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少看亲戚在聚餐饭桌上讲述自己的各式感悟与体验,但唯独濒死体验,他们从未讲过。但讽刺的是……就该体验来说,我反倒是最有发言权的。也许与死亡并肩而行并不能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在一次次体验后,我也对此有了自己的看法:

死亡就像是一个足够大的冰柜,它会不由分说将你吸入其中并试图以最短的时间将你一步步冻结。而在这个过程中,你的感官、意识、记忆都会一点点遭到冰封,你的心跳与呼吸则会逐渐放缓直至消失不见。至于所谓的死而复生则是在你即将接受自己要被冻成冰棍前,有人拉开了这冰柜。霎时间,那些本该离你远去的东西会一股脑涌回你的身体。只不过,拔得头筹的永远都会痛觉,而且还是令人生不如死的可怖剧痛:

我只觉得自己的四肢被人钻了孔,更糟的那几个孔中还塞上了吸尘管。我的神经、血液、骨髓乃至肌肉都仿佛在被一点点抽出体外,而那作用在伤口之上的刺痛更是堪比火钳烙烤,愈演愈烈的同时又势要连带我的意识一并摧毁。试着将嘴张大最大,比起呼喊,我更愿去贪吮空气中的每一丝氧气……

“要是有时间的话,你还是抽空去找格里芬确认下你是不是有受虐倾向。”无力抬头的我只得凭借声音来辨认来者何人,即便此刻的我耳鸣不止,可我还是听出了阿萧那独特的讽刺声线,“我要是再晚来一步的话,恐怕是要给你收尸了。”

如果我真的死在了这里,那也算是一了百了。如至冰窖的我近乎丧失了所有的知觉,以至于我开口半天都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而在咬了不知多少次舌头后,我也总算是拼凑出了两个相对清晰的字:

“救我。”

这便是我此刻脑内的所有念头了,说罢,我便笔直倒了下去。

“我是倒了什么霉,摊上你这么个祸根。”将我扶正的阿萧简单检查了下我的手脚,在确认我仍存有意识后,她也从发髻处抽出了一根银针,“事先说好,可能会有点疼哦。”

不等我回答的阿萧将那银针直接扎在了我的胸口,也只有当酸胀感席卷全身的时候,濒临窒息的我算是恢复了呼吸。

“咳咳咳……”

“所以说,你能不能解释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满身血污的我就像一只等待屠宰的牲畜,双手叉腰的阿萧显然是在压抑内心的怒火。要想在这种情况下打马虎眼,那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简而言之,我被截胡了。”

“你的意思是,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在寻找绫野 祭?”

“是的,而且还不止一伙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身子摆正,喘着粗气的我也道出了自己的看法,“我并不是唯一一个察觉到绫野 祭位于此处的人,甚至在我赶来前,就已有人捷足先登了。”

瞥了眼楼下的走道,我发现外面的雾气已近乎散去:

“我来的时候,这座公寓被一种奇怪的雾气所萦绕着。好在我掩住了口鼻,这才没像其他人一样陷入恍惚。假设这群人是单纯来给绫野 祭送药的,我想也就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了。正因为这群人同样不隶属大蛇,他们才需要掩人耳目。”

“而不巧的是……他们来抢夺绫野 祭的时候被你撞了个正着。这件事倒是说得通,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要和这群人拼个你死我活。”

“首先,我不觉得自己有机会全身而退。其次,我不该放过这个能摸清对方底细的机会。最后,当我意识到自己不是那群人对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穿着厚重大衣的高瘦男子不但行动迅速,更是能肆意控制鲜血。即便我有“影子”这样王牌,在没能摸清对方能力正体前,我也没希望取其姓名。

“所以,你就被对方三下五除二的干掉了?”

“承蒙抬举,其实压根就三下五除二,我是被他一招放倒的。不过在被放倒前,我还是给自己留了个后手。”行动不便的我近乎是花了小半分钟才将手机从裤袋中取出,在解锁屏幕后,我也点开了一个宠物管理类的App,“毕竟,我来这本就不是为了打擂台。”

在我被击倒的同时,“影子”也成功操纵了那瘦高个的视野。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却足够让我把跟踪器偷偷塞进他的大衣口袋。

“这么看来,你的那位小情人应该落到了他的手里。”

定位显示那个瘦高个离我们已有一定距离,若他没有斩获的话,是绝对不会轻易远去的。

“所以说,那个叫绫野 祭的姑娘到底招惹了多少人。”

“是啊,我也挺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楼下缓缓传来的是一个异常陌生的男声,而听当脚步声不断临近时,那异常甜美的气味也由此弥漫开来。

灵犀没少给我推荐热血少年漫,而每当有强力角色登场的时候,作者都会不惜笔墨为其增添可见的强大气场。我本以为这是种夸张手法,没想到,当那青年迎面朝我走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其实现实也不遑多让:

男子的运动衫上写有大大的“平常心”三字,但他无论表情还是气场都和这三字相差甚远。双手插在裤袋中的他目光冰冷与尖锐,说不定都不用一言不合,只要我们投去的目光有些许不适,他便会和我们大打出手……

走到楼梯拐角的青年看了眼同样保持警惕的阿萧,随后,他非常自然的将视线挪到了我的身上。也是在仔细端详后,他突然发出意想不到的邀请:

“去我房间说吧,就这么杵在这不是个办法。”俯下身子的青年无疑引起了阿萧的关注,与我这种感知力有限的普通人不同,身为猫妖的她会如此戒备定有所原由,“起得来吗?”

“不瞒你说,我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勉强挤出一句话的我仍被疼痛所侵扰,无可言说的胀痛感正冲击着我的大脑,使我言语困难、意识模糊。好在阿萧又在我的颈部补上了一针,这才让我好受了些。

“我就住在楼上,刚巧,我也买了盒止痛片。”

青年的力气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与其说是搀扶,不如说他是独自一人将我抗进了住所。在将我安置在一旁的沙发上后,拍了拍手的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等青年将玻璃杯举起,一直对他格外关注的阿萧便开口问道。他们之间的气氛虽称不上是火药味十足,但也毫不平和。在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后,青年才开口回答道:

“和你们一样,是莫名其妙被卷进这桩破事的倒霉蛋。我在气息上和美女你比较贴近,所以你们可以把我视为半妖。”

“普通的半妖怎么可能有你这样强大的气场,就算是妖怪也没多少能像你这样……”

“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是普通半妖,倘若我真是那种大路货,我想就该轮到你们把我抬进房间了。”狂妄与自信的差距只限于能力是否匹配,即便我没见过青年的真正本事。但从阿萧的言语及其悠闲的姿态不难看出,他绝非是等闲之辈,“我不是本地人,我也对这里发生的事不甚了解。所以,要是你们不介意的话,不放和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言毕,青年也为我与阿萧倒了两杯水。无论是出于礼貌还是现状,我都没理由拒绝他的请求。在调整呼吸后,示意阿萧坐下的我也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告知了青年。而这个名为风间 幸太郎的青年也提供了自己手头的信息与线索。在一番拼凑与讨论后,我试着还原了整个事件的全貌:

“在绫野 祭自杀未遂后,她便被多方势力所盯上,八岐大蛇虽没能完全复活,但七位少女的性命还是起到了一定作用。不再需要依靠绫野 祭父亲的大蛇在复苏后召集了自己的部队,它打算由自己来完成献祭仪式,所以整个行动才会显得如此唐突。”

“而在意识到事态有变后,绫野 祭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委托人才找上了我并骗我说,自己的女儿被妖怪盯上了。”

“所以你这个大色鬼才会想都没想就上了勾?”

“这你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酒吞童子’,是他本性难改。”

斜目幸太郎的阿萧完全就不吃这套说辞,眼看自己的人品即将受到质疑,前者刚忙示意我继续讲述:

“牵一发动全身,八岐大蛇的率先发难使得其他势力也不得不展开行动。虽不能确认袭击我们的是否为同一批人,但最起码,我们能知道他们实力不俗。”

“但按照我的看法,这批人应该不是八岐大蛇的手下。”

“何以见得?”

“日本也有不少能够操纵烟雾的妖怪,但我不觉得他们有这水平。”说着,幸太郎指了指阳台外。也是在这时候,萦绕小区的雾气才彻底散去,“其次,要真是日本的妖怪,我觉得他们应该更怕我才是。”

支撑该言论的不光是狂妄,作为拥有“酒吞童子”守护灵的风间幸太郎确实称得上是顶级大妖。只不过,我非常想见识下,他的水平究竟如何。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大蛇也不会善罢甘休。”于一旁补充道的阿萧看了幸太郎一样,“如果他们能拼个你死我活的话,那我们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前期是他们没有达成协议……”伴随着我的担忧,那些伤口也再度隐隐作痛起来,“阿萧,麻烦你多派遣些人去盯梢,我们有必要紧盯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还用你说,我早就打点好了。”在向我做了个鬼脸后,阿萧也一反先前的悠闲,她沉了沉声并用相对严肃的语调对幸太郎说道,“麻烦给我十分钟时间。”

“就十分钟吗?你好像不大行啊,小兄弟。”

好在幸太郎在开玩笑的同时离开了房间,要不然的话,阿萧定会要他好看。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事。”

虚汗淋漓的我已有些意识模糊,疼痛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当你自以为习惯亦或者麻木的时候,它便会变本加厉且出其不意。尽可能调整呼吸,我并不希望阿萧对此有所察觉。随着她的做下,阿萧也用既抱怨又无奈的口吻缓缓言语:

“所以说,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在意那姑娘。既然你不想追她,又和她非亲非故,何必搭上自己的性命。”

我非常清楚约定这一理由并不能搪塞阿萧,在深呼吸一番后,我说出了一个自己都有些意外的答案:

“因为我想看她怎么做。”这是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理由,而且在旁人看来这个理由不但糟糕透还显得异常幼稚,“绫野 祭原本和我一样,都是那种不知怎么活着才好的人,但她似乎先我一步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所以,我才会对此非常好奇,到底是什么让她发生了转变。也正因如此,我才必须找到她,必须让她亲口告诉我答案。”

“这问题的答案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我想是的。”

“那如果答案是你所不能接受的呢,亦或者说……对你并不适用,届时,你又如何打算?”阿萧并没给我继续胡诌的机会,她识破了我,就如徐梓馨那样,“我想你会在化身为行尸走肉的同时等候下一个怪异事件发生,而在此之后,这样的情况也会周而复始。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因为那个叫绫野 祭的姑娘其实和你不一样,或许我该说每个人都不一样。如果你一味寻找着他人身上的自身投影,那你将会无比失望。”一字一顿的阿萧不再会给我丝毫反驳空间,她盯着我,犹如一只锁定了目标的猎手,“你模仿水平并不高,陆赟轩。所以,是时候面对现实了。”

绫野 祭给不了我答案,而我也成为不了其他人。这或许是我究其一生都无法探明的问题,但就像阿萧所说的那样,纠结问题的答案也只会让我越陷越深。

“……为什么要帮我到这个份上?”

“可能只是单纯的看不惯你……”于言语间挪开视线,阿萧似乎并不怎么愿意谈论该话题,“像你这样的人,我有见过不少。他们纠结、敏感、固执且痛苦,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注定短命。”

“没想到为了损我,你竟如此煞费苦心。”

“你这家伙,姐姐我可是好心……”

没等阿萧把话说完,强忍疼痛的我便取出了那枚血誓珠并将其一把砸碎。

“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由鲜血凝固而成的赤珠就此液化,就这么侧目着阿萧,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她轻声致谢:

“反正都得救了,也就用不着了。”

淌过我手心的红流正在悄然滴落,任凭其流逝不见,我想自己所要抓住的本就不是这干涸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