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6

「呜...呜呜......」

短发的女孩低头抽泣。她头戴耳套,用力擦着由眼睛及鼻子分泌出的透明液体,却还是有漏网之鱼躲过她以手臂编织的渔网,顺着脸颊流下,将以仿真兽毛装饰的衣领弄污——她尽力压低声音,小步小步的在大都会中走着——短发女孩宽大羽绒外套的衣摆被位于身前的他轻扯着。他并没有穿的那么厚,只因他茂盛的乱发像要将他吞噬似的批在他身上,形成天然的毛大衣。

『别哭了。你不累吗?』

他问。

「可...可是...妈...妈妈......」

『不就是走散了吗?真是大惊小怪啊,不说还以为你妈死了呢。』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话语让本就深陷恐惧的短发女孩决堤,她再也压抑不了自己的声音,放声大哭。

『抱歉啦抱歉!别哭了!这不就搞得好像是我在欺负你一样吗!?』

他有些慌张,急忙松开衣摆,自小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温柔的用纸替短发女孩清理颜面,短发女孩因此被迫停止哭泣,只是不住的哽咽——他为了延长安静的时光特意清洁的比较细致,连衣领也不放过,明明只是普通的纸巾却发挥出了抹布的效能。过一会,短发女孩的脸就除了眼眶红肿外与原先没有区别——像在欣赏自己完成的手工艺品,他端详道:

『嗯,果然很可爱。你不适合流泪哦。』

「......」

短发女孩早已在被抹脸的间隙中冷静,除了偶尔后遗下来的抽搐外,她已不再哭泣——被他这么一夸奖后,她的心情总算好起来了——她感叹似的对着他的脸嘀咕着:

「...没有声音呢......」

『声音?』

发觉自己将心声漏出,她支支吾吾的漏出无法组成句子的只言片语:

「啊,不,不是——」

『是『内心的声音』吗?』

他带着一丝坏笑接着问。

「欸?」女孩惊讶不已:「你...你什么时候——」

『早就知道了喔。无论是你可以读心还是你听不到我心声的事。』

「可,可是...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了,所以我知道了。』

「???」

『所以说,一开始我就知道了。没有特殊的方法,我就是知道了。很不讲道理吧?但是,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明白了吧?我和普通人不一样。我不是凡人,而是特别的人。是『异常』的存在——所以,才能和不讲道理的世界对抗。所以才不害怕和妈妈分开。只要有我在,一定没问题的。哪怕我存在的地方是在你的心里也没关系。以后想哭的时候,遇到困难的时候,就想起我来吧,一定会没问题的——相信我。』

他咧嘴而笑,朝她伸出手。

「嗯!」

女孩不禁露出微笑,回握他的手。

她稚嫩的小手不冷不热。

和现在舒适的环境一样。

「——翼同学。」

听到小觉的呼唤,我睁开眼睛。

「你醒了?」

小觉以橙黄的天空为背景,坐在我的对面——大衣与围巾被叠好放在身侧,她身上只剩打底用的高领黑色毛衣。

这样啊…我又睡着了啊...看来我真的很睡眠不足呢——想着,我看向光源,打算让自己精神一些,出现在眼前的却是足以填满视野的夕景——斜阳射向大地,自地面渺小的物体下扯出长长的黑影,而我就在上方,俯瞰像是垃圾一样的人群。

「!?!?!?!」

我陷入恐慌——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在半空中?难道在我睡着的途中我漆黑魔翼之瞳的能力真的觉醒,长出了双翼?!?我陷入名为恐慌的喜悦,想在空中翱翔,从而挥舞双臂,却只使所处的空间更加摇晃,这晃动令我更加惊慌,从而更加动摇,晃动也更是加剧——我似乎在无意间制造出了永动机。

哈哈!真不愧是本大人!随手便能造出这种对人类为之尚早的技术!哈哈!哈哈哈哈!

「翼,翼同学,你冷静一点,我们是在摩天轮上。」

「摩摩摩摩摩天轮天轮!?」

惊魂未定的我一时没法咀嚼小觉话语的内容。

「没错,摩天轮。」将双手放在我双肩上,她把我按回座位:「我不是和你说好要告诉你关于我能力的事吗?然后你就说『难得来游乐园,只是呆呆坐着太浪费了,我们去哪个设施里聊吧!』,于是得出的场所就是摩天轮。」

「...是吗?」

模糊的记忆逐渐露出水面。

「我姑且也问过你会不会恐高啦,不过你那个时候一边喊着『堂堂漆黑魔翼之瞳大人怎么可能会恐高!』一边硬是把我推了进来......你没事吧?刚刚你好像昏过——」

「怎怎怎怎怎么可能!?我只是昨天晚上没睡好而已!」

「是哦...那就好......」

过去的我...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我在心中握拳,挥向不可能触及的过去。

泄愤完毕。我重新看向小觉——她眼神迷离,不时望向窗外,虽然脸正对着我,却不难看出她压抑着自己别开脸的欲望。相互纠缠的双手放在紧挨的膝盖上,无意的以全身表达出自己的纠结——这副摸样的她看起来真少见。

「那,那个——」

我试着搭话。

「在,在!」

不知为何,小觉发出像是在课上睡觉被老师叫醒的学生般的声音:

「是,是要说有关能力的事吧?我,我知道的,我会说的。只是在想该从哪里开始——」

「不,不是在催你啦......那个,虽然有种『事到如今』的感觉,但如果很难开口的话,你不说也没关系。啊,当然不是说我对你的事没有兴趣,只是我的求知欲没有那么强烈...不如,就当单纯的来体验一下摩天轮怎么样?」

「......」

听完我的提议,小觉呆滞了一瞬——她的表情很快就缓和,露出笑容,身体放松,向后靠去——将视线移向窗外,她轻声说出与我不符的形容词。

就像曦一样。

「和曦说的一样,你果然很温柔呢,翼同学。」

「…哈?」

我目瞪口呆。

从哪里看出来的?

「从平时就能看出来哦——明明被那样捉弄,那样对待也不生气…你性格真好呢。」

「我还是挺生气的喔,不,不如说,我现在就准备生气了——原来你这家伙平时也有自己在做过分的事的自觉的啊!?」

「不,你没有生气。」

小觉摇摇头,轻易否定我的话语:

「我最清楚了,毕竟我有读心能力嘛。」

「……」

「嗯,你现在在想为什么我明明丧失了能力却还能听到你的心声吧?因为我没有失去能力啊——只要集中注意倾听还是能听见的。」

「...这种事你早点说啊......」

「嘴上抱怨着,但你还是没有生气呢。」

「......」

「你果然很温柔。」

她重申。

像是想要让我信服。

「你很温柔,我从第一次遇见你就明白了。从三岁开始,我听过不少人的心声——不论多糟糕、多恶心、多丑陋、多黑暗的心声我都听过,但像你那样聒噪的我还是第一次遇上。」

小觉与我对视:

「你很特别喔。」

我很特别?怎么可能,我不过是——

「你该不会没有自觉吧?像你这么啰嗦的内心真的很少见喔。也许不算万里挑一吧,但你确实很特别。说实话,在学校的八成时间我都只能听你的心声——毕竟它实在太吵了,令人无法忽视。」

「......那真是对不起...」

我还以为这是夸奖我的环节呢!

「…虽然聒噪……却很有趣……」

小觉追加话的后续。

她露出微笑。

「......」

怎么回事?这个氛围是怎么回事?喂,你冷静喔!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别搞得一副好像要告白的氛围,就算你顺着气氛说下去我也不会变心的!话说回来那不还是你撮成的吗?!

「就算你开玩笑打岔也没用,我会继续说下去的。当然,不是爱的告白。」

面对我的玩笑,小觉却没有像过去那样激动地反驳,反而继续从容的微笑。

这笑容提醒我她比我年长三个月的事实。

「就是因为明白你的温柔,我才会对你做那么多过分的事。毕竟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你都不会真的生气——无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心里都没有真的生气,有时都让我觉得你比我年长,让我自觉幼稚了。」

『明明可以不请我吃雪糕的』她呢喃细语。

要怎样才能把那是屈服她由拳头构建的淫威下的妥协这点传达给她?

「......」

…总觉得在听平行世界的话题。

真没想到她眼中的我是这样的。

成熟?温柔?真是些与我沾不上边的词汇。

「所以,我才会把长年压抑的情绪发泄在你身上。也许你会觉得我的行为有些过激,但毕竟我已经压抑这么多年了……听着真像在给自己找理由开脱,不,这就是在开脱,但我不会自我自己的过错逃避——人是无法让他人完全满意的——至少对我而言是如此。不管怎么做,都无法让所有人满意,连一点小事都会被讨厌,所以我才宁愿不与他人交流也不要被讨厌…我已经不想再被人讨厌了……」

配合她读心的能力,那感觉一定比常人要难受的多。

「所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不会生气的垃圾桶...树洞,当然要好好利用。」

喂。

要不要我把你现在说的话录下来!?你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很过分吗!?我真的会生气喔!

「嗯,可你还是没有生气。」

「……」

「即便如此,我也确实做了许多对不起你的事。哪怕你不会生气,这还是不对的——所以,对不起。」

「喔…哦哦。」

虽说不是告白,但这气氛也让人有些不自在呢。这究竟是什么气氛?

「不过,我今后也不会改正喔。」

她补充。

「你个性真恶劣啊!」

我的心声竟不受控的脱口而出。

「哈哈哈,原谅我吧。你不是世界的守护神吗?都说宰相肚里都能撑船,你难道连我这区区一个愚民也不容下吗?」

…愚民……

「嗯,总之,如果之后我又对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你要记得我心里时刻都在把你当朋友的喔。」小觉毫无防备的伸起懒腰:「啊——舒服了——对你说这些话真是太好了,我好久没试过向他人展露心声了,整个人都自在了。要是早些对你说就好了。真是不可思议,和你说这些事一点也不会尴尬呢。」

态度转变这么大,我可一点也不自在——就这点出发,或许小觉不会改正算是好事——若是她今后对我都是这种态度我可受不了。

「嘿——这么喜欢被我骂?你是抖M吗?」

「......」

我们的脑回路果然有些相似。

「但是,很久没向他人展露心声?你没对曦说过吗?」

我还以为她们感情很好呢。

「不,感情很好是真的哦。因为可以读心的缘故,我很清楚她喜欢我。」小觉纠正:「但我还是害怕说了些沉重的话会被讨厌…毕竟第一次见面时就被讨厌了嘛。」

「欸?」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呢。

「为什么?」

「啊…不,说了也没关系吧。说是讨厌,但她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在内心讨厌我而已——实际上,那是嫉妒啦——明明自己独自一人在医院待了三四年你却能交到这么多新朋友,这点让她心理有些不平衡,就是这样孩子气的想法而已,她也早向我道歉了。」

『明明只要不说就没人会知道,她真是个好孩子』小觉如此称赞曦。

我十分认同她的评价。

不过,她的话语终于解开我长久以来的疑惑:

「所以你九月才会为了避开她不去社团啊……」

「嗯,也特意和你保持距离了呢。」

我们稍稍沉默一会,让氛围在斜晖的映射下挥发。

摩天轮不知在何时开始转动。

「那么,是时候开始步入正题了——有关今天的事吧。」

「哦,嗯。」

我咽下口水。

「虽说是要说,但也不是全部——我想那大概会是大约五万字的故事,对这摩天轮的流程来说还是太短了——而且,有些事说了也容易让人陷入混乱,要是在之后影响到你的情绪,从而影响我的计划就得不偿失了。所以,我要说的只有一句。至于剩下的部分,在一切都结束后,我会详细的跟你说的,到时候你可不要睡着哦。」

为了舒缓紧张的情绪,她尽量拖长前言:

「自我三岁获得能力以来,我一直在思考她的意义所在。虽然之前也有替它定义,但最近我终于知道了它真正的意义——我那至今为止十三年的能力,都是为了今天存在的。」

「...你真的没打算给我负担吗?」

「哈哈,因为说的太轻巧让你完全不在意也不太好嘛——如果感到负担的话就问些其他的转移注意力吧,我们还有谈话的时间哦。」

「问些其他的...你刚刚说是三岁就获得能力了吧?三岁时发生什么了吗?」

「原来如此,你想知道我能力的起源故事对吧?」

「啊,等等,如果你不想说的话——」

「不会啊,我不在意说出来。」

多得先前的对话,小觉下定了决心——反而是我还未做好准备:

「真的好吗?和我说这些事......那应该是很私人的事吧?」

「女生都做好准备了,你别逃跑啊。」小觉笑着抱怨:「没关系,我们不早就做过更亲密的事了吗?无论是互看记忆,或是互换身体,还是脱掉别人的裤子,抑或是把胸部给别人当枕头,都是我第一次做的事呢。」

不,我不会再吐槽脱裤子的那个梗了哦?

「互看记忆是第一次吗?」

「嗯,之前都只是听过理论,从来没实践过。不如说,平时也不会有能达成能力发动条件的状况——总之,就是那样,我才会对你感到信任,甚至感到一丝亲切,所以才会决定和你说接下来的话,我可不是对谁都能说的哦——哈哈,又是成熟又是亲切的,你简直就像我的哥哥一样呢。」

比妹妹矮的哥哥……

真不想当啊。

「咳咳。」

小觉清了清嗓,开始诉说她的过去:

「我三岁时,也就是十三年前——一九九五年的十二月十五日,差点被车撞了。那时救下我的,是位扎起马尾的阿姨。那位阿姨是我妈妈的高中同学,她那时刚好路过,救下了顽皮跑上马路的我。至于她的名字,就暂且依照隐私权保密吧——言归正传,在被阿姨救下后,我就获得了读心的能力。一开始真是非常辛苦,各种各样的一口气闯入我的脑里,脑袋都要炸开了。不过,在阿姨的怀抱中,我感到异常安心,对那时的我来说,阿姨简直就像电影里的超级英雄一样——拜此所赐,虽然我不怎么看动漫,但现在也会在每周日早上八点准时起床观看英雄节目呢。」

「欸?真的吗!?你最喜欢第几作啊?」

「那果然还是平成第二作吧,暂且不提紧凑王道的剧情,那白色的最终形态简直就是艺术品,腰上那一抹与传统正派相左的紫色更是点睛之——喂!不要擅自改变话题!——总之,在被救下来后,我获得了现在的读心能力。那时间实在过于凑巧,让我不禁在内心深处认为这能力是有某种意义的。」

「就像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那种?」

「没错。所以,就像因果论一样,我一直相信帮助他人就是我获得这个能力的意义——像阿姨那样,帮助他人——实际上,我现在的马尾也是受到阿姨的影响,就像是英雄扮演一样的东西啦。」

「原来如此,她对你影响很大呢。」

「嗯,不过,还有另一个人对我的影响也很大——我会决意留起长发也都是因为她。」

「嗯?等等,也就是说你小时候其实是短发吗?那到底要怎么扎起马尾?」

「...说来惭愧,虽然订下了目标,但我并没有下定决心。刚获得能力的我总是抱着头,为了避开他人躲在家中——『想成为阿姨那样的人』的想法说到底只是一根嫩芽,若不外出接受太阳滋润的话,嫩芽是无法成长的——拔苗助长的就是那所谓的另一个人——名字依旧保密,那是一名留着黑色长发的女生。她是阿姨的女儿。」

用词的词性与小觉柔和的表情相反:

「一名异常的女生。」

「异常的?」

「这只是延续她的原话啦——第一次见面是在获得能力后不久,圣诞节的时候。看我畏畏缩缩的表现,妈妈打算带我和她们一家一同外出游玩,让我交个新朋友,变得开朗一些——结果,在逛街时我和大人们走散了——那时来帮助啼啼哭哭的我的,就是那名女生。」

小觉的双眼突然熠熠生辉。

像在欣赏收藏的珍宝般。

「她一点也不像个两三岁的小孩,温柔的安慰我,牵起我的手,说眼泪与我不相衬——之后,与我一样与众不同的她鼓励了我,告诉我只要有她什么都能解决,遇到困难时,只要想起她就好了——对儿时的我来说,她简直就是信仰一样的存在。正是因为她的存在,我才获得勇气,下定决心,留长头发,获得勇气,报名各式各样的武术班,贯彻阿姨对我的影响。」

多得那对母女,铃华觉才得以成为如今的铃华觉。

独立又强大的异能高中生。

「小学时,我还会为了帮助他人上街巡逻呢——利用读心能力和体术,我一度成为那带不良学生闻风丧胆的存在......升上中学后,我因为害怕被讨厌的滋味不再特意巡逻,但为了不会再见面时令她蒙羞,我还是贯彻信念,专注眼前,尽我所能的,力所能及的帮助他人。」

「这样啊。」

真是个好故事。

我发自内心地感叹。

「还有什么想问吗?」

「你现在还跟那个人的女儿有联络吗?」

「什么啊?人家跟你分享这种事,你竟然第一时间就想着泡人家的儿时玩伴?」

「才不是!只是好奇啦!」

「开玩笑的——获得这个能力不久后我们就搬家了,所以就渐渐断了来往。现在的我也早已记不清她的长相。就算现在把她和我关进同一间小房间后面对面而坐,我也不会认出她吧。」

「可是...你妈妈不是和她妈妈认识吗?只要打个电话什么的很容易就能约时间吧?」

「是啦,但那时我还小,没有想到这种事。而且,她一直都在我心里,见不见面都一样。不如说,要是见面的话,反而有种在依靠她的感觉,那和她带给我的勇气多少有些相冲——我还是更想靠我自己努力。」

越来越像个好故事了。

「接着问吧。对话环节到摩天轮落到地面就会结束了,要问的话赶紧哦。」

小觉从窗外朝下看——不知不觉,夕阳已染上了一抹紫色。

这个高度...离落地大概还有大概五六分钟吧。

机会难得,我在记忆的回收站中搜索尚有残骸的问题碎片——话是这么说,但多半也都是些新鲜的碎片:

「你的计划到底是?」

「说得太详细会有泄露的风险,所以保密——提示的话,你可以回忆一下段子在直升机上给我们的忠告。」

『远离库萝丝·盖茨』

我决定依照字面意思理解这句忠告——我把握时间继续发问:

「刚刚你说你之前只听过互看记忆的理论,那是怎么回事?」

「是我爸爸告诉我的——他是个科学家——具体做什么我一点都不清楚,那究竟是不是叫科学家我也不清楚,总之就是做着和刻板印象里的超级科学家类似的工作——在出现这个症状后,妈妈带我去他的研究所里咨询,之后每年都会定期复诊。毕竟普通医院也不好看这种病,往坏的方向想,我说不定还会被陌生人的当作研究材料呢。所以,还不如交给值得信任的亲人研究——而他就是在那一次次的复诊中偶然提及这理论的。据说是透过重合让什么波长达到同一水准,从而让记忆双向流通...之类的。」

原来如此。

不过,靠搞科研生活的人啊...真没想到我身边会有人跟这种只有新闻或是作品里会出现的人扯上关系。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学园祭发生了些什么?」

「哈哈,果然被你察觉到了啊——故事有点长,所以在一切都结束后再告诉你。」

「对了,还有个问题我很久之前就想问你了——你妈妈来学校找你做什么?」

「…妈妈?…来学校?」

面对我的提问,小觉却侧过头。

「你忘了吗?就是刚开学不久的那天,我找你帮忙的那天,你妈妈不是来学校找你了吗?还是禾森班长叫你的呢。就是因为那样我们才会在午休时的食堂找人啊。」

「……」

小觉苦思良久,还是得出一样的结论:

「…完全想不起来……是你记错了吧?说到底,我家从小就一直是采取放养政策,我妈妈从我第一天上小学后就再也没有因特殊原因来学校了,要是她有来高中找我的话,我不可能会忘记。」

可是…这样的话——

「那你那天究竟是为什么才会跟着班长出去?」

「为什么………我忘了...」

「这样啊...」我看着因答不上问题而过意不去的她感到内疚,转移话题:「那么,来说说英雄节目的话题吧!」

「诶?现在不是提问环节吗?」

「是对话环节才对吧?好不容易遇到同好,不好好聊一会我可没有接下来能专心的自信啊。」

于是,我们开始就喜欢的英雄节目谈天。从剧情到角色,造型到周边——回过神来,车厢已回归地面。

「哎呀,已经到了?啊啊,真可惜——我一直等着你问我你手机去哪了呢。」

看到自动敞开的车门,小觉一边穿上外套一边说——听到她的话,我才上下摸索自己的口袋,首次注意到自己的手机消失许久这一回事。

「之前你在电车上晕倒的时候我帮你收起来了——就好像你收藏我的围巾一样,你的手机就暂时交由我保管——等到一切都结束后再还给你。」

「不,什么时候还给我都没关系啦...只是,你说的一切到底是什么时候?」

「提问环节已经结束了哦。」

小觉走出车厢。

这个时限到底有什么意义?

在我追问前,我的眼睛——局限的说,是我的左眼——传来了痛感。

一瞬的刺痛。

「呃——!」

「翼同学,怎么了?」

小觉回过头,看着刚从车厢走出就低头捂眼的我。

「......那边——」

我回味并不强烈的痛感,用另一只手指向远方。

即便在人群之中,她也显得格外显眼。

所在之处就是舞台中央。

被聚光灯锁定的主角。

高贵的金色。

在摩天轮下的高台上,隔着欢笑散落的人群——

库萝丝与我对视。

024.7

小觉握住我的手,快步穿梭在人群之间——与早上被迫的拉扯不同,这次,我也为了不被人群冲散,主动回握她不冷不热的手。

段子的忠告在脑海中回荡。

『远离库萝丝·盖茨』

也就是——不要靠近库萝丝。

虽然不晓背后缘由,但我多多少少明白了。

每逢她与我的距离缩短,左眼都会传来刺痛——与其相反,心身却在催促我朝她靠近。

这现象绝对不正常。

「走人这么多的地方真的好吗?去小路走起来也更快吧?」

也不知是警惕还是渴求,我回过头确认库萝丝的位置,向小觉提议。

「没关系。会受到人群阻碍的不止是我们——对库萝丝来说也是一样的。」

小觉的另一只手不停的在人群中开阔,虽然是正常力度,但我不时能听到路人对她的抱怨——小觉没有理会,接着说:

「而且,对于她的特性来说,这人群对她来说应该比我们要难缠许多。」

「......?」

虽然不清楚她所说的『特性』是什么意思,但现在早已不是提问时间——我的终于在由人群组成的巨型稻田中瞥见库萝丝金色的身影。说实话,在这片夕阳中想看清她真有些难度——她被几个男人围着,但对方看起来却没有恶意......是来搭讪的?然而,视一切为无物的库萝丝挣脱了他们,接着走了几步,又被其他人围着,啊,后面的人跟上来了...嗯?好像...那两拨人吵起来了?

我将注意移回身前——为了确认库萝丝的位置,将他人化做自己的眼睛,小觉一直使用着能力。由于现在的能力必须集中注意才能发动,她看起来有些吃力。这是当然的,对于她来说,现在发动能力就好比有意识的眨眼,有意识的保持呼吸——但是,我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减少胡思乱想,不给她增加负担吧。

由于小觉的努力,我们很快就突破了人群。

这不一定是好事。

看着人烟渐减的平地,我们暂时分开了手,为了保存体力选择快走。

但是,这样下去不行。

不仅没能保存多少体力,更没法彻底抛开库萝丝——这样下去会被追上——脑中的某处这么说。

有没有什么能解决现状的方法?

这么想着,我不断在周围寻找可以帮得上忙的物品。

就在那时,我看到流线型的电子产品。

「啊!小觉,你看那个!」

我叫住她,指向停泊在路边的景区观光车。

有了那个,就能毫不费力的与库萝丝拉开距离了。

我急忙跑向车,将小觉抛在脑后,坐上驾驶位,等将安全带等事前做好时,我才发现理所应当的事。

「啊...车钥匙......」

「说到底,就算是观光车也好,你会开车吗?」

因为我突然的行动被迫加快脚步的小觉靠在车旁避免进一步的消耗,我则手忙脚乱的在驾驶位上瞎忙活——这画面简直就像是替同伙把风的偷车贼。

「欸...?你们在我车上做什么?」

看吧,车主登场了。

这下棋子就齐全了。

这是通往警局的棋局!

顺着声音,我看向小觉身后的车主——那是一名年纪似乎与我相仿的女生,留着一头凉爽的短发。她身穿私服,却依旧围着工作人员的围裙,是趁着圣诞节来打工的学生吧。与看似很适合运动型角色的发型相反,她看起来并不像是个擅长运动的人。普通、土气——这些稍显失礼的形容词就是我对她的初印象。

「那,那个,你听我解释,不是那样的!我不是偷车贼——」

「啊——啊啊啊!你是那个变态客人!」

「啊?」

「噗。」

小觉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我们现在可正被追杀(?)哦!

「我们在哪见过吗?」

我姑且向她确认。

「你不记得我了吗?明明都夸过我的声音可爱了。」

「?」

「真拿你没办法,好吧——咳咳——『你好,客人。我的名字叫——』」

「啊!」

塔露!

没想到那机器人既然是实时配音的......

不,这是稍微思考一下就能得出的理所当然的结论。

「所以,客人,你在我的车上做什么呢?我还要开那车去入口拿东西回家呢。」

「不,不好意思,我马上就——」

把风的同伙打断我的话:

「入口?」

「嗯,游乐园的入口。」

「那么,不好意思,可以载我们一程吗?其实我们因为一些事,急着要离开这里,既然终点相同的话,可以顺路载我们一程吗?」

小觉毫不犹豫地说出这种厚颜无耻的言论。

看来她为了目的已经不再在意他人对她的看法。

但是,出乎意料的,对方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真是个好人。

「不好意思,可在快一些吗?」

如此在后座提出得寸进尺的要求的同样是小觉。

「好好——前面的客人们,请注意车辆!」

但塔露...应该说,塔露的中之人却毫不抵触的催下油门,最大限度的使用这简易电动车的性能,再用一旁的广播扩散她优良的嗓音条件。

「那,那个,真的没关系吗?啊!难道说,这游乐园是你家开的之类的?所以这车才会是你的?」

「嗯?没有啊。我只是个兼职的。这车是我的只是暂时的说法,只是游乐园允许我使用而已——要是被发现的话大概马上就会被开除了吧。」

她若无其事的回答我的问题。

这人脑子没事吧?

…突然很担心交通安全。

「啊——我突然想到啊,你们该不会是偷了东西吧?所以才急着逃跑。」

「什!才,才没——!」

「啊。不,没关系,不用说也没关系——反正做完今天就不做了,被开除也没关系。但是坐牢就不好了,你们不要告诉我哦?要是知道了我不就变同伙了?」

「......」

我对自己能平安完成车程放弃希望,坐回座位。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像是即将坠机前祷告的乘客般,我低声叹气。

「这都是你的功劳哦。」

小觉不知何时也坐在座位上,她轻声对我说。

「我的功劳?」

「嗯,你玩过美少女游戏吧?你无意中的一句话增加了她的好感度,于是开启了她的攻略路线,就是那样的东西——嗯...嗯。反正不会再见了,说了也没关系吧。她似乎是声优志愿的学生,所以才会因为你一句无意地夸奖那么高兴。如果你没有夸她那一句话,又或者做出抱着她吐这么令人深刻的动作,这个事件一定还会处于为解锁状态吧——就算如此,她本身就有点脱线也是事实啦。」

「哈......」

短短的一句话真的有这么大的力量吗?

这不是应该怀疑的事。

我身边就坐着一名被话语决定人格的女生。

…也许我今后也应该谨言慎行。

「客人,到了哦。」

在我试图从这件小事中学习人生道理时,车已经到达入口附近——我姑且从后窗望去,没有发现库萝丝的踪迹。

「谢谢你——翼同学,我们走吧。」

小觉下车,走到车的另一边,向我伸出手,但我仍坐在车上。

「客人?」

塔露的中之人透过后视镜看向我。

「那个...」

看来我什么也没有学到。

不,正因我学到了,我才会说出接下来的话。

不负责任的。

说不定她的一生都会被这句不足挂齿的话毁掉:

「我觉得你的声音很好听,我很喜欢......所以,今后也请不要放弃,继续加油...我会替你打气的!」

「...欸?」

「唉——」

车下的小觉叹了口气,像是在责备我这个多嘴的笨蛋。

也是...在她没向我坦白的情况下说这话只会让人感觉混乱吧。

「走咯。」

小觉硬是把我扯下车,我也为快速逃离被我弄僵的气氛配合她——就在我逐渐远离观光车时,她——塔露喊到:

「我的名字叫樋通勇(Hikayou Isami)!给我记好了!到时一定要替我加油哦!」

或许是因为事出突然,她的喊话中尽是含糊不清的地方,但这不是问题——到时是什么时候,根本是不言而喻的事。

为了不被不知在何处的库萝丝发现,我没有回话。

但是,我的回答一定已经传达给了她。

「唉,明明都有了女朋友,却还一边握着另一个女人的手一边攻略第三个女人——翼同学,你罪孽深重啊。」

「才,才才才没有攻略!而且这不是你主动牵上来的吗!?」

独属冬日的长夜换下了夕阳,我们也走出了热闹的游乐园。响照圣诞商法,游乐园门口的游客算不上稀少,但也远不及园内的热闹。说起来,园内好像要开始花车巡游了,我其实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期待着呢——离繁华的夜之城仍有相当一段距离,在这段行走在空旷地带的间隙,像是中场休息一般,我向小觉询问接下来的打算:

「接下来要去哪里?果然还是继续去城市里人多的地方吗?」

「不,库萝丝大概也快开始误会是自己的外表吸引到他人了吧——也就是说,她就算改变外表也不稀奇。我从段子那边听到过,她拥有那样的能力。一旦失去那作为特征的显眼金发,就无法依靠他人的目击情报了。在那种情况进入人群无疑是作茧自缚——毕竟,我们不清楚对方的位置,对方却可以清楚的知道我们的位置。」

「那是怎么一回事?」

「是学园祭时知道的事啦,之后会好好和你说的——总之,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藏木于林。对库萝丝来说,我们只是把红衫藏在灌木丛里,那么一来,无论是平原还是热带雨林都没有区别——所以,我们要做的是以渺无人烟的地方为目的地,和她拉开距离。」

「可是,在这种大城市里,那种地方要到哪里去找?」

「没关系,整整两周的时间,我早已经做好调查了——带你来这家游乐园的理由不只是想与库萝丝拉开距离,更是因为这附近有符合要求的地点——也就是,位于城市边缘的深山。那山顶是挺出名的情侣圣地,附近也有直通巴士——不过,只要不上山顶,在途中下车,就基本不会有人。」

「但是...那样就可以了吗?虽然不知道结束指的是什么时候,但只是上山真的能拖那么久吗?」

「不清楚——就算不行也没关系,我还有秘技。」

小觉朝我眨了眨眼,像在要我不要追问。

总觉得我们之间快要觉醒靠眼神就能交流的秘技了。

这是平时被她眼神威慑留下的后遗症?

到达巴士站。队伍理所应当的长,我们决定坐的士前往山上——车费由小觉出,今天的她很富有——车上,像是前情回顾一样,我开始整理目前的状况——小觉的目的是避免我与库萝丝接触,由此为主轴展开接下来的行动:依靠左眼的痛感和旁人的心声虽然能判断库萝丝是否在周围,但她的能力却能精准无误的锁定我们的位置,在她能改变自己外貌的能力下,无法听到她心声的小觉想要分辨她只能依靠自己的双眼,由此就要将她引往人烟稀少的场地,于是选择的就是深山......这就是我知道的情报。不过,这个前提...总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事件关键的中心,真奇怪。就像一觉睡醒发现继承了未曾谋面的生父的债务般莫名奇妙...说实话,有点可怕。我终于明白漫画中的主角弄清楚自己身世后为什么会陷入打击了......就我的情况,我甚至还没弄懂。所谓恐惧来自未知就是这个意思吧——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而重看已知情报的策略似乎没什么功用,无论往岩浆里注入多少桶水它也不会蒸发成石头——突然,放在大腿上握拳的手背传来温暖。

充满凉意的温暖。

小觉的手覆盖在我的手上。

「没关系,有我陪着你呢。」

她爽朗的笑着。

像是安慰第一次发现『世界上的所有人最后都会死』事实的小学生的班主任似的。

但是,这种成熟感我并不讨厌。

「......之后一定要好好跟你问清楚。」

「嗯,之后我一定会好好跟你说清楚的。」

我们定下契约。

我开始明白曦为什么会喜欢她了。

我们在山腰下了车——司机穿来疑惑的视线,考虑到紧张的我跟小觉的包容,或许他以为我们要跳崖吧!好在他不是那种热心过头的好心人,放任我们离去。我跟在小觉身后越过车路旁的栏杆,走入漆黑的森林——小觉打开手机,稍微操作一会后用屏幕照明前路。

「我们要往哪走?」

「直走。」

小觉似乎没有详细说明的打算,我于是也不再追问,只是专心地看着前方。

我只用注意当下。

为了在结束后得知一切迎来结束。

大概半小时后,像是暴风眼一样,我们走出森林,来到位于森林中央的小空地。

中央有一堆柴火。在月光下可以看出发黑的痕迹——有人来过这里?

「这里就是目的地了,坐下休息一会吧。」

小觉说着,走到柴火堆旁,从中掏出打火机。

她边生火边说明:

「我前几天就来过这里了——我说过吧?有两周的准备时间——那具体是什么意思还是要等之后解释,但就是那么一回事。」

「是哦......」

真是完全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啊!难道说她在其他地方设下了陷阱?

我放弃无意义的猜测,依靠摇曳的火光找了块比较干净的地坐了下来。

回过头,小觉也找了块地坐了下来。

「呐,翼同学,对我说谎吧。」

「欸?」

我对她唐突的要求感到不解。

「什么都好,对我说谎吧——就算是相同的谎言也没关系,只要一直重复就好了。」

小觉将视线移开火光。

有些陌生的眼神。

「不知道说什么的话——就说你喜欢我吧。」

「欸?你,你突然在说什么?」

「开玩笑的啦。那就说讨厌我吧——你讨厌我吗?」

「欸?不讨厌啊......等等,我不是很明白你在做什么。」

「要说谎话哦——还是说,你真的讨厌我?」

「才没有那种......不,没错。我讨厌你。」

我实在看不懂此时开玩笑的理由,于是顺从她的要求。

「这样啊...我好高兴——接着说下去吧——直到内容发生改变。」

她接着说出我不明白的话。

但是没关系。

此刻的我没有明白的必要。

这个故事不需要我的主动。

只需一味的重复谎言。

被动的,被迫的。

就像签订了契约: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我不断地重复。

我第一次对她说这么多话。

明明是值得纪念的第一次——却尽是没有意义的话语。

到后来,我已经忘记自己在说什么——仿佛古老咒语般,存在的意义只有被念出。

说累了就喝口水再继续,小觉就像把这个当背景音乐般,盯着偶尔飞溅出火花的火丛。

上升的气流像是求救的狼烟。

不过,对于漆黑的夜空来说,这点信号只会被吞噬。

无法暴露我们的位置。

在我将谎言重复了大概八页,即将打破由某个被猫魅惑的白发班长创下的记录时,我的肌肉记忆发生了改变:

「——我喜欢你。」

我说道。

「嘘。」

「欸?」

小觉的反应甚至赶在我之前——她一直都在听我说话吗?

她迅速站起身,从身后的黑暗中拿出桶子盖住柴火。

「她来了。」

我什么都还没说,左眼便传来痛感。

「快走吧。」

小觉把我扯起来,再次步入森林。

方才不断消耗脑力重复,我已经无力辨别方向。

我停止思考。

如果说方才的行为就是为了麻痹大脑的话,无疑是大成功。

以后失眠就放弃数羊,转而重复这句话吧。

回过神来,我们已在奔跑中。

我回过头——穿过叶缝的月光晦涩的勾勒出黑色的身姿。

库萝丝毫不在意磕绊的树枝——不,她的身前根本没有能磕绊她的物品。

她的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从将树互相联系的藤条到地面的枯枝落叶,像是被灼烧般——像是被改变般。

燃烧殆尽。

消失不见。

会被追上——

脑子闪过这想法的一瞬,我被地上的树干绊倒。

「呜——!」

我摔在地上——接住我的是另一棵树干。

「翼同学!」

在前方照明开路的小觉听到声响,折返回来——但已经太迟了。

「翼。」

黑暗中传来声音。

黑暗的光明。

光明的黑暗。

我就是被这把声音的人脱掉裤子的!

「——!」

小觉将我护在身后。

黑发的库萝丝距离我们几米开外站着。她身上没有沾上一点尘土,头上的黑发逐渐变回金发。

这就是改变外观的能力吗?

光影闪烁——她面带微笑。

「你,要妨碍我?」

她看着我的身前。

一瞬,我在她身后看见数道一闪而逝的银光。

那是什么?

「碍事。」

数到强劲的风压朝我袭来——

「时间已经过了!」

小觉大喊。

她将双手向前伸出,像是想展示什么。

她的手掌出现光芒。

那并不是突然觉醒的光波能力。

只是手机屏幕的微光。

风压随之停止,地上传出冰冷清脆的相撞声。

「时间?」

「没错,十二点已经过了——现在已经不是十二月二十五日了!」

小觉的声线有些颤抖。

这是当然的——落在我们身边的,是银色的细剑。

库萝丝那家伙都扔了些什么过来?!

「不信的话,你自己就看看手机屏幕吧!」

连落叶的践踏声都没有——库萝丝走到小觉身前。

手机屏幕照亮她的面孔——不知何时,她收起微笑。

「时间......」

「啊啊,对啊,这样的话,你就算和翼同学接触了也于事无补吧!」

「......对......」

库萝丝难得的迟疑道。

「就算触碰也无意义...就算杀人也无意义......」

她一步一步地后退,随后呆在原地。

「那,我们可以走了吧?」

对于染上灰色的金色,小觉不留情面的落井下石。

「......嗯。」

库萝丝轻吟一声,小觉马上拖着我离开。我在慌乱中调整姿势跟上她急促的脚步——离去前,我回头张望——库萝丝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像人偶一样。

失去燃料的车辆。

失去灵魂的躯壳。

没有意义。

一路上,我们默不作声——应该说,没有说话的时间——小觉在前方奔跑着,像是要将储存至今的体力全数释放似的,我只好为了不被抛下一同奔跑——拜此所赐,不出十五分钟,我们就回到了公路上。

留着抱着栏杆,气喘吁吁的我,小觉走上道路张望。

远方的转角驶来巴士。

「太好了...赶上车了......」

我听见她喜悦的自言自语。

她拦下巴士,扶起快瘫倒在地的我上了车。

车上乘客不多——就算加上我们和司机,也是一只手就能数完的人数。

我们坐到最后一排。

小觉是靠窗的那个。

「——」

拿出背包中被摔得变形的矿泉水,我用纸巾擦汗。

累死了。

「这样...一切就都结束了吗?」

就小觉方才所言推断,我大概只需要在圣诞节当天——十二月二十五日避免与库萝丝接触。

「嗯,差不多了吧。」

「是吗......」

我又喝了一口水。

果然真相不会这么简单吗?

车内寂静无声。我平息紊乱的气息,看着前方消磨时间——周围散发着与冬日相反的暖色调,窗外则是一片漆黑——我将视线自方才掠过的私家车移回前方。

「......嗯?」

在车的最前方的上方——我看到了被四个数字与两颗打竖的小点填满的电子屏幕:

『11:17』

怎么回事?

「小觉...时间...怎么回事?」

「嗯,我把我手机的时间调成别的时区了——『在别的时区二十五号已经过了』——所以我没有撒谎哦。」

「......」

不会这就是秘技吧?

拿走我的手机也是为了这个?

「多么鲁莽的作战啊...要是她有手表怎么办?」

「不,她不会有的——毕竟,我曾经也是她嘛——没关系,就算她现在不知为何在森林中突然醒悟,下一班车的经过也要等到五十分钟后,算上车程,她不可能赶得上的。」

「...就算你这么说......这计划也太草率了吧......你没有后备方案吗?」

「……姑且…有一个。」

「就一个?真少啊,竟然这天这么重要的话多几个才合理吧?你没有找过你爸爸帮忙吗?他是科学家吧?脑子不应该很好吗?还是说这就是他想出来的方法?」

「......啊。」

「嗯?怎么了?」

「...我完全没想到......还有能找别人帮忙的选项......」

「......」

…原来她是真的不擅长拜托他人......

笨蛋啊......

我无力的靠回座位上。

不过...算了,只要结果好久没关系了吧——

在感到放松的同时,我的眼皮逐渐增加重量。

明明都休息过那么多回了——看来我的睡眠真的很不足。

「翼同学,你要睡了吗?」

身侧穿来声音。

「要睡的话,睡这里怎么样?反正今天也没有穿裙子。」

小觉拨开大衣,露出被深色包裹的大腿。

「欸?」

我停止思考。

「好啦,你累了吧?今天擅自带你到处跑,我心里也很对不起你——虽然算不上奖励,但这点小事就让我做吧。躺着睡总比坐着睡舒服吧?」

「欸...可,欸......?」

「...还是说...你想用这里睡?」

小觉的手缓缓上升,即将指出那链接腹部与颈部的部位。

「不用了!这个就行了!大腿就行了!」

我倒在小觉的大腿上——柔软的触感自后脑勺传来。女性的脂肪大多聚集在大腿的说法似乎不是假的——看着我爽快又狼狈的身姿,小觉不禁笑出声。突然,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翻找口袋,掏出米色的布织品。

「对了,再用这个当眼罩吧。」

那是被她整齐折叠的围巾。

她不由分说地把它放在我的眼睛上。

「刚刚跑步前我就收好了,所以应该不会沾上奇怪的味道才对......怎么样?」

「......嗯......确实...没有...奇怪的......味道呢.....」

有的只是香味。

与雨天的那时不同,围巾满是属于小觉的香味。

准确的说,应该是她身上各种化学物质的味道吧。

那不是重点。

「翼同学,要我给你唱安眠曲吗?」

「???!!??!?!不不不不不用了!!!」

会真的安眠的所以不要那么做!!!

「嗯?是哦,那好吧。」

她的语气里似乎含有些许失望。

吓死我了……

简直是今天最恐怖的消息。

「......」

一阵过后,我的恐惧心也逐渐消散,只剩触感带来的感想。

真舒服。

彻底放松下来后,一日的疲劳都在一瞬袭来。

没有预留给我害羞的时间。

伴随温暖与香气,我的意识逐渐远去。

「好好休息一会吧,晚安。」

迷离之中,我似乎听见她的声音。

那声音,一定比世上任何的安眠曲都要动听。

024.8

「——!」

神秘学部的占卜师猛的站起身来,一瞬让单薄的黑色斗篷向后仰去,露出她的脸孔——干练的齐刘海的单马尾配上细边圆框眼镜,左眼角下方有一粒小小的黑痣。我本以为对神秘学感兴趣的人看起来都是像见裳坂或水彩那样阴沈,她的造型真是出乎意料的正常,唉,真该对她们俩道歉,以后找个机会补偿一下她们吧——她双眼发光的握着我的手,让一旁的曦看不下去。

「喂…喂!你做什么啊!」

曦如此抗议,上前将我与她分离,将我护在身后。占卜师同学总算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新将自己微红的脸藏入黑色斗篷中——比起羞耻,我想那更多的是兴奋,因为暴走时的见裳坂也是这副表情。

「抱…抱歉…」占卜师同学推了推斗篷下的眼镜,恢复平静:「真是不好意思…只是,我从来没见过像…佐藤同学那样的手相……文字竟然真的存在……」

在说什么呢?难道以前的结果都是在诈骗吗?

「所以,请让我再看一遍。」

占卜师同学将半个身子趴在桌子上鞠躬。

她的执念让我以为自己是义大利的黑帮老大。

「说到底这里是神秘学部而你是占卜师吧?看手相是什么意思啊!占卜难道不是那种把手放在水晶球上或抽卡抽签之类的活动吗?别想骗我,我可是经常看电视的!」

曦理直气壮地说道。能说出这种话,她被气愤冲昏了头脑吧。

「手相也是占卜的一种啦,要是你们想用那种电视上常见的方式的话,等会免费给你们做多少次都行——所以,请让我再看一遍手相!」

「…那,那行吧。看归看,不要碰喔!」

用不着那么夸张吧?我是什么珍藏千年的易碎品吗?

在曦有些介怀的视线下,占卜师同学再度看向我的手。

她全神贯注,彷佛我手上有朝四角移去的DVD图标。

她缓缓开口,声音与方才完全不同,简直就像被夺舍了。

她说道:

「『…当演员就位,禁果将会陨落深林,舞台的幕布便会展开——动物停止成长。妖怪转化人类。植物获得意识。伪物成为真物。太阳停止燃烧。物语就会翻开新的一页。』……什么意思?」

喂,解析这个才是你的职责吧?

而且,虽然我没有作弊的经历,但我的手装得下这么多字吗?

占卜师同学扶着下巴,似乎有些不能接受。

「…算了…之后有的是时间调查…」她说着完全不打算对消费者负责的话,抬起头——当然,就算抬起头她的脸也被斗篷遮住大半,从我的角度看去根本没有变化——她赋予我忠告:「你也是,要记住这段文字喔。竟然是从你手上看到的,那对你的命运就一定有重大的意义。」

…命运……

熟悉而陌生的词汇。

「那么,接下来就来做那位小姑娘希望做的恋爱占卜吧!」

「!?我,我什么时候说希望做了!」

不知为何,怎么看都最多比我们大一岁的占卜师同学采取街边上了年纪的婆婆占卜师语调——她无视慌张的曦,自被桌布掩盖的桌中掏出粉蓝色的水晶球。真漂亮——我按她的指示将手放上去,她又全神贯注的盯着水晶球的倒影,就像在球中寻求自己的瞳孔的倒影。

「『你…会和自己的儿时玩伴交往——」她停顿片刻,我听见身侧传来的深呼吸。「——然后,你会和那个对象分手……」

「哈!?」

曦简直暴跳如雷,强行打断仪式,骂骂咧咧的将我扯开离去。

「嗯?等,等等!我还没讲完呢!『你会和那个对象分手,最后,再次与儿时玩伴——」

我被曦扯入混杂的人群,重叠的杂音令我无法听到话语的后续,黑色的帘布下降,让我的视野被漆黑充斥——与此同时,深色的帘布下降,充斥我的视野——深色的眼帘展开,小觉倾斜九十度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到站了哦。翼同学,快醒醒。」

「嗯......」

我在温暖中起身,只见车窗外的漆黑被添上令人眼花缭乱的色彩——看来已经回到市中心了——看向车头的数字,那是比想象中要少得多的数字:

『11:37』

在司机无言的催促下,我和小觉下了车。

夜晚的空气无情的使我清醒。

「......都这个时间了...还赶得上末班车吗?」

我朝裸露在外的双手呵气,随后让被磨损的红肿皮肤相互摩擦——我将双手放入口袋。

「末班车?」

小觉复述我台词中的名词,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嗯?你没听说过?真奇怪啊,应该打过电话才对......」

我回以同样的困惑目光。

「不,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再说一遍吧——」

她宣告:

「翼同学,我们今晚要在外留宿喔。」

去酒店的路途并不远,这也是她提前调查的原因吧。我没听过酒店的名字,但根据装潢能看出它是间颇为高档的酒店。由于是先前预定的房间,入住没有多少阻碍。不如说,绝大多数阻碍都来自被我伤痕累累的肮脏身体吸引到的目光。坐上电梯。我们的房间在不上不下的二十七层,是双床间的标准客房,也不知道是出自保险还是资金耗尽——『毕竟一定得到十二点才会结束,比起半夜三更才回家,还是干脆在外留宿更让人安心吧?』以此为由,她订下了酒店。另外,明明没有成年却能单独订房也是调查的成果、她特意挑了一家不在乎年龄的酒店。明明坐落在城市中央却如此疏漏,大都市真是黑暗——我们整顿好屈指可数的行李后各自在房间调了个位置坐下,打算等真正的十二点过去再轮流洗漱——迫于想洗净淤泥的欲望,我看向两床之间的时钟——现在已是11点56分。

「......」

「......」

客房内只能听见彼此的吐息与空调运作的声音。

气氛莫名的尴尬。

方才的香气和温暖现在仍残留在我脸上——现在回想起来,拒绝就好了——不,等等,那可是小觉的提议,拒绝了反而会更尴尬吧?没错,接受才是正确的选择。说到底,那可是你情我愿的事,没什么好尴尬的!…唉,虽然想搞好关系是曦的主意,但她能理解自己的男朋友不知廉耻的睡在好朋友的大腿上吗?

我看向窗外,远处的高楼不时朝地面照射光芒,像是发射雷射光的炮台——收起它是为了对抗外星人的军事建筑之类无聊的幻想,我收回因高度而发晕的视线。

「......」

嗯?

获得空隙的我终于发现。

这场约会是小觉的计划,是仅她一人知晓的计划——也就是说,曦并不知情。

在圣诞节当日放热恋中的女友鸽子。

…我们的恋情或许会在短短两月消散。

2008.10.17~2008.12.25

R.I.P

不!不能就此放弃!至少也要尝试补救!对,首先就从身边开始吧!

以此为动机,我打破现在尴尬的气氛:

「「那个...」」

我与小觉的声音重叠。

看来她也受不了了。

「你先说吧。」

小觉皱起眉头——就之前的观察,这是她使用能力的象征。

…只是为了不再让说话时机相撞就使用能力......

「...刚刚在山里说的那句话......那个是作为朋友的喜欢哦......」

「欸?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吗?难道你以为我会误会你的意思吗?还是说,你以为我喜欢你?唉,你们男生真的是...稍微对你们温柔一点就觉得对方是不是喜欢自己,自我中心也要有个限度啊。」

「别管那个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面颊发热。

空调是不是开太大了?

「嗯。首先,第一件事——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围巾还我?」

「嗯?......嗯!?!?!」

我这才注意到下巴士时因冷空气顺手围上的围巾。

原来刚刚的现象并非回味。

「第二件事——你的伤还好吗?」

她不理会仍与围巾缠斗的我,指向我的膝盖。

稀疏平常的语调。

并不冰冷。

「没事,只是些小擦伤而已。」

「唉,也多注意一点吧,我可是向曦借了你的,要是你坏掉了可就不好了。」小觉说着起身,走到电视机下的柜子旁翻找:「嗯...医疗箱是在这附近吧?啊,找到了。」

「向曦借了我?」

我向正把消毒酒精倒在纱布上的小觉提问。

「嗯。两周前我就向她预约了——能不能在圣诞节那天把你借给我。当然,没有说具体的原因——你该不会以为我会什么都不说就让刚刚交到男朋友不久的曦独自度过圣诞吧?」

「这样啊...原来曦知——好痛!」

膝盖传来的痛感让我叫出声来:

「你在动手前就不能提前说一下吗!?」

「不就是消个毒嘛...你这样还是世界的守护神吗?」

「和那个没关系!」

「哈...真难伺候,好吧好吧——三,二——」

「太快了!」

「......五,四,三,二——」

「等,等等!对了,说点其他的事来转移一下——好痛!」

「欸?我还没按下去......」

蹲在我身前的小觉一脸疑惑抬起头来。

我没能看见她手中的纱布。

这是当然的,因为遮挡纱布的人正是我自己。

由于左眼突如其来的痛感,我捂住眼睛。

视野的一半陷入了漆黑。

身侧传来巨响。

清脆的破碎声。

玻璃的碎片如慢动作般滞空。

与无色碎片一同滞空的还有一抹金色。

像是导弹般——库萝丝破窗而入。

为什么她会在这?

她顺着惯性撞上墙。

在我反应过来前,身体已经行动——

小觉将我推向门口——又把我扯回座椅。

数把细剑插在我方才经过的地方。

库萝丝已经站起身。

稍微摇晃身躯,她朝我袭来。

身体腾空——与高贵的气质毫不相衬的滑稽动作——她朝我扑来。

与此同时,我的身体也在空中漂浮。

小觉将我抛上床。

被纯白吞噬的一瞬,我的视线瞥见床头的时钟。

11点59分。

秒针刚好超过歌德字体的4。

还有四十秒——

「翼!」

朝声音的源头望去,又看到正扑向我的库萝丝。

我瞥见她的表情——她面无表情。

如同儿戏——我扑上靠近门口的另一张床。

「——!」

全身多处传来刺痛的痛感——是玻璃的碎片。

似乎有几块碎片十分深入。

但现在的我顾不上这点事。

回过身——就像野兽般,库萝丝企图自床上爬起。

随后她又倒在床上。

位于床尾的小觉抽出了被单,库萝丝于是在短暂腾空后跌到。

「快走!」

趁着自己争取到的时间,小觉爬上床,从背后压住想再度爬起的库萝丝——挣扎缠斗中,库萝丝转身朝上,与她身上的小觉四目相对——我从床的另一侧滚落地面,一把按在细小的碎片上站起身。虽然不想把小觉独自留在这,但库萝丝的目标是我,只要离开,库萝丝就不会在意小觉才是。没关系,只要拖过十二点就行,到了那时再回——

「碍事。」

就在我踏出第一步时,库萝丝的口中漏出不含杂质的简短句子。

小觉上方出现数不清的长刀。

「——小觉!」

我转身奔向她。

无数的银色向下坠落。

连带小觉的脸颊一同——

下落。

「.............」

我僵在原地。

眼前的景物超出我的理解。

宛如倒下般,小觉俯下身,将唇贴上库萝丝的嘴。

双唇重合。

她的头偶尔微微转动,披在背上的马尾便顺着垂下发丝。

从两人链接的双唇中能隐约看见粉嫩的舌头。

小觉轻闭双眼,用手盖住库萝丝的双眼。

如同啃食般,小觉与库萝丝舌吻。

深吻。

小觉背后的细剑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嗯......唔...嗯...啾......」

房间充斥着不知属于谁的甜腻轻吟。

时针移动的声音从未如此刺耳。

我看向时钟——已经过了十二点。

「唔哈——!哈...哈啊......」

她们的嘴唇终于分开。

细长的涎缕轻易的断开,留在二人的嘴角。

小觉猛地抬起头,坐在库萝丝的身上喘息。

库萝丝双目无神的看着天花板。

不,那不能称之为看——只不过是天花板恰好在她眼前罢了。

她失去了意识。

像是故障般,她的身体不时轻微的抖动、抽搐。

「哈...哈.....快走吧...这方法应该拖不了多久。」

小觉抹去嘴角的液体,扯着我走出房门。

我踉跄的跟在她身后,小觉突然松开了手,差点让我因此摔在地面。

「你自己也能走吧?她的目标是你,你才应该走在前面。」

「嗯,嗯。」

我快步走向电梯,却又被她拽住。

「走楼梯,这样比较不容易被追上。」

「嗯,嗯。」

我失去思考能力,只是盲目的遵从她的指示——小觉靠在安全逃生出口的门口等我,我于是推开有些沉重地铁门,与她一同走下阴暗的楼道。

空旷的楼道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回荡。

「那个——」

「互看记忆。」

小觉抢在我提问前回答。

互相使身体的一部分进入对方的身体后闭眼——这就是互看记忆的发动条件。

所以——才会是深吻。

让双方的舌头深入对方口腔的——舌吻。

在那种姿势,那种情况下,她做出了唯一的选择。

但是,仅仅是互看记忆,究竟为什么才会让库萝丝失去行动能力?

「能力发动后,将会看到对方印象最深的几项记忆——之前你看的时候应该也看到过吧?有一块空白的记忆......不,你应该忘了吧,毕竟就是那样的设定——」

不对。

我记得。

无论是白色的啼哭、绿色的嬉闹、冷色的追逐,还是深色的诱惑。

我全都记得。

『你要记住这一切』

那个时候,小觉记忆中的男人确实是这么说的。

所以我没有忘记。

小觉没有发动能力——她继续说:

「——那段记忆,是我失去的记忆。或者说,是被封印的记忆。那段长达十多年的记忆是今天的意义所在、是现在的意义所在、是我能力的意义所在——是我自身的意义所在——不过,那时的记忆...用你比较熟悉的游戏用语的话,就是尚未解锁,所以你那时看到的才会是空白,而库萝丝所见的则是那份记忆的全貌。」

全貌。

将十多年的记忆一口气贯入脑中。

如同过载的电脑。

虽然不清楚全貌之类的是在说什么,但这不是现在该问的事——大概也不是现在能说清楚的事。

十二月二十五已经过了,之后有的是时间。

「说实话,也有赌博的成分在里面——毕竟也不清楚能不能真的起效。」

小觉补充,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指向另一条通道。

「走后门吧,上面发生了那样的事,这样走出去说不定会被工作人员拖住。」

「嗯。」

又走了一段时间,我们达到底层。我浑身插满或大或小的碎片,虽然已在下楼途中尽量清理,但还是有不少残留物。小觉靠在墙上喘气,大概是因为还没调整好气息就快步离去与一整天消耗的体力两项理由的叠加——唉,只能靠我了吧?我独自拉开门,冷空气一下便涌入室内,加冷我们身上的汗珠。出了后门,是处于两栋高楼间缝隙的小巷,明明就在其中,外侧的光鲜与里侧的阴暗却像是两个世界,我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从巷子深处朝光亮走去——我很快便察觉到违和感。

我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我回过头,只见小觉跟在我身后。

她挨着墙,停下脚步。

「怎么了?」

「没事......」

是错觉吧——这么说服自己,我回过头,继续向前走——身后传来声音。

是碰撞的声音。

沉重的声音。

跌倒的声音。

措手不及的,小觉倒在地上。

「小觉?」

「不好意思...不小心摔倒了,哈哈,这地上还蛮滑的,你不用在意,继续走吧,别为了这种小事浪费时间。」

「是哦?」

就在我打算回过头踏出脚步时,高楼的射光掠过小巷。

让我看清了小巷的情形。

仅此一瞬——就算眼花也不奇怪的一瞬。

我看见了。

小觉用左手按着腹部。

「啧。」

她抱怨的咂舌。

我不认为那是因为她被光炫到了眼睛。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靠近她。

「小觉...你的肚子——」

「没什么。你眼花了吧?」

「可是——」

「什么事都没有!」

她说着就要站起来,却又摔了下去,我快步上前接住她,顺着重量坐在地上。

小觉躺在我的怀中。

「...要接就好好接啊,我有那么重吗?」

「......」

我无视她的抱怨,将手伸向腹部。

我触摸到她湿润炽热的手背。

「没事,只是些小擦伤而已...真是...还是慢了点吗......」

「...我去找人帮忙。」

「不,你直接走就好了,我自己会想办法。」

「哈?你在说什——」

「漫画里不是经常有那种情节吗?因为流血了思考反而灵活起来了的情节......我现在好像明白那是什么感觉了——我突然发现啊,虽然说是要度过十二月二十五日,但爸爸却没有具体和我说是哪的二十五日......就像我依照时差一样,二十五日也存在时差。真是的...这两周我到底为什么没注意到这点?」

灯光扫过,小觉微微蹙眉。

我这才清楚看清她的伤势。

在强光照耀下发黑的血液溢出手指,流下地面——血迹从后门一直延续至此。

然而,她的声音仍故作精神。

「你懂了吧?事情还没结束,你不能在这里被拖着。你先走吧,我会自己叫救护车的。」

「......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真幼稚...你留不留下这对我的伤势又有什么帮助?快走吧,别碍着我打电话。」

「我帮你打。」

「不用啦...要是到时候发现现场只有我一个人那反而更麻烦不是吗?」

「我哪都不去。」

「所以说——」

「嗯,那你自己打也没关系,所以拿出来吧。」

像在催促我离去一般,小觉放弃与我争论,用多出来的手缓缓的伸向口袋。

双眼逐渐熟悉黑暗——我终于看清她痛苦的苍白面孔。

她将黑色的块状物体自口袋中掏出点亮,手却不住的颤抖。

手机掉落的声音取代了数字的输入声。

这家伙...已经连东西都拿不稳了吗?

到底在逞强什么啊?

这样到底要我怎样抛下你一个人离开啊!

我像是从地板那夺过电话般捡起电话,按下按键,向电话传达了大致信息。

小觉在我怀中沉默,待我放下电话后才再度开口:

「好了。你现在可以走了吧?」

「......」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要是库萝丝追上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小觉的呼吸逐渐平缓:

「我知道了......本来想在之后详细的和你解释,但现在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我的计划,只能将就着说了——你听好了,翼同学。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可能会不太相信,但我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骗人,所说的都是现实。」

她停顿一会,不知是失去力气还是在斟酌用词:

「我是来自被毁灭的世界中的人。为了改变这个结果,爸爸把我的意识送回了过去,这个读心能力也是穿越带来的副产物......那不是重点,简而言之,翼同学,为了避免世界被破坏,你不能和库萝丝接触——」

「那种事情怎样都好!」

我打断她的说明。

我实在不想让这么痛苦的她继续说下去。

「管他是世界的结束还是业界的结束,那种事情根本就无所谓!」

「......这是世界的守护神该有的台词吗?」

「会抛下自己朋友的人算什么守护神啊!」

「......所以我才说要一个人打电话嘛...你这个笨蛋。」

小觉嘟囔: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不管怎么样,只要你发现我受伤,不,大概在发现库萝丝拥有能够杀人的能力时,就绝对不会离开我身边了吧,你就是这种笨蛋。所以我才会避开所有人,选一些阴暗的地方,减少自己受伤暴露的几率......」

「为什么......」

我的心中充满不可言喻的情感:

「为什么你能那么轻易的放弃自己的生命啊?」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今天。只要能达成目标,怎样都好——你是把我当做朋友的吧?那么,满足你朋友的心愿吧。不要让我的死——不要让过去的世界失去意义,好吗?」

「不要说得好像自己已经死了!」

「呵呵,义正严辞的,真好笑——我从来没把你当朋友哦——我之前不是说过还有后备方案吗?在欺骗失败时使用的方案——那就是,把你杀了。只要你死了,库萝丝就失去了目标,自然也无法下手。」

「是吗.…..」

关于后半段,我听不出谎言的迹象。

恐怕这是实话吧。

但是——

竟然你决定要否认一切。

竟然你决定将一切化作谎言。

「那么,现在杀了我吧。这样,也算是满足你的心愿了吧。」

「......哼...你是看准了我现在的状态才会这么说的吧?」

「不,我是认真的。」

我从身上某处拔出一根细长的碎片,硬是将它塞进小觉手里。

「没关系,只要划破动脉就可以了——就算是不断颤抖的你也能轻易做到。」

我握住她的手,把玻璃顶上自己的脖子:

「那么,再数三秒,我就放手了。三,二,一——」

「啧!」

玻璃掉落地面。

小觉松开了手。

她冰冷的手依旧颤抖。

「怎么了?你现在杀了我不就可以达成目标了吗?你不是不把我当朋友了吗?你不是宁愿牺牲生命也要达成目标吗?那么,一个人死和多一个人陪葬又有什么区别呢?做不到吗?」

「......」

「做不到的话,就让我留在这里陪你。」

「……对不起…」

「那是我的台词——对不起,我使坏了——我还记着你的话呢。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在心里把我当朋友的对吧?」

「...但是备案本身并不是骗人的——所以,对不起。」

「我知道。没关系。我不在意。」

「……」

她沉默了一会。

「......呐,你知道吗?你现在做的,就和那些三流漫画里的迷惑场面一样哦——『反正都没有区别,到底为什么不走!』想必大家都会这么想吧。你现在所做的,不过是自我感动罢了。」

「不对…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结束后告诉我一切。学园祭的事,你省略的五万字,我都还一无所知。所以,你可不能在此结束。作为契约对象,我有留下来的责任。」

「契约...真是夸张——不过,呵呵…就这么想知道吗?那样的话,现在就让你知道也行啊。」

小觉笑着探出头来:

「一切的一切,全部。」

「我不要看你的记忆,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

「真是任性——」

「而且,不是没有区别。」

我平复心情,将小觉拥入怀中。

「诶?」

「至少,我可以这样抱着你。」

我注意着她的伤口,加重手上的力度。

「一个人的话,绝对感受不到两人的体温吧?」

「…你这是在性骚扰哦。」

「不爽的话就活下来告发我。」

放弃般,她不再劝说我。

像这样将她抱在怀里,我才惊觉她的身体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少女的身体。

人类的肉体。

就是这样脆弱的身体,却总是独自背负一切。

让人忘记她只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生。

就算体术高超、就算拥有异能、就算唱歌难听到难以置信,她依旧是一个普通的女生。

她并不是个性鲜明的小说角色。除去『读心』这一异能,她不过是一名同一般人一样会在意别人眼光、会害怕被别人讨厌、追求潮流、会打扮自己、会恶作剧、会开玩笑、会在无谓的小事上较劲、会害羞、会紧张、个性有一点恶劣、有一点温柔的,普通的,十六岁的高中女学生而已。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只是个拥有异能的普通人。

不,按她的说法,这甚至称不上能力,只是单纯的现象。

副作用。

后遗症。

她只是个普通人。

比较独立的普通人。

比较强大的普通人。

比较五音不全的普通人。

…和其他人一样...仅仅是我应当守护的『愚民』。

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我越来越难感受到小觉的体温。

她有气无力的呼唤我的名字。

「翼同学。」

「怎么了?」

「我...总觉得我和你有点像。」

「什么?」她的话出乎我的意料:「和你?哪里?」

「不,不是我。是我。」

「...你在说什么?无论是戏里语音还是戏外汉字,你说的『我』都是同一个字啊——小觉,不要再说话了。」

「不用担心,我的脑子还很正常啦——我说的不是我,是之前那个世界的我——也就是,我。」

「是吗。」

「嗯,真的很像——所以,我才会喜欢上你。」

「......」

「我喜欢你,翼。」

「...为什么要现在说?那是之前的事吧?」

「...对......但是不对...根本就没有之前的我......无论之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那都是我。不是人格分裂之类的,而是同一个人。沉睡的十三年就是为了这个...为了让两个我的记忆都得以保存,两个我都完整地活下去,不被某一方主导,平等活下去,才需要十三年的融合时间——」

她意识到自己有些跑题:

「总之...在之前的世界里我没能说出口,所以才会在现在说——能让我听听你的答复吗?」

「我知道了。」

我真的知道吗?

我不知道。

但是我做出回答:

「等一切都结束后我再回答你。」

「......真过分。」

「我早就说过了,我一点也不温柔。」

她不再说话。

声音从遥远的缝隙流入。我没能听到救护车的声音。

她也没能听到。

「小觉?」

没有回应。

「......」

我缓缓将她放在地上。听着她的心跳——很微弱,现在的她大概已经失去意识了吧。

忽然,空中的灯光掠过。

巷子的尽头,伫立着一道阴影。

我反射性的从小觉身上爬下,将她拥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将黑影与她隔开。

「你是谁?」

024.85

让外国势力在国土范围内锁定仅仅两人的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的字面意思,更何况其中的一根针还拥有读心的回避能力。即便如此,黄氏集团资本的力量还是得以撕毁写有『隐私权』三字的法例,找到了佐藤翼与铃华觉预定的酒店。由此守株待兔,他们终于在晚上的十一点五十分目击出现在酒店二十七层走廊中的二人——待二人走入房间,段子他们自走廊的角落走出——所说的他们,也就是由黄段子,千岁舟防与昔话舆桙结成的同盟。

为了自敌人手中守护佐藤翼的联盟。

真令人羡慕。

「不用去和他们说话吗?」

「不用。竟然他们没有告诉别人,大概就是有不能告诉别人的理由吧。」

段子如此回答千岁舟防的疑问后反问:

「楼层的封锁完成了吗?」

「嗯——从现在开始,没有人能在自在走廊里自由出入——可是,要是攻击来自他们的隔壁房间的话——」

「没关系,我早已经把他们上下的房间跟这个楼层的住客都清空了。」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段子这段话真是个良好的事例。

即便是段子,在缺乏情报的此刻也不清楚他们二人的目的,无法提出对策。干涉或许会使原本计划发生变化,所以她采取了在背后援助的方式——能做的只有相信铃华觉的力量。

「话是这么说…我们要在这里站一整晚上吗?」

「嗯,直到铃华同学再度通知我为止——如果一切都结束了,她应该会在回信的。」

答毕,走廊再度寂静。

众人坐在走廊上一动不动这样诡异的行为当然也被走廊的监视录像一五一十的捕捉,但在资本的淫威,更多的是这个行为没能困扰任何一个人的情况下,酒店方没有一点动作——寂静并不让人感到折磨,毕竟在场的众人早已被疑惑填满大脑——待在此处的意义、要是敌人拥有只要在黑色笔记本写上他人性命的能力怎么办?而那能力无法在其他时间段使用,只能在此时此刻使用,那我们到底要怎么阻止?『这种方式能否保护佐藤翼?』之类的疑问。不明的点还有很多,在现在只能随机应变从而待机的情况下,大家只能以思考消磨时间。

突如其来的,房间内传来巨响。

玻璃破碎的声响。

「什!?」

是窗户破裂的声音吗?

大家冲上前,可就在千岁舟防解除能力,让大家得以破门而入之时,内部碰撞的声音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接吻的声音。

交换口水的声音渗透门板,传入我们贴在门板上的耳朵。

「「「「......」」」」

没有人能够开口。

仿佛在与门板玩木头人般,动作被定格。

「哎呀呀......」

「怎么了?为什么大家都停下来了?」

「哥哥,你没听过这个声音吗?要不然我现在就让你听听吧?来,伸出舌头。」

「...佐藤翼不是有女朋友了吗?」

虚惊一场,众人走回原地——就在那时,酒店的门被推开了。

身穿大衣的铃华觉拖着遍体鳞伤的佐藤翼快步走出房门——赶在被叫住前走入楼梯。

神经再度绷紧——段子跑进房门敞开的房间。

事件已经结束了。

一片狼藉的房间中,库萝丝双目无神的倒在床上。

「——!」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段子有些错乱。

「...为什么她会拥有这么大的力量?她应该还未曾与小翼接触——」

脑中掠过学园祭时的修罗场。

与犾苓曦相拥的铃华觉。

与佐藤翼相拥的库萝丝。

「喂...不用追上去吗?」

千岁舟防干涉恍神的段子——她故作镇定:

「不用...事情应该已经告一段落了。不过保险起见——」

段子看向我。

「——接下来就轮到你出场了,巳澄同学。」

我睁开双眼。尤坐在房间彼端的电视柜上。我看向四周。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分别是站在尤旁边的千岁舟防、昔话同学,以及躺在床上的我。

「……」

理解不能。为什么我看着我坐在床上?

我低头检查身体。我在之前进入过这副身体。

「你醒的真快。让我来和你解释一下吧。」尤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这是巳澄同学灵魂互换的能力。你以前也体验过吧?在离开房间后让她锁定目标后再进入房间,透过点穴让她快速入睡,从而与失去意识的你交换了身体。怎么样?你明白了吧?虽然不知道时限在哪,但对失去躯壳的你来说,与小翼接触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事。」

原来如此。

理解完成。

我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喂,你要去哪?」

「尤——」

「我说过了,叫我段子。」

「这里不是学校。」

「啧。」

尤发出不属于愉快的声音。

「随便你——所以,你要去哪?」

「尤,我要去,帮助翼。」

「帮助?你真敢说啊!明明他都遍体鳞伤了!亏我在学校还相——」

尤的声音中断。

我用脖子表达疑惑。

「...算了,你走吧。」

「我知道了。再见。」

我走出房间朝翼所在的地方前进。在失去接触意义的情况下杀人是无意义的。不能杀人。不能死人。不能伤害别人。不能破坏这具身体。不能让翼讨厌我。我的腿擅自加速。我的嘴擅自重复话语。我走到了底层。走出敞开的门。踏入阴暗的巷子。我看到了翼。他在丽身上。我感到疑惑。我不解。为什么——

「你是谁?」

我带着怀中的小觉缓慢的以下半身贴合地面移动,与黑影拉开距离——灯光掠过,我看见了黑影的真身——陌生的女生,一头新潮的卷短发,以数根发夹竖起刘海,露出无表情的面孔。

她一言不发,只是缓步靠近。

理所应当的动作。

我感受不到危机感。

不知不觉,她已在我身前蹲下,将手伸向小觉。

「你干什么!?」

我下意识把小觉扯开,与此同时,听清她口中念念有词的呢喃:

「不能杀人不能杀人不能杀人不能杀人不能杀人不能杀人——」

宛如倒带失败的录音机,她故障般的重复。

我因瘆人迟疑——她的手已绕过我的身体,摸上小觉的腹部。

「——!」

我将她踢开。女生连一丝呻吟都没发出,坐在地面——我擅自掀开小觉的底衣,查看她刚刚触摸的地方——查看小觉的伤口。

「欸?」

小觉的腹部,完好无缺。

涂满血迹,却没有伤口。

我收回在她肚子上揉搓的手,替她穿好衣服,看向女生。

她站在我身前伸出手——依照行动轨迹判断,她的目标是我的头。

她想要握住我的头。

「等——」

在我作出反应前,上方传来爆炸声。

冲击声。

碰撞声。

震耳欲聋。

如同从天而降。

抬起头,我的视野被急速增大的瓦砾充斥。

一片漆黑。

纯黑。

无法阻止也无法逃离。

只能听天由命。

瓦砾将我们淹没。

024.9

——这是,充满遗憾的故事。

「嗯?啊,你是——」

身前的声音使我抬起头——声音的主人是一名身穿黑色水手裙,一头白发,在室内仍戴着墨镜的女人——她是我们的社团老师,羽朝诗香乃。她以讶异的表情居高临下的俯视我,单手半掩因意外而椭圆的小嘴,却迟迟发不出声音,我查觉异样,特意只以眼神回应。

「——是...是...呃...那个......对了!你不是我的学生嘛!」

她强颜欢笑含糊过去。

…我就知道。

「...我的名字叫佐藤翼。」我叹了口气,借着起身舒展筋骨,切换心情:「这都第几次了?你也该记住了吧?香乃前辈。」

「那么,你也该记住我不是前辈而是老师了吧?」

香乃前辈——不好意思,羽朝诗老师依旧面带微笑,内含的属性却早从闪避更新成进攻。

真是彼此彼此。

「老师也是来看望小觉的吗?」

医院的走廊上,我们站着交谈。

日期是十二月二十五日的翌日——在此之前的当日——十二月二十六日。

今日凌晨,陨石击中了我们居住的酒店。

经过大气的消磨,它几乎快被燃烧殆尽,但是,那也只是几乎。残留的碎片就这样击中我们居住的楼层。幸运的是,不知为何,那一层只有我们一家住户,虽然上下两层也有受到影响,但由于陨石坠落前二十七层传来的巨响,有不少人离开了房间,附近的人也因为那时坠落的玻璃绕开酒店,没有人被后来掉落的瓦砾砸中,没有产生任何死者或重伤者。说起来,报道中特别提到我们预定的房间——二十七层的2713号房奇迹般的没有受到陨石影响,几乎是一尘不染的保持了原状——至于陨石诞生的原因,天文台在因未能提前发布警告而举办的道歉会上有所解释,据说是因为地球上有一根透明的柱体干扰了在运行轨道上的碎石,再经过不少连锁反应导致有部分碎片脱离轨道袭向地球,至于那柱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是从何处诞生的,他们还在调查中。民众普遍不接受这个说法,竟然将自己的过失推卸到不合理的现象上,真是不负责任——若是昨天,准确的说,应该是今天我没有亲眼所见,我肯定会做出同样的斥责吧。

那个时候,瓦砾没有砸中我们。

那个女生举起单手,瓦砾像是为了避开我们般,在中间开了个洞。

被破坏。

被改变。

我们因此只是被瓦砾包围。

「是啊,我姑且算是顾问老师嘛,探望这点小事还是要做一下的——铃华同学...怎么样了?」

「......还在昏迷中。」

在确认不会有多余的瓦砾跌落后,女生离开了现场。不久后,救护车终于赶到。在搜救伤员时发现了我与小觉。

关于小觉的伤势,她的伤口果然愈合了,从内到外都完好无缺。但是,却是以一种极为诡异的方式被修复。尽管表面看起来一如平常,她的内脏却是一团糟,仅仅是止住了血,内部以违反人类构造的方式纠缠在一起,若以漫画为喻的话,就是被某个拥有牛粪头的少年的能力扭曲的帽子。但这不是帽子,而是精密的人体,并不存在可以擅自加入他人创作的余地,所以,虽然不是十万火急,但必须修复。而要解决问题,就得开刀调整,将内脏放回正确的位置。不幸中的万幸是,执行手术的是收到院方求助后赶来的爸爸。在爸爸彻夜的努力下,小觉姑且度过了所有危机——剩下的问题就只剩她仍未苏醒这点——由于先前失血过多的原因,她的大脑受到了一定损伤,似乎就是这样。

我实在没有心思仔细听说明。

我和香乃前辈病房外向内窥视,小觉透过数不清的管道与不少我叫不出名字的仪器相连。

她平静的脸上没有负担。

就像睡着了一样。

安静。

无声。

Silence Suzuka。

开玩笑的。

「你们也真不走运,竟然碰上这种事。」

库萝丝那时为何会出现在酒店房间——有关这回事,根据我彻夜呆在医院的听闻,似乎有伤者目击到了十字路口有一名金发的少女飞向了大楼。那究竟是她自己步速较快,还是回到公路上时被有好心人发现带回城市,我不得而知——但是,那个证言也被陨石的事件盖过——库萝丝的袭击被当作是陨石造成的后果,证言也被视作受到冲击后的胡言乱语。虽然两者实际上隔了相当一段时间,可陨石袭来这一冲击的事实足以冲淡这点时间差。

「所以,你们为什么会在那里?」

「只是出去玩而已。」

直到最后,我才知道小觉的目的。她大概是觉得突然扯出世界线世界毁灭穿越之类的名词会让我混乱紧张吧,她果然很了解我。要是我在摩天轮时就听到那些事,我的大脑一定会东想西想,失去被动性,主动的执行自己的想法干扰她原本的计划吧——我实在不清楚到底哪样比较好。

如果提前知道了,能得到更好的结果吗?

我不知道。

无论是假说的未来,还是被隐匿的五万字,抑或是学园祭的其他视角——我都不知道。

真相伴随沉睡的小觉被封存,与我的约定只能无限期延后。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和铃华同学在一起。就算我们学校校风开放,也不是让你和女生旷课去开房的啊——是说,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吗?出轨?」

或许是看我没有精神,香乃前辈的声音有些戏弄。

虽然想斥责她的情商,但作为老师,这她是不得不履行的职责——是无可奈何的事、不可避免的事、无法逃避的事。

正如我必须要面对曦。

曦在今晨打过电话给我。那并不是什么第六感,只不过是在电视上看到惊人的消息后与我分享而已,所以,完全没有做好我们就处于新闻中的受灾现场的心理准备。毕竟,没人会想到陨石这种远在天边的、毫无现实感的产物会与自己认识的人产生链接吧——我果然不该告诉她的...就算是因为疲惫也不该如此轻易的说出事实——她听到消息后没一会就挂断了电话,直到四小时后的现在都没有再度来信,应该是在考虑我的感受所以不想骚扰我吧。

「才不是——比起半夜回家,干脆在外留宿更让人安心吧?」

「哼——有点道理。算你过关吧。」

我复述小觉的理由,香乃前辈大概也不想在此纠缠,轻易的接受了。

「不过,唉,不能送东西进去啊——这些慰问品到底该怎么办呢?这个牌子的棉花糖可好吃了。」

「我姑且也穿着病服哦。」

说回我的伤势——伤势主要都是碎片造成的,数量繁多的伤口虽然令人感到疼痛,但大多都较浅,能带来的也就只有疼痛。就替我缝针的医生所言,恐怕连明显的痕迹都不会留下——我的身体不会留下一些后遗症,总有一天会忘记这一切吧。

与记忆不同。

我确实留下了后遗症。

后患。

那个少女。

她从登场起就一直在阻碍我。

本来应该很顺利的。

不过现在回想,在陨石的影响下,救护车迟早都会来,这或许是塞翁失马的事——而且,要是那时成功了,我现在多半会后悔。

「哦?角色扮演?」

香乃前辈说着,拆开一包棉花糖抛进口中。

「...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不会被我当作老师啊。」

「不要把自己的健忘怪罪到别人身上。」

「彼此彼此。」

香乃前辈笑了笑,把剩余的棉花糖放回袋子后站起身。

「帮我看着。我进去看看铃华同学——不要偷吃哦。啊,这不是双关哦。」

「谁都没有那样想。」

这个作品究竟是以哪国的文字逻辑运行的?

或许刚刚应该说『小觉在睡觉』会比较好笑?

香乃前辈很快便回到走廊。

「哎呀,前阵子刚看完一本推理小说,我还以为她会在装睡呢。真是放心了——嗯。你真的没偷吃呢。夸夸你。」

「能装到这个地步倒是挺厉害的……前辈要走了吗?」

「嗯,要做的事都做完了,呆在这也没意义——还有,是老师。」

「我知道了,老师。那么,谢谢你的棉花糖。」

「嗯嗯。真有礼貌,只是给你看一眼都会道谢,下次的社团活动不如就定为礼仪编写吧。」

她背对着我挥手离去。

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真的不打算给我棉花糖?

「啊,对了——」

香乃前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转过身。

「你叫什么名字?」

「......」

她还是看看脑科比较好。

算了...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佐藤翼。」

我回答。

除此以外没有其他答案。

——这是,步入黑暗的故事。

佐藤翼——他究竟在做什么?这个疑问从昨晚,准确的说,是今日的凌晨开始就一直困扰着她。她拖着巳澄燕的身体,在某栋高楼的天台坐了一整晚,却还是无法理解佐藤翼那时的行为。无法理解自己所见所闻。

「终于找到你了。」

她的身后传来声音——她回眸,只见段子与金发的自己站在一起。

金发的自己——巳澄燕的灵魂所在。

她高大的身躯畏畏缩缩的躲在比自己矮上大半个头的段子身后。

学园祭时的手铐与质问给她留下不小的心理创伤——库萝丝自然对此毫不自知。

「不要用别人的身体到处乱跑啊,真没教养。」

暂且不提世上何处会传授这种教诲——段子代替燕教训她。

「...我明白了。不要,用别人的身体,到处乱跑」

段子没有放过这短暂的停顿。

「怎么了?你竟然也会有烦恼,真令人发笑。」

「......」

「......算了,你有什么烦恼和我根本没关系。跟我走,得好好安置巳澄同学的身体才行啊。」

「我知道了。」

她回答——然而,她的意识依旧不在此处。

它停在那个小巷。

停在那个夜晚。

她迟迟没法得出合理的结论。

理解不能。

为什么教导她杀人是错误的他会做出那种事。

那个时候,她确实看见了。

跨坐在铃华觉身上的翼——

「为什么?」

「你说什么?」

段子回头——她不懂问题的意图。

正如她不懂问题的答案。

疑惑甚至让她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为什么?

为什么翼的手会掐住铃华觉的脖子?

——这是,走火入魔的故事。

「嗯——!」

犾苓曦的手离开耳垂,伴随刺痛与呻吟,银色的刺状吊坠留在耳垂上——鲜红的液体顺着流线型的吊坠流到尖端,像是不舍般挂在上面,直至晃动才无可奈何的滴落地面——在昏暗的房间中捕捉到一刻光芒后又将其推开,将光芒折射到她身前的白衣男人身上。

「这样...就好了吗?」

她向黑暗中的男人发问。与眼前可疑装扮的男人相同,她身上也不是一贯的便服——深灰的头纱、纯白的披肩、纯黑的连衣长裙。如婚纱般的圣衣。恰到好处的优雅装扮使她蹩脚的刘海更为突兀——在学园祭后,她开始认真学习剪发,但还是在正式时过于紧张失败,如今只能被迫顶着这头短发等待下一次机会。虽然翼说自己挺喜欢她现在的发型,但曦明白她无论是什么装扮都会受到翼的称赞。恋爱中的男人的意见根本无法参考。

「嗯。这样『洗礼』就完成了。」

男人露出笑容:

「欢迎你正式加入雾金福尼的大家庭。」

周遭的黑暗中传出掌声。

整齐划一的掌声。

仿佛机械、仿佛军队、仿佛一个整体。

男人的手抚摸跪坐在他身前的曦:

「这么一来——神明一定会听到你的祷告——只要你保持信心,直面自己的罪孽,就像九月三十日的那样,你重视的人一定会脱离危机。」

「谢谢您,教主大人。」

曦亲吻男人的手背。

这是纯洁的吻。

不含杂质。

不含情欲。

有的只是虔诚。

以及对那不被记载的新兴神明的信任。

曦并不在意世俗对神明愚昧的看法——只要能帮助到重视的人,她会毫不犹豫的染上鲜红。

染上漆黑。

步入黑暗。

走火入魔。

聪慧的曦很久以前便察觉到翼与觉有事瞒着她。

她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他们什么都不告诉她。

那一定是很危险的事吧——她心想——所以他们才为了不把我扯进去向我隐瞒。没关系,不,并不是没关系,我讨厌那样!我讨厌被他们排挤在外!为什么不和我说?为什么要擅自的做出自以为是的决定?!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但这任性的想法实在无法在翼面前说出口,所以,没关系。竟然他们这么决定,我也会尊重他们的决定。尊重他们的决心。尊重他们的关爱。

但是,明知他们在危险之中,曦不想袖手旁观。

所以她需要力量。

身边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伤,她已经无法忍耐。

为了他们的安全,哪怕利用的不是自己的力量也无妨。

哪怕需要依靠神明也无妨。

——没错,这是漆黑的故事。

无论驶向何方都会是黑暗。

远在天边的事物已经从天而降。

再也无法逃离。

无法逃避的故事。

持续的非日常——便是日常。

我——最讨厌这种故事了。

讨厌到想喷上黑色的漆面遮盖。

讨厌到想与恶魔契约将之破坏。

讨厌到想移植羽翼以逃至天外。

讨厌到以瞳孔眺望都无法忍耐。

……

纯白的空间,曲卷的纯黑发出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