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完戰術部署后，心徑直回到自己屋裡做最後的準備。
“啊啦，”提上了夜行衣的緊身褲襪，心束緊腰帶回頭看向身後:
“又以這種方式來跟我見面嘛？”
“嗤——”
陰暗的空間被憑空撕出一道巨大的裂縫，夜無神從中緩緩踏出。
“其實你走門也沒什麼的，”心無奈地聳聳肩，“有什麼事嗎小夜夜？”
“……”
夜無神走了過來，看着桌上的地圖標記低頭不語。
“作為編外人員，你不想參加任務的話可以留在這裡哦。”
心看了一眼夜無神沉思的背影，繼續自己手頭的事。
“戰力差距那麼大……”
夜無神摸着地圖上標註的紅點，“你們能贏的幾率很小啊……”
“嗯，但是沒辦法啊。”心身形一僵，最後卻只是嘆了口氣。
“克維拉親還在昏迷，我們的可用戰力只有這麼多了。”
“是啊，”夜無神將手從地圖上移開。
“一個逃避現實，不願醒來的人……怎麼想都不會派上用場吧。”
“嗯？”
心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抬起頭重新看向夜無神。
夜無神卻沒有回過身。他依然背對着心，影子與桌面重疊，形成濃重的陰影。
“看上去毛毛躁躁的孩子，和性格反差強烈的姐妹……”
“一群人湊在一起，兒戲一般談論着信仰，其實卻連信仰本身都沒有搞清楚。”
“欸……”心的臉色變得有些冰冷。
“我有點沒搞懂小夜夜說的什麼意思呢。”
“沒什麼。”
夜無神終於有了動作。
他回過頭，將身子微微前傾，右手卻攀上了身後的刀柄。
“我只是覺得這樣的你們……”
刀身從鞘中緩緩抽出，利刃上閃爍的寒光映襯着夜無神毫無波瀾的雙眼。
“不可能成功……”
◇
這是一片混亂的空間。
斑駁凌亂的聲音夾雜着光怪陸離的畫面，將縮在角落的藍發少年圍繞。
【你只是一個弱者……】
長槍突刺，畫面破碎。
【你只是在逞強而已，與之前沒有任何改變。】
利刃的寒光在克維拉眼前劃過。
【賭上男人的尊嚴！克維拉，你一定要成為英雄啊！！】
那是一個絡腮鬍大叔，強烈的陽光擋住了他的上半邊臉，只給人留出一抹堅定的笑容
【喔，你就看着吧！】
瘦小的克維拉擦擦鼻子，自信的叉腰大笑:
【我一定、一定會成為——】
“英雄……”
少年終於開了口。
他用毫無生氣的雙眼注視着空間中最後的畫面，年幼時的自己在現在看來是如此可笑又天真。
終於……
終於連他自己，也不再相信了……
畫面如同熒幕黯淡，從一角開始漸漸化作飛灰，消散於這片空間之中。
一切重重新回歸黑暗。
接下來是什麼？
是夢境？還是現實？
都無所謂了。
只要自己不再凝視……
就無需繼續恐懼……
“喂，你醒着的，對吧？”
“……”
克維拉沒有睜開眼睛。
“我知道你聽見了。”
儘管沒有等到回答，聲音依然繼續着。
“就這麼讓你的朋友替你承擔一切，真的好么？”
“你不是自詡英雄么？此時卻要緊閉着雙眼，將這一切交付給別人。”
“『英雄』究竟被你寄託了什麼，我不知道。”
聲音突然湊近，沒有起伏的在克維拉耳邊回蕩:
“但能逃的話就一直逃下去吧，反正現在的你……”
聲音低聲在克維拉耳邊說了什麼。
“！”
克維拉猛地睜開雙眼，伸出手想要去抓住什麼。
可他緊握的右拳，卻只是摸到了風。
“呼——”
窗外的風猛烈地灌進屋內，將破碎的窗框不斷砸在牆壁上，發出“砰砰”的響聲。
【反正現在的你，只是在成為“英雄”這兩個字罷了。】
冷汗浸濕克維拉的後背，化作冰涼的針尖刺進肌膚，讓他清醒。
克維拉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驚慌，為什麼會那麼害怕。
這種明明想要反駁、卻毫無反駁之力的感覺，就好像貫穿自己肩胛的那把長槍一般不可逆，回過神來時便只剩下傷口嗚咽。
視線，隨着克維拉的情緒越發低垂，直到一抹鮮紅突兀地刺入眼帘。
“！”
克維拉眼眸一顫。
血跡從門的方向蔓延到床邊，再繼續向前滑出一條痕迹，最後消失在大開的窗戶。
“砰！”
窗框再次被風捲起，更加用力地擲在牆上。
“到底……發生了什麼？”
來不及細想，克維拉從床上躍下，踉蹌着向門外跑去。
“有人嗎？！”
克維拉的聲音在走廊上急促回蕩，但除此之外便再無任何回應。
“嘖，大家都去哪了？”
匆忙的腳步從走廊延伸至樓梯，最後停留在大廳之中。
與先前那一陣喧鬧相比，眼前這出被黑暗包裹的空間竟是出奇的安靜。
唯一的光亮從餐廳窗外照射進來，分不清是月光還是燈光。
但也正是因為這束光芒，讓克維拉看到有什麼東西在地上折射着微弱的光。
那似乎是……一副眼鏡？
“……蓮娜？！”
克維拉近乎是手腳並用地跑了過去。
“喂，沒事吧？醒醒啊！”
克維拉抓住蓮娜的肩膀用力搖晃。
“啊……”綁成側馬尾的粉色髮絲從空中飄落，垂在右肩處。
“是克維拉先生啊……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先別管我了，你怎麼樣？其他人都怎麼樣了？”
看着隨時都有可能再次昏迷過去的蓮娜，克維拉心中更加焦急。
“我沒事……”
蓮娜晃晃腦袋，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我們本來決定要在今夜對『秩序組』採取行動……”
“姐姐大人讓基尼爾大人先去埋伏……進行作戰誘導，然後由我們去救出凱倫薩先生……”
“就這樣決定好計劃后，姐姐回到屋裡換衣服，然後我在這裡等她……”
蓮娜扶住額頭，努力回憶着昏迷前的事。
“也就在那時，我突然被人從背後襲擊，不慎吸入了大量的麻醉藥物。”
“之後的事情，就什麼都記不得了……”
“……”
克維拉緊咬着牙關，不知是在忍耐着什麼。
“那個笨蛋……！”
“心那傢伙是笨蛋嗎？！”
夾雜着悲愴的怒吼在酒館回蕩。
“明明就三個人……逞什麼強啊！！”
這樣一來……不就跟自己一樣了嗎……
“那個人的目的，似乎一開始就是姐姐……”
說到這，蓮娜似乎恢復了些力氣。
“克維拉先生，”纖細的手指向上攀去，抓住克維拉的手腕。
“求求你……一定要把姐姐大人救回來。”
蓮娜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克維拉的雙眸。
“我現在的身體要恢復到自由行動的程度，還需要三十分鐘二十七秒，但姐姐被擄走的時間大概快要超過十分鐘了……”
“姐姐很可能有危險！”
“……”
克維拉沉默了。
凱倫薩被擄時他無力回天，現在心也遭此毒手，他還要坐視不管么？
不……
克維拉拚命否認着。
我只是……
只是無能為力罷了……
“克維拉先生……”
蓮娜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更用力地握緊克維拉的手腕。
“我現在，只能拜託你了……”
“……”
克維拉注視着蓮娜的雙眸。
那雙眸子里沒有憐憫，沒有疑問，只有哀求……
和信任。
是對他實力的信任么？
是認為他一定會答應嗎？
克維拉不知道。
自從開始思考後，克維拉就覺得自己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他就是個白痴！！
但不能否認的是，他的身體還是行動了起來。
儘管，他已經想不到任何能夠支撐這具脆弱的軀體繼續下去的理由……
支撐這個弱小的自己，去繼續直面困境的理由。
“我知道了……”
克維拉渾渾噩噩的鬆開手。
“儘管我不知道自己這樣的人，到底有沒有那個能力去做到……”
【吱嘎——
玄關處的鐵門緩緩推開一條細縫。
“但是……”克維拉聲音微微顫抖。
“我可是『英雄』啊……！”
【咚——
鐵門重新關合。
“嗯……”
黑暗中，蓮娜閉上眼睛，嘴角卻露出一抹笑意。
“我知道了，克維拉先生。”
◇
想要追蹤一個攜帶傷患的人其實並不難。
至少對於克維拉這種專業的殺手來講，還是有跡可循的。
“啪嗒、”
積水被突如其來地踩踏濺出水花。
憑藉著自己的經驗以及對麥納緹的熟悉，克維拉勉強算是跟上了嫌犯的足跡。
“這裡也有血跡……”
瞥了一眼灑落在地上的鮮血，克維拉不敢停歇，繼續向前追蹤。
這個方向……
“領主堡！”
克維拉眼神一凝。
“單靠現在這樣追蹤，恐怕要追到大本營了……”
“……只能賭一把了！”
克維拉不再繼續跟着血跡前進。
他幾個縱跳躍上房頂，抄另外一條路飛奔過去。
……
無論是月光也好，還是空氣也還，只要在雨後總會變得無比清爽明亮。
不過有些東西……終究是洗不凈的。
水窪忽的閃過一串漣漪，就像是沒有影子的風拂了過去。
頭戴鬼臉面具的黑衣人就如同鬼魅在夜下飄舞。
扛在肩上的女子隨着他的身形輕微晃動，從額頭灑落的血液也隨之舞動。
奔跑了不知多久，籠罩在陰霾之下的領主堡終於在黑衣人眼中浮現出來。
但就在這時，黑衣人不知緣由地停下了腳步。
或許，緣由就在下一瞬——
“混蛋！！”
嘹亮的怒喝從黑衣人身後響起。
“把心給我……”
“放下——”
“鏘！”
一柄明晃晃的長刀狠狠刺入黑衣人方才所站的位置。
“唰、”
黑衣人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的另一處屋頂上。
“嘖，跑的真快。”
克維拉咂咂嘴，隨即繼續向黑衣人衝去。
“這次不會再讓你跑掉了！”
“……”
看着克維拉衝過來，黑衣人從身後掏出一根黑色的木棒，在地上猛地一擦——
“呼——”
火焰從木棒前段燃起，隨後被黑衣人用力擲去。
但目標卻不是克維拉，而是兩人之間的街道。
“笨蛋！”
看到黑衣人的舉動，克維拉嘲諷一聲，速度不減地繼續奔跑。
“地上可全是雨水！扔下去只會熄滅……”
“呼——”
不等克維拉說完，街道上突然快速的蔓延起一條火蛇。
“不對……”
克維拉嗅了嗅空氣，面色隨即變得有些凝重。
“那是油？！”
“轟——”
衝天而起的火焰讓克維拉不得不停下腳步。
“可惡！”
眼看那邊的黑衣人要再次逃離，克維拉的急切不亞於面前的這場大火。
他後退兩步，雙腳閃爍着白光。
“給我——”
“沖！！”
“噔——”
彈簧的嗡鳴在噼啪的火焰上空響起，隨後向前快速墜去。
“嗯？”
聽到聲音的黑衣人驚疑不定地回頭，卻只看到一顆流星向自己砸來——
“砰！”
克維拉的右拳狠狠砸在黑衣人的鬼臉面具上，速度、重量、力道，在這一刻融匯於一體，以拳為原點，毫無保留地宣洩而出！
【咔嚓——
隨着面具破碎的聲音響起，黑衣人向後倒飛出去。
“你劫持心有什麼目的？！”
克維拉握緊雙拳，眼中的戒備並沒有因為自己剛剛得手而消失。
“啪嗒、”
鬼臉面具的下半部分已經全部碎裂，化作碎片逐一剝落。
“值得稱讚的一拳，看來你也並不是只會像個小孩一樣遇事就逃。”
黑衣人伸出右手，將臉上僅剩的半截面具摘掉。
“！”
克維拉瞳孔驟然收縮。
“夜……”
“夜無神？！！”
響徹與天空的怒吼如同克維拉身後的滔天烈火。
只是這些，都無法讓夜無神臉上有一絲波瀾。
“看來又要磨蹭一會兒了。”
“啪嗒、”
夜無神將扛在肩膀的血人隨意丟棄在一旁。
沾染着血跡與泥土的粉色髮絲在地上滾動兩圈，赫然是心。
“克維拉……快逃……”心用力撐起身子，嘴角因疼痛而不停顫抖:
“你不是他的對手……咳啊！”
心突然吐出一口鮮血，瞪大的雙眼滿是茫然。
伴隨着她的身形緩緩傾倒，夜無神站起身來，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跡。
“放心吧，這種程度死不了。”
夜無神回過頭，依舊如常的神色似乎在告訴面前這個少年，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再正常不過、甚至已經十分仁慈的事情。
“你——這——混——蛋！！”
“嗡——”
一陣白光閃過，克維拉的雙手化為兩把長刀。
“……哼，這個女人有一點說的很對，你不是我的對手。”
夜無神搖搖頭，“現在逃走還來得及。”
“誰要逃走啊！”幾道青筋在克維拉額頭漲起，少年的面容因為憤怒變得極端扭曲。
“是嗎，那……”夜無神舉起匕首，鋒利的刀尖閃爍着喋血的寒光。
“我不會留手的。”
“正合我意！”克維拉怒視着夜無神，“我一定……要殺了你！！”
【噼啪、
火焰灼燒空氣，發出一聲輕響。
也就在這響聲出現的同時，屋頂的少年動了！
藍與黑的身影在一瞬間模糊消失，下一秒，匕首與長刀在半空轟然碰撞——
“鏘！！”
◇
與遠處的修羅火場相比，酒館要顯得格外安謐。
蓮娜依靠在牆壁上，注視着懸掛在頭頂的吊燈。
“迷茫是常有的事哦，克維拉先生。”
吊燈上的水晶映着蓮娜，如同稜鏡一般將她的身影折射出不同的角度。
“大家都是在各種各樣的迷茫之中隅步獨行，夜先生，凱倫薩先生，甚至是姐姐……”
“但有些東西，只有身處迷霧之中才能發現其價值。”
“是什麼呢？”
蓮娜嘴角勾起淺笑，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接下來，我也要去和同伴們回合了。”
蓮娜提起身旁的黑色長箱，就要站起身來。
“果然還不行么……”
麻藥的效果還沒褪去，蓮娜有些失落的坐在地上。
“看來你們也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情呢。”
聲音從樓梯口傳來，一道身影就這麼踱着黑暗向蓮娜緩緩靠近。
“他那個樣子果然還是讓人放不下心呢。所以，如果有需要的話……”
嬌小的身影停在蓮娜面前，伸出的手掌被窗外的月光縈繞。
“就讓我來幫你吧！”
“……嗯，”蓮娜沒有懷疑，微笑着與之相握。
“那就拜託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