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幸福、幸運
1
樓上，銀塔的“審訊”還在進行，樓下，則還有一排人影。
依歐等候着，在她旁邊則立着空冰和一排砂之兵。
依歐並不知曉空冰是誰，但她知道這些人都是女皇的手下，在這些人面前，她不是獵殺者依歐，她是艾麗莎的姐姐柯特姆。
“姐姐你叫什麼名字？”她興奮地踮着腳，看着空冰。
後者猶豫着，選擇是否要將自己的姓名告訴對方。
好像沒有規定不能向尋常居民透露自己的名字，而且首星也沒有禁止自己這麼做。
“空冰。”她答道。
“空，冰……”依歐咀嚼着，“姐姐的名字有一種憂傷的美感呢。”
“憂傷的美感？”
空冰的視線有些茫然，她似乎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姐姐你不這麼覺得嗎？我覺得你的名字很好聽哦，像我這種名字就很普通啦。”
“名字只是稱呼的代號，沒有什麼好聽不好聽的。”
依歐叉着腰：“怎麼可以這麼說呢？給你取名字的人會傷心的。”
空冰低下頭：“我不知道取這個名字的人是誰。”
依歐一愣。
“‘空冰’的名字，是別人交給我的，我不知道它的來源，我只是一個接受者而已。以前我沒有名字，所以現在的我是空冰。”
“沒有名字的話你不會覺得憂傷嗎？你的父母沒有給你本來的名字嗎？”
“我沒有父母，我是A類。”空冰平靜地說著，“而且就像我說的，名字只是代號，沒有什麼可憂傷的。”
依歐說不出話來，她想伸出手觸碰一下空冰，但又收了回去。
樓上，似乎只有銀塔在講話，空冰靜靜地站在樓梯口等着審訊結束。阿塔艾爾的命令是讓銀塔“檢查”一下柯特姆，即使柯特姆就在自己身邊，但既然這個命令不是給自己的，她就不需要做什麼。
依歐感到有些無聊，開始漫無目的地在房間里轉起來。
這裡是約頓海姆邊境巡查官的辦事處，但是早就撤走了，即使有巡查官來也是看一眼就離開，根本不會待在這個房子里。
鄰居們都知道這裡已經廢棄，雖然沒人有膽量把這裡佔為己有，但是把這當垃圾場或者臨時儲藏處的情況還是時有發生。
不同的家庭，不同的職業，不同的生活，這些人的器物都擺在這裡，展現着自己不盡相同的歷史。依歐對這些表現出很強的興趣，認識了這些東西彷彿就結交了新的人。
“啊，是酒罐啊，喝完了為什麼不順便把罐子賣掉呢？搞不好是哪家的孩子瞞着大人喝的吧。”
“一沓舊衣服，為什麼要放在這種地方呢……等下，這是私房錢嗎？”
“破掉的漁網啊，也許是艾恩叔叔的，他好像就住在這條街上。”
她的目光移向一個堆滿雜物的木桶，盯着裡面看了一會，突然驚叫了一聲。
空冰轉頭看她，在那之後依歐並沒有嚇得逃跑，而是又把頭探了過去，這一次她看着裡面竟然露出了微笑。
“嘿嘿，你們好啊。”依歐抬起頭，向空冰招招手，“快來看快來看！”
空冰站在原地，看看周圍確認她說的是自己后，感到無法理解。
這個孩子不是自己的上級，為什麼要要求自己做事呢？
“幹嘛愣着啊，快來啊，很好玩的喲！”
空冰無奈，還是走了過去。她瞥着桶裡面，不費功夫就發現了依歐所謂的“很好玩”的東西。
“一窩老鼠？”
“一‘家’老鼠，”依歐饒有興緻地指指裡面，“看到那個最大的了嗎，那個肯定是老鼠媽媽。”
木桶底部，一群小老鼠吱吱叫着，漆黑的毛髮像是滾動的黑油，它們互相之間爬上爬下的樣子逗得依歐咯咯笑。
“老鼠是破壞農民收成和家庭衛生的有害物種，在人類聚集地里發現后應該予以剷除。”
說著，空冰將手伸了進去，揪着尾巴將最大的那隻提了出來。
“喂，你在幹什麼啊！”依歐喊道。
“母鼠的生育能力對鼠群的發展起到關鍵作用，應該首先將其消滅。”
“不是問你這個，我是說你幹嘛把她拿出來！她是個媽媽哦，她的孩子還在桶里等着她呢！”
“既然結局都是滅亡，為什麼還要在意滅亡之前是否團聚？”
“滅亡是早晚的事，不管是人還是鼠都一樣，你要是想消滅它們的話我不會阻止你，但是你不能把媽媽和孩子分開！”
空冰看着依歐，因為無法理解她的邏輯而不做動作。這時母鼠突然掙紮起來，劇烈地擺動着，一下子掙脫了。
她看着掉在地上的母鼠，有些意外：“居然沒有逃跑？”
“當然了，她要保護自己的孩子啊。”依歐把母鼠捧了起來，在她手中母鼠似乎格外乖巧，“人是會消亡的，即使是沒有消亡的時候也無時無刻不在造成着他人的消亡，正因如此才需要幸福——當有幸福在自己面前時就要珍惜，當可以給予他人幸福時就不要吝於給予，當不能時至少也能為他人祈禱。”
她把母鼠放回到桶中，拍了拍手微笑起來。
“你來看吧，不管未來命運如何，至少他們一家此時此刻是幸福的哦。”
空冰也探過頭去，桶底，小老鼠們都縮了起來，只有母鼠在底板上高高揚着腦袋，沖她發出嘶嘶的威脅聲。
她靜靜地觀察着，與那母鼠對視。此時此刻，她似乎已經把對方當成了一個真正的個體。
互相保護、互相溫暖、明知敵人的力量遠遠強大於自己也不退縮。
這就是所謂的幸福嗎？
想不明白，無法理解。
她看着老鼠們，居然顯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無法理解，但是，有點嫉妒。
依歐看着她的模樣，也欣慰地笑起來，這個姐姐雖然看起來冷漠，但也不是鐵石心腸嘛。
空冰的手無意識地搭在桶邊，突然一痛。她抬起手來，似乎食指被割破了。
“受傷了？”依歐握起她的手，“剛準備提醒你的，那個木鋸是雙刃的，用起來一不小心就會割傷手。幸好傷口不深，只是破了皮而已。”
雖然很淺，但還是傷口，一滴血擠了出來。
依歐僵住了。
她彷彿石化了一般僵在原地。
她的表情、她的眼神、她的思緒都僵硬在這一刻，彷彿時間停止。
一秒之後，她抬起頭看着空冰，但是眼神恍如隔世、判若他人。
2
“怎麼了？”空冰問道。
腳步聲突然從門外傳了過來，緊隨其後的是威壓，空冰連忙抽回手面向門口。
“末星空冰。”
那個人推開門，外面的陽光照在她肩上，她的臉蒙在陰影中，但是雙眼卻亮着。
阿塔艾爾。
“是。”空冰單膝跪地，“抱歉，我沒有接到準備接受檢查的指示。”
阿塔艾爾沒有回話，而是打量着她，或者說，她身上那件新裙子。
“你穿的是什麼東西？”
“是領隊銀塔為我準備的巡邏用便服，說是能降低獵殺者的警——”
“回去脫掉。”
阿塔艾爾的聲音冰冷、不容置疑。
空冰低下頭：“是……”
“禁衛星辰的鎧甲，那才是為你定製的東西。今後沒有我的允許別隨便接受別人的禮物，尤其是銀塔。”
“是。”
阿塔艾爾眯了眯眼睛，她從鎧甲的內襯裡拿出一個東西丟在桌上：“包紮帶，自己把傷口處理一下。每一個沒有意義的傷口都是砍在禁衛十二星辰之名上的刀傷，不允許有下次。”
“……謝謝。”空冰直起身拿過包紮帶。
這時，樓梯上突然傳來下樓的腳步聲，銀塔走了出來，然後看到了阿塔艾爾。
糟了。艾德還在。
阿塔艾爾看到她眼裡轉瞬間消逝的慌張，開口問道:“樓上是誰？”
“沒有人。”銀塔咽下一口口水，“我們在巡邏時遇見一個可疑人士，我帶來這裡審訊，後來證明他沒有嫌疑所以放走了，我只是在清理房間。”
她的額頭上流下汗滴，但是表情如常。
阿塔艾爾看着她，突然一笑：“既然如此，銀塔領隊應該不介意我上樓看看吧？”
“當、當然……”
銀塔死死攥着拳頭，迅速思考着對策。
有對策嗎？沒有，阿塔艾爾的出現太過突然，根本沒時間讓艾德離開！
阿塔艾爾才不會在意艾德的內幕，她只要見到艾德，就能利用他的雙重身份同時擊潰十三部和獵殺者。交涉條件、艾德的願望、仇恨的閉環，這些在這個只看重力量的女人面前根本一文不值。
那個人走了上來，可銀塔還固執地站在樓梯上。
“怎麼了，腿腳不舒服嗎？”
“不，沒事……不過請讓我幫你開門好嗎？”
說著銀塔就往上趕，自己開門的話艾德好歹還有點反應時間。
“不，不用了。”
阿塔艾爾的手搭在銀塔肩上，力量大得像是座壓下的山嶽。她看着銀塔，眼睛裡閃着莫測的光，直直穿過偽裝鑽進心底。
“你流汗了。”
銀塔連忙伸手擦去：“裡面只有一個很高的小窗，有點悶。”
首星狡黠一笑：“哦？那要是想不通過門離開這個房間，還真是有點困難呢……不對嗎，領隊銀塔？”
“確實如此……”
阿塔艾爾將手伸向門把，旁邊的銀塔因緊張咬牙切齒，自己不能坐以待斃，必須找機會救下艾德！
“銀塔，下次，別管閑事。”
在她摸到把手的瞬間銀塔撲了上來，阿塔艾爾一手擋住她一手推開了門，門縫打開，光泄了進去。
“阿塔艾爾。”
通訊器響了起來。
“阿塔艾爾，你和銀塔在一起對吧，來我這裡集合。”
是女皇的聲音。
阿塔艾爾輕笑一聲，主動關上了門：“是，陛下，這就來。”
銀塔狠狠地鬆了口氣，幾乎癱軟地靠在了牆上。首星從她身邊走過，威壓如常，似乎並不感到沮喪或者惋惜。
“你逃過了一劫啊，銀塔，真是一如既往地幸運啊。”
她回過頭，幽藍的眸子里閃着危險的光：“但是運氣，終究只是一時的東西。”
威壓走遠了，阿塔艾爾帶着空冰離開了，一直死撐着的銀塔靠着牆坐了下來，大口喘着氣。
是啊，只有實力，才是永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