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魔首廳
1
昏暗的長廊里，急促的腳步聲在牆壁間回蕩，然後是粗重的喘息聲。人影越拉越長，血水濺在路上。
“我不會，我不會在這裡倒下……還有夥伴在等着我，我和她們還有約定，我不能……”
“死在我手裡，就這麼不願意嗎？”
黑髮突然出現在他視野里，鐮刀的鈍頭像是巨錘，撞在他的鎧甲上，轟響爆發。
越往下就越是黑暗，可在黑暗中，一束光破了下來——那是有人隕石般接連砸碎地板，向下落去。
底層，昂貴的鋼琴上落下光亮，黑色漆面光華流轉，像是舞台照燈下的歌者，但下一瞬間，它就被壓得粉身碎骨。琴弦同時斷裂，音符交織在一起，如同冥鍾奏響。
“啊啊啊啊啊……”
他艱難地翻過身子，從鋼琴上滾了下去。
“嚯？還活着啊。”
黑色長發的身影從光束中跳下，像是沾滿鮮血的天使。她落在鋼琴的廢墟上，踩斷了最後一根弦。
“我必須活着，還有人在等待我啊！”
他突然一抬手，長劍帶着強烈的魔力砍向刺客，威勢駭人。
刺客腳尖一踢鐮刀末端，刀刃輪轉，長劍立刻被擊飛出去，插在地面上。
“怎麼可能，我的劍，我的勇者聖劍？！”
“給我過來。”
她猛劈鐮刀，直直插進對方的大腿里，然後就這樣拽着摔在另一邊的地面上。
“呃啊啊啊啊啊！！”“勇者”抱着自己的大腿哀嚎，滿頭大汗，咬牙切齒，“我不會向你屈服的，我絕對不會向你這樣的邪惡低頭！你可以苟且在陰暗中囂張跋扈，但只要面對真正的正義你就啊啊啊啊啊啊！”
他又被舉起摔在另一邊，鐮刀抽了出去，大腿已經血肉模糊。
“嘶……我不會屈服的！男人的勇氣，冒險者的勇氣，才不是你以為的那種廉價的東西！就讓你看看吧，我發自靈魂的力……”
一腿凌空劈下，踩着他的腦袋擊碎了地板，他的話被壓在了靴底下面。
“我看着呢。”
黑髮少女抬開腿，勇者的臉上儘是血，鼻樑骨似乎斷了。
“現在不行，現在，還沒……”
“那別的呢？”她低下身子，掐住對方的脖子提了起來，“勇氣，羈絆？給我看看啊。”
“你會看到的，呵，”勇者想笑兩聲，但因此損失了點氧氣，臉色立刻變差了，“就算，咳……我倒下了，我的夥伴們，咳……也會找到你、擊敗你……小看羈絆的力量，你會後悔的。”
“誰剛剛說‘我絕不會倒下’來着？”
“誰剛剛說‘夥伴’？”
另一個聲音從黑暗裡響起，硬底皮靴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黑色齊劉海長發、穿着東方服飾的佩劍少女，和穿着神官衣服、背着長棍的女孩，同時出現在光亮里。
“哈哈，我的夥伴都來了！你準備受死……”
“都？那就是說就只有兩個咯。”
女僕裝突然出現在兩名少女的身後，她伸手一推，少女們應聲倒地，這才是腳步聲的主人。
“怎麼會，不！”
勇者突然淚如泉湧，脫水之魚般掙紮起來，黑髮少女鬆開手，他連滾帶爬地趕到夥伴身邊，悲愴之色更濃。
“你怎麼花了這麼久？”
“你竟然還問我？你拉着這個傢伙到處跑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扛着兩個人找樓梯的我的感受？”
“你們這群惡魔！”勇者涕淚橫流，大聲指責，情緒激動，“為什麼、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你們隨意踐踏別人的生命，蔑視他人的友情與理想，你們不得好死！”
“我們踐踏別人的生命？”洛斯忒輕蔑地笑笑，“你和我公平地戰鬥，勝者存，敗者死，既定規則。要是我輸了呢，要是我敗在你的劍下呢？你會選擇‘不踐踏’我的生命嗎？”
“狡辯！我會為我的夥伴復仇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百倍血償！”
他突然暴起衝去，洛斯忒轉身一腿將他踢飛；塞拉一擺手，鐵牆般的魔力在空中將他砸下，砂塵飛揚，整個地面被砸得下降一分。
勇者倒在破碎的地面中央，渾身是血，精神恍惚，口中卻還念念有詞，只是聲如蚊吶，誰也聽不見。
“我不會……不可能倒下……羈絆、勇氣、希望的力量……我是……”
洛斯忒輕笑一聲，扯着他的腿一步步拖行：“我來告訴你一個簡單的道理——你會輸，你會死，你的性命會被其他人‘踐踏’，不是因為正義與邪惡勢不兩立；不是因為這是命運的無情選擇；也不是因為你的夥伴、羈絆、勇氣不夠……”
她一擺身子，將勇者直直拋起，漂亮的秘銀鎧甲在空中閃爍。
“只是單純的因為——我比你強，僅此而已。”
鐮刀極凌厲地一閃，勇者的軀體落在地上，幾秒鐘后斷成兩截，鮮血汩汩。
“終於清凈了，這傢伙幹什麼的，說個話像話劇演員一樣。”
“不知道，不關心，”洛斯忒一擺手，鐮刀壓縮、撞擊變回斬刀的樣子，然後消散成光點，“反正只是個充數的附贈品。”
“不會又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吧？”
“這傢伙和海德一樣不願意登記自己的穿越者身份，而且沒實力沒背景沒地位，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他死了。你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早就放過去了，放心吧。”
“讓晴嵐他們做的事呢？”
“那種小事，沒有問題的。”
“好，那走吧。”洛斯忒轉身融入黑暗裡。
“‘聖劍’不回收一下嗎？”
“冒充的，搞不好還是自己取的名字。”
2
盧納狄克公國，邊境小城
帝都邊城的暴動事件已經過去了一個月，輿論稱事件的幕後是穿越者獵殺者作祟，這點已被官方發布的聲明否定。政要發言人同時保證已經組織全新的力量追捕獵殺者，絕不姑息他們的深惡罪行。
同時，穿越者獵殺者的賞金被分成了四份，總體上漲到了400W點數，其他條件不變。民間學者稱這一天文數字已經有些影響了皇室財政情況，當然也有反對聲音表示，僅僅400W不過是海中一粟。
無論如何，官方先是否定獵殺者作祟的懷疑論，接着又提高賞金的行為都顯得疑點重重。這種刻意壓低輿論的手段，引人擔憂官方是否真的有制服這些頂級危險逃犯的能力，或者說其實根本沒有認真對待這個問題？
本報記者雅爾緹娜為您報道。
招聘：前線記者一位，助手一位，文案編輯一位，工資待遇面談。
艾德看着牆上的大字報，看着那個署名陷入沉思，雅爾緹娜？好像那個賣東西的也叫這個名字吧？
賞金被分成四份，果然獵殺者不是一個人的事已成定論，但四份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沒被算進去？
“哎呀哎呀這位客官，在本公會門口乾什麼呢？看您的裝束是個新手呢，是想來登記註冊嗎？啊，從零開始總是格外需要勇氣，這點表揚哦，不過就算是新手也不需要慌張，我們有最全套的培養課程，現在註冊還有新手專屬的獎勵福利……”
“啊哈哈，沒事，”突然的熱情招待把艾德嚇了一跳，他不好意思地撓着腦袋，轉過頭來，“我就是來……”
嗯？
兩人突然愣住了。
穿着一套櫃檯制服的年輕女性和艾德對視，明明是完全陌生的人，這個女性的眼神卻越來越詭異。艾德看着她，也覺得哪裡不對勁，雖然是黑色的頭髮，但是那尖細的長耳朵還有金色的瞳孔……
“艾德？”
“雅爾緹娜？”
“噓！”
艾德懵了，他指指身前的人，看看旁邊的報紙，又想想之前去過的那家黑店。
“你到底是開店的還是記者還是服務員？”
“都是！”雅爾緹娜叉着腰，看看四周，“就你一個人吧？嚇死我了，那個恐怖的殺價鬼沒來就好，你要替我保密啊！”
“可以是可以，但你的店不開了嗎？”
“還不是你們害的！影市是被克萊克汀家暗中操控的，因為介紹你們進去我被踢啦！還被罰了不少錢，這不打工賺外快呢嗎！”她一抹眼角，明明沒有一滴眼淚，“堂堂我大陸第一游商，竟淪落到在魔首廳打工，心中屈辱向誰訴說，胸中悲憤又何處傾訴……”
“好了好了，行了行了，上次一瓶葯賣了我500塊，我屈辱還差不多。”
“那瓶葯我進貨價賣的好吧，外邊都是假貨，我只賣真品！”
“那塊岩漿鯉魚鱗也是真品？”
“哼，自製的算原創商品，不算假貨……”
雅爾緹娜立刻整理情緒，又理直氣壯地爬上道德制高點：“你沒事的話就回去行不行，我這還要拉客戶做生意呢，你站在門口又不進去，這不擋人財路嗎？”
艾德抬頭看看宏偉大門上的魔獸雕像，一臉疑惑：“財路？這不冒險者公會嗎？”
“冒險者公會就不賺錢啦？我不拉門外漢來當冒險者，公會怎麼收取魔物廢料？公會不收取廢料，我怎麼偽造身份接洽物資？我不偽造身份接洽物資，怎麼牟取暴利？”
艾德心裡狂汗，還以為她真的幹上了正經職業，結果還是變着法在賺黑心錢啊。
“正好你不是冒險者對吧，來來來進來簽個字領個牌牌，幫我湊個業績！”
“唉唉唉唉？！”
3
她拉着艾德的手大跨着步子在走廊里穿行，聲情並茂喋喋不休眉飛色舞，既不像櫃檯服務員也不像推銷員，倒像個黑導遊。
“歡迎來到‘魔首廳’冒險者公會格拉斯·康特拉狄克什市分會！通俗一點也可以就叫格拉斯分會。我們雖然身處國家邊境相對偏遠，但是周圍地下城副本眾多且等級分布廣、風格種類多，適宜任何水平的冒險者刷怪練級提升實力，或者寶藏獵人探險求生開箱奪寶！本市常駐冒險者數量常年全國前三，不能說沒有本分會的功勞！”
艾德看着高大空曠的魔首廳內部，陰風徐徐，要不是裡面人頭攢動熙熙攘攘，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身處一個怪物密布的地穴。
“相信你已經注意到了，整個分部就是由一個非再生性地下城改造而來，佔地面積廣且深，不過放心，裡面的每一隻怪物早在幾百年前就已經清理完畢，連一隻蟑螂都沒有，如果有，那也是外面跑進來的。”雅爾緹娜一伸手，指向旁邊的牆壁，“這些是浮勒斯人的壁畫，在此處成為分會之前，他們一直世代生活在這裡以躲避平原怪物的襲擾。他們是優秀的藝術家與歌唱家，雖然與人類在外表上有些許不同，但也是這個國家的一份子。今天，在城市的南郊還生活着大量的浮勒斯人，為城市建設貢獻着力量。”
“浮勒斯人？是不是長着獸形的耳朵，我在路上好像看到了幾個。”
“嗯？那還挺少見的，浮勒斯人……啊，看這邊！這裡是我們的辦事處，我們有32個窗口，單日任務發布和回收數最高達到過774！不過那都是過去式了，現在最多只有15個窗口還在運行。這邊才是重頭戲，長達23米的委託發布牆！探險、繪圖、奪寶、清怪、理髮、婚姻諮詢……總有一個適合你！”
“等下，是不是混進去兩個奇怪的東西？”
雅爾緹娜拉着艾德擠進委託牆旁邊，一張一張的解釋內容：“我們有專員預測難度以劃分建議等級，如果處於建議等級以下則有危險，當然，我們也有殯葬優惠；處於建議等級以上，則獎勵相對較少，公會也會降低這種搶佔他人資源行為的報酬……這都是‘征服潮流’時代留下的優良傳統，有些規則甚至是三神王親自定下的。”
“喂喂，那張委託是我先看到的吧？”一個紅髮少女突然大聲質問，吸引了一眾人的目光。
“是我先拿到的，你自己沒搶到，我管你啊。”
“那難道不是因為你的大屁股擋着我了嗎？”
“你說什麼？”
“我說把委託給我，肥豬！”
肥胖的高大男性與強勢的紅髮少女，很快從拌嘴升級為大打出手，旁邊人圍成一個圓環拍手叫好加油鼓勁。
“這樣，也允許嗎？”艾德指了指。
“不允許，但是經常發生。”雅爾緹娜向旁邊招招手，“安保！來勸架啦！”
她看了看圓環裡面，又改口道：“安保不用來啦，應急醫生來一下！”
在群眾的歡呼聲中，紅髮少女帶着勝者的驕傲姿態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
“冒險者中還是有等級區別的，金銀銅啦之類的，不過同級之間沒有待遇區別，所以都靠實力說話——實力越高價值越大，邀請入隊的水平也越高，相應報酬自然也分得多。”雅爾緹娜打量了下艾德，“你就別和別人搶委託了，會被打死的。”
“什麼意思啊，我也是有在刻苦訓練的好吧！”
“那你是說你能勝任冒險者咯？我看你，嘖嘖，”雅爾緹娜不屑地冷笑一聲，“算了吧，拉你當業績，要是出了問題我心中有愧，你還是回去吧。”
艾德急了：“別看不起人！絕對沒問題！”
“哼，真噠？”
“還能有假？”
“那好，來紙筆合同在這裡沒錯在這裡簽字還有這裡和這裡，這邊填同意就可以，哎呀你的字真難看來我幫你簽，好你看這樣三張就可以了，簽字完成謝謝合作！”
“……嗯？”艾德愣在原地，雙手保持着剛剛簽字的姿勢。
因為雅爾緹娜抓着他的手動作太快，整個過程不到三秒卻至少簽了十個名字，完全沒機會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看着雅爾緹娜一臉“計劃通”，一蹦一跳沖向前台蓋章的背影，他突然覺得社會是這樣的險惡。
“讓一下，親。”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是那個紅髮少女，他連忙讓開。
艾德看着她，她手上拿着兩瓶水，一瓶遞給了應急醫生，一瓶遞給了……那不是和她打架的那個男人嗎？
“看什麼呢，才剛來就開始獵艷了？”雅爾緹娜將他扭過去，將一個鐵牌塞在他手裡，“拿着，相當於作為冒險者的身份證哦，你要是在地下城被碾成渣了，回收隊至少能認出來你是誰。”
“那、那還真是貼心呢。”
“貼心吧，你過來，姐姐有個小道消息告訴你。”她拉着艾德就往角落裡走。
艾德心想就你這還姐姐，塞拉、伊莎貝爾既有容貌又有氣質可以叫姐姐，但你比我還小好吧。
“什麼啊，你那一副‘你明明比我還小’的眼神，我認識那個吸錢鬼的時間比你的年齡還長，別看不起精靈的壽命我跟你講！”雅爾緹娜一揪艾德的耳朵，讓他彎下腰來，“這話我只跟你一個人說，算賣你們一個人情。最新的探險隊發現一個地下城裡有未發現的區域，等級很高很危險，很可能有超高稀有度的寶物！這是內部消息，可信！”
“寶物啊，我覺得她們不會感興趣的吧……”
“不不不，你以為我這輩子的店是白開的嗎？我說的寶物，必然是頂級貨色！而這個，是頂級中的頂級，頂級到我恨不得雇傭你們去搶的頂級！”
艾德看着她，這個古靈精怪的傢伙第一次如此認真：“這麼頂級？”
“‘Artifact’的那種頂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