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易天枢从未想象过自己会有机会站在恐怖分子的立场上。

明明只是把枪口对准人而已,头脑就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刚才射杀少女的一幕,非得竭尽全力才能稳住枪身。

他知道继续这么下去,对方很快就会察觉到他处于极度不安的状态。

在逃亡途中,他遇到了好几个拿着枪的家伙,再回过神来,他们就已经倒在地上,唯独是枪口的缕缕青烟,历历在目。

这个小女孩到底是第几个被自己用枪指住的人……他已经记不清了。

但可以的话,易天枢真的不希望用枪指着这么小的孩子。

即便是用“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这种借口搪塞自己,良心还是会忍不住地发出尖锐的疼痛。

可没等他在这个黑市诊所中找到雾岛琉璃急需的医疗用品,耳边就传来丧钟般的敲门声。

为确保己方的安全,他不得不故技重施。

他趁机清点一下手头上的武器——

柯尔特SAA转轮手枪1把,弹药数5发;

西格绍尔P226手枪2把,弹药数30发;

勃朗宁大威力手枪1把,弹药数13发;

史密斯韦森M38转轮手枪1把,弹药数6发;

UZI冲锋枪1把,弹药数30发;

SIG556步枪1挺,弹药数60发;

要解决屋外三人,易如反掌。

只要第一枪达到“擒贼先擒王”的效果,其余两人就会立刻沦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当他正要扣下扳机,为首的少女却突然回头观望。

还以为自己的行踪暴露了,他愣了一下,但事实上少女只是望向身后两人而已。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易天枢认出了,她就是之前在广场上扫射平民、对直升机编队做出击落手势的狂徒。

“真是冤家路窄……”

敌人不是之前偶遇的散兵游勇,而是十人以上的武装集团。

要是能做到无声无息灭口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现在开枪,自己接下来就不得不直面敌方大部队的围攻,这就跟在堆满炸药的仓库中吸烟一样愚蠢。

所以即使恨得直咬牙,他也只能松开贴在扳机上的手指。

然而,现实的残酷性,往往体现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它也不会给你留下另作他想的时间。

小女孩的演技实在太糟糕了,任谁都能察觉到屋内有什么异样。

要是让三人离开去搬救兵的话,届时无论枪声有没有响起,事态都会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易天枢选择放手一搏。

他成功劫持了为首的少女,但对方也立即还以颜色。

被两把枪指住脑袋,要说不害怕,肯定是自欺欺人。

将少女挟持进屋后,易天枢将手枪紧贴肋侧,与她渐渐拉开距离,命令她慢慢转过身来。

之前仅仅是透过望远镜窥伺,现在终于有机会一睹她的真容。

第一印象是,散发着中性美的高挑少女。

素面朝天,无碍于她凛然的美貌。被简单扎成一束的漂染亚麻色长发,洋溢出放荡不羁的气息,而发根一带长出的黑发,又加强了这种印象。这副邋遢的模样很容易给人留下不修边幅的负面观感。

身材相当高挑。在易天枢认识的女生中,瑞贝卡算是个子最高的一个了,她却比瑞贝卡还要高。丰满的胸部与挺拔的腰身形成一道美妙的曲线,黑色吊带袜更是将那对紧致修长的双腿完美地勾勒出来。

红黑相间的松垮风衣、白色衬衫、蛇皮腰带、超短裙以及长筒靴的装扮,让她看起来十足像是涩谷街头的暴走族少女……就连说话口气都一模一样。

“喂,别拿枪指着孩子啊!”

其实易天枢只是以枪代指,示意小女孩拿出强化塑料扎带反绑住她的双手而已。

她却非对自己的人质身份毫无自觉也就算,居然还像是恶鬼般竖起双眉大呼小叫。

“放了这孩子,不关她事吧!”

易天枢只是一语不发地确认着扎带的松紧度。

“喂,我在跟你说话呢!这孩子跟你无冤无仇,没必要揪着不放吧?”

“恐怖分子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装正义使者了。”

“你拿枪指着孩子就很正义吗!”

“你以为我——”

被戳中痛处,易天枢差点一把揪住她的衣领,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事到如今,与其有这个时间大发雷霆,还不如赶紧思考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可没等他来得及打开思路,金发少女又嬉皮笑脸地开口道:

“抱歉、抱歉,是我刚才说话太冲了,我只是想跟你和平地解决这件事而已……为表示诚意,我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美星·巴萨耶夫。”

“咦?你是怎么……”

“我是在直升机上听到的。”

“原来如此,方便起见,你就叫我‘美星’好了……我还是先声明一下好了,我可是人畜无害的难民哟,是手无寸铁的弱势群体哟,按照政治正确,你现在不应该放我走才对吗……”

“我可不记得难民会拿着长枪短炮在别人家门口晃悠。”

“我、我只是刚好过路这里而已啦……”

“我也只是刚好把你误认为恐怖分子而已。”

“既然是误会一场,你不应该赶紧放我走吗……”

“既然是误会一场,你不应该赶紧向我保证你不会把在这里看到的一切说出去吗?”

“对、对哦!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把我看到的一切说出去的!那啥……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嗯,谢谢。”

“喂喂喂我都保证我不会说出去了你这一边说谢谢一边扳下击锤算几个意思?!”

“你不知道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吗。”

“我、我告诉你我可有八千个手下你要是杀了我他们一定会跟你算账的识相的话就马上放下武器投降我还能饶你一条狗命不然的话等等等等你先别开枪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大家都是文明人我们有话好好说我就是给巴萨耶夫跑腿的小喽啰而已你杀我也不会有任何好处的而且你不是有同伴受伤了吗我正好认识一个技术不错的外科医生我想他应该能帮到你!”

果然。

不是每一个光复运动的成员都能像尼古拉·巴萨耶夫那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也好在这家伙认怂认得及时,易天枢才能松一口气。

相反,她要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还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好。

毕竟威胁性命这招如果不能在伊始取得成效,其效力就会再而衰,三而竭。

“你当我是傻子么。”

“我只是觉得,这么重的伤如果不及时处理的话,你的同伴搞不好撑不过今晚……现在我还能带你们逃出去,一旦到了晚上‘收网’的时候,我怕你们要是就没机会了。”

“这里就是诊所,我为什么要跟你冒这个险。”

“你要是指望那孩子的姐姐会及时赶回来救你同伴的命,我劝你还是死心吧。”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

少女冷笑一声。

凛然无畏的气质,与之前因枪口而动摇不已的她,判若两人。

“因为这孩子的姐姐已经死了!”

他整个人僵住了,甚至没有勇气去看小女孩的表情。

“姐姐……死了?”

紧随而至的,是撕心裂肺的痛哭,犹如一把冰锥扎得鼓膜生疼。

“是你杀了这孩子的姐姐……我没猜错吧?”

“不、不对……”

冷静点。

这不过是对方为混淆视听使出的鬼把戏而已。

以话术分散敌人的注意力,从而达到反客为主的效果。

因此,万万不能被这家伙牵着鼻子走。

“哦,原来是我错怪你了么?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不过在此之前,我倒是想问问你……既然是我冤枉你的话,你又为什么不敢直视那孩子?”

“那是因为……”

“你看吧,就连你自己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还是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吧——因为你撒谎!”

最后那句话,美星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因为你就是杀人凶手。”

“我、我只是正当防卫而已!”

没错。

是她先对那个女生痛下杀手的。

之后,她还打算向“我”开枪……但也仅仅是“打算”而已,就结果来说,她没能如愿以偿,只好落荒而逃。

易天枢很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对着那如脱兔般的身影开火的。

这……也算是“正当防卫”吗?

“好,姑且当你说的是实话,那么,这孩子呢?她又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情以至于要被你拿枪指着脑袋?就因为她姐姐杀人未遂?所以她必须负起连带的责任?也许是因为我读的书少,无法理解你们蓝区人的思维……真的难以理解啊。”

被美星死死咬住的双唇,淌下一抹殷红。

直到此时,易天枢终于明白了,这一切并不是她的阴谋诡计。

倘若只是逢场作戏,她的双眸不可能燃起这般激烈的光焰。

她的目光太过正直了,宛如一柄无坚不摧的钢刀,斩断一切歪门邪道,又恰似太阳的万丈光芒,令一丝一毫的邪念都无处遁形。

然而对于易天枢来说,这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以为……我想这么干吗。”

“什……么?”

“明明是你们先动手的吧!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们用防空导弹把直升机一架一架地打下来!你知不知道我们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因此受伤!结果你们这群家伙还要对我们穷追猛打、赶尽杀绝!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你们这群杀人凶手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我——”

咦……这是怎么回事?

话说到一半,易天枢只觉得背部好热,伸手去触摸,指间顿时沾满了粘稠的液体……前不久才见过的殷红液体。

茫然地转身观望,只见前不久还泪眼婆娑的小女孩如今正凶神恶煞地盯着自己,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小刀,眼看正要往他身上猛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