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下午,没有风,没有云,好大的太阳。

我慢慢从靠近跑道的步道走向艺体馆去上体育课,一边做着无谓的想象。

我一个人走着,走在栏杆的这一侧。另一侧是跑道。班上的同学都是从那里稀稀落落的走的,走在太阳底下。我从阴的地方走。

我不喜欢太阳,可我也不喜欢寂寞的阴翳。

我希望有个人来跟我搭话。男的也好,女孩子也罢,我希望有个人走过来和我搭话。

希望这种事情,就说明不会有人过来的,我想。

好热。

进入高中后的第一次艺术节,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

我并不想参加。因为俏皮话也好,歇斯底里也好,表现出来给别人看,是要被笑的。

或者可以置换一些和自己无关的掌声。

要我堆砌出多少表情,才能换取观众们,艺术节的观众和生活的监视者,才能换取他们一点点与我无关的掌声。

我不要这样,我不想被笑。可是算了吧,固执只能让寒冷的冬天变得更寒冷。到底我还是参加了。因为我知道,一个旁观者在旁人眼里是怎样一回事的。我不希望自己被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真实,我们总是活在真实的世界而非心中的世界的。

好热。

该有一场暴风雨的。

我慢慢的走进艺体馆里去。

艺体馆里面稍稍凉快了一点。

我们学校的艺体馆是个杂糅了许多的场所。一楼的舞台球场观众席或许不够大,但二楼三楼四楼还有许多空的房间没人使用。那些房间大都有漂亮的名字,似乎是给各种艺术生使用的,可是却又全都堆积了厚厚的灰。明明是有艺术生的,可是许多房间要么就是见不得人的垃圾堆,要么就是灰尘堆。

体育课要集合。

然后是体育委员和体育老师清点人数。

清点人数时需要报数,这便是那些站在第一排的人的演出的机会了。他们都像黄鹂鸟一样,一个高一个低的唱着,在一个字的音节里尽力表现着一种似乎诙谐的滑稽,或者干脆就是赤裸裸的滑稽。高中生最让人,包括他们自己无法忍受的,便是一种特意为之的假天真和假活泼以及近乎是疯狂般的娱乐精神。这几乎是每个高中生的恶疾。每个人都是,说着不堪入耳的粗俗话语,取笑一切严肃的事情,几乎只知道娱乐和成绩,仿佛这就是全部的世界。

不对了,这就是全部的世界。

高中生的世界,是只有一些短视频,一些游戏和其他的娱乐,加上一张又一张的分数纸的。高中生的世界,是由这些东西不断地重复,堆叠出来的。无怪乎我们总是缺乏一种崇敬和信仰了。

今天的体育课也是从老师到学生每个人都满意的自由活动。

我撑了懒腰,坐在体育馆高出舞台和球场的椅子上,瞥视着舞台上正在排练的世界。那并不是我班的同学,而是高二的。

与其说是排练,倒不如说只是一些妆着各异的女孩在嬉笑打闹罢了。

偶尔她们也终于打开音乐跳上一次,然后那个围绕在所有人中间的主舞又会忽地喊停,然后跟某个人讲些什么,这时候其他的人就全都作鸟兽散了,各自在各自的一小群人中嬉笑怒骂,似乎全然忘了她们本来的目的,或者这就是她们本来的目的。主舞她知不知道呢?我想她一定知道的。不然怎会露出那种笑容。大家在陪主舞演这么一出排练的戏,主舞也在陪大家演戏,只是各有各自的位置而已,是不是?听说我们学校的艺术节还有初选,不知道她们可以选上吗?我没有事情做,也不想插入别人的圈子与之聊天。

是不想,不是不行。

然后不想着不想着,不是就会变成不行吗?

那个主舞也一定是这样的,不是不能变成一个凶巴巴的恶人以达到目的,而是不想把关系闹得太僵才只能放任自流吧。

她究竟是做怎样的想法呢?我可不可以采访她呢?

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采访她呢?

我为什么要采访她呢?我难道是爸爸一样的无聊的新闻记者吗?

好热。

观察世界也只是观察自己,什么收获也不会有呀,什么也得不到的呀。

我在心里把头倒过来想。

我从座椅上支起身子离开,决定在老师限定的体育馆内自由漫游。

一直坐着,太热了。

走出主厅,来到大廊的时候,听见了“啪唧”的声音,那声音远远的传过来,在廊里回响。原来是一群光着上身,汗流浃背的体育生。他们脸上的表情很疲倦,也很松弛;其中还有一个穿着运动背心,扎着短马尾,身材比起那些男体育生们要更加纤细和高挑的女生。她穿着钉鞋和长袜短裤,马尾前的刘海很宽很长,分到两边遮住了耳朵。

我忽然没来由的想要知道,他们所过的生活,所经过的青春,是否比起我这样既不是美术生音乐生播音生,也不是体育生的人,来的更加绚烂多彩呢?他们每天要学我所不学的东西,去我不曾去过的房间,面对我不曾遇到过的挑战。完全是另外一种生活的模样。

但,其实我心里明白。

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他们也不一定是做着想做的事,或许也是无可奈何,或许也是肮脏龌蹉和平庸,就和每一个人一样。

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样,但我心知肚明,假如我在他们的立场,我也许就是这样。

真讨厌。

我和那群人擦身而过,走到了舞台的后方。我猜想这里一定没有人,而没有人的地方就是干净的地方。

我想要污染干净的地方。我想要把这种地方一尘不染的空气沾上我的狂想的恶心气味。

我想。

好热。

舞台的侧后方确实是没有人的。整个一条廊道,除了末尾处舞台入口帷幕的光亮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光,窗户是有的,但现在这个时候,光没办法射进来。或许是设计者的故意为之,这样一来,就能够营造出一种向往舞台的氛围来。大概是这样。

我慢慢踱步走,忽然产生一种想要从后方看看舞台的想法。

我想起了以前作为主角站上过的舞台。人潮!灯光!不娴熟但是自信的动作!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但是那也是过去了,那也是表象了。

灰暗啊灰暗,灰暗总是隐藏在灯光和阳光之下。

一首诙谐曲的下面,是藏有着许多不可给外人看的诙谐的。

有一首曲子叫做《Joy to the World》,是首基督教的乐曲,爸爸很喜欢用手机的喇叭放着听,然后写东西。这首曲子于他似乎是特别的,他总是放了这首曲子,才肯写他那些报道的。

我也就只能在房间里一边听一边睡觉。

然后做一些怪梦,可以分为一生都忘不了的和现在已经忘了的两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