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後來魚介怎麼做的?”我笑了笑,我倒是不討厭魚介這樣的妖怪,雖然他們干過壞事,但總不是什麼特別傷天害理的事情,而且,魚介這個傢伙給我的感覺不像是一個純粹的壞人,他反倒是更像一個有些笨拙的父親。

只不過,他的兒子是個人類。

“第二天,我看到老闆在店裡面教魚介怎麼炸豬排。”京極先生說著,吐出一個煙圈,“魚介平時也會煮飯,不過都是燒一些魚類的料理,炸豬排他好像還是第一次,不過他學的挺快的,沒浪費老闆幾塊肉。”

“哈哈哈。”我笑得更加歡快了起來,“所以,他說的爸爸的方式,實際上就是給佑太做頓喜歡吃的飯嘛。”

這倒是讓我有些哭笑不得了起來,我萬萬沒想到,作為一個妖怪,魚介居然能那麼單純。

“你仔細想想,小時候,聽到最多的獎勵是什麼?”京極先生靠在門框上,他面無表情地望向天空,此時,天空已經黑透了,那些吃完了小魚乾的貓又圍了上來,但這次京極卻沒有再看他們,而只是靜靜地望着天空,“真棒,今晚給你做好吃的。真乖,周末帶你出去玩。”

聽京極先生這麼一說,我倒是真的有些反應了過來,對於那是尚且年幼的我們而言,父母的獎勵往往都很簡單,有時候只是一頓好吃的晚飯,只是周末的遊樂場,而隨着我們逐漸長大,這些東西漸漸不能再滿足我們。好吃的料理對我們來說不再是一種奢侈,而更多的變得像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才對。而周末的遊樂場,我們也不在滿足於父母同行,我們希望陪伴我們的是朋友,是戀人。

“魚介他,不是人類,他都是靠觀察人類來學習如何去做父母的。”京極先生苦笑了一下,他看向我,“也就是說,在他的印象里,給孩子做一頓喜歡吃的東西,就是老爸老媽的應該做的事情。”

“真是單純的妖怪啊。”我感嘆了一聲,隨後靠回椅背上。

“是吧,但是這種單純,有時候會顯得有些傻,甚至有些愚蠢。”

那天夜裡,京極先生正準備去燈無蕎麥小酌兩杯,可還沒來得及出門,口袋裡的手機便像是催命般地響了起來,他掏出手機一看,居然是陰陽寮的電話。

“京極,你附近的區域有妖怪正組團發生械鬥,我已經通知了附近的陰陽師,你也趕緊過去。”

對方就這麼匆忙地說了一句,便掛掉了電話。

京極登時便愣在了原地,妖怪的械鬥可不是什麼小事,這些掌握着特殊能力的傢伙要是真鬧起來把整個街區都給拆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他一時也不敢怠慢,便抄起桌上的車鑰匙便狂奔了出去。

趕到現場的時候,整個街區都被陰陽寮布下的封條和結界給封鎖了起來,京極看着這架勢不禁有些害怕,看這陣仗,莫不是是兩撥“百鬼夜行”打起來了。

可等到了打架鬥毆的地方,京極卻傻眼了,只見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妖怪整齊劃一地抱頭蹲在地上,他們的面前站着一位穿着黃色長羽織的赤發男子,男子生得異常的俊美,看着他別在腰間的酒葫蘆,京極也反應了過來。

“沒想到,酒吞童子大人居然也在這裡。”

“聽說這裡出事了,就來看看,小妖怪們不懂事,我已經替你們教訓過了,你們啊,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酒吞童子說完,打了哈欠,他拍了拍京極的肩膀,離開了。

京極掃視了一圈蹲在地上的小妖們,畢竟還是在人類社會,這群傢伙們也不敢明目張胆地暴露原型,大多都是化作人類的模樣。而他們的樣子也算統一,穿着紋着誇張花紋的黑色皮夾克,頭髮被染得五顏六色的,有幾個湊在一起就跟紅綠燈差不多,京極不禁感嘆這些妖怪里也有這麼多不良少年啊。

“京極先生。”身後的陰陽師輕輕拍了拍京極的肩膀,“剛剛問過了,發生械鬥的原因好像是因為兩個幫派之前在貨物上有矛盾。”

“什麼貨?”京極皺了皺眉,一般這種時候會提到的貨物,無非就是一些靈器或者違禁的靈藥一類的,不禁有很多妖怪的幫派會做這些,一些不法的陰陽師們私下裡也會倒賣這些東西。

“據說是‘紫葉草’,是製作那種東西的原材料。”

京極點了點頭,他也明白手底下人所說的“那種東西”究竟是什麼,他在一個小妖怪面前蹲下,那隻妖怪還有些不服氣地瞪着京極,京極苦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那隻妖怪的腦袋:“誰搶誰的?”

“他們搶我們的。”還沒等那隻妖怪開口,他旁邊的一隻小妖卻率先喊了起來。

“說什麼屁話,分明是你們截貨在前!”

兩邊一時沒能統一口徑,你一言我一語地吵嚷了起來。

京極皺了皺眉,他站起身,輕輕地拍了拍手,但那拍手聲在那些小妖聽起來卻如銅鑼般震耳欲聾

“好好說話。”京極掃視了一圈四周,突然在一堆花花綠綠的妖怪之中發現了一個極其扎眼的身影。

“你來問。”京極將身邊的陰陽師朝前一推,自己則徑直朝着角落裡走去。

走了幾步,京極在人群或者說群妖之中如拎小雞似地拎出一個人來。那是個打扮普普通通的男人,只不過此時他身上的衣物被人撕得破破爛爛的,腦袋上的頭髮也被人揉得跟雞窩似得,和這群蹲在地上的“悍匪”比起來,他簡直就像是個受害人。

“你怎麼在這裡?”京極稍稍收斂了一些自己的嗓音,壓低聲音問道,“不是說今晚要給佑太過生日嗎?你在這做什麼?”

魚介看着京極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本來是準備去店裡的,但去之前接到個消息,說是讓我幫忙去運個貨,會給我一筆錢,我想正好多賺一點可以給佑太買個禮物,他想要這個機器人模型很久了。”

京極先生這時才注意到魚介的右手正死死地抱着一個挎包,包里似乎因為塞得太滿而拉不上,從打開的縫隙中可以看到包里放着的是一台高達模型,這種玩具京極小時候也玩過,幾乎是所有男孩子都會買的東西。

“那你怎麼會在這個地方?是誰讓你來取貨的?”京極先生問。

魚介看着京極,眼神有些躲閃,大概是看出了他想撒謊,京極率先開口警告道:“老實回答。”

“是......精骷髏,我之前一直挂名在他的幫會之下,你也知道的,我們這種小妖......”

魚介說得,沒錯,在日本的妖怪社會中,一些沒什麼能力的小妖往往會選擇投靠相對強一些的妖怪,這樣一來是可以從大妖那獲得一些好處,更主要的是可以得到大妖的庇護。

像剛剛的酒吞童子,在當年可是領導過百鬼夜行的大妖怪,只是如今難得見他一次,若是這些小妖知道酒吞童子還活着的話,恐怕會蜂擁而至地去投奔他吧。

歸根究底,魚介還是沒有告訴京極他到底是來運送什麼東西的。

京極無奈地嘆了口氣,他一把拿過魚介手上的皮包,只見裡面除了高達模型之外還有兩包紫色的像是茶葉一般的東西。

“你運的是紫葉草?!”京極倒吸了一口涼氣。

魚介低着頭,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知不知道你這是要坐牢的?”京極一時間沒有克制住情緒,聲音提高了許多。

“我......沒想到會給發現,我這也是第一次做......”魚介跌坐在地上,“京極先生,我做這個,得關多久啊?”

京極看着他,眼神有些複雜,他一時間也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算是個好人還是個壞人。

“不知道......”

“後來怎麼樣了?”我催促着京極先生繼續往下說,故事說到這也該進入高潮了,我腦海中已經出現了父子之間生離死別的場面,真是讓人感動的故事。

“魚介給抓起來了,我親手抓的。他臨走前也沒見到佑太。”京極先生嘆了口氣,他抬頭看着我說道,“你那有些失望的眼神是怎麼回事?”

“我還以為會有什麼生離死別的場景呢。”我嘆了口氣,心裡好像是在可惜這次的茶葉味道會淡上許多。

“拿別人的痛楚當做是談資是很不妥的事情吧?”

“我知道了,我反省。”

“那天晚上,只有我一個人去燈無蕎麥......”

京極先生走進燈無蕎麥的時候,和上次的熱鬧不同,這次只有老闆和佑太兩個人,佑太的面前擺放着一碗關東煮。

他和老闆說說笑笑地,似乎聊得很開心,京極先生突然覺得自己應該離開這家店,他的出現或許會打破這種歡樂的氛圍,背在身後的手不禁有些無處安放,他的手中此時正拿着那個高達模型,那是魚介拜託京極先生交給佑太的。

“就跟他說,祝他生日快樂,爸爸愛他。”這是魚介臨走前和京極先生說的話,沒有其他的囑託。

“不和他告別嗎?”京極先生問。

“不必了,我這種壞蛋老爹,還是不讓他記得的好,過了今晚,就讓他忘了我好了,畢竟被妖怪養大的孩子什麼的,多尷尬啊。”

京極先生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走向了櫃檯,他坐到佑太旁邊,拍了拍佑太的肩膀:“嗨,小子還記得我么?那天晚上我們見過。”

佑太似乎還有些怕生,他看着京極先生怯生生地點了點頭:“那個......我爸爸他?”

“他說,他要出趟遠門,去國外掙錢去了,你馬上就要上大學了,有要花錢的地方。”京極先生像是背誦般流利地將早已準備好的台詞傾吐出來。

“真是的,跟他說了多少次了,我說我高中畢業就出去打工。”

“別,你還年輕,是學些東西的時候。”京極先生將高達模型從背後拿出來,他努力地擠出一個微笑,“他讓我告訴你‘生日快樂。’”

佑太欣喜地從京極先生手中接過模型,京極先生看着他的樣子,像是鬆了口氣般地說道:“還有‘爸爸愛你’。”

聽到這時,佑太的手突然頓了一下,他抬起頭,看着京極先生,表情中閃過一絲異樣。

“佑太啊,今晚想吃什麼,我請客。”老闆掀開帘子,露出肥墩墩的身體看着佑太。

“老闆,你們這裡是可以吃到任何料理對么?”佑太突然開口問道。

老闆被他這個問題問得一愣,他點了點頭:“嗯,什麼樣的料理都能吃到。”

“那個,我想吃我爸做的菜。”佑太笑着對老闆說道,“能吃到嗎?”

“啊,正巧。”老闆說著,從后廚端出了一碗還冒着熱氣的炸豬排蓋飯,“吃吧,這是你爸爸做給你的。”

“他什麼時候做好的?”我和佑太不約而同地發出質疑的聲音。

“佑太來之前吧,我自然有辦法保存。”老闆對我使了個眼色。

我頓時心領神會般地點了點頭。

那份炸豬排蓋飯的賣相併不好看,主盤切的大小不均勻,雞蛋和醬料塗抹的也七歪八扭的。

佑太端起飯碗,一勺一勺地將飯送進嘴裡:“他做得果然不好吃。”

京極先生有些詫異地看着佑太,佑太的聲音帶着一些哭腔。

佑太的輕輕地放下碗,他抬起右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似乎是不想讓人看見自己眼角的淚水。

“我爸爸他......從來不會跟我說......爸爸愛你。其實我知道他每天晚上都會出去,我知道他在外面偷東西。”

京極先生和老闆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兩人都愣在原地,或許沒有人能想到,這對父子直到最後,其實都沒有坦誠地流露過自己的感情。

“我......我都知道,他給我買的這些東西,請我吃的飯,都是拿他的人生換來的。所以......”佑太端起碗,將碗里的飯狼吞虎咽地送進嘴裡,同時嘴裡還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麼,但老闆和京極先生都沒有聽清。

京極先生站起身,他慢慢地走進屋內,此時屋外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我看着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覺得剛剛期待故事的我很下作。

“那,你今天這是......”

“哦,今天陰陽寮有個前輩給調到北海道去了,我去送行的。”京極先生突然這麼說道。

“哈?我還以為魚介他......”

“他也就是個走私紫葉草,還未遂,而且還是初犯,關了三年已經出來了,只不過這三年我和老闆還有其他妖怪一直在幫忙照顧佑太,不過佑太也挺整齊的,考上了好大學。算算日子,明天魚介就該出來了吧。”京極先生抬起頭看着天花板發獃。

“那你剛剛為什麼說得好像他已經死了一樣?!”

“我從來就沒有這麼說過啊。”

我有些怨念地看着京極先生,但仔細一想,像這樣的結局,或許才顯得異常珍貴吧。

在黑夜之中,坐落在某個角落的燈無蕎麥,它或許和我一樣,每天也都在等待着新的故事。

有的故事讓人難過、有的故事平平淡淡,而有的故事像這次一樣,讓人覺得有那麼一絲暖意。

仔細一想,這不就是所謂的生活嗎?

“喂,幫我倒杯茶,渴死了。”耳邊傳來京極先生催命般的呼喊聲。

“自己倒,那個房間的茶壺裡有你的茶。”我一邊這麼說著一邊跟着京極先生走進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