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魔晶販子
1
格拉斯市，大街上車水馬龍，這幾天城裡的人明顯變多了，越來越多穿着皮甲鎖甲，腰間佩着劍的人成群結隊出現，各色式樣的戰士、旅者、冒險者，為了同一個目的來到這邊境小城——一睹神器的真容。
年紀輕輕的小販們四處奔走，腰間挎着的包里裝着各種各樣的奇異物件，有的以遠低於市麵價的價錢廉價甩賣，有的將普通道具吹得天花亂墜，最終塞進某個天真的冤大頭手中。
他們是這個城市活力的象徵，任何天氣、任何時期、任何角落，他們無孔不入。據說閉着眼睛走進城，不管走到哪裡只要打一個響指，半分鐘內必有少年吆喝着走到你身邊，給你一睹他包中的寶物庫。
城裡的生意人，不和他們合作是辦不成事的。即使你賣的是房產或馬車，也得讓這些販子們知曉一聲，打個招呼成了“戰略商業合作夥伴”，才能保證大家和睦共處，沒有人暗地裡搞臭你的生意形象。
而若是聰明一點，你就知道他們是極其強大重要的戰略資源，和他們共處只是初級階段，只有能夠利用他們，讓他們與你共存，才能藉由這資源賺到大錢。
一個十幾歲的年輕男孩在街上一拐，鑽進一片鬧市區，他戴着一頂飽經風霜的褐色皮帽，腰間的松垮單肩包里，塞着滿滿當當的半透明白色晶體。
“甩賣啦甩賣啦，唐·何塞品牌高檔魔晶，二十七種功能，三十六種顏色大小，總有屬於你的選擇！資金鏈受損，現在廉價甩賣，還每人贈送一份城市地圖宣傳晶！”
鬧市中摩肩接踵，本來沒人注意到這個隨處可見的小子，但是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那個詞——“贈送”。
“白送，真的？”
“真的真的！”
少年從包中拿出一個手掌大小的扁平魔晶，這種魔晶最於低級廉價，只能儲存簡單的圖像和字樣，但是堅實耐用，非常適合大規模量產。他將魔晶遞上，男人拿在手中，魔晶里立刻出現一片風景畫，“格拉斯·康特拉狄克什”的字樣用花體寫在正中間。
“哇，免費的嗎，給我一個！”
“我也要，我家裡還有兩個孩子，麻煩給我三個！”
“那我要五個！”
“都停停停停停停！！”少年捂住包，“這不是賣的也不是送的，這是發的！誰要，一個人頭一個，一家一個，一店鋪一個，不接受批發！”
眾人圍成一大圈，個個伸出手來，少年像是給孩子發放獎勵糖果的幼兒園老師，將魔晶交到大人們的手中。這個東西就算要買，也就幾塊錢的事，而且大家都是看着城市建立起來的市民，誰會花錢買一個自己家周圍的地圖？話雖如此，“送”可就不一樣，免費的便宜，白占白不佔。
搞定了這一批，少年就穿過人群跑向店鋪區，在每一個門面門口都放上一塊。包里很快空空如也，他根本就沒帶用來售賣的高級魔晶，現在一分錢沒收到，他卻興高采烈地一跑一跳消失在了街角外。
農夫與商販的人群中，一個身材高挑、衣着乾淨、淡紫色長發的女僕格外顯眼，她手臂上勾着一個菜籃子，觀察着沾沾自喜的人群。
免費分發，像是發傳單一樣，這個宣傳舉動毫無疑問能讓所有人記住這個魔晶品牌，但是，會不會有點太下血本了？
她撿起旁邊商鋪柜子上的魔晶拿在手中，這東西稀鬆平常，確實不值錢，有工廠的話一天一夜就能製造幾車出來。
但是，單個的成本就算只有一點數，這樣在全市批發，那也毫無疑問是一筆天價，徹徹底底的虧本賺吆喝，這樣真的值嗎？
她輕輕一捏，魔晶感到壓力自動顯現出圖案，風景畫和城市名一齊顯現出來，在陽光下還有點暗，看不清楚。
“歡迎來到格拉斯·康特拉狄克什，盧納狄克公國最大的冒險者城市之一，居民數……”
她想要關掉，又一捏，但畫面沒有熄滅，而是變成了一片商業區。
“這裡是市中心，作為全市最繁華的地段，這裡坐落着各類功能設施以及……”
竟然還不止一幅圖像，她又捏了幾下，畫面進入鬧市區、居民區、地下城，甚至還有專門給魔首廳的介紹界面。
這東西是給外來旅人，尤其是冒險者的，對於普通市民來說根本沒意義，為什麼要送到這鬧市商鋪區來？送到各旅館不是高效、節省多了么？
感覺有點不對，但是，又說不上具體有什麼不對。
她將魔晶放進口袋裡，離開了鬧市。
“哇噻，聰明！太聰明了啊！”男爵大力拍着艾德的後背，興奮大笑。
“也沒有吧……”
“聯繫每一個人！這樣就算有人有心追蹤也不可能查到具體目標，簡直天才，我就沒想到！”
艾德坐在男爵的馬車裡，看着外面的小販奔跑着分發魔晶，這其實只是一個幌子，重要的不是魔晶，而是魔晶里的信息。
在地下城界面里，寫着這樣一句話——“遺迹里的夜晚，‘月亮可不是原來的月亮’，並非擁有勇氣與實力的人，切莫接近這危險的區域。”
這句話是單獨寫給彩雲看的，如果這還看不懂，他還有一個保障。
這裡的配圖正是那晚彩雲帶他去的地方，那份絕景寄宿着兩人的回憶，彩雲絕對不可能注意不到。
那是只屬於他們的地方，兩個穿越者的地方，其他任何人都不會理解這裡“月亮”的含義，只有彩雲能懂。
那個女孩看起來開朗愛笑、大大咧咧，但心底里，她細膩而又敏感，她會明白自己的信息的。
艾德這樣重複安慰着自己。
“男爵，這樣沒問題嗎，花了很多錢吧？”
“哈哈，錢不是問題，而且這也是變相宣傳，正好城裡聚集着這麼多冒險者，他們都將知道我品牌的名字！我只想着賺一把他們的錢，可你卻用很少的錢為我贏得了大批的潛在客戶，你是個活生生的商業天才啊！”
艾德露出尷尬的笑容，這算歪打正着嗎？
安全方面應該沒問題，內容足夠隱晦，即使是洛斯忒大概也看不出什麼名堂……
吧？
2
“這是什麼？”
洛斯忒看看塞拉放在桌上的魔晶。
“小商販發的魔晶，好像是唐何塞魔晶的宣傳手段。”
“那你才不會帶回來，”她將魔晶拿起來把玩着，“有什麼異常？”
“內容是面向外地遊客的，但卻發到鬧市區來了。”
“遊客也會去鬧市區吧，不是說不過去。”
“說得過去，但不划算，免費贈送，每個店鋪都有。”
“發給店鋪？”洛斯忒微眯眼睛，眸中的紫紅光芒掃過魔晶透徹的身體。
這可就有意思了。
大門突然被推開，氣喘吁吁的少女站在門口。
“回來了，找到他了嗎？”
“呼……沒、沒。”
“這座城又不大，你當初能找到我，怎麼找不到他呢？”
“線索一直引到南郊，但那地方又臟又亂，我不太想去耶……”
“這也叫理由？”
“不過我找到別的了呀，你們看這是什麼！”
她像是獻寶一般舉起手中的“重大突破”，正要興沖沖地送到洛斯忒手中，突然看到了她拿着的玩意。
洛斯忒將魔晶丟起然後接住，衝著晴嵐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
晴嵐看看手裡一模一樣的東西，也不好意思地賠笑。
“這東西，不是‘找’到的吧？”
“確、確實不是。不過看起來很可疑，我就帶回來了。”
“怎麼個可疑法？”
“唐何塞是個浮勒斯人對吧，他一直挺在意自己的族人，經常搞公益捐贈啊什麼的，他的族人買他的產品也有優惠。但是這次小販全城贈送這種魔晶，卻唯獨跳過了南郊，而且據我觀察，好像所有浮勒斯人都沒有收到魔晶，是不是很可疑？”
“嗯，更有意思了。”洛斯忒拿起兩塊，對比其中的內容，“看過裡面的東西了嗎？”
“看過了，裡面內容倒是很正常的。”
塞拉也點頭附和。洛斯忒扔了一塊給她：“看看結構。”
女僕將魔晶握在手中，逐漸用力，白色晶體出現裂紋，圖像開始扭曲，然後緩緩碎裂。在這過程中她微微發光的眼睛一直檢測般掃視着碎塊的每一個角落，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沒有異常？”洛斯忒點點頭，站起來，好像毫不關心地向樓上走去。
塞拉和晴嵐對視一眼，不明白怎麼回事，這是有結論了？還是說這個線索其實毫無價值？
就在洛斯忒前腳剛要踏上樓梯時，她突然停下來，對兩人說道：“還沒發現嗎，這是艾德乾的。”
“啊？”
遠在城市另一頭的艾德突然打了個寒顫。
晴嵐一頭霧水，這東西不是沒看出什麼異常嗎，內容也正常，結構也沒問題，怎麼會牽扯到艾德的？
“這不是宣傳，這是聯繫，再明顯不過了。魔晶只發給人類，說明對象不是浮勒斯人；明明是針對冒險者，卻發到了居民手裡，說明對象就住在格拉斯；結構沒問題，說明貓膩在於內容，地下城那部分‘月亮可不是原來的月亮’‘切莫接近這危險的區域’就是暗示，這段話來自艾德；製作者是‘唐何塞魔晶’，說明艾德見到了唐何塞，並且和對方聯手了。結論，艾德想通過唐何塞聯繫一個本來就住在格拉斯的人類冒險者，這個冒險者如果是他離隊的原因，那很可能就是我們找的穿越者，還有什麼問題嗎？”
遠處的艾德又狠狠地打了個寒顫，這次差點把他從椅子上震下來。
晴嵐張着嘴思考了半天才跟上思路，最後只憋出了個：“不愧是大小姐，厲害。”
她看看塞拉，女僕抱着雙臂一副“都在我預料之內”的樣子，不作表示。晴嵐用胳膊肘戳戳她：“你想到了？”
“沒有，但我就覺得是如此。”她理直氣壯。
“沒有你幹嘛一副‘如我所料’的樣子？”
“因為我知道她會發現這些的，”她揚起腦袋，更加驕傲了，“畢竟這是我——”
“停一下，”洛斯忒伸出手，“我不是你養大的，你只是那段時間正好照顧我而已。”
“我好傷心。”
“晴嵐，接下來你去跟蹤唐何塞，但保持距離，”洛斯忒照舊毫不留情地無視塞拉，“我們的工作照做，地下城那邊的手續也要準備好。”
“等等大小姐，如果我們已經知道了艾德在那個貓男手裡，那直接把他……”晴嵐對着空氣繩子一捆麻袋一罩肩上一扛，“不就行了？”
“那我們就抓回了艾德，卻暴露了自己並且丟失了線索。現在我們確定了範圍，如果那個穿越者收到了艾德的目標，那就會作出反應，我們就可以定位；如果沒有收到，艾德出於保險就會再聯繫一次，但是成本限制導致不可能還保持那麼大的範圍；每一次再聯繫區域都會縮小，我們了解得就越具體。”
“放長線釣大魚啊，還是大小姐在這方面比較厲害。”
“厲害的不是我，厲害的是艾德。”
晴嵐歪歪頭，不理解這話的含義。
“幾天前，你還當他是一隻吉祥物、一隻寵物；現在他已經能自己找到盟友，並切實地為妨礙我們行動採取動作了，難道不厲害嗎？”洛斯忒笑笑，“一次聯繫所有人，把信息藏在宣傳標語里，這可不是什麼人都想得出來的辦法。他還真是有意思，既勇敢又怯懦，既果斷又遲鈍，給他點時間，他可能真的就不是你的豬頭小白兔了。”
“我的，豬頭小白兔？客觀上他確實很弱啊，塞拉你……”她看着女僕臉上寫着的“我就知道”，氣不打一處來，“能不能暫時不要用那個表情了，不要用那個表情對我笑，也不要拍我的肩膀，不要，停，我真是……呃啊啊啊！！”
洛斯忒拿着報紙上樓喝茶，塞拉提着食材哼着歌鑽入廚房，留下晴嵐一個人在客廳里氣得跺腳，偏偏這兩人還都沒什麼事做，任務都是自己的。
又不能說，這倆是一把手和二把手，只好隱忍憤懣奪門而出，外面傳來她帶着怒氣的聲音：“豬腦袋，快回來給我跑腿！！”
但丁從樓上走下來，乖乖地拿起掃帚將碎成一地的魔晶掃進垃圾桶。
3
此時此刻，艾德正穿行過一片居民區。
他跨着背包，戴着長檐的帽子，穿得像小商販的一員。實際上，他就是想化妝成一個普通的販子，雖然偽裝術遠不如獵殺者精緻，但配合他本來就微弱的氣場，確實非常易於逃脫別人的注意。
他來這裡不是為了別的，就是為了看看彩雲。上午，全城的小商販開始分發魔晶，現在應該已經普及到一定程度了，獵殺者估計也正在研究魔晶的真相，他只有現在來，隨着時間推移，越往後，他來這裡就越危險。
不可以交談，不可以見面，但只需要看她還安好，收到了自己的信息就行了。
他從包中拿出一塊一塊魔晶，放在住戶們門前，偶爾還吆喝兩聲男爵品牌的名字，只是聲音不大，喊不出在風雨里兜售賺錢求生的孩子們的氣勢來。
已經有商販來過了，只有幾戶人家被漏掉，發完了包里還滿滿當當的。
旁邊就是彩雲的住處，他竟然有些害怕，不敢靠近，好像只要一踏進那個院子，就會有獵殺者從黑暗裡撲出來，捆住自己的手腳，把彩雲殺死在眼前。
他咬着嘴唇，心生退意，太危險了，萬一獵殺者已經盯上這個公寓了呢？果然這是個錯誤的決定，還是走吧，不要冒險了。
艾德嘆了口氣，轉身要走，眼前突然出現一個人影，將他撞了一下，連帽子都撞歪了。
是皮革與甲片的味道，這個味道好像……他抬起頭，又低下眼帘：“對不起。”
是自己認錯了，有一瞬間還以為是她，因為身上都有冒險者的味道。
“道歉了就放過你了，下次注意點。”
年輕的金髮女孩越過他，跑進彩雲的院子，敲着門：“弗艾婭，在家嗎？要不要出去玩？”
沒有回應，女孩等了一會後退兩步看看陽台，又繼續敲門：“好吧其實我是想組隊來的，我們組織了個隊伍，兩天後下地下城探險的，都是熟人，搶神器哦，有興趣嗎？”
還是沒有回應。
女孩氣餒地叉着腰，又喊了一聲：“五個人，大家知道你很強，可以和你分三成，到底要不要？”
門裡沒有一丁點聲音，女孩跺了跺腳，生氣地走了。
她也許覺得彩雲是在睡覺或者擺架子，但是艾德不這麼想，那個門下的地上，白色的魔晶還靜靜地躺着，說明從上午到現在她都沒有打開過這門。
等下，不會……
他轉頭看去，立刻感到不對勁，心中有些不好的感覺。
那個自己塞着紙條碎片的垃圾袋竟然還擺在原處，旁邊的垃圾沒有增多也沒有減少。最近的社區垃圾桶比較遠，她應該是平常在家把垃圾放在院里，出門時再把垃圾拿到垃圾箱，以她去魔首廳的頻率，每天垃圾都會被丟走才對。
但是垃圾袋還在，這是不容爭辯的事實。
也就是說，起碼從兩天前那個晚上自己到這裡開始，彩雲就一次都沒有離開過房子。
這倒不是不可能，但隨着另一個可能性出現在腦海里，艾德不由得感到有些脊背陰冷。
或者，她在與自己停止聯繫之後，就再也沒有回過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