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幽國都城,安川。

恢弘的殿宇坐落在這已經陷於夜幕之中的都城北方,整個城市都因為近些日子頒布的宵禁制度而早早抹掉了最後的燈火,但是殿宇之前,那些石制的燈座依舊灼燒着柴木,照亮了四下紋着圖案的地磚。

火光之外,全副武裝的衛隊提着油燈靜靜地從宮牆外走過。

在這種時候,無論多麼精緻的裝潢的皇宮也只能被夜晚染上陰暗的黑色,縱然有人負責添續的柴火會一直燒至天明,但在那些衛隊所不知道的地方,燃燒的膏油僅僅照亮了某個房間的一角的兩個人影。

其中一名男性坐在靠背雕有狼頭的皇宮椅上,面對着牆壁上因為光線不足而隱約不可見的畫卷。而另一名身着黑色深衣的男子則是畢恭畢敬地站在他身後的陰影之中。

“你失敗了。”

坐在椅子上的男性沒有回頭,只是用平靜的聲音如此說道。

“……”

陰影中的男子沒有答話,只是身體繃緊了幾分。

“在之前的合作中你確實不負赫連之名,但是最後……”坐在椅子上男性語氣里沒有絲毫怒意,但是四下的黑暗卻彷彿沉重了幾分,“卻無法解決一隻苟延殘喘的野獸?”

“出現了預料之外的人。”陰影中的男子只是冷冷地回答。

“赫連一族的人,只會這種說辭?”椅子上的男性聲音依舊平靜,卻步步緊逼。

而陰影中的男子則是有些不快地咬了咬了牙,但語氣依舊冷淡沒有透出更多情緒:“下屬可以親自前往。”

“免了,那玉璽雖為重器,但並非必要之物,不可捨本逐末,目前重中之重依舊是保證氣運的更迭。”

末了,坐在椅子上的男性又低聲補了一句:“本以為已是囊中之物……”

“……”陰影中的男子知道這最後一句是在諷刺自己辦事不利,但沒有表現出不快,只是順着對方的話往下說,“那下屬先告退了。”

說罷,就像是在無聲地抗議一樣,沒有等椅子上的男性回應,便悄聲離開了房間。

陰影中的男子離開之後,一個略帶俏皮的少年音便出現在了房間之中。

“你如果這樣同我說話,我可能會宰了你。”

無法窺見這位少年身在何處,他的聲音就像是從四下的幽暗中直接冒出來的。

而依舊坐在椅子上的男性似乎也並不驚訝,但是語氣卻稍微放緩了一些:“想要從陰影里爬到陽光下的老鼠罷了,不需要什麼好臉色。”

“那你還用他?”少年的聲音依舊歡喜,那隨意的語氣就像是並不是真的疑問,只是在看戲。

“老鼠也有老鼠的作用。”

“若是讓我前往,就不會讓他們溜走了。”

“你若是離開這皇宮......”難得地,坐在椅子上的男性語氣變得更加嚴肅了幾分,“氣運的更迭可就前功盡棄了,這對你我都不好。”

“哼。”隨着少年的一聲冷哼,房間一角的另一張皇宮椅椅背上的狼頭圖案瞬間炸裂,在黑暗中發出了不小的聲音。

坐在椅子上的男性似乎見怪不怪了,只是繼續往下說:“他會回來的。”

“他都夾着尾巴逃走了。”少年的聲音里滿是不屑。

“皇子還在我們手裡,他縱然剩一口氣,也一定會回來。”

“若當真像你說的那樣,那麼他便是我的獵物。”

“隨你的意。”坐在椅子上的男子那原本一直嚴肅的語氣里這時多了一絲得意,“不過若是到了那時,他興許剩不了多少氣運,怕是連我們這些人類也對付不了了。”

“那是我的事。”

言畢,少年沒有再開口,而這一瞬間,少年的氣息就像是從房間里消失了那般,只剩下寂靜的黑暗。

以及坐在椅子上的男子那冷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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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那一晚來自赫連家的黑衣人被全數殲滅之後,又過了幾天,並沒有新一批的人前來。

秋若寧本以為對方會像廚房裡殺不盡的小強那般接連不斷地派遣人過來騷擾,不過好像並沒有。

她們乘坐着木牛,正在一點點地靠近雨幽國的邊界。

夜晚的時候,秋若寧和懷忘蘭會到木牛背上新修的小房間去休息,房間不大,秋若寧和懷忘蘭都是在這裡“打地鋪”的。

而慕長光一行人則在木牛內部休息。

雖然說是這麼說,但是秋若寧感覺這些人裡面除了她和阿空以外,都是夜貓子。

“妹妹你都不休息的嘛……”秋若寧掩着嘴打了個哈欠,盯着依靠在小房間唯一一扇窗邊的懷忘蘭,有些睏倦地問道。

雖然她老是說新時代的年輕人十二點睡覺都不能算晚,但是她着實沒有想到懷忘蘭她們這些平時晚上八九點鐘就要休息的“古代人”居然這麼能熬。

她已經犯困了,但是懷忘蘭還是那副靜如秋水的神色。

“姐姐可以先躺下,忘蘭一會兒自會休息。”懷忘蘭剔透的側臉如幽夜中寂靜的湖面,嘴角的笑意仿若倒映的銀月,紅色的髮絲偶爾隨微風輕拂,如竹苞矣。

秋若寧知道她是在放風站崗,自己也不好意思躺下,但是就是止不住地犯困。

畢竟現在是幾點了?絕對超過十二點了吧?

“你們這是在比賽么……”秋若寧小聲嘀咕了一句。

之前,她和懷忘蘭還沒有爬到木牛背上的時候,最先犯困的阿空先是小雞啄米似地打着盹,迷迷糊糊地點了好幾下頭,最後還是屈服於困意倒在了翼的膝蓋上。

而翼和慕長光就好像兩尊門神,一個望着窗外,一個一邊撫琴一邊望着窗外。

雖然多堅持了幾個小時,但是她秋若寧依舊是第二個犯困的,僅此次於一個小孩子,感覺自己實在是有些丟人。

更不用說懷忘蘭實際上也是小孩子。

但是無面之書裡面好像沒有什麼屬性能夠幫助她打起精神,挽回自己在這件事上渺小的自尊心。

“唔唔唔……”像是在賭氣的秋若寧背靠着牆壁,有些迷糊的視線牢牢地隨着一動不動的懷忘蘭。

這幾天差不多都是這樣,她在不知不覺間就睡著了,第二天早晨起床時她就躺在平鋪於地上的被褥上了。

而懷忘蘭還是同樣的姿勢,唯一不同的就是她會衝著自己笑笑並且道早安,並且只要自己問起她就會說是已經休息過了,只是起得早。

明明峽關那一晚她也算是熬夜了,她現在可是知道那些值班站崗的軍人有多辛苦了,一天兩天還好,天天這樣確實撐不住。

“姐姐不先休息么?”懷忘蘭輕輕問道。

秋若寧也很清楚自己醒着意義也不大,清醒的時候她對周圍的感知就不如懷忘蘭,更不用說現在這副被睡意侵蝕的狀態了。

但是這一秒她就是想賭氣。

“我也想看看妹妹的睡顏啊。”結果迷迷糊糊腦袋不甚清醒之際就冒出了這麼一句。

聽見秋若寧這番話,懷忘蘭先是一愣,隨後低垂了眼帘掩嘴輕笑。

“玉言與妤馨也曾說過類似的話。”

秋若寧自然記得,那是懷忘蘭的兩個妹妹。

你想她們么?雖然這一刻秋若寧腦海里閃過這個疑問,但是最終還是未能問出口。

畢竟現在這種時候,這樣問顯得太不解風情。

出門在外,思念家人乃人之常情,懷忘蘭如此,她秋若寧也如此。

不過話又說回來,秋若寧想起她確實沒有看過懷忘蘭的睡顏,反過來從她第一次亂用真氣暈倒之後懷忘蘭倒是經常看她出糗。

“需要忘蘭先裝睡一番么?”懷忘蘭看着秋若寧,紅黑相異的眸子里閃過了一絲孩童般狡黠的神色。

“如此便毫無意義。”秋若寧義正辭嚴地拒絕了。

“為何?”沒想到懷忘蘭還追問上了,秋若寧也愣了一下,但很快便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睡顏所展現的乃是平日所不為人知的一面,裝睡的話,便與平日沒有任何不同。”

雖然秋若寧其實是很好奇懷忘蘭睡着的時候是什麼模樣,會不會很可愛之類的,但是斷然不能說出口。

懷忘蘭想了想之後,臉上的笑意更甚一分。

“如此說來,姐姐的睡顏確實……”懷忘蘭故意話說一半,然後眯起雙眸瞟了秋若寧一眼。

“什麼?”聽見懷忘蘭這麼一說,秋若寧頓時就不困了,急忙瞪大了眼睛追問道。

她實在是有點害怕自己是不是睡相很差什麼的,畢竟之前她亂用真氣暈倒,喝醉了睡死的時候恰好都是懷忘蘭在的時候。

“確實是為人所不知道的一面……”懷忘蘭又小聲補充了一句,但是秋若寧恰好能聽見。

“那個……妹妹?”秋若寧有些驚恐地問道,她確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暴露了一些不應該暴露的東西。

不過直到最後懷忘蘭也沒有透露,只是一直在笑。

知道對方是在吊自己胃口的秋若寧決定不再留下破綻,下定決心陪着懷忘蘭放風。

然後理所當然地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又睡著了,醒來的時候鼻尖上還多了一片乾枯的樹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