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若寧記得那所謂的墨菲定律,也就是“事情往往只會向著你所能想象到的最壞的方向發展”。

而現在,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指向一個她們所不願意去面對的結果。

峽關危機。

這並不僅僅是因為目睹了懷家大院的異常就得出的結論,不如說儘管這個世界存在很多怪力亂神的東西,但是秋若寧依舊不願意去直接進行一些不好的猜測。

但是現在。

“聽說了嗎,峽關快守不住了!”

“莫要胡言亂語!”

“當真!那斥候自峽關快馬加鞭而來,正是來請援軍的!可還記得前幾天那時停時起的怪雨,正是那風雨阻擋了狼煙峽關才會派出斥候前來!”

類似的消息已經開始在大街小巷流通,卻並非空穴來風。

自懷家的槐樹樹葉幾乎掉光的那一天起,時斷時續的風雨便扯開了低沉的嗓子回蕩於大地之上,懷家上下也陷入了焦慮的陰霾之中。

而今天,確切的消息隨着一名從峽關到來的斥候進入了黎貢城。

峽關遭遇了未曾料到的攻擊,懷家家主懷寰率兵拚死抵抗,然而情況不容樂觀,才派出斥候請求救援。

並且,街上已經流傳一些謠言說是在斥候離開峽關后懷家家主已經遇害,但真假不明。

如今,黎貢城的城主正與城內其他將門家族商討,準備緊急調撥一部分守軍前往峽關支援。

而懷家大院內——

“母親,忘蘭必須前往峽關。”

寂靜的正廳之中,懷忘蘭正低着頭跪於坐在正中央一側的椅子上的母親邵瑩身前,而她的母親僅僅只是一臉悲痛地輕咬着嘴唇,沒有給出任何答覆。

幾名傭人正不知所措地站在正廳外圍等候結果,而秋若寧正護着懷忘蘭兩名面露擔憂之色的妹妹——懷玉言和懷妤馨,同時關注着結果。

“你縱然是去了,又有何用……”

這是懷忘蘭母親夾雜着悲哀與無奈的嘆息。

不難理解,懷忘蘭只是個女兒家,並且秋若寧估摸着這個世界的單人戰鬥力似乎還沒有到僅靠一個人就能改變一場軍隊衝突結果的那種地步,所以她的母親很難同意這個要求。

更何況,秋若寧能猜到,懷忘蘭的母親是在擔憂另一個結果。

一個所有人都不敢去想象的結果。

謠言雖然是謠言,但是所有人都會在心底不由自主地去恐懼。

那要是懷忘蘭此行一去,也遭遇了不測……

“但忘蘭必須前往。”臉上彷彿結了一層霜的懷忘蘭叩下了頭,語氣無比地堅定,“父親和母親從小教育忘蘭嚴守懷家家訓,如今,忘蘭需以身踐行。”

“蘭兒你平日明明……唉……”秋若寧雖然有些在意懷忘蘭母親這句沒說完的話,最終懷忘蘭的母親還是一臉憂愁地別開了頭。

秋若寧微微抬頭,看着高懸於正廳中央牆壁上,那被宛若活物一般霸氣的紫色長蛇塗飾環繞的黑底金字匾額,上書四字——“天下蒼生”。

近幾日每天出入正廳的秋若寧了解到那便是懷家家訓,而紫色的長蛇塗飾在這黎貢代表着護城奇獸紫淵,沒有紫安國君主的允許不可使用。

雖然秋若寧感到有一點奇怪的是,懷家的家訓不是“為紫安國”這種表明忠心的句子而是“為天下蒼生”這種更寬泛無私的話語,但是現狀讓她暫時沒精力去深入思考。

死一般的沉默流淌在沒有點燈的正廳中,一時間就像是所有人都被這股氣氛鎮住了一樣,就算是年紀尚小的懷玉言和懷妤馨,也只是一左一右地攥着這兩天相處融洽的秋若寧的衣角,就像是犯錯了一樣不敢靠近懷忘蘭和她們的母親,只能在一旁擔憂地看着。

“小趙。”短暫而又漫長的沉默過後,懷忘蘭的母親轉過頭來,輕輕地呼喚了那名身形瘦小的傭人。

“小的在。”原本站在正廳外的小趙聽見了懷忘蘭母親的呼喚,急忙應聲前來。

“把燈……點上罷。”而懷忘蘭的母親只是來了這麼一句。

“是。”雖然小趙的臉上明顯寫滿了疑惑,但還是照做點上了一旁的油燈。

雖然是無雨的白天,但是近些日子一直籠罩在天穹之上的陰霾遮蔽了太陽的光輝,也因此這盞燃起的油燈化為淡淡的輝光驅散了周圍的黑暗。

“給妾身吧。”懷忘蘭的母親向著小趙伸出手,小趙則是恭敬地用雙手將油燈遞了過去。

“抬起頭。”懷忘蘭的母親用右手接過了油燈,然後俯下身去伸出左手輕觸懷忘蘭的左臉,讓她抬起了一直沒有抬起的頭。

懷忘蘭一臉堅定地抬頭,正對上了母親的臉。

“這盞燈,且為蘭兒你點上。”懷忘蘭的母親用一副輕鬆的笑意取代了方才自己臉上的擔憂,語氣也變得柔和了起來,“為母不願耽擱蘭兒你的時間,但記得回來,把油添上。”

明明希望兒女陪在自己身邊,明明知道他們要去以身犯險,但身為這個將門世家的一家之母,她只能靜靜地祈禱着家人平安,等待着他們的歸來。

有些愣神的秋若寧想起了自己離開家前往大學的時候,母親也是這副表情。

儘管當時的自己只是去上個大學而已,但是身為一名母親,心中的不舍,乃是人之常情。

想到這裡,秋若寧不敢去想象原本的世界究竟怎麼了。

若是自己的父母看見自己的死相——

“忘蘭定不違母命。”懷忘蘭則是回以自己的母親一副堅定的眼神。

而這個時候,秋若寧則是輕撫了一下懷玉言和懷妤馨的雙手,示意她們鬆開自己的衣角。

“我也隨忘蘭妹妹一同前往。”

然後向前一步,衝著懷忘蘭和其母親正色道。

“這是忘蘭的家事,姐姐只需在這家裡等着忘蘭回來便好。”懷忘蘭站了起來,一臉嚴肅地試圖拒絕秋若寧。

“中華有句諺語稱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但是秋若寧並沒有看着懷忘蘭,而是看着懷忘蘭母親那有些詫異的雙眼,因為她知道這個時候去說服懷忘蘭的母親比直接去說服懷忘蘭的可能性要高,並且懷忘蘭可以拒絕她秋若寧的請求卻無法拒絕自己母親的一片擔憂,“小女子受懷家照顧,是懷家上下對小女子有恩。小女子沒有忘蘭妹妹那般身手,卻比忘蘭妹妹年長,在此可稱比忘蘭妹妹多一分閱歷,在這一路上也可與忘蘭妹妹互相照應。”

然後,雖然秋若寧知道抓住對方內心的軟弱來說針對性話語有些過意不去,但此刻她必須咬牙說出口:“小女子在秋家為長女,有對小女子關懷備至的母親,也有一個相伴長大的妹妹。”

這也是她之所以會在這裡的理由,為了保護妹妹而死,才在機緣巧合之下穿越了過來。

“實在無法坐視夫人和忘蘭妹妹的情況不理。”

這是秋若寧的真心話,但她也確實有兩個理由必須前往峽關。

一是她已經知道峽關算是抵禦西方的門關,現在情況危急,最壞的情況就是峽關失守,雖然不知道那個央商國會的目的,但是對方會因此獲得進攻紫安的據點。一城一池的潰敗肯定不會算作國家的滅亡,但是她可沒有樂觀到覺得紫安國就這樣可以高枕無憂,畢竟千里之堤尚潰於蟻穴,失去一個門關可能帶來的可能是毀滅性的後果,那麼她就無法完成無面之書的任務,也就永遠回不去了。

二是處於私心,她總覺得懷忘蘭就算看上去如何冷靜內斂,本質還是個只有十六歲的孩子,這幾日的相處下來,也無法放心懷忘蘭獨自前往那邊。

被秋若寧這麼一說,懷忘蘭和她的母親都沉默了,只是互相對視了一眼。

“今日的情況,已經不可再耽擱了吧?”

這一句,也算是秋若寧隱隱的施壓。

懷忘蘭盯着秋若寧看了好幾秒,秋若寧也毫不示弱地回望着她。

最終——

“姐姐是懷家的客人,縱然不該讓客人犯險……”懷忘蘭的臉色變得柔和了一些,但是緊繃的神經依舊沒有放下,“但就算忘蘭拒絕,姐姐也會執意前往峽關吧。”

不,實際上你不帶我去我完全不知道要怎麼去,總不可能要走路吧。

儘管秋若寧心裡是這麼想,但表面上還是輕笑了一下,如搖扇子那般抖了抖無面之書。

“那是自然。”

言畢,懷忘蘭則是走到了懷玉言和懷妤馨身前,蹲下身輕輕地撫摸她們的頭,溫柔地笑了笑:“姐姐不在的時候,記得乖乖陪母親,可好?”

“嗯,姐姐要早點回來。”她們雖然看上去有些難過,但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

“小姐和秋大夫一定要保重啊。”而一旁的小趙婉兒王哥等人則是擔憂地看着懷忘蘭和秋若寧,而懷忘蘭和鼓起勇氣的秋若寧只是回以一個自信的微笑。

“蘭兒。”

“忘蘭出發了。”

這是簡潔的告別,祈願與不舍皆在短短几字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