二種。”艾德舉手。
“廢話，肯定是第二種，她能被這樣抓住就有鬼了。”
艾德心想不是你自己提出兩種情況的嗎？
塞拉靠在牆上：“那我們就得繼續轉移位置，可是城裡已經沒有安全屋了，我們無處可去。”
“那也不能坐以待斃啊，找不到大小姐的情況下，利得肯定會首先來抓我們。”晴嵐將口袋底翻出來，“我是什麼也沒有了，你和但丁比較厲害，你們上。”
“大小姐不讓我們用全力，那樣只會招致更多的關注和麻煩。利得是很嚇人，但要是被比他還嚇人的東西盯上了可就得不償失了。”
“停一下。”艾德讓兩人暫停，“我有個問題……要是你們的房間里跑進來一隻兔子，在門窗都關閉的情況下，它能從你們手裡跑掉嗎？”
塞拉和晴嵐愣了愣，對視一眼，滿臉問號。
“今天一天把你僅有的聰明才智用完了嗎，豬腦袋？怎麼可能啊。”
“我也覺得。”
“你也覺得智力耗盡了還是你也覺得不可能？”
“我是說，我們不就是兔子嗎？”艾德沒在開玩笑，“利得把我們鎖在他的城市裡了，到處都是他的人，我們可以繼續四處逃竄，但被抓住只是時間問題，不是嗎？”
“我同意。”塞拉附和，“而且他能看破我的幻術有點打擊自尊。”
“也就是說逃跑是無意義的嗎，但不逃的話……”
“不逃的話，還有一種辦法。”艾德說。
塞拉深吸一口氣，用手指卷着臉龐的垂髮，思考着。
晴嵐欲言又止，她直起身子，也在想同樣的事。
艾德繼續說道：“只能這樣，如果說我們、格里蒂、利得之前還是三方混戰、爭奪主動權的話，現在我們是徹底地被置於獵物之地了，想要翻身，就只有如此。”
“我們本來就不能施展全力，對方又有數十數百倍於我們的人力和火力，這樣和送死也沒什麼區別吧？”
艾德嘆了口氣，他也知道面對利得的軍隊，自己這邊實在希望渺茫。
“那個好心收容我們的大叔，”他低下頭，面露哀怯，“他兒子是一線的督察官……”
晴嵐不再說話。
“今天有很多人死了，被利得利用，被我們殺死，這樣的情況還會繼續下去，只要這場戰鬥不結束，一批一批的無辜市民就會替我們付出生命。”艾德低着頭，緊握拳頭，“也許今天，那個兒子就死在了但丁的槍下；也許明天，大叔就會被弩炮隊的轟炸波及，我們逃跑所爭取到的時間，是建立在無關人員的屍體上的。”
“所以應該停止無謂的逃跑，提前和利得的決戰嗎？”塞拉在旁邊說道，“以目前來看，提早的不僅是決戰，還有我們的失敗和死亡，你難道是想靠自殺結束這場爭鬥嗎？”
“我不是這麼想的……”
“不過，豬腦袋說的也有道理。”晴嵐插嘴，“為了單純的拖延時間而逃跑，讓普通人遭殃，不像是獵殺者的做派。”
“獵殺者可沒有什麼‘做派’，獵殺者的目的就只有殺死穿越者而已，我們可不是什麼高尚的懲奸除惡地下組織。”
2
“咳咳咳！”
路瑟爾突然咳嗽起來，眾人默契地同時閉上了嘴。艾德用毛巾替他擦了擦汗，喂他喝了口水。
“可以……給我一個機會嗎？”
幾人對視一眼，沖艾德點了點頭，扶路瑟爾坐了起來。
“我剛醒，很抱歉聽到了一點你們的談話。今天我也想了很多，我希望你們能給我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
“我想……我想再見一次利得，和他談談。”
“不行，”塞拉果斷拒絕，“還沒見到他人，我們就都死了。”
“而且他自己也說了不會對你留情，”晴嵐也說，“你一出面就會被亂槍打死，今天是僥倖，下一次就不一定了。”
路瑟爾沉重地點了點頭：“我也明白，無論對於你們，還是對於他，我都是個不討人喜歡的燙手山芋。帶着這樣的傷，我也不知道今後能活到幾時……你們失敗了，我肯定會成為利得封案的犧牲品；你們贏了，那位嚇人的少女也不會留我一命；最有可能的，我甚至見不到你們分出勝負的那一天，一顆流彈就能殺死我。”
“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晴嵐點點頭。
“呵呵，這也是我最後的優點了，咳咳！”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床板隨着他的身子顫動，一直到他筋疲力竭，才緩緩停止。受傷之後發燒，傷口很可能感染了，不施以救治的話，確實命不久矣。
“但我覺得，在自己結束之前，應該還能做點什麼。”他轉頭看着艾德，將手搭在他肩上，“艾德的話點醒了我，就算我現在何等廢柴，我終究還是利得的兄長，如果有人要訓斥他、批評他、阻止他，那非我不可。即使只有萬分之一的幾率他會回頭，我也願意拿生命來嘗試。”
“可我們不願意。”塞拉說。
“聽我說，我有個計劃，這其實對你們有好處。明天早上，我希望你們把我推到街上，並盡量宣傳我想要和利得見面的消息。如果他和之前一樣表示拒絕，我會被當場打死，這樣一來你們也擺脫了我，我也得到了解脫。”
“但你想的不是這樣對吧？”
“嗯。”他點點頭，“我希望他能同意，他會派人接我，你們就能跟蹤。對我來說，我能再見他一次；對你們來說……你們得到了繞過他的手下，接近他身邊的機會。”
塞拉和晴嵐都眼前一亮：“你的條件是？”
“在你們動手前，給我和他講話的時間。”
“嘶……”
“我覺得有戲。”晴嵐說。
“我覺得有待商榷，”塞拉轉向艾德，“你呢？”
“我？”對於竟然能參與決策過程艾德表示受寵若驚，“呃，會不會太危險了，如果在利得下達命令之前對面就動手的話……”
“被他們主動抓住更危險。”
“大小姐呢？”晴嵐問。
“不用擔心她，她會找到我們的。”
幾人心中有些忐忑，又有些興奮。機會就在眼前，就算失敗，結果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艾德，你確定想要這麼做嗎？”塞拉再一次確認。
“我……”艾德想了想，“塞拉姐，可以拜託你件事嗎？”
“哦？”
“我希望，到時候你能在暗中保護一下路瑟爾。”
塞拉挑了挑眉頭：“你想讓我保護一個，從第一天起我就想除掉、現在還主動求死的傢伙？”
“嗯。”
“那還真是個……莫名其妙的請求啊。”她看了眼晴嵐，“莫名其妙到有點有趣了。”
晴嵐也心領神會地笑笑：“這傢伙腦袋不太好，理解一下啦。”
“可以嗎？”
“哼，好吧，就按你說的做。”塞拉抱着手點點頭，“但我也有條件，等結束之後你要來廚房幫我打下手。”
“沒問題！”
“那就這麼定了，都去休息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眾人魚貫而出，只有塞拉還留在房間里。
“但丁，看着他一點，別讓他還沒到明天早上就死了。”
衣帽架活動起來，金屬膨脹變形，固定成機械人偶的模樣。
“‘讓艾德做他要做的事。’”塞拉思襯着，“這確實是個好計劃，但大小姐怎麼知道的，巧合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