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人工林外的草地上,静静地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舞台。

如同飞蛾总是在追求着光亮一般,人们也总是向往着繁华与喧嚣。纵使有的人心怀不甘,有的人垂头丧气,但闭幕式这三个字所蕴含的强大吸引力还是将他们拽了过去,一同混在狂热而又纷嚷的人群中。

我被强光晃得有些睁不开眼,便索性合上眼皮,躺在草地上,感受着五月春草的芳香,以及一股不可名状的感情。

昨天.....

是我过于猜忌他们了吗?

这种事情真不好说啊,感情这东西,比一百道椭圆方程加在一起还要难解。

是他让这两人这么关照我的吗?但从他们的申请来看,对我的帮助似乎是出于真心,而非由金钱笼起的计划与命令。

能不能放过我啊,我只是想以我自己的方式过日子啊。

真心搞不明白。

伴着有些刺骨的晚风,我叹了口气,与此同时,何焕升的声音也飘到了耳边。

“你在这干什么呢?怎么还叹气了?”他有些不解。“江渺和林寒都在舞台那边等你呢。”

我用沉默向他表达着我的观点,但他并没有走开,反而在我身旁坐了下来。

“你不去凑热闹吗?”

“仔细想想,我还真没有过去的必要。”他低声嘟哝着。“咱班一个奖都没拿到,外人还以为咱们亏了一百多。”

“哎,四班赔给我们的那八百块钱还不能记在账上。”我叹了口气。“这事....就这样吧。”

“也只能这样了。”

一阵沉默,远处的喧嚣使这里变得更加幽静。

“我想和你说一件事,但又怕你火了。”他略显迟疑,又连忙补上一句。“但你放心,不是那些....让你.....的事。”

“你说吧。”我睁眼坐了起来。“但相应的,我也要问你一个问题。”

“嗯....好吧,定了。”他笑了笑,但仍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你....苏墨雯喜欢你,你知道吗?”

“我的情商不至于低到看不出来这件事。”我白了他一眼。“然后呢?你想告诉我什么?又想让我做什么?”

他吃了一惊,连连摆手。

“不不不,我不想干预,只是好奇。”他露出了令我作恶的,讨好似的笑容。“她是怎么喜欢上你的?”

“之前帮过她一个忙。”我简单的说道。“没有任何的了解,只因为一次帮助就喜欢上了一个人.....这不是很令我理解。”

“对啊,女生这东西,打破脑袋也弄不明白。”

又是一阵寂静,我们两个用沉默共鸣着。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试探的问道。“当她向你告白的时候,你会....”

“回绝。”我斩钉截铁的说道。“我现在没有任何恋爱的想法。”

“那你不怕她伤心吗?”

“我没有必要,没有义务,也没有时间对他人的感情负责。”顿了顿,我补上了下一句。“特别是多余的感情。”

“这....真有你的风格。”一阵不安从他脸上划过,很快无影无踪。“但不得不说,这是个很正确的决定。”

“那现在轮到我了。”我扫了扫头上的草棍。同他对视着。

人的双眼仿佛真的和心灵相接一般。对视两三秒之后,何焕升的瞳孔突然急剧收缩了一下。从那之中,我读出了紧张和焦虑,同时混杂着一丝坦然。

“你问吧。”他轻声说道。

“这个问题我以前问过,但我现在还要再问一遍。”我死死的盯住了他的双眼。“江渺对林寒到底报以什么样的感情?”

看到他张开的嘴唇,我意识到这句话所潜藏的漏洞,于是连忙补上了下一句。

“别拿朋友这个泛泛的词语来搪塞我!昨天那两人在仓库里抱成一团之后,江渺所说的话是带着哭腔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他警惕地望着我。“你没有必要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必要知道?”我冷冷的回望着他。

“那你就把理由说出来啊。”

“很简单,因为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帮助另一个人。”我对激动地站起的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坐下来。“我的确想不到你们接近我的理由,但如果把范围扩大到‘我和林寒’,再加上林寒喜欢我的前提,这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然后呢?你做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吗?”

“你明知故问。”

风吹的更大了,好像映出了何焕升的内心一般。

“这件事,我现在仍然无法告诉你正确答案。”过了一会,他有些生硬地说道。“但我能拿我的脑袋发誓,你所观察到的....只是我们帮助你的一部分理由。”

“所以你还是选择了逃避?”

“不,这不是逃避,这是我作为她男朋友应尽的义务。”他用力点着自己的胸膛。“我和江渺是要一起走到最后的。我们共同分享着许多秘密,也互相信任着对方。如果不遵从她的意愿而把这件事擅自告诉了你.....这些事我做不到。”

他停了停,缓了口气,又拍了拍我的肩膀,面部表情变化的仿佛在表演川剧变脸一般。

“但你不用着急,按照现在事情的发展趋势,你过不多久就能知道了。”他换上了轻松的语气,却显得有些做作。“你比我们刚认识你的那时候强多了。”

我白了眼这个弄不清真相的傻瓜。

“那是因为我懦弱,无时无刻不在受你们的影响。”

“得了吧,冷暖,你这次可是的的确确的说反了!”听闻我刚才的话语,他重又变得激动起来。“你的改变不是懦弱的标志,恰恰相反,那是你坚强的证明!”

“社会狠狠地刺伤了你,这是事实。但你并没有选择自暴自弃,而是在摸索着另一条生存之道。抛下你过去的历史吧!只有摆脱那些枷锁才能在以后振翅高飞啊!!!”

说到最后,他竟激动地蹿了起来,还不停打着手势,俨然一位成功的演说家。

望着这家伙,我突然意识到我以前从未察觉出的一点。

我并不是异类。

林寒,何焕升,江渺,甚至是张太津他们似乎都同我一样,有着难以启齿甚至是不愿去回想的过去。旧日子亲手摧残着我们,如同一位蹩脚的剧作家肆意更改着不堪入目的剧本一般。它让我们带上了各式面具,赋予我们丑陋和肮脏的特性,让我们过早地经受了苦难,并重新认识了世界。

以我们自己的理解。

我们都是异类。

我对他这番演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伸出手去,让他把我拉了起来。

“你厌恶你的名字吗?”离开人工林时,我问道。

“嗯?名字.....我觉得我的名字挺好的啊。”尽管他极力掩盖,但我还是听出了一丝勉强。“你的名字也很不错啊,有什么可厌恶的?”

“当你的名字出现在案发现场时,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说到这里,他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那.....当时是.....”

“我知道是蔡书成让他们写上去的。”我面无表情的回复着。“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的。”

尽管我们早已遍体鳞伤,但命运显然没有丝毫想要放过我们的意思,它早已布好了无数荆棘陷阱,只等着我们继续前行,并从我们痛苦的挣扎中获取快感。

想到这里,我顿觉心寒,而冷风则更添了几分惆怅。

“我去.....都五月份了,天怎么还这么冷?”何焕升拉紧了领带,有些抱怨的跺着脚。“这寒潮....”

“这不正和青春一样吗?”

我缓步走在他前面,却不回头看他,只是望着远处那片灿烂出神。

“冷暖,就算你青春的温度能将氧气液化,我们也会一起把它捂暖的。”

“不,不是我的青春。”

我顿了顿,仍没有转过头去。

“是我们的青春。”

(第三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