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TYPEMOON的Fate作品体系中，由东出佑一郎撰写的《Fate apocrypha》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与虚渊玄所著，作为《Fate/stay night》前传的《Fate/Zero》；樱井光所著，作为《Fate/Prototype》前传的《Fate/Prototype 苍银的碎片》；成田良悟所著，本为愚人节企划，后来转正的《Fate/strange fake》等作品不同。《Fate apocrypha》的根源是TYPEMOON的网游企划Fate Online Project。
奈须蘑菇在《Fate/stay night》大获成功后，就一直朝着系列化的目标努力，Fate Online Project便是这种努力下，和2010年发售的迷宫角色扮演游戏《Fate/EXTRA》同步策划的项目。项目最初试图做成分属两个阵营的玩家，操控英灵自由对战的对抗网游。然则，一来日本网游不发达，二来做个PC端或主机端网游也不是当年的TYPEMOON能搞定的事情。这个项目就这样被搁置下来（其实是转变方向），主要设定交给东出佑一郎搞出一部小说。说来也巧，在东出的小说连载完成之际，转变完毕的Fate Online Project也再度复活，成为了我们今天耳熟能详，全球吸金无数的《Fate/Grand Order》。
（某种意义上，我们还得感谢Fate apocrypha没有变成游戏，否则就没有今天的FGO了）
在亲缘上，《Fate apocrypha》与《Fate/Grand Order》的关系可以说仅次于《Fate/stay night》。这也是为什么TYPEMOON在樱井、东出、成田、三田中当先选择《Fate apocrypha》进行动画化。只不过，《Fate apocrypha》（以下简称《FA》）的动画化虽然人气爆棚，风评和口碑却一跌再跌，在《Fate/Grand Order》（以下简称《FGO》）国服玩家大本营的bilibili上，评分已经跌到5.9，还不如纯FANS向的OVA《Fate/Grand Order—First Order》。并且，在FANS的口中，《FA》动画版差劲的锅，还与被戏称“惨遭A1动画化”的制作方A-1 Pictures没有多大关系，基本全是原作的问题。本着烂也要烂个明白的精神，今天我们就来看看，东出佑一郎的这部《FA》，到底差在了哪里。
严整的棋局和蹩脚的棋手
初看《FA》的设定，是十分让人兴奋的。
罗马尼亚的超规格圣杯大战；红黑双方一边七骑，共计十四名英灵和十四名御主的壮绝对抗；时钟塔与反叛的魔术师家族的正面冲突。《FA》出版前的宣传和初期印象，便是这么一种摆脱冬木圣杯的小格局，追求宏大和华丽，甚至要把大半个月世界都拉进来的“战争”感。
（就凭理性蒸发的阿福，FA也和正剧无缘了）
然而，东出佑一郎很快就给读者当头一棒，红方的御主大多废物化，英灵掌握在名为“言峰士郎”的神秘青年手中。黑方不断出现各种诡异操作，御主虽然团结一致，手下的英灵却分崩离析，理由不足就突然自杀的齐格飞，理性蒸发的阿斯托尔福，在黑方没起到啥用，最后跑到红方搞事的所罗门·伊本·盖比鲁勒等等，都在明示东出根本不想写什么“战争”，而是打算搞一出英灵乱斗的群像剧。
为了写好心目中的乱斗群像剧，东出在作品的架构上还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从脉络上说，《FA》分成两大部分，一、二卷是代表“时钟塔”的红方和代表“尤格多米雷尼亚”的黑方争夺圣杯的故事，三、四、五卷是揭开言峰士郎=天草四郎这个真相后，前代Ruler天草与本代Ruler贞德为了“人类救济”展开对抗的故事。
从细节上说，比起圣杯战争中必有的御主与英灵的愿望互动。东出还试图用共有的意象横向串联起不同组的御主和英灵。比如用“孩子”串联起狮子劫界离、开膛手杰克和阿塔兰忒。用“王者”串联起莫德雷德、齐格飞和小太阳。
（救济全人类的天草，设定说是玩欺诈，其实就是在刻意致敬士郎和言峰）
从主题上说，东出把《FA》的核心定调在“人类应该如何活下去”。一方面设置试图让人类一步完善，达到“救济全人类”目的的天草，另一方面设定身为人造人，连命都是别人赐予的齐格，打算用两人身份和经历上的强烈对比，来阐明自己的观点。
以上的所有设计都是好的，脉络上的双层嵌套能够出人意料，细节上的横向勾连能强化作品的整体感，也利于不同视角的切换，核心定调则是秉持了Fate系列一贯的“理想—现实”冲突主题，并且天草给出的人类救济方案——全人类直接达到灵魂化，抛却物质需求，形成人类大同，还蛮有可操作性的。
（动画里对天草和女王的“恋爱”戏表现的倒是不错）
可以说，东出在《FA》的棋盘上布满了上佳的棋子，这部作品仅看架构，是能成为不输《Fate/stay night》和《Fate/Zero》的优秀作品的。只可惜当东出开始实际操作这些棋子后——棋盘上的场面就变得无法直视了。
脉络上，前后两部分的厚度和重心都弄反了。对于双方可以徐徐布阵对抗的红黑阵营大战，东出迫不及待的用两卷快速推完，对于时间要求更急迫的：天草利用圣杯“救济全人类”的情况，东出却不紧不慢插入大量英灵与御主的日常，甚至还故意挤出时间，让齐格、贞德和阿福有约会的空余。明明可以插日常的他非要紧张、明明必须用快节奏推进的剧情他非要写日常。
（狮子劫和小莫这一对，算是FA刻画最好的御主英灵）
细节上，用共有意象来横向连接不同组的御主和英灵是个好点子，但是东出用出来就十分生硬。经常是直接把所有人的梦境/睡前所想全部过一遍，分配给每个人的笔墨平均下来只有一千多字。这种极为零散的视角切换叙述，不仅不会让读者产生通感，还会让读者觉得疲惫和无聊。
东出在意象的使用上还有生拉硬拽之嫌。比如狮子劫界离和菲奥蕾的确都有“钻研魔术伤害他人（狗）”的心结。可单纯把界离有关少女的回忆和菲奥蕾有关小狗的回忆放一起有什么意义吗？整个故事中界离和菲奥蕾并没有任何深入的接触，甚至连面都没怎么见，这种连接就很不知所云了。
（魔术绝非愉快的存在，这也是月世界一贯的理念）
同样，把阿塔兰忒和“孩子”绑在一起也令人费解，让人感觉就是强行在末尾造个小BOSS，平衡一下双方的实力比。至于阿克琉斯和阿塔兰忒的CP更是生拉硬凑，笔者至今也不明白为啥要组这个CP，大概是东出觉得这样挂掉比较优雅？
主题上，东出的立意还是不错的，可他为了让齐格获得可以正面与天草对抗的实力，不断的用都合主义给齐格凑素材。齐格飞莫名献出心脏，佛兰肯斯坦的死亡完全是为了给齐格做电击和送宝具，莫德雷德选择和狮子劫一起消失，多少也是给齐格腾出场地。东出设想中的对比应是卑微的伪物齐格献祭自己击败全知的存在天草，但在他的堆砌下，齐格在读者眼中简直是金手指无限大的亲儿子，他想传达的意图，读者就更接收不到了。
况且，作为群像剧，重中之重是鲜明的角色。撰写《Fate/strange fake》（以下简称《FSF》）的成田良悟就是这方面的强者，在一卷中同时掏出十几个新角色也能保证人人有特色。可惜，东出在《FA》中并没有做到这一点。
不懂人心的怪物和理性蒸发的东出
那么，是不是《FA》的篇幅限制，导致东出没有足够的空间把角色刻画到完善呢？
乍一看似乎是这样，《FA》需要刻画的主要人物共计28-5（红方废掉的御主）+1（贞德）+1（齐格）=25名。在区区五卷的长度里，把这些人物都表现妥当的确是个挑战。《FA》的动画就是因为容量问题，导致很多小说里妥善交代因果的情节无法体现，看的观众一头雾水，例如菲奥蕾被杰克在雾中袭击时，为什么不用令咒呼唤英灵的问题。
但在笔者看来，就算再给东出五卷的容量，《FA》这个故事他依旧写不好。因为他其实并不适合Fate这种有现成架构的系列作品。
在被奈须蘑菇拉来写Fate之前，东出佑一郎最出名的作品是《妖人 幻妖异闻录》。这部2005年由Propeller制作的Galgame由东出佑一郎负责全部剧本，作为都市奇幻题材，在有《FSN》珠玉在先的前提下，依旧获得了很高的口碑。在这部作品里，东出体现了他写作的两个特征——不会写女性、喜欢写势均力敌的华丽对决。
（不说话的佛兰肯斯坦，这样描写省力的妹子东出应该会很喜欢）
我们只要看看《妖人 幻妖异闻录》中的几位女主角，就知道东出多不会写女性了。
一乃古刀子：拥有怪力、剑道高绝的巫女，完全不会撒娇。
托妮雅：冷感近似三无的俄罗斯间谍，完全不会撒娇。
饭冢薰：军人气质，沉着的大姐姐，完全不会撒娇
如月铃：充满中性美的女一号，虽然会撒娇，但是撒娇的角度很奇怪。
可以说，除去如月铃，另外三个女性角色换个皮当男人也毫无违和。如月铃虽然没法换皮当成男人，但浑身上下充满中性美的气质……好了，现在你们知道为什么东出非要弄个阿福出来了吧。
（主角怀里的是妹子哦，反正中央东口也只会画男人）
在Galgame里，东出的弱点能被掩盖，只保留用于攻略的女角色就可以了，还有瑟琴的情节来安抚读者。但在Fate这种恨不得把英灵全都性转的企划里，东出就躲不开了。他最拿手的女性类型是 “中性美”，因此我们在《FA》里觉得阿福塑造的好，小莫塑造的好。到了贞德……无计可施的东出就只能写出——
齐格：那个，我突然间想到一个问题，你会不会怀孕呢？
贞德：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突然间都说些什么呀！？
这样奇怪的怀孕问答。虽然笔者能体会到东出是想借此说明人造人齐格的“没常识”和贞德的“些许恋心”。但这手法简直就像是三十年没摸过女生手的处男独自一人撸出来的YY物啊。也无怪乎《FA》最终变成了“人活着就是为了贞德、贞德活着就是为了齐格”。
（含情脉脉的贞德，贞德粉看了想爆炸）
比这个问题更摧毁故事节奏的，是东出对势均力敌的华丽对决的莫名追求。
正如前文所述，东出给齐格凑素材对抗天草，可以说是很破坏故事节奏的行为。实际上齐格和天草打，真的需要一个对等或者近似的身体素质吗？这点《FSN》已经给了我们启示，在UBW线里，士郎和金闪闪对砍时，实力差距毫无疑问是巨大的，但读者并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这种大决战看似是两个角色之间的对砍，实则是两种意志的较量。只要用一些临时的附加条件（比如金闪闪没认真）让对决的逻辑说的通就可以了。
（双方的荧光棒可以说是十分势均力敌了，笑。）
东出在这点上则是强迫症一般的追求“势均力敌”和“华丽”，为了达到这个两个目标，他甚至可以变成“健忘症”。比如《FA》第二卷一上来就夸耀——
他们的“黑Saber”是尼德兰的大英雄齐格弗里德。除了那个“红Rider”之外，无论对阵任何一个从者都应该能在战斗中占据优势地位。
这就是为了追求“华丽”随便大放厥词而导致的“健忘症”了。明明就在几章之前，“黑Saber”齐格飞刚和“红Lance”迦尔纳打了个势均力敌，论轻微伤数目齐格飞还处在下风。
（动画第一集龙牙兵和人造人打的很热闹，但根本没给观众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另外一个例子就是红黑大战中的龙牙兵和人造人。东出不只一次描述双方的这些基础部队有多么重要（杂兵多了英灵也搞不定之类）。但等真到了红黑正面对撞的时候，战场上的龙牙兵和人造人甚至连背景板都算不上，就被英灵们互放的宝具顺便带走了。既然如此，那么搞这些描述又有何意义呢？
同时，对于大场面的追求也让东出忽略了对人物的挖掘。例如盖比鲁勒把罗歇用作炉心一节，两人的师徒关系和盖比鲁勒为了追求魔法，牺牲徒弟牺牲自己的行为本来是很好的一个展开点，同时也能与作品的主旨搭上。但东出醉心于巨人亚当和英灵们的战斗，对于这部分就草草带过了。虽然亚当的战斗称得上是《FA》中打的最漂亮的几场之一，可罗歇和盖比鲁勒这一对主从在《FA》中就变得缺乏意义了。这是《FSN》、《FZ》这些成熟作品绝对不会犯的错误。
（巨人的外形设定其实太过凶恶了，看小说描述的话，应该是无关善恶的中性感才对）
最后，齐格变成龙飞向世界里侧，在经历了无数时光后与贞德重逢这个结尾，对于只喜欢Fate系列作品的读者来说，完全是一头雾水，因为这从根本上违背了英灵殿的设定，回归了英灵殿的贞德怎么可能还记得和齐格的恋情？
但对于读过《妖人》的读者来说，这个结尾可是一点都不陌生。因为《妖人》中有个一模一样的END。显然，设计这个END的动机在于东出觉得这样很有沧桑感，帅爆了（他刻画男性角色的一贯手法就是为爱牺牲），于是不管设定就用上去了。可《FA》毕竟是个建立在Fate体系下的作品。用这种操作瞎搞，被读者指责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综上所述，我们其实可以把参与Fate系列的东出看做是理性蒸发的东出，只可惜他没有阿福那么萌，所以干的这些事情还是无法被原谅吧。
东出式致敬和型月式同人
随着《FA》的开播，围绕在东出身上的大新闻也越来越多。
首先是东出依靠《FA》“荣耀”地获得了日本Newtype杂志的2017脚本奖，被ACG爱好者和月厨花样取笑，因为Newtype杂志近年的评选已经变成赤裸裸的塞钱奖，2016年获得这个奖的是大河内的《甲铁城的卡巴内瑞》，和《FA》那跳脱的剧情倒是相得益彰。
（Newtype的这个破奖因为塞钱太狠，在读者眼里已经变成了嘲讽奖了）
其次是《Fate/Grand Order》的新章节1.5.3被指抄袭日本名著《魔界转生》。在剧本负责并未公布的前提下（东出或者樱井），玩家纷纷表示这个锅绝对是东出的。
从文风判断，1.5.3的剧情的确像是出自东出之笔。只不过这抄袭其实是算不上的，只能说是东出式致敬又一次玩砸了。
因为《魔界转生》虽然是一部有年头的小说，可是对于Fate系列的玩家来说，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奈须蘑菇在采访里曾言《FSN》的创作是受到了《魔界转生》的启发，东出也直接表明《FA》里的天草就是从《魔界转生》里学来的，再加上《魔界转生》的作者山田风太郎在日本小说界的地位如同金庸在中国小说界的地位就算东出一脑抽真的抄了，奈须蘑菇也不可能让这个文本通过的。
被指抄袭完全是因为1.5.3的剧情走向和《魔界转生》一模一样。按照今年是《魔界转生》50周年来推算。东出做这个剧本只不过是为了致敬一下Fate系列的根源，可东出却忽略了，《魔界转生》是一部长篇小说，1.5.3的全部字数加起来怕是也凑不够其中的半卷，把人家的大纲直接拿过来致敬……可不就剩下雷同雷同和雷同了吗？
不致敬就不舒服也是东出在Fate系列创作时的一大毛病。《FA》里，天草四郎故意写成罗马音，挂上一个言峰的姓氏，明摆着就是误导读者把四郎看做士郎。红Saber选莫德雷德是为了和Saber扯上关系，齐格接受心脏获得英灵的能力是HF线里士郎接受红A手臂的翻版，甚至阿福抱着齐格的腿睡觉，都是伊莉雅和士郎干过的事情。《FA》的多人大混战，最初的灵感也是来自08年愚人节的《FSF》原本。致敬固然可以让系列读者感到亲切和熟悉，但过多的致敬只会让读者感到疲惫和雷同，进而还会产生对作者实力的怀疑。
（这个地方的Saber，其实上白枪呆的人设更合适一点）
可东出就是这样一边玩东出式致敬一边大搞理性蒸发的作者。之前的《荆轲外传》事件是对他的最好写照。秦始皇这个人物，在Fate系列里侧面出场的时候可不少，《FGO》、《FSF》里都借荆轲之口对其做过描述，读者对秦始皇的期待也是——拥有绝强实力和气场的王者。但东出一开心，就不管不顾地在《荆轲外传》里把秦始皇写成了——拥有绝强实力的怪物。真是背靠基友就能为所欲为了。
（有些地方的打斗作画其实也蛮为所欲为的）
当然，东出如此为所欲为的根源还在于——TYPEMOON至今依旧是个颇有同人气息的企业。
《FGO》的收入水平在世界名列前茅，不过我们所见的和善、职业的《FGO》运营方（即使是日服） 和TYPEMOON的真实状态完全无关。奈须蘑菇、武内崇和他们愉快的小伙伴们的日常还是如同人组织一样凭着兴趣做事，既可以不计成本的做出《魔法使之夜》，也能因为觉得写不好就坑了一堆作品。并且蘑菇和武内还是仁义的，只要是当年一起快活过的老兄弟，那么拉进社内享福也是应该的（比如星空）。从本文开头举例的的Fate系列作品就能看出，无论是东出、樱井，还是成田、三田、老虚。他们创作的基础都是蘑菇创造的某Fate作品的前传/外传，本质上依旧是好基友写个同人小说的味道。蘑菇还贴心的宣布一切Fate作品全都是平行世界的事情，为基友们的设定冲突开后门，既然放水如此，写起来自然不用顾忌读者的观感，是追求单纯的爽，还是贴合整体设定，全靠作者的自觉。
在《FA》小说版的后记里，蘑菇等人纷纷为东出写出溢美之词，这并不是商业互吹，对于这些当初都是从同人领域起家的作者来说，不妨看做是对过去同人活动的一种追忆和美化罢。只不过苦了读者，要在《FA》这种只剩下“乱”的文本里，寻找月世界的真实。
对了，作为《FA》的同人，某位同人作者写的《黑之红茶》可比《FA》好了十条街。在三田、成田的对比下，东出这些年的成绩的确是惨之又惨，神奇东出这个名号也算是名至实归，怨不得别人。只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东出佑一郎能重新振作，回到自己写《妖人》时的巅峰状态吧。
请 登录 后再评论, 没有账号请先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