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我知道自己不是个招人稀罕的角色,但走到这一步你们还是得听我发牢骚。

在听老男人说话之前,你们想听他说说自己的故事?

咳,行吧。我出身隆德,生我的婆娘觉得某个和她上床的男人名字好听,就拿来做了我的名字。我从未见过那个播下我种子的人,甚至连那婆娘在我出生后没活多久就去了她的极乐世界。

你们不要说“要尊重自己的母亲”,世界上哪门子母亲会在自己病入膏肓的时候把儿子卖给佣兵换鸦片,至少对于她来说,我不过是她制造并拥有的一件物品。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背叛,当然,也不是最后一次。

买走我的佣兵出身自托斯卡讷南方的罗姆,我没有变成奴隶,而是成为了他的学徒来到南方。说实话,他不是什么好货,但教会了我生存。乞讨,偷盗,开锁,小的时候我为了一口面包什么都干,他也是。

佣兵的命一般都不怎么好,那家伙在开始教我用剑的第二天就在酒馆里跟人打架,被玻璃瓶戳断了气管,挂了。然后我拿了他的全部家当,学着他的样子也干起了佣兵。

算起来到现在我也干了三十年的佣兵了,比那家伙活过的年岁都多。我是很棒的佣兵,谢谢奉承,但我成功吗?不,我只是苟活而已。买了我的那家伙就是死在了自己原则太多还不忍让的臭毛病上,而我,就算是跪着,我也要把眼前这口饭挣了,把今天活过去,然后再想之后的事。

可能就是这种窝囊的生活方式领着我走到这一天吧,没想到,没想到选了一条和那家伙不一样的路,也可能会落得被人戳断气管挂掉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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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蒙觉得自己接到了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超大馅饼。

类蜥人,云游欧罗巴三十年,他也只在北方贵族的奴笼里面见过一次这种神奇的物种。总算到了头发灰白的时候,他亲手抓到了这么一只。

她,不,它太像人了。以至于让他有一种对方其实和人类没有差别甚至更高等的错觉。那精致的鼻子和嘴唇、像宝石一样的大眼睛、比丝绸还细腻的皮肤、和人类一样,却毫无瑕疵的胸腹和下身……把它的衣服剥下来的时候,雷蒙觉得自己就像第一次和女人睡一样兴奋。

不过不能对自己的商品下手。那会让它掉价很多,这可是个还没生育过的雏,别说一千金币,也许两千都能轻易卖出。

雷蒙没幻想过一千金币是多少钱。即使八个人 分,每人也有一百多,一百多金币粗略算下来相当于他三十年佣兵生涯的全部收入。

有这笔钱,他就再也不干佣兵了,回托斯卡讷或者罗姆,娶个漂亮老婆,建一座小葡萄园自己酿酒喝。他希望自己的最后是被酒醉死的而不是被血淹死。他觉得自己的同伴肯定也是同样的想法,谁会拿着这么大一笔钱还天天出生入死。

寻找买家这件事进行得很顺利,雷蒙甚至感觉自己已经看到了黄澄澄的金子。他把话传给了白塔爵的仆人和住在白堡城墙下的富商们,这里肯定会有人对这百年不遇的稀有货感兴趣。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出门散播消息去了,除了被那类蜥人破相了的古罗,他的脸现在缠满绷带,实在不适合见人。

当夜幕降临,拍卖会如期开始时,他能感受到每一个手下都和自己一样,期待着这一夜暴富的时刻。

气氛比他们想象得还要热烈,叫价一路上涨,两千,两千一,两千二,已经两倍于他们的估价,但是这并不是最终报价。

“我出三千。”白塔爵的亚叙管家震撼了全场。

三千?!这个数字让雷蒙觉得心里发颤,每个人都能分到近四百枚布哥涅金币,那可是六七公斤的黄金啊!这个数量的黄金已经达到必须有专人押镖才敢上路运输的程度,因为人可能为它们铤而走险。

接下来的交涉有些许波澜,雷蒙说错话了。一向圆滑的他居然会说错话,他出口就自觉后悔,而那个狡猾的管家一下子就抓住了他们的把柄。他们凭空损失了五百金币,然而这只是美中不足。

管家哈金接受了他关于雇佣护卫的提议,付作定金的一小包二十个金币远远超过了所需的量。这笔交易已经基本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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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财了!!”当撒加特把门关上,同伴们终于可以宣泄自己的狂喜。

耶妮卡把藏在储物柜里的酒桶扛了出来,胡德西扯着自己的胡子跳起不知哪里的舞,玛姬、马修和昆塔抱在了一起,只念叨着一句“发财了”。

“老大,既然要护卫的话,我认得一个身手不错的队伍,如果他们还在布哥涅的话……”古罗看起来心情不在和其他人一起庆祝上,也不怪他,这次出城唯一负伤了的就是他,让这男人本来就又些猥琐的脸变得连个人样都没了。

“咳,行行,明天一早就去找他们吧,我们今天先庆祝,休息!”雷蒙也想庆祝,他要喝酒!吃肉!好好休息!然后明天迎接最重要一日的到来。

走廊里的几个人已经抱作一团,大喊着要出去喝酒快活,不过作为他们的首领,雷蒙有必要阻止他们:“今天就不出去了,把这酒喝了,我们适可而止,明天还要交接货物。”

手下们脸上还挂着笑容,以为他在开玩笑:“老大!我们发财了!你是不是高兴得脑袋都坏掉了!”

“老大,兄弟姐妹们这两天都辛苦了,你就让他们开心一晚上吧?”古罗也在一旁劝着。

“不。”虽然他面对白塔爵的管家的刁难毫无脾气,但他不允许手下在他认真的时候把他当傻瓜,“我说了,今天喝酒适量,我们明天还要交接。我需要你们在明天交接的时候都是清醒的,而不是一个个体虚睡不足的样子。”

“老大……”

“忍一天,拿到钱了你们想怎么样怎么样,我这是为你们好。”雷蒙摆着他的铁面,他也不想坏了所有人的兴致,只是当钱没到手时必须谨慎,这是他三十年佣兵的经验,“你们别忘了,不仅仅这些到场的人知道我们手上有货,还有伽纳森,还有在暗处看着咱们眼红的人,他们可以为这笔钱亡命。”

提到伽纳森后,很明显手下们的表情都有一丝僵硬。

他们三天前离开城邦的时候本来想得就是在伽纳森人的手下抢一份残羹剩饭,说不定还能猎杀到落单的鳄鱼人,那样就有赏金入账了。不过在出发之前他们就已经互相达成共识:尽量避开伽纳森们。

伽纳森在佣兵之间的名声并不好。不是说他们的业务不行,而是他们和其他佣兵竞争中赶尽杀绝的态度。他们路过一地,就会把当地佣兵和冒险者工会的重要委托一扫而空,让以冒险为生的佣兵们失去收入。若不巧正有同行在执行相同的任务,他们也会毫不避嫌地争抢,所以欧罗巴的佣兵界称伽纳森为“海蝗虫”和“海上的豺狼”。

当遇到那个落单的伽纳森小妮子时,雷蒙一心只想赶快把话逼问出来丢下她离开,不想她居然宁死不屈,让他没台阶可下。要不是那类蜥人自己跑了出来,他就只能让手下杀了她抛尸逃走了。还好无论那小妮子还是她的队伍都是讲道理的,并没有强行抢人,不然对方的武力绝对可以让他们当场全军覆没。

雷蒙看得出来,伽纳森队伍里的女领队知道这个变种人的价值,她的眼神一直在那小妮子和变种人之间徘徊。如果伽纳森想要它,不好说他们会不会明抢暗夺,因为道上传言他们在北部干了不少抢劫私人车队的事。

还好到现在他们都没有发现伽纳森有类似的意图,接下来一天守住了这个屋子他和他的手下们就可以隐姓埋名远走高飞。

“咳咳,好,回屋,咱们喝酒庆祝!”他拍拍面前有些不知所措的萨加特和马修,带着他们回到了屋子。

那个变种人低着头,只有微微颤抖的身体能让人知道它还活着。它原本有着一头茂密的深亚麻色毛发,被他割去之后就只剩下一手长参差不齐的乱茬。仅剩下一天,雷蒙也不想再折磨这个可怜的生物了,他不会调教奴隶,也不知道怎么驯化野生的变种人,但它接下来要面对的痛苦可比他所造成的要多得多。

他走到笼子边把吊着的锁链解开,让它可以落到笼底。

“你已经不属于我们了,好好休息,明天你就要迎来新的生活了。”

那变种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像被关起来的野兽一样,充满了绝望和怨恨。它没有起身对他呲牙或者尖叫,这很好,它越是这么做,将来在白塔爵那边就会受更多的苦。也许他可以说这个变种人很明智,但这个词不是用来形容非人的。

屋里的气氛虽然没有之前那么兴奋,他的手下还是再次开始了庆祝。酒的味道弥漫开来,唱歌跳舞和大笑的声音填满了整个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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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雷蒙没睡好。他喝了一些酒,但没喝醉,这可要了他的命。这让他的睡眠变得很浅,一点动静都能把他惊醒,甚至连哪个混蛋在熟睡里放的屁都让他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另外一个原因是他担心夜袭。木门被用椅子顶上了,但窗户没办法,他看着透进来的微光,他总觉得从那空无一物的窗外看到了一双眼睛。他只是个佣兵,他看得出怎么防明抢,却对暗中可能的威胁一无所知。

破晓之前,厨子起床烤面包做饭的声音着实让雷蒙紧张了好一会。厨子用的打火石、炉铲、锅和菜刀发出的撞击摩擦的声音隐隐约约听着就像武装的人在隔壁走来走去。他知道自己有些过于神经兮兮的,但直觉让他没法放心。这世界上有太多“干了这票就金盆洗手”然后死无葬身之地的事,他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当街上开始有人走动,赶集的厨子出了门,雷蒙反而觉得安心了些许,渐渐沉沉睡去。

刚烤好的酸面包的香味把雷蒙拽出了梦乡,他猛地坐起,看到手下们正在分食面包和奶。

“等等!”雷蒙大喊一声。他暗叫不妙,在自己睡着的空当里他们怎么这么大大咧咧的?这是厨子送过来的吃的?旅馆的人会不会下毒害他?

手下们瞪着眼睛停下了动作:“老大,你这是怎么了。”

“这些东西,是从哪来的?”

“是我买的,老大。”古罗撕开面包递给他,“既然昨天老大都说了让我们小心,自然不能大意。厨子送来的面包我们没要,我去集市上买的新面包和羊奶。”

真是不容易,幸亏身边还有个足够警惕的手下。雷蒙叹了口气,接过面包,回问道:“佣兵的事,一会带我去找他们。”

“好的老大,先吃了早饭,他们就在城门那边的旅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