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死者名為小泉梨奈,有個前夫叫做我妻恭成,兩個人在四年前左右離婚了。值得一說的是,兩人的女兒我妻琉璃四年前在一家醫院的天台跳樓自殺了,那之後兩人就離了婚,應該和我妻琉璃有些關係。”

警視廳里,相川丈正和搭檔中村龍一分析着新發生的案件。中村把人物的照片一一貼到白板上,用白板筆畫出連接的線條,講明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我更在意的是這個。”

相川拿出幾張死者的照片,小泉梨奈的脖子上和手臂上都有着明顯的青黑色手印。手印的輪廓清晰,但內部極其模糊,他們沒能在這上面提取到指紋或者掌紋。

“我也覺得很奇怪,恰好昨天晚上有個奇怪的報警電話,只打到一半就掛掉了。值班的警察覺得不對勁就過去看了看,結果在一家旅店裡發現了一個死者,死者的脖子上也有類似的痕迹。”

“那應該趕快去看看現場。”

“已經安排好了。”

兩人快步走出警視廳,坐上了車。

“說起來,之前專案組的人來找你,我還以為你就要進專案組了呢。”

中村系好安全帶,邊插車鑰匙邊說。

“專案組怎麼會隨便招人,他們只是暫時用一下我罷了。”

“那,他們都讓你幹嘛了?”

中村壓低聲音,偷偷問道。

“這肯定是機密,怎麼可能告訴你。”

“唉……”中村失望地嘆了口氣,“說起來,你兒子最近不是要回美國么,還沒走么?”

“還沒,走的時候應該會給我……打電話吧……”

相川靠在了副駕駛的椅背上,說話的語氣變得越來越慢,到最後還長長地吐了口氣,聽上去就像是被什麼東西扎破了的輪胎,越走越泄氣。

“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覺得以後再想見到這小子就太難了吧……快開車吧。”

相川丈抬了抬手,扭頭看向了窗外。

自己的兒子,現在到底走在了什麼路上……?

雖然嘴上說著沒事,相川丈心裡還是不禁這樣想道。

……

“我去上學了。”

公寓門口,南風原對潘多拉打着招呼。

“等下。”

似乎是回想起了昨晚擁抱時的溫暖,潘多拉叫住了他,伸出雙臂抱了他一下。

“那,我先走了。”

放開彼此後,南風原不舍地說著。

“嗯。”

潘多拉微微點了點頭。

南風原離開公寓后,潘多拉有些無聊地翻動着手機。就這樣一直到了上午九點鐘左右,突然有個陌生的號碼打了過來。

“喂?”

潘多拉接起電話,電話的另一邊傳來了一個女孩的聲音:

“喂?是潘多拉·F·羅切斯特小姐么?”

“把電話給我。”

接着,那邊又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似乎從女孩這裡要去了手機。

“相川鳴也?”

潘多拉的眉頭一下皺了起來。

“不好意思,因為我知道你一看見我的號碼就會直接把電話掛掉,所以只能借別人的了。算起來真的是很久不見了啊,我猜你一定是有時間的,關於南風原君的事,剛好可以見面來聊一聊。你應該已經猜到了,我想辦法拿到了南風原君的血樣。”

“……在哪?”

猶豫了一下,潘多拉還是答應了下來。

“我這就把地址發給你。”

潘多拉掛斷電話,臉色比以往更加凝重。她默默地換好衣服,穿上風衣,朝相川說的地址走去。

相川定的地方是一家處在繁華地段的咖啡廳,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街上來來去去。潘多拉定格在人流之中,抬頭看了看咖啡廳的牌匾,又透過窗戶看了看坐在裡面一張桌子旁的相川。相川還沒有注意到她,正自顧自地看着手機,除了他之外,店裡還有不少人,有的正在喝咖啡,有的在互相聊着天,還有的正在筆記本電腦的鍵盤上敲打着,似乎是在處理工作。

潘多拉推門走進咖啡店,一言不發地坐在了相川的對面。相川則收起了手機,露出他那一貫的禮貌性的微笑:

“羅切斯特小姐,你終於來了,南風原君這個時間還在上課吧,沒有跟着你過來。”

“你想說什麼就快點。”

潘多拉的眼神和語氣同樣不善地催促起來。

“別不耐煩嘛,今天我只是想求你一件事。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我目前加入了名為Owl的組織,我們迫切地需要你手裡的那份CSIG遺留的資料。”

與以往的遮遮掩掩不同,相川這次開門見山地直接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可惜我接到的任務就是不把它交給你們。”

潘多拉乾脆地回絕。

“那麼,就讓我大概為你陳述一下Owl的概況和目標吧,你大可以選擇錄音。”相川仍然不急不躁,“Owl的創始者是美國的以撒·沃森教授,是一位日籍美國人。創造這個組織的目的最初是為了幫助受到財富和權力的掌握者迫害而又無法反抗的人。相關的例子實在不勝枚舉,夏天的時候鬧得沸沸揚揚的This man事件你應該知道吧。”

“飛鳥復仇集團的背後有你們在支持。”

“你真的非常聰明,我不得不承認這點。那麼請問被強姦殺害的飛鳥的女兒,如果不通過這樣的方式,他應該怎麼才能替女兒解決這份仇怨?哦,不要說應該放下仇恨,我猜,你不是那種能隨口對這樣的人說出放下仇恨的人。”

“雇傭律師和偵探持續調查案件,直到成功收集到關鍵證據為止。”

“我可以告訴你,曾經有人願意這樣通過正當的方式不遺餘力地幫助飛鳥他們,而那人已經成了一具屍體了。先不說飛鳥這樣的受害者有沒有耐心和加害他們的人這樣鬥爭下去,他們能不能繼續活着可都是問題。你的母親也不需要我多說了,你知道的一定比我多,那迫害她的那些人後來都怎麼樣了呢?”

潘多拉沉默着沒有回答。

“小林又三郎是我們解決的,如果不是我們,他將成功地背負着罪孽從監獄早早地走出來,從此以後就開始他的全新生活,而你的母親,她只能無聲無息地死在牢里。”

相川攤了攤手,又繼續說:

“我想你一定看得明白,這個世界已經被分成了兩層,一層是財富和權力集中的世界,一層是普通人的世界。只要上面那層的人想,那麼下層的普通人就可以被隨手抓起來當做資源使用,他們被當做是待宰的牲畜,可以幫忙帶動經濟,發展產業,當做勞動力,甚至必要的時候抓出去滿足他們的慾望。隨着科技的發展,人類想打破這種形勢已經變得越來越困難了,甚至話語權都根本就不在普通人手裡,不要說行動,就連思想都會被用各種手段打壓。”

“怎麼做?”

“意識異常現象,它就是一個很不錯的手段。當有人作惡的時候,歐美人可能會詛咒他,認為上帝會降下懲罰,中國則會說‘人在做,天在看’。現行的法律雖然還有瑕疵,但其實已經很適合現階段的人類,法律也會跟隨時代進行不斷完善,真正的問題在於執法者,他們是人類,他們有着自己的私心,他們會被強行拉入上面的世界裡去。但如果有另一種不同於人類的存在,就如同各國文化里都期望其存在的東西呢?由它來剪除掉那些毒瘤,破壞上層社會的所謂規則,留下真正能帶領人類前進的人呢?”

“具體是怎麼做?”

“我們會創造出由意識異常現象而產生的實體,它將會把自己隱藏在人類社會中,成為一個都市傳說。它將會遵照法律懲處那些用各種手段讓自己擺脫正常的審判的人,擊殺操縱法律為自己肆意謀利的人,消滅掉由於太過位高權重,作惡多端卻無人敢動的人。它會把每一場行動都布置成意外死亡的樣子,以意識異常現象的能力,它完全可以做到騙過所有人,全世界都會知道或許有一個幫助人類清除惡行的存在,一個終極的無視任何世俗障礙的執法工具。但無論怎麼細查,他們都只能查到那是意外,無人知曉,它就不會被利用,不會被人左右,永遠在暗處忠實履行義務。”

“我手裡最重要的那份資料是一份機器的製造圖紙,而你們迫切地想要它,就是說,只有用它才能創造出你們想要的意識異常現象。”

潘多拉思考了一陣,抬頭對着相川說道。

“沒錯。”

“那你們根本就沒有十成的把握能夠創造出這種東西,一旦出了差錯,能在全世界範圍內隨意殺人的實體是很恐怖的。”

“我們會進行實驗,盡全力確保不會出錯。”

“這麼重大的責任,我可無法擔負得起。”

“羅切斯特小姐,你沒有就用我們想創造的意識異常現象實體本身來反駁我們,而是質疑我們的能力,就說明你大體還是認可這個計劃的。我們在能力上的問題你大可放心,以沃森教授的影響力,我們有各個方面的專家學者的幫助,並且整個世界也只有我們會在這個問題上投入全部的力量和決心了,為了人類未來的發展,我們應當,也只能一試。”

“我不覺得這是什麼切實可行的計劃,其中可能蘊藏的疏漏不是我能判斷出來的。”

“那麼你能再考慮一下……”

“我不覺得你們應該拿到這份資料。”

潘多拉斬釘截鐵地回答。

相川捂住額頭,長長地嘆了口氣。但緊接着,他又重新坐直了身體,眼中的自信沒有絲毫減弱。潘多拉也察覺到了這份不對勁,盯着他的眼神中多了一絲警惕。

“羅切斯特小姐,我本來並不想到這一步的,但是你即使這樣也不願意答應……我們Owl為此實在付出了太多,無論是庸俗的金錢,還是珍貴的生命。今天你手裡的資料一定要交給我,最後一次機會,請你再考慮一下。”

重新開口的相川身上多出了一份壓迫感,潘多拉之前還從來沒有感覺到這種被逼上絕路的感覺。

是那份恐慌,對於南風原出現在自己身邊的原因的恐慌,這份恐慌投射到了相川的身上,變成了壓迫力。

不過,就算到了這一步,潘多拉也還是不願意放棄,她顫抖的嘴唇最終還是說出了——

“不……”

“好吧。”

相川的眼神突然變得冰冷起來,看向潘多拉時如同是在審視一個和他之前殺死過的無數窮凶極惡的傢伙一樣。他從身邊一個公文包里拿出了一袋文件,拍在了桌子上。

“羅切斯特小姐,你有看過《太空旅客》這部電影么?它是愛情主題的。我從來沒有交過女朋友,因為我已經決定了把所有的生命都奉獻到Owl的事業里,所以我可能不怎麼懂愛情,不過我覺得這部電影里所描寫的故事有些……多少不像是愛情,多了綁架的要素在裡面。”

相川一邊拆着文件袋,一邊不停地說著。

“簡單來說,這部電影講的是人類通過冬眠度過漫長的歲月飛往別的星球。電影的設定里,每個冬眠艙只能使用一次,恰好男主角的那一個出了故障損壞了,他被迫醒了過來,沒了冬眠艙,他將會在飛船上孤獨終老,到死也抵達不了自己的目的地。

“剛開始的他憤怒,咆哮,無計可施,後來又頹廢,抑鬱,想要自殺,卻又被恐懼嚇了回來。就在這絕望的時刻,他發現了一個人,一個冬眠艙里的女人,他看到了她在上船前留下的影像資料,他愛上了她,他每天坐在那個冬眠艙邊,試圖為他註定的孤獨尋找寄託。但那個女人終究永遠都會留在冬眠艙里,他永遠也不能和她對話,永遠得不到她的愛,這個時候,他產生了一個可怕的想法——他要是把冬眠艙破壞掉,謊稱是故障的話……

“但是這樣就等同於綁架,等同於他綁架了她的人生,讓她也永遠到不了目的地,讓她也和自己一樣徘徊在痛苦之中,讓她不得不和自己互相依偎。可孤獨太恐怖了,孤獨不僅僅是會殺死一個人,它更會讓一個人體會到比死亡恐怖無數倍的感覺。最後的最後,男主角還是妥協了,他破壞了女人的冬眠艙,讓她提前醒來,並且謊稱是冬眠艙故障,飛船上只有他們提前蘇醒了。

“就如同男主角所想,女人開始憤怒、無奈、悲傷,最後自然而然地和他走到了一起,因為只有他們兩個處於孤獨的世界。但是很可惜,這件事的真相被飛船上的人工智能服務員說漏了嘴,就在男主角想要求婚的前夕——”

相川說著,開始把文件袋裡的東西一樣一樣擺放在桌子上:

“女人得知了真相,她感到憤怒,她摧毀了和男主角之間留存着回憶的物件,她不再和他說話,不再和他見面,甚至想要殺了他……”

潘多拉聽懂了這故事中所暗示的內容,她盯着桌子上那些資料,全身開始止不住地顫抖起來,自從出生到現在,她還從來沒有這麼恐懼過。

相川展示了一下第一樣物體——一個銀色的U盤:

“那麼現在,就是我搜集到的全部資料,這裡面的視頻,拍攝到了南風原君背後的奇怪東西。”

相川展示了一下第二份東西——南風原的腦部信息分析報告:

“這是名為檢測者的機器所提供的報告,它由CSIG的人員創造,能夠做到很多事情,比如檢測人的思維和部分記憶。這份報告的真實性可以經得起任何一個相關領域專家的檢驗,我們看到了南風原的思維當中被混入了雜質——你的雜質。自從四年前起,這份雜質就開始存在,它是一個意識異常現象,能力包括但不限於影響南風原的神經系統和激素分泌。另外,雖然有一點無法檢測,但是我相信其存在——這個意識異常現象還能釋放特殊的磁場干擾其他人的想法,讓他們想要遠離南風原茳。”

“激素分泌出現問題讓南風原的發育出現問題,他的體型已經完全不同於他同一家族裡的人,思維模式和性格也變得和原來有所不同,內分泌失調讓他會長時間陷入抑鬱和焦躁的狀態。並且由於長時間的干擾,這些變化已經不可逆了。你有隱約地察覺到這些吧?我們這裡也有你的腦部信息分析報告,我猜這是這樣一個故事——國中二年級的少女忍受不了孤獨,她迫切地想要個和自己同樣處於孤獨世界裡的同伴。於是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創造出了一個分身,它幫助少女完成了所有的事,在一個少年的父親死去的時候,趁着他的心防最脆弱的時候完成了入侵,一步步地把他拉進了孤獨的世界,並且讓他和少女成功相遇。”

“這不可能……意識異常現象是……”

“意識異常現象是可以被單個個體引發的,這份資料只有我們手裡有——CSIG曾經發現過,有些極特殊的個體意識能量水平和普通人不同,因此能做到在自己認知模糊的情況下產生出意識異常現象。”

潘多拉無力地靠着椅子癱坐了下去。

“你強行地改變扭曲了南風原茳,把他原本的人生徹徹底底破壞掉了。羅切斯特小姐,我不想做太多評價,這些資料我有備份,它們就都交給你了,三天之後,要麼你把創造者交給我,要麼我成為那個不小心說漏嘴的人工智能服務員。”

相川起身輕輕拍了拍桌子,離開了咖啡廳。而潘多拉則呆坐着在椅子上,盯着桌上的資料久久地沉默着。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