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糟糕。
車窗怎麼開了。
我伸了個懶腰。
然後,屬於海水的微鹹味鑽進了鼻孔了。
海......海水。
啊咧——?!
我猛地張開雙眼,從有些不幹凈的車窗看出去,公車正行駛在一條彎彎曲曲的公路上,旁邊就是一大片沒有盡頭的沙灘。
平野碼頭。
商場正在遠到幾乎看不見的地方瞪着我。
喂!這完全過站了吧!四下環顧,整架車上已經沒有剛才見過的乘客了。
看一眼手錶,我睡了足足四十分鐘。
一旁的雪井還在隨着小幅度搖晃而搖頭晃腦着,對於當下境地毫不自知。
我有時候會想,在公眾地方因為睡着而出現糗事的幾率可一點不低,可以歸納為〔雪井睡著了! 雪井準備出糗了!〕這樣的因果技能。
所以我的準則是絕對不在這種情況下睡着,雖然現在已經違背了。對於小時候在車上睡着而被鬼弦詩代用奇特的方法移動到墓地過夜,張開眼睛和石碑對視的經歷使我有了極強的警覺性,並對那個女人有了驚人怨念。
“喂喂喂,雪井,醒醒......”
我用力搖了搖小個子女生,她低垂的腦袋左右晃蕩了兩下。
先伸個懶腰,發出輕微的(伊伊伊---)和兔子叫一樣的聲音,迷迷糊糊抬起頭,然後才是睜開眼睛。
揉了揉雙眼,露出碧藍色的瞳孔——
“咦——?”
她發出一個拖長了的疑問音。
看起來是很困惑沒錯,長長的眼睫毛動了動。
“還沒到嗎——?”
喂,何止到了,到過頭了啊!
我抓狂地指着窗外,像國文老師第一百次講解緋鞠,崩潰裡帶着無可奈何。
在窗外,慵懶的午後日光把整個大海照成了深邃的綠色,海面的波光在粼粼閃爍。
“平,平野碼頭?!”
宕機大概三秒后。
她一下子把頭湊了過去,整個人差點趴在我身上了,沐浴露的味道鑽進鼻孔。
兩隻手放在車窗上,一副震驚的樣子。
“平野碼頭,啊咧——?”
平野碼頭,這完全過站過到不知道哪裡了嘛!
“這下怎麼辦?”
“蛤,能怎麼辦,坐車回去---”
“可是,可是碼頭回市中心的公車是一個半小時一班的......”
“一個半小時?!”
“是的,因為公車公司那邊班次有調動,還沒完全調整好。”
我推了推眼鏡,真的大意了。
雪井迷糊的程度比想象中更為嚴重,幾乎是讓牧師大喊‘哈利路亞!’的地步,這隻兔子......同學在某些事情上面記憶力出奇的好,但在其他事情上又差到令人不敢置信。
諸如〔公車公司調動〕這種事卻放在腦袋裡。人類有時候真的很奇怪,這就是為什麼我情願和大部分人都保持一定距離。
公車在碼頭邊上緩緩停下,下車的時候那些海風迎面撲來,再配上腳下的柏油路和眼前連綿的沙灘,幾乎快讓我看到千紗和耕平他們了。
這個時候背一個氧氣瓶更好哦。
比起現在這個地獄,Grand Blue無論如何都較優,至少北原伊織不會擔心古手川用氧氣瓶猛砸他的腦袋。而鬼弦詩代絕對做得出來。那種恐怖分子簡直是發動‘男性清除計劃’聖戰的絕佳人選,至少是頭目級別。
公車司機瞄了我們一眼,“今天很適合游泳。”
是啊,的確很適合,甚至去潛水也很不錯,唯一不足的是,這根本不在我們計劃內哦。
下了車,旁邊的車站牌上面的確寫着‘時間調動,下一班車4:30分’的字樣。
車站的牌子被腐蝕性海風常年吹着,邊角都發銹了。我盯着它看,希望能多佔據一點時間。
我們穿着毫不合宜的服裝站在公路旁,一道歪歪扭扭的木樓梯通向沙灘。
怎麼辦?
“現在......”
我看向雪井,後者忐忑地四下張望。
“要等到四點半哦!”
“一個半小時要怎麼過。”
“不知道哦。”
我們沉默了一會,眼前的大海彷彿在無言地嘲笑着。
眼下的感覺簡直就是在熱氣球上睡着,然後不知道飄到哪裡去的故事。
“要不然找個有網絡的餐廳——”
雪井快速給出建議。
竟然都來了,也總不能找個餐廳就這樣呆到下一班車,那樣也太糟糕了。
大抵如果鬼弦在這裡,我的腦袋早就飛速轉起來,假裝都在計劃內了,不然肯定會被嘲笑說“打XX打到腦子壞掉”之類。
“平野碼頭很出名。”
我在手機上搜了搜,找到了不少關於平野碼頭的旅遊攻略。
“其實,都在計劃內。”
《度假勝地-平野碼頭》
《平野縣最壯觀沙灘!》
諸如這樣的標題霸佔了谷歌的前十欄,甚至有旅行社專門開設了去我們眼前這個地方的旅行團。
所以我們是不小心坐過站之後跑到了某個旅遊勝地哦?對於遊客來說這絕對是幸運日吧,可惜我對四處旅行這種事一點興趣也沒有。旅行這種活動,本質上就是從自己活膩的地方花費大量錢財移動到別人活膩的地方,從某種程度而言,聽起來還蠻蠢的。
“咦,真的嗎?”
“你真的是本地人嗎?”
這樣說可能有點傷心,但我實在忍不住。
“是的哦。”
雪井拉了拉自己的短袖,我突然覺得她很像一隻兔子。不不不,很久以前就有這種想法了,只是現在可以腦補出她在草坪的動力蹦蹦跳跳的場景。
“其實這身衣服去沙灘上打滾也可以的哦。”
“不,我不會那樣做。那樣和小狗沒有分別。”主要是那個女人以前曾經叫過我‘小狗’這讓我不爽到了極點。
“呀,那現在~?”
“我仔細想了想,現在一共有三個選項。A,假裝沒有問題地加入遊客行列。B,步行往回。C,找到有冷氣的地方坐下,然後發獃。以普遍常識和經驗而論,A選項合理性較高於C,B選項可能會造成物理傷害。”我指了指頭頂的烈陽,“所以接下來的行動方針顯而易見。”
“渡田同學很像機器人哦。也只有詩代能包容這麼惡劣......有特色的性格了呢。”
雪井一不小心說出了令人傷心欲絕的事實。
至於包容這點我依然有所保留,從任何角度來觀察,鬼弦詩代那個女人對我有很大的意見。只要這場打了十幾年的戰爭還沒落下序幕(我懷疑永遠都不會落下了),就談不上包容什麼的。至於戰爭是怎麼開始的?這個問題簡直和問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一樣可笑嘛。
無視掉她的不恰當發言,為了制止接下來可能出現的更多精神攻擊,我們像普通遊客一樣走下了沙灘。這一刻我的演繹天賦被發揮得淋漓盡致,心理上已經完全融入周圍的環境中了。我真是天才。
當下有很多穿比基尼和滿腿沙子的壯漢在兩邊經過,還有扛着衝浪板,上半身穿着校服的中學生在大聲笑着,讓我們看上去更是格格不入。該死,為什麼有他們可以這麼有活力?以前在八角籠和擂台里的時候我依然是奉行節能主義差不多的教條,喪到教練都忍不住幫我投降。
說起這件事,我還是很樂於脫掉上衣,至少我的身形稱得上‘可以放心觀賞’,而三年前的結業禮沙灘狂歡使我信心大增,那天平時被校服遮蓋住的男生決定脫衣暢飲,如此場景簡直是地獄的骷髏和死肥豬的盛宴,慘不忍睹,用不堪入目形容也不為過。
不過,在剛認識不到十二小時的女生旁邊脫掉衣服的話,可能沒有脫完就可以看到警車了。如果不是現充,這種事還是小心為妙。哪怕我基本不會被認為是變態。
我推了推眼鏡,深吸一口氣。
一小簇一小簇的野花從柏油路邊緣裂縫裡鑽了出來,努利把頭伸向太陽的方向,真是活力四射又有激情的生命。
“渡田同學,你可以摘一朵花給詩代哦。”
看到我的視線在野花上停留三分之一秒,雪井馬上開啟了說教模式。這傢伙到底對戀愛有多痴迷?為什麼不自己體驗一下呢?
“可能送白菊花吧。”
“......不行的哦。”
“那就不送了。”
“......好吧。”
她似乎覺得我已經無可救藥了。沒錯,的確如此。
“咦,這個味道是什麼?”
雪井突然抽了抽鼻子,四處張望,“好臭哦!”
這個熟悉的氣味......說它是花香也不太準確,畢竟我認得這種味道完全不是因為對植物感興趣,而是因為......
如果說是石楠花的話,應該可以想象得到吧。
我懷疑雪井不會知道這是什麼氣味,而我也不打算多做解釋。然而,我已經有了極為大膽的想法。
“其實,送一束花也不是不可以。”
“咦咦咦?——”雪井露出了超級驚訝的表情,夾雜了一丁點的欣慰?恐怕這次要讓她失望了,我沒有那麼好心。她瞪大了眼睛看我,我只好把頭轉過去,“呃,你有沒有密封袋之類的東西?”
“要那種東西幹嘛呢?”
“裝花。”
“不可以直接放進背包里嗎?”
“不行。”
“我找找。”她在斜挎包里找了好幾分鐘,渾身洋溢着激動的費洛蒙。這樣讓我很內疚。
“找到啦。”她遞給我一個小袋子,我想應該差不多夠用了,便走到路旁邊用力揪下幾朵石楠花裝進去。
如果這個時候有標籤的話,我一定會在上面寫上<渡田伸斗復仇計劃12.2>。早知道就多看一些諜報片了,只是沒想到在日常生活中有一天能用到。轉念一想,看上去也很正常,畢竟我可是無時無刻不身處戰爭中。
搞定。
看着被封在透明膠袋裡的白色小花,突然有了一點忐忑。會被揍的吧?果然這個方案還是過於冒險了,而且行動的時候完全基於心血來潮,缺乏事先準備。如果失敗的話可是會被從三樓丟下去的。
“走吧,去海邊看看。”
“好哦——”
木樓梯嘎吱作響,椰子樹歪歪扭扭地長在後方,有遊客試圖爬上去不果,掉到地上摔出了個沙坑。
遠處有海鷗在滑翔,一隻一隻,有些站到了船舷上,有些叼着遊客丟過去的食物晃蕩。
海風吹到臉上,讓眼睛有點乾澀。
這就是海啊。
伯渡那個地方連河流都很難見到,如此壯觀的景色也只有平野縣這邊可以享受了呢。
聽說每個人小時候都有嚮往過大海,可能是想成為海賊王吧,也可能是小小年紀就開始追求〔比基尼美女在沙灘上〕這種偉大目標。
一艘被遺棄的快艇擱淺在樹下,雪井好奇地敲了敲船舷。
“可能可以賣錢哦?”
別,這樣下去會變成收破爛的。
於是我直接否決了這個想法,她看起來有些沮喪。
“雪井,我真的覺得你應該去找一份工作。”
“咦?”
“這麼缺錢的情況下(還這麼天真),肯定有一天會被拐走的。”
“不,不會的啦。”
“要知道這種事可是屢見不鮮。”
“欸?”
剛想發表一些蘿莉控之類的見解,我還是選擇了閉嘴。天知道她之後會怎麼和鬼弦詩代那個女人分享今天的‘渡田伸斗’語錄。
腳下的沙子異常柔軟,沒有太多碎石,很多人都在赤腳奔跑。
每一步都會留下運動鞋的腳印,從樓梯下,延伸到很遠的地方。
在那裡,無邊的海和陸地相接,平平的起伏潮汐隨着碎浪湧上岸邊。
古田市的地形堪稱神奇,一部分是起起伏伏的山丘,一部分是石灘和沙灘,一部分是農田,一部分是繁華熱鬧的市中心商業區。
而我們坐着十五路車,直接從市中心跑到了海邊去。
我發現今天竟然是難得的大晴天,當雪井抬頭看向雲霞,露出迷糊表情的時候,那雙眼睛彷彿是天空一角。
我也想要喜歡上這樣的女生啊---
單身男生髮出絕望吶喊。
我的青春就這麼被確定消失了嗎?幻想着在學校迴廊和女生的奇妙邂逅,或是在踢拳比賽里成功脫單的我,卻誤打誤撞下跑進了另一個更加慘烈的煉獄中。
而身邊的人......都很不正常。不論是麻里奈還是鬼弦詩代,絕對都和正常兩個字搭不上邊。她們和這兩個漢字的關係就像榴蓮和香蕉一樣。
雙手插在口袋裡,雪井在旁邊好奇地四下張望。
“那個......”我還是忍不住開口了,“你沒有來過嗎?”
“沒有哦。”
雪井歪了歪頭,思考片刻,“我家離這裡很遠,而且,而且,也沒那麼多時間和精力。”
嘩啦,嘩啦。
潮水湧上岸。
小孩跳着跑過,後面是拿着皮球追逐的大人們。
雪井獃獃看着,嘴巴微微張開,整個樣子都在告訴我‘我有好多好多心事’。
她不懂得怎麼隱藏心事,幾乎把所有想法都寫在臉上了。在這個世界裡這樣是很危險的,一般來說人們都不會希望自己的想法被洞察吧。
“在想什麼呢?”
我這樣問她,不知不覺,我們已經離下車的地方很遠了。
“沒什麼......就是,就是覺得他們很快樂。”
“呃,原來如此。”
該死,不小心把鬼弦詩代的口頭禪帶上了。
雪井不快樂么......好吧,她看起來是那種很容易快樂起來,但卻很少快樂的類型。
“因為我,嗯,有點貧血,不能那樣跑來跑去。”
“啊,貧血。”
我閉上嘴,她應該不知道我知道她的問題。話說,那樣偏紫的嘴唇應該不難看出來吧。
她也不想別人知道,是怕被排斥嗎?
“你看那些小朋友很快樂哦!”
她先是撿起一塊淡藍色的貝殼,然後發現了什麼的語氣這樣說道。
貝克上有一圈圈的旋轉紋路,裡面的貝肉因為害怕而縮成了一團。對於貝殼來說,雪井屬於超級龐然大物,威脅性爆炸。
我看向她指的方向,那裡有個排球網,兩邊是在笨拙地打着排球的小孩。
“呀,我還沒有玩過排球呢!”
“要試試嗎?”
“不行哦!會受傷的。”
“啊,這樣啊。”
“話說,雪井,你在家裡一般做什麼?”
“嗯,要幫媽媽做家務,然後寫作業哦!平高作業很多的哦!因為升學率很高呢。平時不用功的話......嗯,不太好哦。”
“這樣啊,”
雪井在一棵倒下的椰樹榦上坐下,“吶,我們來自拍吧!”
我摸了摸頭髮,突然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
於是我也只能坐到她身邊。
其實我覺得很奇怪,我們也只是早上見面而已......這算是自來熟嗎?
還是說,她對鬼弦詩代的信任已經延續到了我身上?
想起她們是在古文社認識的,但應該只在初三同班過一年而已,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和鬼弦詩代那樣的女生成為朋友。
我能和這樣的女生成為朋友嗎?我非常懷疑。畢竟我不是那種善於攀談或者充滿好奇心的人。
咔擦。
我看向鏡頭,雪井露出一個大咧咧的笑容,按下了快門。
我們,椰樹,大海,定格成了一張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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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沒想過去買書最後會跑到沙灘上。平時是很少出門,這次一出門就去到這麼遠的地方了。
不過,也很難得啊,在沙灘上這麼悠閑。
奇怪,總感覺身邊空蕩蕩的,好像有什麼不見了。
噢,是鬼弦詩代。
我愣住了,為什麼會想到那個女人?
可能是平時她都幾乎一直在和我同步行動吧,不論是坐車,去超市,買早餐——
簡直是影子一樣,就快變成身體的一部分了。
甩甩頭,我把思緒趕走。
雪井在旁邊拍照,用低像素鏡頭把大海的波濤存起來。
“好漂亮哦!”
她這樣歪頭笑了笑,指着沙灘上,“這裡有很多螃蟹哦!但是個子都小小的,只能做蟹醬。”
“蟹醬好吃嗎?”
“沒吃過哦。”
雪井搖了搖頭,“我不吃太鹹的東西。”
“呃,你的嘴角......”
有隻小蟲子爬了上去。
她會尖叫嗎?應該不會暈過去吧---
我看着那隻小蟲子越爬越上,雪井愣了愣,伸手把它捉下來了。
“呀,是小黑蟲哦。”
“呃?”
“福村很多哦,在床底下特別多。”
“福村......是很偏僻的地方。”
“是的哦,可是我不是福村本地人哦。”雪井低下頭,“不是本地人哦。”
“唔,雪井同學的家鄉在——?”
“不知道呢。”她看向很遠很遠的地方,似乎和海平面變成平行線了,在那裡的另一頭不知道有什麼。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家鄉在哪裡,或者是在那裡出生的說。我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被帶到福村了。”
“是因為工作原因嗎。”
“不知道哦。”雪井用食指鉤住頭髮,聲音變得很輕很輕,“不知道哦。以前在岡東縣讀書的時候是因為有獎學金,後來因為生活費太高了就只能回來了。”
“怎麼會這樣。”
“可能因為爸爸那邊薪資也不是很充裕吧。”
沒解釋太多,她把照片拍完,我們去小食亭那裡買了點吃的。
說起蟹醬,我就有點餓了,這種盛產於鄰國北部的食物用來做菜是非常香的。
不過,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生竟然完全不怕蟲子,可能郊區見得多吧。
“小食亭在哪裡?”
雪井用手搭了個涼棚看出去,那邊一排商店都掛着各有特色的招牌,有鯊魚圖案,海星圖案,還有簡簡單單寫了個‘Grand Blue’的潛水器材專賣。
找了一會才看到小食亭,躲在幾家沙灘短褲店之間,異常誘人的香氣被海風吹了過來。
在關東煮前面站定,雪井抬頭看着價目表,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這些價格是日圓嗎?”
“應該沒有價格表會莫名其妙用美金標註吧。”
“好......好貴!為什麼炸蝦要五百日圓啦!”
“其實這個價格還正常吧。”
“我......我沒帶那麼多錢......”
啊,是的,即使我幫她把書錢墊付了,她應該還是處於極度貧窮狀態吧。正常來說可以資助美少女是所有男生的夢想,不過如果連自己都處於經濟不妙狀態中......那還是仔細斟酌為妙。
“是正宗海蝦哦,要來一份嗎?”
小食亭阿姨好像聽到了我們的對話。
完了,如果不買的話會顯得很小氣,畢竟我和雪井現在看起來就像是來海邊散步的情侶一樣。
雖說不是,不過我還是有些顧忌的。
“來一份吧。”
我打開皮夾,雪井似乎不知道她這種渴望的表情對男生有多可怕的殺傷力。不可能拒絕的,這種閃閃發光的眼睛——
接過大份炸蝦,裡面有五條被裹上麵包糠的大蝦。其實不算貴了,有些地方大蝦一條就要五百日圓了。
“非常感謝,我開動了!”
雪井把頭髮撥到耳朵後面,一口咬了下去。
眼睛瞪得和銅鈴一樣大。
“好好吃,而且是低鹽的哦!”
“畢竟要原汁原味嘛。”炸蝦的阿姨這樣回答,“祝你們玩的開心——”
離開了小食亭,雪井嘴裡咬着大蝦,一臉陶醉。拜託,不用這麼誇張的吧,我的惻隱之心都快被榨乾了耶。
“是低鹽的,太好了!”
“呃,你不喜歡鹹味嗎?”
雪井動作停了一下,眨眨眼,似乎在思考怎麼回答。
“嗯,不太喜歡。”
想起來為什麼她不能吃鹹的東西了,唉,就不應該提起這種事......
好像已經不止一次問起來了,不行,這樣子的記憶力實在是過於糟糕。難道真的是寫真集看太多了嗎?
沿着海邊繼續走,其實比想象中舒服很多,也很涼爽。
在夏天要找到合適散步的地點?不,我還是更加傾向於在家裡看看書。
“你看,船哦!”
啊,青春里又有多少能這樣在海邊散步的日子呢?這個嚮往大海和天空的過程中,大部分都迷路了吧。
我推了推眼鏡。
她伸出手指向遠處,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幾艘緩緩經過的遊艇。
它們白色的船身在反光,看起來就價格不菲,至少都要幾個億——
“我爸爸是開船的哦。”
她興緻勃勃地說著,“他去過很多很多地方,例如馬爾代夫,加勒比,美國灣——”
掰着手指頭,她有些迷糊了。
“是船長嗎?”
我以為雪井家是種菜的,畢竟福村那裡都是菜田。
“不是,是遠洋水手哦——”
她想了想,“雖然每年都有寄明信片給我,但是我也不太知道他究竟在哪裡。”
看來雪井是和她媽住在一起的,家裡沒有男人,一定很幸苦吧,而且她的樣子就是不能勞動的那種。
然後我想起她說自己家裡沒錢的情況,可是按照以前在海洋雜誌上看到的資料而言,遠洋水手一般工資都很高的吧。......至少在很久以前的海洋雜誌上看見過。雖然雪井家裡的狀況一定有隱情,我也不怎麼感興趣,便沒有繼續追問。
雖然說對一班同學的家庭狀況(甚至連名字)都絲毫不感興趣,雪井算特殊案例。所有和鬼弦詩代扯上關係的人物我都會小心對待。那個傢伙的人脈網可以被冠以Horror Network之類的名諱。
“我也想去坐船哦。”她這樣說著,“去最深的海上,四周看不到陸地的那種地方。”
“啊,這樣啊......”
這不是個很難完成的願望,不過按照鬼弦詩代和她的字裡行間,再加上自己的推斷,雪井家裡是沒辦法負擔這種費用的。
如果我有這個願望的話,那肯定是因為厭倦了和人類打交道。除了死掉之外,可以自己操控的逃避方式也就剩下這一種了。
“其實之後會有機會的。”我想了想,“畢業旅行的時候可以去,呃,坐船。”
“真的哦!那我要開始打工賺錢了。”
“其實便利店挺輕鬆的。”
“騙人哦!我在便利店打過工,很累的哦。”
“可惜時薪不算高。”
“是的哦。”
我們找了個長凳坐下,又買了冰淇淋和可樂,有一句沒一句地消磨着時間。
“要去旅行的話,要打工打一整年。”雪井喝了一小口可樂,“可惜我沒時間哦。”
“是要幫家裡忙嗎?”
“是的哦。”
過了一會,她又把新買的《XX戀愛物語》掏了出來。
“吶,談戀愛真是好啊......”
鬼弦詩代好像說過她不會找男朋友的吧?看樣子,就算要找,也只能找個菩薩一樣的男朋友才合適了。
畢竟雪井這樣子的女生,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都過於純真了。
在這個熱血沸騰的青春期裡面,不能和女朋友講色色笑話絕對是異常痛苦的。
但,有誰覺得自己能和雪井說這種東西呢。
再者,不知道什麼時候高中開始出現了亂七八糟的風氣,什麼‘高二還是處就很失敗啦’之類的謠言,人類真是愚蠢的生物,這種一看就知道是發情期動物捏造的謊言,竟然可以吸引一大堆人為此前仆後繼,甚至成為某種奇怪的成功標準。
要是雪井陷進這種怪圈裡,我不介意拉她一把。
她大口把炸蝦吃下去,滿足地眯起了眼睛。
“你說對吧?你和詩代真是幸福呢。”
蛤?
幸福?
我眼皮在聽到‘鬼弦’這兩個字的時候就用力跳了起來。不不不,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呃,還是不要拉雪井吧。
拜託,我沒有被那個女的氣死已經是奇迹了。幸福?這兩個漢字在我的字典里出現的頻率比數學老師跳着芭蕾舞上歷史課的頻率還低。沒錯,在我零碎的記憶中,絕對是零,甚至可能是虛數。
“可,可能吧。”不自在地回應着,我盡量避開這個可怕的話題。別提起鬼弦詩代,拜託。
正當我在大聲祈禱,口袋裡的電話突然震動了起來。
屏幕亮起,上面的聯絡人ID是,‘那個女人’。
不會吧——?
我是烏鴉嘴嗎?
不情不願地接起電話(因為實在想不出如果不聽電話,回去會被修理得多慘),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
“喂,渡田伸斗,你們在哪裡?”
“坐車坐過站了,現在在平野碼頭。”
“我知道了。”
又來了,又來了。
“多陪陪梨友花。”
蛤?
“好吧,我知道了。”
喂,什麼意思,說的好像雪井要掛了一樣,也太不吉利了吧。還有這種指使人的語氣,真讓人不爽。我無可奈何地看向雪井,雖然很想和鬼弦詩代對着干,不過現在總不能丟下她一個人坐車回去。那樣是要被做掉的。
嘟——
簡短的掛斷音效響起,雪井把腦袋湊了過來,亞麻色頭髮被吹到了我的臉上。
“是詩代嗎?”
“嗯。”
“她在找我們嗎?”
“是的,呃,你還有哪裡想去的嗎?”
完了,老好人屬性爆發,我要走上不歸路了。
為什麼我要放下輕小說,陪着剛認識半天的女生東逛西逛啊!而且還是鬼弦詩代的朋友......
“這裡風景真好哦。”
然後我轉過頭,看到雪井因為開心而彎成弦月的眼睛,所有疑慮都消失了。
好吧,反正再過兩天就是同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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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們從碼頭逛完,成功坐上四點半返回市中心的公車,回到公寓的時候已經快六點了。
主要是平野縣有一小部分的地形是起伏的山嶺,在那裡搖來晃去的要開很久。
雪井看起來有一點暈車,頭一直靠在我肩膀上。
一個半小時后。
叮咚——
在發現自己忘記帶鑰匙后,我按響門鈴。
門鈴剛響,鬼弦詩代就把門拉開了,側身做出‘請進’的姿態。
沒記錯,我以前自己按門鈴的時候,都要至少按上一分鐘才有人慢吞吞地來開門。
“你們身上一股鹹味。”
剛進門她就皺着眉頭給出評價。
“這就是睡過頭的代價。”
“現在要怎麼樣?”
“好累啊。”
我剛想往沙發上癱下來,猛地被一個人接住,後背靠上某個有彈性的東西。
不會吧,又來?
鬼弦詩代把我推回站立的姿勢,冷冷地盯着我。
“你身上有沙子。”
“雪井也坐下來了——”
“她坐的是木椅子。”
好吧,我只能碎碎念地站着,因為自尊心的緣故不能坐下。
要是我坐到木椅子上,不就顯得我很聽她話?
不,我才不是這種人,所以再累也不可以坐下。
“現在要去買蛋糕嗎?”
“休息下吧。”
鬼弦詩代在雪井對面坐定,給她遞了一杯茶。
“謝謝哦。”
雪井把溫茶喝掉,“今天玩的很開心哦。就快開學了,之後都沒有機會啦。”
“會有機會的。”
雪井沒有回答,只是重新站起身,“去買蛋糕吧。”
“會不會太累了?”
鬼弦這傢伙,真的很關心雪井。
要是什麼時候也顧及一下我的面子就好了。
我把白開水一口喝掉,憤憤不平地嘀咕着。
有時候也要尊重一下同居的同學啊——
每次都區別對待,到底是有多討厭我?真不敢想象之後要怎麼生活下去。同居這種事,最惡劣的情況也只是不合拍的陌生人假裝不認識對方,在公寓里建築起看不見的牆。可是這種方法在這裡是完全不適用的,原因也顯而易見。
總之,在休息了兩個小時,順便吃了點點心后我們才再次出門。咕咕咕——我的肚子繼續流暢地打鼓。對於甜點是撒上糖粉的酸梅飯這件事,也算是聞所未聞了。我真的應該為此感到榮幸才是。
目標是樓下的巴格達蛋糕店。
原本打算去大商場裡面買貴一點的,但因為實在過於疲勞,只能隨便找一家進去。反正我毫不關心那個女人究竟會吃到什麼蛋糕。
再者,來古田市的時候我身上也沒帶太多錢,今天和雪井出去已經花了不少。
指望雪井付錢明顯不先是,那隻能我出手了。
蛤,要我送這個蛋糕給那個女人?
我咬了咬牙,真是不可原諒,渡田伸斗,你太墮落了——這種糟糕的事情,之後還是打電話給老爸報銷公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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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渡和古田是兩個世界,僅僅在上個星期,我還身處於一到晚上就鴉雀無聲的地方。
但現在,那些樓宇全部都亮着燈,酒吧區徹夜通明,從這裡看過去簡直就是起火了一樣,璀璨而虛迷的光線在城市中交織成網。
簡直就像蜘蛛,我這樣想着,有些不在乎。反正每個人都只是深陷在網中的獵物罷了。
夏夜的蟬鳴異常煩人,整個腦子都是嗡嗡嗡的聲響。
蛋糕店空調開的很足,沒帶外套的我只能一直打哆嗦。
比起物理上的冷,正在進行中的對話如同謀殺案發生前的錄像帶一般。
“詩代,你想吃什麼口味的?”
“嗯。”
“?”
“巧克力吧。”
“要苦一點的嗎?”
“嗯。”
“?”
“黑巧克力吧。”
像冰塊一樣對話着,卻絲毫沒感覺不妥,喂,至少對好朋友的反應熱切點,不要整天用單音回答別人。
她雙手抱胸,滿臉擺出別接近我的表情,一邊緊緊抿着嘴。
我推了下眼鏡,突然發現不對勁。
等等,鬼弦詩代喜歡吃巧克力?我沒記錯她對巧克力的觀感也僅限一般而已——
她應該是榴蓮狂熱者才對,就和我一樣。
或者說,可能因為伯渡有個種榴蓮的小地方,很多人都對榴蓮免疫了。這個就是......達爾文的所謂物競天擇,畢竟榴蓮種植地某種程度而言就是選擇壓力,沒有演化出相對應特徵的都死了。
沒錯,就是這麼嚴重。
我試圖瞄她一眼,此刻這女人看起來簡直和吸血鬼無異。
“喂,你不是喜歡——”
我看到旁邊一個超巨型榴蓮蛋糕,鬼弦詩代在進門的時候明顯已經看到了,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下手。
哪怕不露出表情也好,我已經讀出了渴望的意味,啊,是費洛蒙吧,肯定是費洛蒙——
我話沒講完就被她用力踩了一腳,腳跟和腳背接觸時好像聽到了喀喀喀的聲音......要死了,要死了,這個聲音怎麼聽都很不妙吧。
“她不能吃榴蓮。”
這女人在我耳邊低聲說道。
雪井疑惑地看向我。
“喜歡——高純度巧克力——”
我用歌劇一樣顫抖的聲調接上沒說完的話。
“我知道的哦!”雪井彎腰看向一個個蛋糕,“巧克力好貴哦——”
鼻子碰到玻璃了吧?老闆在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你耶!
不過,鬼弦詩代這女人——
她知道雪井的情況?為什麼不和我說呢?於是我用眼神猛瞪雪井,試圖讓她明白我的意思。
瞪你,瞪你,瞪你......
“你以為我是那種遲鈍的人嗎?”
很明顯,哪怕在外人看來我們一個雙手抱胸,一個兩隻手插在口袋裡,即使站在一起依舊是看向不同方向,明明穿着一樣的衣服還要假裝不認識對方——
實際上已經吵得不可開交了。
“喂,你早就知道了為什麼不和我說。”
“雪井不想別人知道。”
“但我應該要知道這種事情。”
“為什麼?”
“因為她就像兔子一樣膽小。拜託,如果我不小心說錯話的話會很傷人欸。”
我盯着她,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第一次避開我了。
“好吧,我知道了。”
知道了......她又知道什麼了?我煩躁的想要跺腳,這種不安的氛圍是怎麼回事?
突然心虛起來了。
完了,第一次對鬼弦詩代這麼咄咄逼人地說話,今晚要被做掉了嗎?要是她用‘閉嘴渡田’之類的短句來回應我,那還比較正常。
於是我隨便看向一個蛋糕,在心裡大聲念南無阿彌陀佛,聖母瑪利亞,基督耶穌,真主阿拉......
真是奇怪,我在心裡嘀咕着,還以為會被狠狠踩上兩腳,最不濟也會用力掐我,結果只是沒有反應?我記得手機起火爆炸前好像也是差不多的情形。這個在小說里一般被稱作‘殺戮前的平靜’。至於受害者身份......沒錯,就是在下。
“這個很不錯哦!”
雪井指着蛋糕,那些精美的糕點排列在玻璃展示櫃中,燈光打在奶油上,讓它們變得夢幻而遙遠。
蛋糕店只有我們幾個人,頭頂的小音箱正在播放爵士樂,牆上掛了一對鹿角。
踩在厚地毯上,我們如同誤入童話樂園的大人般。應該要對蛋糕有些嚮往的?高中生應該還沒脫離這個年紀,但我和鬼弦詩代——完全沒有嚮往的意思,可能是因為那缺失了一角的童年。我們的靈魂是殘缺的,對外呈現明顯的抗拒,更不會主動融入周遭環境中。
唯獨雪井不一樣,她看上去很適合這種夢幻的場景。是啊,她很特別,有一種不屬於塵世的純潔。穿白色衣服的時候真的很像兔子,瘦瘦小小。
在這個世上,要有一顆無垢的心靈,可比干一場冒險譚般的大事難多了。
“這些草莓不新鮮哦。”
我聽到雪井小小聲地和鬼弦詩代說道,後者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噓——”
不知道老闆知道她們在對着水果評頭論足會有何感想。
我靠着牆玩手機,等他們選好蛋糕,然後我去做給錢的冤大頭。
話說今天鬼弦詩代穿了牛仔褲和短袖,意外地和我撞衫了,最倒霉的是我也是穿黑色短袖的,搞得好像情侶裝。
幸好沒人指出這個錯誤,不然這女人很可能會朝對方吐口水。她如果變成環太平洋里的怪物,戰鬥力絕對會翻倍。
在她和雪井選蛋糕的空當里,蛋糕店老闆湊了過來。
這傢伙矮矮胖胖的,穿了粉紅色圍裙,既詭異又迷惑,就像臃腫版的小豬佩奇。
“小哥,這兩位是你的朋友——?”
喂,不需要用這種色迷迷的眼神加語氣,還拉長最後一個音吧?上一次聽到這種聲音還是妓院老闆招呼客人的時候,至於是哪套電視劇,我也不太記得了。
“嗯。”
不自然地動了動,我不太想搭理老闆,特別是用這種油膩語氣搭話的傢伙。
“啊,真是好福氣。我在你這個年紀還在玩爆旋陀螺——”
喂,老闆,暴露年紀了哦!
“有女朋友真好,我已經單身快三十年了——”
這種事就不用說了吧?!
“話說,小哥,之前也有看到過男生帶好幾個女生來買蛋糕。”
“然後呢?”
老闆露出了‘伊吼吼吼’的表情,整個人變得超陰沉。
“粉·身·碎·骨了哦。”
“真是鼓舞人心的搭話呢。”
“嘿嘿嘿......”
“老闆!麻煩看一下這個——”
“單身三十年啦——”
總之老闆剛沒說兩句話,就被鬼弦詩代叫走了,那兩個人似乎對一個超巨型黑森林感興趣。
單身,單身,要是擺脫不了鬼弦詩代,沒有女生會主動貼上來的吧。一想到這個我就有點煩躁。
好餓啊。
看一眼手錶,都快八九點了。
外面天色已經開始暗下來,城市悠遠如繁星的燈火盞盞亮起。
玻璃窗內和外是兩個世界。
在街的對面是酒吧區,很多年輕人會在那裡嗨到很晚才回家。
蹦迪又有什麼意思呢?把自己帶進劍與魔法的世界裡才是王道。
不過,要說這種城市裡的酒吧和disco我還沒有去過。
我對酒吧的回憶還停留在伯渡的酒館,有時候老媽沒空,又不能留我一個人在家,於是老爸就會把我一起帶去酒館。
在那種鄉下地方也沒人拒絕小孩入店,有時候老爸會把我和鬼弦詩代一起帶過去。
我們坐在沒人的角落裡寫作業,桌上放着幾盤意大利麵,老爸在酒櫃那裡和朋友聊天。
酒館老闆是個魁梧的大叔,似乎叫‘喬木’什麼什麼的,是喬木上杉嗎?
再往後就是一片黑暗,完全記不起了。
記憶變成零碎而不連貫的碎片是不舒服的,特別當這些記憶里那個女人的身影模糊不清時。
然後我的思緒回到現實世界,眼角餘光看到雪井站直身子,和鬼弦詩代說了些什麼,然後就離開了蛋糕店。
呃?
“雪井呢?”
我走到鬼弦詩代身邊,她正在研究三個不同大小的黑森林蛋糕。
“她要去幫家裡買點麵條,有一種細面只有市中心在出售。”
雖然只是很普通地去超市,但我看了眼那個酒吧區,超市就在酒吧邊上,總感覺不太安全。
想起酒吧之類的東西,就會異常不安。
“那裡是酒吧區吧。”
“嗯。”
“你就這樣放她去嗎?”
她愣了下。
“我知道你會跟上去的。”
“你怎麼這麼肯定。”
“因為我了解你。”
“你不了解我。”
我試圖掙扎。
和她對視三秒,無法忍受極具諷刺性的目光后,我移開視線。
好吧,她說對了。
於是,再一次的,我們把壽星成功拋下,一溜煙自己走人。
“嗯,來一份黑森林,用黑巧克力,濃一點的。”
“好嘞。”
“黑巧克力對心臟好吧。”
“是的,當然啦,也不能多吃,偶爾吃一吃是可以的。”
“嗯。”
在自動門關上前,我聽到她這樣和老闆說。
那個女人其實應該會做蛋糕的吧,畢竟聽聞有參加家政社團什麼的,如果家政社團不包括做蛋糕的部分,那還真是太失敗了。
離開了蛋糕店,我第一次認真地看古田市的晚上。轉到新學校后直接開始繼續蹲家生活的,恐怕也只有我一個了。外面的世界對我來說比呆在鬼弦詩代身邊還要糟糕。
街上很熱鬧,行人道上都是購物回家的年輕人,手裡大包小包全是名牌。
我沒有興緻去那種地方,只是憑藉記憶向超市方向走去。
嗚——
很多私家車在眼前駛過。
我低着頭,雙眼掃視過許多人影,都沒有找到雪井。
不過也正常,按照她那瘦小的身形,在人群中要被發現的難度可不低。
走過一小潭水,稀奇古怪的服飾映照其中。
有很多年輕人把超長錢包塞在後口袋,彷彿很渴望被扒手關顧。
女生真的會因為你把巨型錢包(說不定裡面只有五十日圓)插在屁股上而好感飆升嗎?我對此感到懷疑。
於是我把Gucci加長加寬限量版皮革錢包移到舒服點的位置。
好像,好像我真的只剩五十日圓了——
反正是潮流,也不要緊的吧。
阿嚏!——
然後我穿過幾條小巷子,周圍是環繞的酒味,那些年輕人,正常的,花臂的,在大聲笑着,喝下一瓶瓶啤酒。
噫——
我皺着眉頭,對這裡莫名的有些抗拒。
“老闆——”
我拍了拍一個燒烤攤大叔的肩膀,他轉過頭,“什麼?天婦羅——?”
“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個子很小的女生經過?”
“啊,個子很小,沒看見,我剛才都一直在烤肉。要天婦羅嗎?”
“好吧,謝了。”
“啊咧,是你的女朋友嗎?啊,往那裡跑的女孩可不是好女孩——喂,真的不買天婦羅嘛——”
“不是。”
“那要天婦羅嗎?”
“......”
好像遇到了奇怪的大叔。該不會平野縣所有大叔都是這樣的吧?
為什麼這麼執着於天婦羅啊喂,難道生意差到這個地步了嗎?是因為你不提供醬油嗎?
我沒有回答。
總之,拋開天婦羅不談,那樣的女生在這種地方迷路,簡直就像在墓地里尋找走丟的小精靈。
應該會很顯眼才對——我這樣想,因為忽略掉身高問題,雪井的氣質和這裡可謂是格格不入。
超市在酒吧區盡頭。
其實這條街上有兩家超市,分別是伊藤家和久田家的。久田家的超市很小,但是東西便宜,我覺得雪井應該會去那裡。
買麵條......雪井家是有多窮呢?要抓住每一個機會買優惠商品。
其實對於自己來說,很少會注意優惠什麼的。
可是的確有很多人在抓住任何一次機會活着,非常努力地活着——
好臭。
我捏着鼻子過去,不知道誰在街邊吐了出來,空氣一股酸臭味。污穢物堆在街上,明天負責清潔的人員又要頭疼了。
“雪井——”
久田超市的燈光照亮了那一個街角。
那是一個很小的超市,玻璃門沒擦乾淨,老爺爺在收銀台後面搖着蒲扇打盹。
門外的架子上有促銷商品,大多都是快過期的牛奶,薯片之類的。
然後我看到有人影在晃動,就在促銷架子旁邊,明顯一群年輕人在這種地方就是不同尋常。
嗡——
車子在我身後呼嘯而過,我看到那個瘦小的身影就被圍着,像兔子被一群野犬追逐。
我覺得有什麼憋在了腦中,揮之不去。
好熟悉的畫面。
那些記憶如同無法重組的散亂零件,我努力回想它原本的模樣,隱隱約約中,模糊的輪廓在浮現又消失。
是什麼?快想起來,是什麼?
我不自覺停下了腳步。
“喂,雪井同學——”
她在超市外靠牆的位置,這裡相對酒吧區已經很偏僻了,基本不會有人路過。
久田超市挨着牆,牆的另一邊是一片工地,而那堵牆臟到匪夷所思,應該從建起開始就沒有被清潔過了。
不過也是,只是一堵牆,大概會在完工後被推倒吧。
“哦吼——”
“呀啊——”
“嗝,哈哈哈哈哈——”
那幾個人把她團團圍住,明顯是喝醉了,推推搡搡的。
“小姐,去喝一杯吧——”
他們這樣慫恿一個心臟病患者。
“去喝一杯,很快的,啊哈哈哈哈——”
如同癲狂一般在笑着。就在這樣繁華的一座城市中,人類把最醜惡的獠牙暴露了出來。
所以說啊,我總是不像和其他人太近,因為深陷在謊言和資訊的漩渦中會讓人愈發不清醒。
嗡嗡嗡——
“喝一杯,喝一杯,我知道的啦,小姐——”
慾望,恐懼。
呀,人類啊——
而在這一切之外,我獃獃地站在原地......
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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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種看着數學題,明明很眼熟,覺得會做,卻想不起來的感覺。
應該怎麼做,應該怎麼做......
對於一個高中生來說,已經是足以寫滿十頁日記,準備拉開不平凡人生序幕的事件。
於是我插着口袋走過去,在有點濕熱的夏夜裡,瞪着那幾個喝醉酒的大學生。
大學生,應該是大學生吧,喝成這樣子還以為自己很酷,對成年這件事毫無自知——
啊,人類就是這樣,這就是為什麼我一直都活在小說和漫畫的世界裡,至少那裡的人說話做事有跡可循。
“喂!”
大聲一點。
“喂!”
再大聲一點。
這下總算是蓋過酒吧的搖滾樂了,那些鼓點就像開戰前的音樂,讓我腎上腺素飆升。
我很少扯開喉嚨大喊,不過現在不這樣做好像就一點效果都沒有。
那些人不會留意我的。
是啊,一個宅男,帶着黑框眼鏡向你走來,你會覺得怎樣?
至少他們笑得很開心,我是看出來的了。
“Talk to me softly——”
變成Gun N Rose的歌曲了。
“There's something in your eyes——”
“哦耶——?”
那個人歪着頭看我,一副得了青光眼的樣子。
“Don't hang your head in sorrow——”
“喂,小子,要加入——”
<干天幫>
“——結花社嗎?喂,混蛋,叫你呢——”
<干天幫>
不知道為什麼,這三個莫名其妙的字一直在我心裡跳來跳去。
什麼干天幫,奇奇怪怪的。
我以前和奇怪黑幫有過瓜葛嗎?鬼弦詩代好像說過混混什麼的,難道說的就是這個?
噫,總之,以前的事就算了吧,眼下這就是真的混混了啊。
看得出來,那些人不是什麼好人。
總覺得我似乎經常遇見奇怪的混蛋,鬼弦詩代是一個,以前的損友是一個,呃,還有很多記不起的。
“雪井,走吧。”
我像雪井伸出手,接着發現她被人逼到了角落,像受驚的小狗一樣想要掙脫。
心臟病。
她有心臟病,不能受到驚嚇吧。
可是那個蒼白的臉色,哪怕以前已經夠白的了,現在要更白了,在黑夜中都顯眼無比。
“呀——渡田同學——”
她這樣微弱尖叫着,手裡還攥着兩包細面。
有男人向我走來了,似乎滿臉寫着不愉悅。
“走開啊,小子——”
“你們在做什麼呢?”
“啊,小子,找人喝酒哦,哈哈哈哈——”
“這是我女朋友。”
這下要被殺掉了——
被鬼弦詩代殺掉吧。
這種劇情真是俗不可耐,可惜經常發生,以前伯渡的不良少年就是這樣。
在所有不良都被鬼弦椿大叔用‘鈦合金加厚版家用棒球棍’修理完一頓后,那女人也順勢變成了街區女王。
“啊,不要緊啦,借來喝一杯酒——”
“——如果有人講不清道理,揍他一頓就好了。對了,注意不要被警察逮到。”
老爸在喝醉酒的時候好像有這麼說過。
“喝酒,哦哦吼——”
是被鬼弦大叔傳染了吧,什麼都用拳頭解決。
不過,人生就是充滿抉擇的,眼下只有三個選項,比選擇題還輕鬆。
掉頭跑路叫警察,旁觀和動手。
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以前經常打架嗎?
於是我抬起了手肘。
三七步。
彎腰,遞肘,扭腰,轉身,刺拳。
如同冒險譚中看不見動作的白狐。
白狐啊,那冒險譚的英雄,如同鬼魅,如同聖潔的殺手——
小時候看的輕小說的字句不期然浮現了,毫無理由,彷彿存在許久。這種中二病到超出閾值的感覺是怎麼回事?快忘掉忘掉——
我鎖緊了手腕,拳骨和鼻子相撞的時候發出喀拉一聲,然後是鮮血,慘叫,還有順勢躺下的男性人類。
話說,我也不是小學生了吧。
在黑暗裡揍人讓人心慌慌的,不過腎上腺素是個好東西,什麼恐懼都消失了。
那麼多男生憧憬着有這樣一天,在女生面前對混混揮拳相向,我卻興奮不起來。
還以為古田市是個高度發達的城市,看來不論在哪裡,渣滓都是不會少的。
伯渡如此,古田如此。
“喂,混蛋!”
另外的人看起來像要抓住我,可惜速度太慢,比起渡田家魔鬼一樣的速度球而言是如此。
於是我找准孔空子,一個下勾拳結結實實地擊中他下巴,讓他也躺下了。
“你個混球哦!——”
第三個人笨拙地飛起一腳踢在我的腿上,差點被濕滑的石磚滑倒。
“混蛋,你敢打人——”
手裡拿着啤酒瓶,這樣嚎叫着撲來。
風刮過臉龐,還差一點就被酒瓶砸到了。但我很冷靜,非常冷靜。
只是如此啊,比起伯渡的混混差得遠了呢——我心裡突然冒出這個想法,感覺以前經常打架的樣子。
左擺拳,扭腰,砰!
瞄準了太陽穴,大滿貫——
又躺倒一個。
那些橫七豎八的人姓簡直是在做戒酒廣告,所謂‘不要喝酒,不然連高中生都打不過了哦’。
“喂——”
在我打算對第四個人下手的時候,背後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我轉過身,看到鬼弦詩代。
她站在路燈下,是我的錯覺嗎?我怎麼看到她眼角有在晶瑩的東西。
啊,是哭了嗎?是我的錯覺吧,這樣的人一輩子都不會留一滴眼淚的。
她看着我,讓我微微發愣了一下。
就在我失去注意力的三秒內,我被拳頭打中了兩下,眼鏡飛了出去。
很痛。
於是我用反肘把那個人的下巴敲碎了,毫不留情。
骨頭和骨頭相撞的感覺比想象中更為痛苦,好像下巴太尖而戳進我的肘關節了——
混蛋,我的眼鏡,沒了眼鏡看書會很幸苦的。
呼呼,呼呼。
我大口喘着氣,渾身酸痛。
那幾下幾乎是反射動作,就像曾經打過無數次架,隱藏在肌肉里的本能——
“喂——”
鬼弦詩代在叫我嗎?能看到雪井跑向她,跌跌撞撞,我沉重的呼吸聲在規律起伏着。
我蹲下身,完全不知為何——我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但我蹲下,對着那個不良的臉狠狠錘了兩拳。
他捂着臉滾了起來,整個人捲成深海大蝦,就像上午在碼頭吃的那幾隻一樣。
“不良,不良......”
我碎碎念着,一拳又一拳。
為什麼這種事總是發生在我身上?可我一點想成為英雄的自覺都沒有,只是想做一個普普通通的高中生,然後努力避免被發現是那個女人的所謂‘侍從‘罷了。’
我不需要這種機會,不論是在報紙上被早餐店的阿伯嘖嘖稱讚,或是被校長點名表揚,可是一次又一次——
我才不想成為什麼拯救世界的高中生。
伯渡也好,古田也好,為什麼一定要把我扯進來呢?一定是生日會的關係吧,一定是那個女人的霉運轉移咒法——
什麼打架,出風頭,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我扶住冰冷的商店外牆,久田超市的老爺爺癱在竹椅上,手裡的蒲扇早就停止搖動了,完全對外面發生的事視若無睹,不對,他根本沒看見吧。
時間流動的很慢,我開始構想開學后的場景,還有怎麼和老爸解釋這一切。不,我所擔心的還是解釋的部分,畢竟這個要花超級多時間,而且超級麻煩。
饒了我吧,這簡直和罪惡都市沒兩樣。
我的高中生涯,似乎即將變成哥譚市日記了。
“渡田同學——”
有人在似乎很遙遠的地方叫我,應該是我吧,我猜附近沒有人姓渡田了。
但我整個腦袋嗡嗡作響,血液重新分布到正確位置,這導致我胃有些疼,像絞肉機那樣。
“渡田——”
聲音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緩緩傳來。
眼睛腫了吧?我也分不清究竟是哪裡被錘到了,總之很疼就是了。
然後眼前的景色恍惚了一下。
腳下的行人道消失,我發現自己站在了柏油路上。
堅實的觸感,紅磚如波浪般輕輕搖動。
然後無數人影浮現又消失,浮現又消失。
我聽到了警笛聲,這裡是哪裡?世界恍若重疊,一個我很熟悉的地方,卻如同沒有經歷過的事件。
不,應該要想起來的,那件事,那件很重要,某些事——
我和某個很熟悉的人,還有很重要的話語,這件事情之後,就像咔噠一下打開某個盒子,我會在裡面找到什麼。
我聽到了少年人的狠話。
“別惹我們——”
我聽到了幾聲消失在遠方的呼聲。
“痛嗎?”
有個人這樣和我說道。
不,不痛。
你哭了。
我沒有。
有的。
......是啊。
路燈閃爍,最後光茫悉數消失。
怎麼會痛呢。
有人站在了我的身旁,整個世界徒然無聲。
我那捏緊了的右拳傳來陣痛,腦骨是堅硬的,所以我的拳頭似乎也骨折了,鼻子更是因為不小心被打中而鮮血直冒。
這種熟悉的痛楚,不同於曾經放下漫畫書開始擊打沙袋,而是某種更加真實,不確定的痛楚。
但,那又如何。
因為啊,只要身後還有人就不能移動半步,速度球可以避開,數學作業可以不做,有些東西不可以。
甚至連國文作業我也不太在乎。
我究竟在乎什麼?這樣一個讓我不願在意,想要敷衍對待的世界,究竟還有什麼值得我去在乎?
有一聲吶喊在胸腔中想要出來。
那句話是什麼呢?
“我是——”
我是——
“喂,渡田伸斗——”
風吹過臉頰。
正如無數個日夜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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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路燈下。
從渡田伸斗跑出蛋糕店的時候我就知道了,這傢伙從小到大,每次去別人生日會都會霉運纏身。
他說的對,讓雪井在晚上一個人路過酒吧區是很危險的。
雖然說古田市的犯罪率已經足夠低,但,依然全數集中在酒吧區。
可惜還是遲了。
“啊,我知道了啦——”
看到我在這裡的話,他肯定會這樣說。
總之,我站在路燈下,這一盞路燈是附近唯一的光源。
陰影的斜角如同黑白畫作,這是一張泛黃的素描,邊角早已發脆。
然後我看到渡田伸斗在大口喘氣。
我看到他一拳拳地揮向別人。
我看到他的眼鏡一下子飛走。
我看到了很多很多年前,他也是這樣在柏油路上,書包里裝着偷買的漫畫書,緊緊護住自己。
一本本小說,一冊冊漫畫書,一個奇怪的小孩。或許,他也已經忘記自己以前如何奇怪了。
但不論是過去,現在,未來——
他都在試圖保護自己,保護其他人。用小說,用漫畫,用許多東西來構築一堵牆,讓他能不用在乎這個和想象中大相徑庭的世界。
而他很想要大聲喊出來。
“我要成為白狐那樣的冒險英雄!”
很小很小的時候,在那個沒有多少人的鄉下童年裡,依稀有個小男孩這樣說過。
“白狐啊~”
哼着不成調的歌,手裡抱着視若寶貝的小說。
而現在,我也知道。
我當然知道。
“我是英雄——”
他想要這樣說。
他在乎什麼呢?
我不敢想,也不願意去想,也許是因為曾經刺傷過誰。
可惜,最後也沒能聽到那聲吶喊。
——————————————————
嗚嗚——
警笛在死命響着。
我從思緒里拔出來,右手一陣陣疼痛。
哇,好久沒看見血了。
沒想到我的力氣還蠻大的,這麼輕鬆就把三個混混打胖揍一頓。
明天會上報紙嗎?高中生把混混揍了一頓耶。
周圍的燈光開始閃爍,然後我的視線逐漸聚焦。鬼弦詩代站在路燈下,微微把臉轉了過去。
她在想什麼?看到我揍人不吃驚嗎?還是覺得之後不能欺負我了?
突然覺得和人打架也不算太壞。
這下知道我的威脅性了吧,天天就知道騎在我頭上作威作福。嗯哼,只是我不想計較而已——
“你的鞋帶鬆了。”
“啊,啊,我現在系。”
蹲下來綁鞋帶,我看到鬼弦詩代用手輕輕抹過眼角,假裝沒有注意到。
她好像哭了?
倒抽一口冷氣,好痛,痛到眼花了。
不過本身因為太痛而眯起眼,又沒有眼鏡,看不清楚也很正常吧。
“喂,所以怎麼和人打起來了?”
嗚嗚,嗚嗚——
不知道誰報了警,總之那些紅藍色的警笛燈光讓我有點恐懼。
拜託,不論是誰在開學倒數第二天被卷進這種事情里都不會冷靜的了的吧。
“這顯而易見的吧。”
我有些不耐煩地這樣回答鬼弦詩代,雪井都跑到你懷裡了,還這樣問我。
難道這樣都要來譏諷我嗎?那我真是太傷心了,換成其他女生應該早就‘哇哇哇’地捂着嘴驚嘆了吧。
可是她抱着雪井站在路燈下,一隻手拿着手機,滿臉寫着<這很常見,又發生了>。
然後我看向還站着的最後一個人。
“你們叫什麼社來着?”
該死,眼鏡被打掉了,深度近視的我完全陷入了迷糊狀態。
“<結花社>啦!你要小心點哦小,小子——”
“啊,不是,<干天幫>哦。”
“什麼<干天幫>啦!”
那個人看上去醒酒一些了,他很快速地拔腿就跑,一邊放着狠話——
——我好像在哪裡聽過。
“我們<結花社>可不是你能惹的——”
<干天幫>
腦袋裡又跳出這個名字很滑稽的社團名字,隱隱約約覺得很重要,卻又想不起。
總之,剛才全在憑本能行事,真是太危險了。
我才高二耶,打架這種事要是不小心很可能會被揍成豬頭,而且還是在開學前兩天。話說想象一下紮成木乃伊一樣去開學典禮也是前無古人了。
拜託,這件事就這樣完結了吧,如果給我來一個什麼英勇表彰,我寧可直接曠課。
另一方面,那個不良的狠話沒放完就被迫結束了。
有些時候在自己倒霉完后再看別人倒霉是非常愉快的,他也是罪有應得,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站住,不許動,舉起雙手——”
警察出現在轉角處,手裡拎着警棍。
從久田超市離開有三條路可以選,他偏偏挑了警察在的那條。
喝到醉醺醺的不良少年搖搖晃晃地想要跑路,被人抓住手臂,反扭,一把按在牆上。
拜託,又是你?
那個警察的眼神好像在這麼說。
看來不是初犯了啊,那這樣我反倒輕鬆了,實施正義偶爾也會擔心對象錯誤。
“你們幾個,怎麼回事?”
雪井被鬼弦詩代抱着,在不斷發抖。
“警察先生——”
我在街角把眼鏡找回來,它躺在紅磚上,鏡面碎裂。
都怪那個女人讓我分心了。
於是我用敷衍的眼神看着警察,實際上手在不停發抖,一方面是疼,一方面是害怕案底之類的。
十七年下來,似乎不是第一次和警察打交道了,可是每次都會慌張。
如果留下案底就不好升大學了吧,還有也很難向老媽解釋為什麼剛到新城市沒幾天就攤上大事。
“他們把我揍了一頓。”我指了指雪井,“在騷擾女學生的時候滑倒了。”
警察二人組跨過一灘嘔吐物,狐疑地盯着那四個不良,他們臉朝下趴在地上兩眼翻白,歪掉的下巴看起來很可憐。
“哦,滑倒了~”
為首的那個撓了撓頭,“啊,看上去的確是如此啊,你說呢——”
“是的,滑倒了,滑倒了,倒是你,也傷的不輕啊。”
“我嗎?有一點吧。”
嘶,好痛。
“啊,鼻子沒有骨折。”
第二個矮矮胖胖的警察湊過來,把警棍掛回腰上,仔細研究了我一會。
“鼻子沒骨折真是萬幸,那個女生不要緊吧。”
“很有事哦。”
我用雪井的語氣惡狠狠道,“因為遭到不良,心臟病差點發作。”
“這麼嚴重啊,快點送去醫院吧,要叫救護車嗎?”
“我們沒有駕照,當然要。”
於是警察捏住對講機,用婚禮收禮品的語氣說道——
“這裡是佐藤大丸,有人鬥毆,酒街36號,救護車一架~”
“啊,你啊,說一說發生什麼事了。”
按住不良的警察惡狠狠說道,口氣很不耐煩。
“這個人,他——”
不良用眼神指控我,像泥鰍一樣扭着身。
“他走過來,把我們全部揍了一頓。”
說著很理所當然的話,當然,在說完之後似乎又仔細打量了我一下,露出驚疑不定的表情,好像在懷疑自己有沒有出記憶錯誤。
結花社的臉都要被丟盡了哦,早知道就用小說的書脊砸他了,保證這輩子都要戴着口罩不敢見人,真是太丟臉了。
“是滑倒了哦。”
我糾正他的話,“我眼鏡都碎了,要索賠。”
“喂,我問你話,發生什麼了?”
沒有搭理我,警察把不良的手臂往上扭了一點,不良發出哼哧哼哧的痛叫。
整個臉都扭成一團了,明明這麼怕疼還要出來學人做不良,和小屁孩又有什麼分別嘛。
“啊,只是想叫那位小姐去喝口酒——”
“她喝酒會死的哦。”我走過去,“她不能喝酒,喝酒的話可能會死的哦。”
我這樣在他耳邊低聲說著。
呀,這語氣和惡魔有點像。
我下意識想要推眼鏡,才發現食指只碰到了空氣。
雪井還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鬼弦詩代把她抱在懷裡,輕輕拍着後背,像在哄小朋友一樣。
她在和蹲下檢查不良們狀況的警察對話,風中能聽到斷斷續續的冷聲。
“我說——”
我聽到救護車的聲音,速度比想象中快很多。
希望雪井不要出事,不然我不敢想象我要怎麼開學。
作為轉校生,這種開學還是過於高調了吧,完全是搞得一塌糊塗的高二,要我說,都是那個女人的干係。
話說,今天好像是那個女人的生日,果然啊,最後我還是沒逃過霉運之神的魔爪。
而且這次還把其他的生日參加者全部帶上了。
“你不像會打架的樣子。”警察把不良銬上,興緻勃勃地說道,“看起來像宅男多一些咧。”
這是誇獎嗎?我不知道,不過像我這樣有亂糟糟的短髮,再加上黑框眼鏡,的確很像宅男。
啊不是,我就是宅男啊。
沒什麼不好承認的,這只是一種生活和處事方式而已。
“啊,所以我說啊,他們是滑倒了。”
可能是聽到我努力專註在‘滑倒’的陳述,警察開始哈哈哈地大笑,聲音很像噎到的大鵝。
“其實不用緊張啦,這些自稱結花社的人天天在附近鬧事,有人把他們揍一頓也好。”
“呃,我不太想再見到他們。”
“所以啊,下次少來點這種地方,特別是晚上,畢竟我們人手不足,有時候也很難管理的過來。平野這邊也就這裡治安最差了,呀,都在偷懶,反正管不過來,也就不管啰。”
警察用無所謂的口吻說著對同事失職的指控,“啊,還真是吃驚,一個人就打倒三個了。”
“學過一點防身術。”
“無論如何啦,他們也是喝到醉醺醺了。不過真的是人渣。”
“這個我贊同。”
“也不是第一次騷擾女學生了,每天都能抓到。”
他把不良們一股腦塞進警車裡,“混蛋,手銬呢?”
“沒有全部帶出來。”
“怎麼能這麼不小心。”
“喂,誰知道會躺倒四個,還有一個沒被揍的......”
“那就用這個吧。”
兩個警察在車子旁邊嘀咕着,一邊解下皮帶,看上去就想要往他們身上撒尿一樣。
“我說啊,這戰鬥力真是驚人。”
“不用拉回去做筆錄嗎?”
“算啦,也只是偶然路過......”
鬆一口氣,這下逃過最害怕的事了。
拜託,我真的不想開學倒數第二天就坐進筆錄室,倒是國文老師問我‘渡田同學你是怎麼準備開學的呢?’的時候還要支支吾吾答不上來。很多時候高中生都會設法編一些精彩的假期故事出來填充周記,避免讓自己的周記變成某種線蟲的實驗室數據記錄。
<今天起床了呢,一看時間已經下午六點了,於是吃了合味道泡麵,然後打遊戲打通宵>
<今天還是打通宵>
<今天忘記起床了>
<......>
類似這種。
雖然極力避免,可是,這種經歷未免過分精彩了,或者說,有些驚悚了。甚至說,我還是更傾向線蟲記錄。
“沒事吧?”
酒吧還在播放音樂,這次換成了抒情的八十年代爵士樂,配合著城市闌珊的霓虹燈,就像身處朦朧不清的故事裡。
但那樣一個捲縮在同伴懷中的女生,卻又讓我有些生氣。
想要對警察說些什麼,但又沒有膽量開口,要是大喊‘不要再失職了哦’之類的,恐怕會被惱羞成怒后拉近警察局做筆錄的吧。
救護車呼嘯着從遠處變大,在路上穿梭。
我坐在商店門外的石磚上,用紙巾捏着鼻子,想要止血。
然後鬼弦詩代走了過來,她先是看了看我的臉,再看了看我的拳頭。
“你真倒霉。”
蛤?——
所以你走過來就是為了嘲諷我?
我倒霉是誰害的你還不知道嗎?
我只好擺出一副臭臉,避而不答。
“痛嗎?”
她蹲下來,雪井在旁邊抱着膝蓋,我們像露宿者一樣坐在街上。
鬼弦詩代碰了碰我的鼻子。
哇——好痛!
她的手有些冰涼,好像小時候也是這樣,體溫一直提不上去。
“不痛。”
出於男人的自尊心,我快速轉過頭,實際上心裡痛的快要大叫聖母瑪麗亞。
“你還記得怎麼打架。”
“那是。”
咦,我以前經常打架嗎?可是我的記憶怎麼只有自己家裡的書架。
“力氣大了很多哦。”
“我在家裡除了看書就是做俯卧撐了。”
“但還是瘦巴巴的。”
“你夠了哦,其實很疼。”
似曾相識的對話從嘴裡跳出來,我們都愣了愣。
於是在這樣的街角,兩個穿疑似情侶裝的高中生互相盯着看。
於是在這樣一個身側之人慶生的日子裡,我等來了人生中的第一班救護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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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裡的味道能輕鬆勾引起我不好的記憶。
那些消毒水刺鼻的味道總是能讓我聯想到手術刀,牙醫,開膛破肚之類的。
總之,再加上有很多親人都是在醫院裡逝世,這就讓我越來越抗拒醫院這個地方。
我坐在走廊外排隊,護士做分流的時候把我判定成了‘非緊急’類別,似乎鼻子歪掉和拳頭骨折也不是什麼大事。
原本可以優先接受治療的,但不知怎麼的,今天晚上莫名其妙發生了超級多車禍,很多人躺在擔架上被送過去。
一句話來說,倒霉透頂了。
在我受傷的時候發生連環車禍之類,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抱歉哦——”
一旁雪井哭成了兔子眼。
她因為被推搡的時候衣服後背蹭上了牆,出於不想弄髒醫院的心態而盡量坐直,低着頭牙齒嘎啦嘎啦響。
“我把你的生日搞得一塌糊塗了——”
“沒事,反正倒霉的是渡田伸斗。”
她若無其事地通過攻擊我來安慰雪井。
“對不起哦——”
雪井繼續道歉,兩行眼淚像噴泉一樣往外涌,只能說幸好沒有化妝的喜好了吧,我可不想美好的青春桃色幻想在開學前就毀於一旦。
話說剛才做過檢查,也沒有大問題。
我們只是說她受驚了,但醫生肯定知道的吧。
她把報告收起來不讓我們看,大抵就是說了一堆關於隱私和不好意思之類的,巴拉巴拉。
可是她沒帶背包,報告上面Cardi——的單詞開頭都被看到了。Cardi——會是什麼呢?Cardio這個字真不吉利啊。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她又說了一遍,這句話已經出現至少五次。
看起來有點渾渾噩噩的,大抵就是,我在來到古田市新家見到鬼弦詩代那一刻的程度。
“不要緊。”
“我都說了,就不應該幫你辦生日會。你當然不要緊,總是我出事。”
眼皮用力跳了跳,我有預感隨着年紀越來越大,我倒霉的程度也會越來越嚴重。不不不,年紀再大一點后我就不會和這傢伙有任何瓜葛了。
上一次幫她慶生是小學六年級,那一次我不小心掉進了池塘,而池塘里有水蛭。
那一天我也變成了雪井這種兔子眼,凄慘的程度讓人落淚。
而鬼弦詩代依舊沒事,她慢悠悠地跑回家叫鬼弦椿大叔用網把我撈了起來。
也就是那次后我意識到自己已經不能繼續和這傢伙過生日了,遲早有一天會走到街上掉進井裡淹死的。
“你出事你因為你倒霉,和我有什麼關係。”
鬼弦詩代這樣哼了聲,順手還摸了摸雪井的腦袋。
然後雪井的電話響了,她亮起屏幕一看,上面標註着‘老媽’。
我和鬼弦詩代對視一眼,臉上寫滿了尷尬。
好吧,那個女人還是面無表情,不過我猜她也很尷尬就是了。
最擔心的情況莫過於此,要怎麼向雪井老媽解釋?
雪井一大早從福村那種鄉下地方坐車來市中心,結果差點被小混混推進酒吧。
作為朋友似乎過於失職了——哪怕這是鬼弦詩代的責任,我也會感到很不好意思,也許是因為我是唯一的男性吧。
“喂,老媽——”
醫院裡空調開的很大,我不自覺開始打冷顫。
“呀,梨友花——”
電話另一頭的聲音有氣無力的。
我心裡一揪,不會吧,不會這麼倒霉——
噩運這東西應該不會跨過地理限制傳染的吧。
“老媽,你的精神好像很好哦。”
蛤,這叫精神很好——?聽起來和要斷氣一樣了耶。
“是哦。”
一模一樣的口語和口音,雪井夫人用彷彿隨時要西去的口氣和女人對話。
“咳咳咳,你的慶生會怎麼樣啦——咳咳咳咳咳咳——”
“一切正常哦,那個,我能不能......”
“要在朋友那邊留宿嗎?咳咳咳——”
“對的哦。”
留宿?
“晚上回去太危險了,讓梨友花在家裡過夜吧。”
“好吧。”
也沒有理由拒絕。
如果拒絕掉——或者說,否決掉這傢伙的任何決定,下場不容想象。
“謝謝你哦,渡田同學。”
簡單地掛斷電話,雪井緊緊靠着鬼弦詩代,像背靠神殿柱子一樣露出安心的表情。
“嗚——幸好你跟過來了,不過你怎麼知道——”
“我,我原本也打算去超市買點東西。”
我快速解釋到。
並且努力忽略用力在我腳背上碾啊碾的另一隻腳。
好痛——
“這個廢物男人經常攤上各種倒霉事,而且霉運還會傳染。”
鬼弦詩代這樣評價我的英雄行徑,還隨手就把我所有功勞洗乾淨了。
“對了,蛋糕——”
雪井突然一拍額頭,“蛋糕忘記拿了啦!”
哦,又想起蛋糕的事了,看起來精神層面上問題不大了。
話說那個超級苦的黑森林蛋糕,真的可以吃嗎?為什麼要吃苦的蛋糕啊。
不對不對,這種時候怎麼能想蛋糕的事呢?發生了這種超級超級大事。
“渡田伸斗——”
診室的門打開,護士把頭探了出來。
“來了。”
我走進診室,雪井對着我揮了揮手。
“要堅強哦!”
喂,我還沒脆弱到這個地步吧——
還有,應該是我來安慰你才對?
“他會哭鼻子的。”
鬼弦詩代繼續刻薄地捏造事實。
然後診室門關上,走廊的燈光完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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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右手包紮成了粽子一樣,鼻子抹了止痛膏,整個又紅又腫。
“生日快樂哦,詩代——”
雪井坐在椅子上,兩截小腿一晃一晃,眼睛眯成了弦月。
“是啊,離死亡更近一步了。”
“你也是,被人揍成豬頭。”
“呵呵,至少我沒死。”
“說的好像我快死了。”
“誰知道呢。”
最後還是去蛋糕店拎了蛋糕,老闆看到我們的時候幾乎是目瞪口呆了。
誰知道這幾個客人出去的時候還正正常常,回來的時候一個渾身都是白紗布,一個嚇到半死,一個臉冷的和惡魔一樣。
“啊,你們怎麼了?”
“哦,就是被混混纏上了,把四個混混揍了一頓。”
“這個,這個。”
“<結花社>哦。”
“厲害,真是厲害啊。”
於是他給了我們一個九折優惠,成功換來雪井的燦爛笑容。
對於省錢這件事情,雪井一如既往地超級熱衷,聽說最後黑森林蛋糕的分量還再次加大了。
“蛋糕看起來很好吃哦——”
她嘗了一點奶油,眯起眼睛,“話說,渡田同學,你的鼻子還疼嗎?”
又是這個問題。好吧,我應該怎麼回答?
回想起在醫院裡面接受治療的過程,只能說是慘不忍睹。
“痛嗎?”
診室里空調開的很大,我在一直發抖。
白色的帘子,白色的病床,白色的口罩,目所能及的一切除去發銀光的醫療器械外全是白色的。
完了,我覺得我要患上白色恐懼症了。
這種恐懼來源於未知,天知道醫生接下來的治療過程疼痛值會是多少。
在碰了碰我的鼻子后,醫生這樣問我。
“不,不痛。”
“那就好,”
誰知,完全信任別人反饋的醫生,再加上極度耿直的護士,直接加快了治療速度,一下子捏住我的鼻子——
痛的我眼淚都快飆出來了。
哇!痛痛痛——
我在心裡大聲哀嚎,但一想到門外還有兩個女生,只好故作無所謂地擺出敷衍臉。
——於是醫生再次加大力道。
基於‘病人的鼻子沒有骨折’的前提下,他把所有必要的治療步驟發揮到了極致。
醫生把金屬器材捅進我的鼻孔,一邊盛讚我不怕痛的特質,也沒發現我已經快要暈厥了,整張臉扭曲到慘兮兮。
檢查完一通后給我一個‘只是腫了,輕微移位,止痛止血就行了’的結論,然後再到手背。
“厲害啊!”
他轉過頭和護士這樣說。
“是的哦,真是厲害。”
護士這樣回答道。
喂,到底有哪裡厲害了啊!
“能傷的這麼重,真是厲害。”
敢情是在讚歎我有多慘嗎?
我的指關節簡直是重災區。還是那句,人類腦骨(特別是下巴和額頭)的堅硬程度絕對超乎想象,在沒有長期練習的情況下一下子揮過去——
結果就是指關節全部淤青,紅腫到慘不忍睹,幾乎骨折。
“你力氣很大哦。”
醫生這樣稱讚我,可惜當下我根本高興不起來。
“和人打架的感覺怎麼樣?”
這個醫生明顯也不會安撫病患情緒,找的聊天話題糟糕透頂。
“呃,很疼。”
“呀,看的出來,你被人揍得不輕。”
“......”
“呀,不常打架吧。”
“嗯。”
“可惜了,不然我們應該能經常見面。”
“......?”
是啊,的確看得出來,不過在幫人治療的時候說這種話不太合適吧?還有,沒有病患會想要和你見面啊喂!
簡直是鬼弦詩代的行徑了。
總之,在接受完可以打上一星好評(雖然醫術高超,可惜情商實在驚人)的治療后,我苦着臉回到了公寓。
鼻子有種被麻醉掉的感覺,應該是止痛膏的功效。
瞪着眼前的超巨型黑森林蛋糕,我很想吃,但每次開口都會扯到鼻子。
真的很痛苦。
不過經歷完這種事情還能有閒情逸緻吃蛋糕和慶生,真是厲害。
想起以前看過的黑幫電影,一般把人揍完之後都會留下幾句帥氣的說話吧。
可惜,我不僅想不到,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祈禱藥效快點生效。
好痛啊!——
為什麼倒霉的總是我。
“我開動了哦。”
雪井舔了舔嘴唇,鬼弦詩代忽略掉我幽怨的表情,從柜子里拿出來刀叉。
“詩代,要許願哦。”
呃,好像是有這個流程來着。
好吧,我根本不在意這個女人的生日會會過成什麼樣,我只想吃一些東西,然後確認雪井沒留下心理陰影之類的。
快啊,快啊,餓死我了。
我看着鬼弦詩代低頭,閉眼,雙手合十,不知道許了什麼願。
啊,很可能是‘渡田伸斗變成僕人’之類的吧。
總之,最後她許完願,吹熄了蠟燭。
那一點飄搖燭光徹底變成青煙消失的時候,也就正式昭示她變成十七歲了。
時間過得真快,偶爾我的記憶還停留在她九歲時把我暴揍一頓的日子裡。
我比她大了兩個月,幸好,我的慶生會巧妙地和她的錯開了,只是在家裡很正常地吃了頓晚飯,然後該幹什麼幹什麼,也不用見三姑六婆。
雪井分了蛋糕放在我面前的碟子上,我皺着眉頭吃下去一口。
好......好苦。
真的好苦。
可是雪井吃得津津有味,鬼弦詩代也沒有嫌棄。
她冷着臉把蛋糕一塊塊塞進嘴裡,一邊和雪井交換讚許的目光,就像,就像奇怪的美食家。
於是我只能維持着苦瓜臉把蛋糕吞下肚子里。
奶油的甜味混着巧克力的苦味滑進喉嚨。
簡直和我當下的心情一模一樣。
“話說,詩代——”
雪井如是問道,“你未來想做什麼職業呢?”
突然說起這種事,一下子就嚴肅起來了,拜託,讓我過一個正常的慶生會吧,我的意思是,在經歷過這一大段霉運之後。
“研究世界史,例如,去教書什麼的。”
哇,真的很像你會選擇的奇怪職業。可惜,絕對不會受學生歡迎。
如果是去教小學生,他們可能每天都會哭着鼻子回家。
“那你呢,渡田同學——”
得到答案后雪井把視線轉向我。該死,最後還是落到我頭上來了。
“呃,大概是去寫輕小說吧。”
“咦,渡田同學有在寫輕小說哦?”
“額,有,大概,應該,沒記錯,有一點。”
“能看一下嗎?”
一說起小說之類的話題,雪井就滿血復活了。
不帶這樣的吧,我不寫戀愛故事——
“好吧。好想看呢——”
“不行——行——!”
鬼弦詩代在桌子下用三倍的力氣踩了我一腳,差點讓我整個人跳起來,我只好去房間搬出筆記本電腦。
“就是這個,不過是冒險譚。”
“啊,是冒險譚啊......”
“嗯,而且沒有女人。”
“啊......啊咧?!”
是的,沒有女人,沒有戀愛,放棄吧雪井同學。
雪井突然露出了驚喜的表情,“那,那是男人之間的愛情嗎?”
喂!原來這個表情是這個意思。
但我才不是寫那種題材的啊——
“不,不是。”
“渡田伸斗寫的遠遠比那更過分,他對貓娘特別感興趣,為此還養了一隻貓。”
“貓貓?”
雪井瞪大了眼睛,“在哪裡?”
“在伯渡老家。”
鬼弦詩代一邊攪拌奶油一邊說道,身體前傾,用手掌托着下巴。
“他的故事很豐富,特別是糗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