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如过场般吹过,好似恰巧吹散了那瘦小男人仅存的气息一般,此时没人知道他的姓名,也没人可以为他感到悲伤。

不知道那个胖子到底是因为什么有恃无恐,高级魔法的卷轴造价不菲,在这种小地方有两张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况且他散发的魔力波动很弱,也看不出他还有其他底牌的样子。

难道是特意隐藏了气息吗?但我觉得他没有那个实力。

姑且还是谨慎一点。

“是那个人帮你找到我的吧。这样做好吗?”

我没有理会他的话,看着远处躺在地上没有生机的中年男人,淡淡问了一句。

“呵呵,死灵术士,你和那个家伙一样蠢,一点都不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教廷的决定是你们这些下等垃圾可以指指点点的吗?就凭你刚刚无礼的问话,就足够判你......嗯?看我发现了什么?长相不错,哈?”

他目光被我身旁的少女吸引,继续拖动肥硕的身躯费力向我们靠近。

米娅有点害怕,躲到了我身后,轻轻抱住我斗篷下的手臂。

“我确实不理解教廷有什么伟大之处,那里像你这样的渣滓太多了。”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死灵术士,你必将遭受来自圣火的审判!吾教之威严不容侵犯......”

他停在了我面前不远处,因为刚刚的运动而不得不弯腰喘气,但又似乎想维持形象而强行摆出一副怒目金刚的神棍模样。

真是滑稽。

我看了一眼米娅,察觉到目光的她也抬头看向我,脸上透露出惊恐,乌黑的瞳孔中映射出我平静的模样。

我没有同情那个瘦弱男人的意思,自作孽不可活,只是可怜了他家中那与我未曾谋面的女儿,没有任何依靠或者实力的女性,在乱世中的下场只有那么一个......

况且,她父亲的死,我也有一份责任。要是我昨天不去找他的话,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了吧。

“呼......可恶!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要知道如果我把大祭司叫来,你这样的死灵术士来十个都只能被制裁!审判!被钉在火刑柱上烤成焦炭,再喂给野狗!——但是,仁慈的我现在给你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现在把那个女孩交给我,乖乖跟我走,我还能暂时留你一条活路!......”

这个人的话真多啊。

没有抽出米娅抱住的手臂,我用另一只手整理了一下她垂到脸上的发丝。明白了我的示意,米娅先是脸红着愣了一下,而后露出淡淡的微笑。

帮她整理头发会不会太亲密了点?虽然想都没想就这么做了,但现在说实话,有点不好意思。

罢了,所谓的保护欲就是指这种感觉吧。既然已经收留了她,自然要负起责任才行。

我抬头看向传教士。

“你们是从西边来的,那里有城镇吧。地上那家伙的女儿在那吗?”

“哈?你小子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我,光明圣教传教士卡特多,正在考虑如何制裁审判于你!你还有心思关心这个蠢货的女儿?......”

话说到一半,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微妙起来,肥大的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呵呵,好,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好好听着,这绝对会是一个有趣的故事的。”

“昨天这家伙突然带着他女儿找上门来,跟我说他发现了死灵术士——也就是你。希望我能来制裁你。”

“作为伟大圣教的信徒、伟大光明的拥护者,我!卡特多,自然答应了他的请求。但时间也很晚了,我只能让他们住下来,免得他们不小心死在外面。”

“呵呵。当然,住宿不是免费的,更何况是住在我豪华干净的住所。那个穷鬼肯定也没什么钱,但没关系,我很乐意用其他的方式来替代一下。没办法,那个穷地方的年轻女人太少了,虽然他的女儿长得一般,还不太听话,也只能将就一下......呵,可惜年纪小就是不禁玩,不小心弄死了。”

“这个蠢货不知道,以为他的宝贝女儿现在还没醒,早上还傻乎乎地跟我陪笑脸呢,如今他也死了,倒是省了一些事......”

他堆满肥肉的脸上,腮帮子随着嘴巴不停颤动着,满面油光,看向米娅的目光令人充满了不适感。

“......”

看来那个女孩的下场比我想得还惨,也不知道昨天的兔子玩偶是否送到了她手里,愿她在天国没有痛苦吧......

“死灵傀儡-强索。”

黑色的巨大手臂突然从传教士身后破土而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紧紧握住了他肥胖的身体。

“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东西!放我下来!!”

贪婪之手,简称黑手,也被叫做偷盗者之手。同样是死灵术,这个版本是我对老版死灵术进行的改良。与只适合偷盗的贪婪之手不同,力量更大,更适合进攻。是我昨天教训那个可悲父亲,以及搬运尸体时用的死灵术。

在意义不大的对话开始时,我就在悄悄部署黑手了。如今得到了似曾相识的反应,还挺有趣的。

说起来也是我高估他了,这么简单就被我得手,不偷袭应该也能抓到他。但偷袭也有好处,这个白痴就不会有时间发送信号给那所谓的大祭司了。

黑手将他举到我的面前,长长的指甲泛出黑色的哑光,用力嵌进他的身体,他一身白色的传教服被轻易刺穿,沾上了鲜血和地面的尘土。

“呃,疼!好疼啊!该死的死灵术士,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我可是教廷的人,教廷!放我下来,不然教廷不会饶恕你的!”

这人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脑子里全是肥膘了吗?

“会给你留个全尸的。”

我确实不喜欢杀人,但为了今后的旅程更安稳些,我不能放任教廷的人去通风报信。而死人是唯一可以保守秘密的人。

况且,也是为了那个在痛苦中死去的女孩。

“啊......等,等一下!不要!你疯了吗?不能杀我!我是传教士,教廷的传教士啊啊!”

听到我冷漠的裁决宣言后,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像一条肥硕的大鱼,在巨大的手掌里做着无畏的挣扎。嵌进他身体的长指甲牵动着伤口,但恐惧却削弱了他的痛觉,让他不管不顾地把伤口越撕越大。

“不要!求求你,请放过我!我错了,不要杀我!!”

我控制另一只黑手从黑袋伸出,缓缓来到他面前,长长的拇指和食指捏住了他的脑袋,像拧开瓶盖一般轻轻一转。

咔。

随着一声轻响。刚刚还在哭喊的人就变成了一具安静的尸体。

我不想去说太多批判他的话了。这些光明圣教的人基本都是一个德性,认为自己有教廷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无所畏惧,以至于他认为我一定不敢真的杀掉他。也不知道该说是蠢,还是太过自信。

其实平常遇到传教士,我还是以不暴露死灵术士的身份为主。真正葬送在我手上的传教士,目前为止这还是第一个,也算是为那对父女偿命了。

看了眼紧抱着我手臂的米娅,不知何时她把脸埋在我的手臂里,没有去看面前被我吊在半空中的尸体。

我也知道这有点残暴,但这已经是很人道的死法了,没有痛苦,一瞬间结束,对米娅而言应该还是恐怖了一点。也没办法,以后这样的情景应该还会再有吧。

今天有点发怒了,不行,要平静下来,被感情左右的人是没办法好好思考的。

“我去把他们埋了。”

米娅闻言,听话地放开手,我用黑手把远处的瘦弱尸体也拉了过来。

“呼......”

轻叹一口气,我拿走了传教士兜里的3枚金币和几枚银币,并用黑手将两人的尸体埋在泥土之下,留下两个微微鼓起的坟包。

那个胖家伙,名字叫卡......什么来着,也不是很有钱啊,看来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支付报酬吧。

至于那个瘦弱男人兜里的3个银币——比昨天还少了一个,我就不拿了,一起葬在土里吧。也没有合适的东西做墓碑,这样放着就好。

“......”

低头看了一会儿后,没做过多的停留,我带着米娅继续朝北方前进。米娅跟在我身侧,貌似也没什么话题好讲,我们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向前走着。

“伊悠,为什么要埋他们?”

已经前进到看不见身后的坟包了,这时,米娅才轻轻开口问道。

“死者需要回归尘土。”

“嗯?”

“是对死去生灵的尊重,万物生于大地,死后也是归于大地才好,如果有条件的话最好立个墓碑。”

“......”

米娅回头看了一眼,还是一脸疑惑的样子。

“我也知道他们不算好人,但人已死去,一切恩怨已不再重要。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我说出了一直以来的想法。

我也知道这是很矛盾的做法,明明前一刻还是仇人,现在却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其实并不是我已经不厌恶他们了,仅仅是因为他们“死者”的身份让我想这么做。

就当作是我身为死灵术士的怪癖吧。

“我们在未来的某一天也会死去,到那时,生前犯下的一切罪孽就算偿还了......身体不可能长存,能表明曾留于世的痕迹的,只有坟墓而已......”

“我们会死吗?”

“总有一天会的。”

我的声音不大,但米娅离我很近,可以听得清。

但我会尽量把那一天往后延长的,这句话我也终究没有说出口,这样的话在心里说说就好。

“伊悠,我可以拉你的手吗?”

米娅停顿了一会儿,却没过多停留在我抛出的深刻话题上,向我询问道。这不禁让我回想起刚刚被她抱住手臂的感觉。

“......”

该怎么回应呢?若拒绝显得不够绅士和成熟,特意出声答应又有点羞耻,我还是保持沉默吧。

见我没有回答,米娅轻轻牵住了我的左手,我能感觉到她绷带下小小手掌的温度。

当我默认了吗?我还以为没我的答复她不敢牵的。

“拉着手的时候,会觉得很安心。刚才也是。只要拉着手,就不害怕了。”

“......”

“那个,之前拉着我跑的时候肩膀有点疼......如果可以的话,下次能不能不要那样拽着跑?......”

米娅轻柔的声音就像一阵暖风,好像能驱散人心中的阴霾一般。在只有两个活人的沉闷旷野上,听着米娅又像娇嗔又像感谢的话,以及柔软肢体的接触,让我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你不害怕吗?我可是杀了人的。”

“不杀他的话,我们就会被杀吧......伊悠肯定也不喜欢杀人的吧?”

“......嗯。”

她看出来了?我应该没有在她面前说过我对杀人的态度。直觉吗?

“伊悠,对我很温柔,我不会害怕的。”

“......”

被女孩子这样说,怪不好意思的,好在我没什么表情,不会轻易表现出来。

下意识地,我用指头挠了挠脸。

人果然是需要被理解的生物,这还是我第一次被除了祖父以外的人认同,感觉有点不太一样,大半年来心里一直紧绷着的某根弦好像稍微放松了一点。

“伊悠觉得和我牵手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呢?会讨厌和我牵手吗?”

米娅小姐,咱能停止这个令人害羞的话题吗?回答你让我感觉比战斗更累。如果是浪漫恋爱小说里彬彬有礼的绅士,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算了,好像会显得很白痴,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吧。

“不会。”

“那以后能一直牵吗?”

“......”

怎么办,攻势比我想象的更猛烈啊。

不能慌张,成熟的男性要坐怀不乱,要有绅士应有的气量和落落大方。只是牵个手而已,就像兄妹或者父女的关系而已!所以......

“请便,不要妨碍做事就行。米娅小姐。”

通过眼角的余光,我能看到她泛着桃色红晕的脸颊和微笑的嘴角,乌黑的眼睛映射着粼粼的微光,正在偏着头悄悄看着我。

这就是那本俗气恋爱小说里所说的“姣好的面容,看一眼都会察觉到心中悸动”吗?当时我还觉得这样的描写挺恶心的,现在居然能有一点理解了。

不对不对,我在想什么呢。坐怀不乱,真正的绅士要坐怀不乱。

“伊悠,之前叫了我的名字呢。没有加‘小姐’的。”

“......”

我叫她的时候应该都是敬称才对,难道是战斗时叫他闭眼的那一次吗?大意了。

“啊......真是抱歉了,米娅小姐。”

我感觉我一成不变的表情快把持不住了。

“嗯嗯,不是的。我觉得不要加‘小姐’比较好,就叫米娅感觉更......亲切一些。”

“......好吧,米娅小......米娅。”

完蛋了全崩了,不小心掉沟里了,这绝对是我这半年来遇到的最大的危机。我淡定的形象难道要一去不复返?不能这样!要像优雅干练的绅士一样和人交谈!

“嘻嘻......”

少女的笑声有点撩人心弦,看着她发自内心高兴的脸庞,我实在保持不了完全冷漠的表情了。

稍稍微笑一下应该也可以吧?出于礼貌的。

扬起嘴角看别人,这确实是我很久没有做过的事情了。意外地不会感觉僵硬,就像自然而然地动用了脸部的肌肉一样,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虽然笑得很淡,但我真的朝她笑了一下。

上一次这样笑好像还是14岁生日的时候吧,就是祖父送给我那条斗篷的时候。那之后真的很少笑了,因为每日都要面对着尸体以及死灵术的修行。尤其是祖父去世后,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笑了。

米娅呆呆地看着我的脸,然后像昨天刚见到我时一样,害羞地低下了头不再看我,脸红到了耳根。

喂喂,我还以为昨天矜持怕羞的你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结果这个时候反而害羞了吗?不过托你的福,我现在的心情不错。

明明只过了一天,却感觉这两天发生了许多的事情,比先前一成不变的旅途充实太多了。

“再走一会儿吧,前面应该有可以休息的地方。”

“嗯。”

微冷的秋风还是在不停吹着。

但不同的是,手心却比寻常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