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思考如何在短裙中塞下这么多武器这种问题,易天枢觉得自己还是把注意力放在学园身上比较靠谱。

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硕大屋影,口中不禁发出了近乎赞叹的声音。

充满巴洛克风格的圆顶建筑,如同宫殿般优雅地伸出两翼,怀抱著一望无际的广大庭院。前庭被喷水池与凉亭所装点,其中最为引人瞩目的的,莫过于庭院中央的女武神雕像。

威风凛凛的少女,身披战甲,一手持有盾牌,一手高举利剑,迈脚向前。

这正是象征着学园本身的瓦尔基里雕像。

“少爷~居然在持枪这种小问题上跟我斤斤计较,妈妈可不记得教出你这么不听话的孩子!”

看到易天枢从刚才开始就一动不动的样子,秦羽遥试探性地伸出手去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是从哪来的老妈啊?”

“看来少爷是进入叛逆期了呢,开始不听我的话了,明明夫人才过世没多久……如此温柔的夫人居然生出了这么不听话的孩子,所以说,少爷其实是夫人从桥底下捡来的吧……”(掏手帕抹眼泪)

“羽姐,我从老早之前就想问你,你把主仆关系当成什么东西了……”

结果,秦羽遥全然没有回答问题的意思,只是顺着易天枢视线的方向投去目光,似乎试图找出其中的亮点。

“所以说,这里的风景,就有这么好看吗?”

不过,这样的努力仅仅是维持了十秒不到的时间,秦羽遥就一脸无聊地转过头来。

“不就是高大的房屋和花花草草之类的东西吗?到底哪里好看了?”

易天枢只好报以苦笑。

果然不能指望她可以从中看出什么门路……

想起来,过去和母亲参观画展时,秦羽遥也曾指着梵高的自画像真迹,说这个人怎么没有耳朵……

不过,对身为保镖的她来说,这原本就不是必要的技能。

既然秦羽遥还是以保镖身份在自己身边,就证明在正式注册成为圣瓦尔基里学园的学生之前,都不可掉以轻心。

“羽姐,我们可以去注册了吧?”

“像是入学注册这种小事,就不用劳烦少爷你亲自去做了~之前我已经跟学园方做好沟通了,反正我们又不打算参加‘Battle Royale’,接下来只需要我拿着文件去登记注册就好了,趁这段时间,少爷倒可以到处转一下,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毕竟——”

“从小到大,少爷都不怎么擅长认路呢~”

秦羽遥露出充满戏谑意味的微笑,还故弄玄虚地用手掩住上扬的嘴角。

“吵死人了……我只是单纯方向感不好而已,让我多走几遍的话,肯定也能记得路的……”

路痴这件事,光是说出来,就已经让易天枢羞得满脸通红。

“熟悉环境是好事,不过我建议少爷最好还是不要走太远,要是找不到回来的路就麻烦了……”

竟然还一本正经地补多一刀。

“不会走太远的啦,顶多就在中庭逛逛而已!”

总之,目的地就暂且选定雕像那里好了……

回想起来,这是自己十岁以来第一次跟秦羽遥分开如此之远的距离。

自不用说平常上学,就连冲凉、解手、睡觉这种私密时间,秦羽遥都会先行检查一遍周边设施。即便确保房间并无问题,她也会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守候。

若是孩童时期还好说,毕竟什么都不知道,有时候甚至会肆无忌惮地邀请她一起洗澡睡觉。

不过到十一二岁,逐渐开始萌发异性意识,就算是秦羽遥是以保护人身安全为由主动要求,易天枢也没那个胆子敢这么干了。

也不晓得是反射弧太长还是说专心于手头上的工作,明明都走出好一段距离了,秦羽遥才意识到自己正要离易天枢而去,始终是放心不下来,只好又迅速地跑回到他身边。

“少爷,记住,不要去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谁会去吃啊。

“少爷,遇到麻烦时,记得马上往我这边跑。”

总感觉被当成三岁小孩子了。

“少爷,请不要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我也知道这些是老生常谈了,但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反正都已经说了这么多了,也不妨让我啰嗦完最后一句吧。唯有这句,务必请少爷谨记于心——”

秦羽遥如红宝石般的瞳孔,凝视着易天枢的双眸。

少女伸出手去握紧少年的双手,让他不得不以相同程度的认真态度对待。

“千万不要多管闲事。”

“……我知道啦。”

原以为首肯以后,秦羽遥就松开双手,结果不知为何,她却抓得更紧了。

“少爷回答得如此不坚定,该不会是在想‘呜哇这个女人超烦人明明没有拜托过她照顾我却总是不请自来啰哩啰唆还装作一副女朋友的样子真是够恶心的这种傲慢自大不知廉耻的女人怎么不去死一千遍好了’这样吗?”

“羽姐,你都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叛逆期的坏孩子~”

“放心,桥底下的孩子会听你话的。”

渐渐地,秦羽遥的脸颊染上了温暖的绯色,神情变得明朗起来,施加于双手上的力度也渐渐减弱,小声嘀咕着:

“少爷能这么懂事,夫人在天之灵也会感到安慰的。”

一时间,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易天枢只好干咳两声,顺势推开秦羽遥的双手,以求圆场。

“我记得羽姐还有其他事要忙吧?”

“哎呀呀,光顾着和少爷交代注意事项,差点忘了注册的事情了~”

虽然易天枢是很想尽快熟悉崭新的学习生活环境,不过碍于秦羽遥走三步一回头的古怪举动以及那副欲言又止的微妙表情,这叫他无论如何都难以安心进行参观。

与其这样犹豫不决,还不如直接停下去聆听秦羽遥想说的话。

“少爷,不要走太远哦!”

“我知道啦!”

这看似学生情侣之间的幸福一幕,无疑会让路人纷纷侧目,露出会心一笑,最后做出诸如“青春啊年轻人啊就是好”的微妙感叹。

……

“果然……很宁静呢。”

如果不是来到学园的话,易天枢觉得自己到死之前都不可能享受如此安宁的时光吧。

阳光灿烂,透过钴蓝的天空倾泻而下,中庭内的花草树木仿佛受到微风的鼓舞般,愉悦地摇摆身姿。

后方,是威严雄壮、气势磅礴的女武神雕像;

前方,是连接着连接各栋大楼、宿舍以及餐厅的主街,可以见到三五成群的学生在街上往来。

倒是学生男女比例这一点,与外界并无二样,都是这么叫人唏嘘。

女多男少。

这种现象不仅仅局限于学校,其本身就是连现今社会构成都无法逃脱的“诅咒”——

长期战争导致的男女比例失调以及受到战后环境影响而大幅降低的男婴出生率。

话说回来。

换做平时,哪有这个闲工夫静下心来思考这些琐事。

一天二十四小时,基本都呆在戒备森严的国际学校。

即使偶尔上街,也会被秦羽遥一把扔进防弹轿车中。

哪怕光是这样坐在路边长椅上,静观云卷云舒,这对易天枢而言,都是十分新鲜的体验。

正当他独自品尝着这份愉悦时——

耳边传来了奇怪的声响。

是防空警报。

“警告,教学A区发生学生斗殴事件,请附近警备队老师及风纪委员前去处理。”

作为一所准军事化学校,圣瓦尔基里培养的学生日后绝大部分都会成为对抗宁恩的“生力军”。

既然是准军人的话,血气方刚一点,倒也无伤大雅……像是学生斗殴这种事情,也并非学园的“专利”。

真正让易天枢感到纳闷的是,有必要为区区学生斗殴做到这个份上吗?

想法归想法,为避免被卷入麻烦之中,还是乖乖避难为妥。

就在这时,有什么异物刺入他的余光。

庭院半空中,浮着一个小小的黑影。

飞机?

小鸟?

都不对。

刹那间,黑影身体就像打水漂的石子一样以骇人的速度在地面反弹,而且逐渐变大——

该不会是……人吧?

想要逃跑,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双腿却不听使唤地僵在原地。

紧接着——

砰。

伴随一声巨响,看起来像是人的物体,撞碎了长凳,往易天枢怀里撞去,一股巨力不容分说将他往后顶,滚了好一段距离才勉强停下。

没被撞断胸骨实属万幸,但看这个怀中这个“东西”,易天枢实在高兴不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她发出微弱的声响,还有凌乱刘海之下的伶俐面容,也许他根本不会意识到现在躺在自己怀里血肉模糊的“那个”,竟是一个活生生的少女。

这……该不会就是“斗殴事件”吧?

仅仅是看着怀中少女那超乎想象的严重伤势,不知为何,易天枢恍然间明白了某个事实——

这次,绝不会这么简单收场的。

奇怪的是,来往的学生,竟无一例外地停下脚步,却也没人愿意对自己这边伸出援手,仅仅是驻足围观、窃窃私语。

“喂!你没事吧!”

怀中残破不堪的少女终是清醒过来。

然而,就在她迷离的目光捕抓到易天枢的瞬间,满是血污的姣好面容,顿时被惊愕彻底占据。

“快点跑……不要理我……她快过来了……”

“你都已经是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走得开?”

“不要管我了……快点跑,再不走的话……她就要过来了!”

强忍着剧痛,向易天枢吐露着这样话语的少女,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将手伸向摔落在一旁的狙击步枪,但这般剧烈的动作,只会让身上的伤口重新裂开而已。

“那种事情怎么样都好啦!你才是!不要随便乱动!伤口都裂开了!我现在就送你去——”

“还想去哪里。”

人群中透出剃刀般冰冷的声音,斩断了易天枢还在嘴边的话。

即使并非特意想去看那把声音的主人,眼球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向那边。

令在场所有围观者为之战栗、呆然的少女,终于出现在人群的缺口处。

手扶刀柄的银发少女,就站在那里。

然后,易天枢能感觉到的,仅是一阵眩晕。

无论是谁,目睹到少女的素颜,都一定是这种感觉吧。

他甚至无法确定眼前这个女孩是否真实存在——

年龄与自己相仿,或许还要小上一岁。

在那头闪耀着夕阳余晖的银色长发之下,是如大海般的湛蓝双瞳以及与其说绮丽不如形容为凛然的美貌。

那宛若钢铁蝴蝶般的英姿,给人留下足以印刻于灵魂之上的强烈印象。

在这一瞬间,视线、注意力乃至心灵都被这份堪称“暴力”的极致之美所深深吸引、无法自拔。

“啊……”

为之倾心。

为之失语。

为之惊叹。

这份遗世独立的凛然之美,令易天枢差点忘记自己正身处何等险恶的境况。

银发少女渐渐降低视线。

冰冷的目光,先是落在他怀中濒死的少女。

转而,再向他投去与刀刃无异的锐利目光。

以同样失去温度的声音,撼动着他的心。

“你,是路人,还是死人。”

她这么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