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追尋之人已然不在人世,黑髮少女也就失去了繼續努力的理由了吧。

想必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回歸自由身。

儘管師如琦早已通過通訊記錄得知照片中的黑髮少年並未在恐怖分子的圍攻中一命嗚呼,反而成功逃出生天,至今為止還躲在灰區某個角落,叫巴薩耶夫大為惱火。

可……這又與自己何干?

總不可能如實告知黑髮少女吧?

一旦讓她重燃希望,天曉得她會不會把自己給綁去灰區帶路。

灰區是什麼地方?

師如琦不可能不清楚。

打個比方,如果將第13號街區比作“地獄邊緣”的話,灰區就是當之無愧的“十八層地獄”。

更何況,雙胞胎都這麼說了,黑髮少女也這麼信了,自己僅僅是順水推舟地保持沉默而已,什麼壞事也沒幹,不是嗎?

說到底,這不過是出於自身安全考慮而作出的“最優解”罷了。

可是——

痛哭流涕的黑髮少女,卻令師如琦無可避免地回想起幼小的自己。

曾幾何時,她也曾在血肉模糊的雙親遺體面前如此放聲大哭。

曾幾何時,她也曾目睹與自己相似的小女孩在硝煙瀰漫的斷壁殘垣中如此放聲大哭。

失去重要之人的痛,是如此的刻骨銘心,師如琦怎麼可能會不清楚?

不正是因為不想再聽到這種發自靈魂、撕心裂肺的慟哭,自己才決定投身於記者這個特殊行業,甚至不惜置生死於度外的嗎?

事到如今才來貪生怕死,是不是有點太遲了?

既然有機會阻止悲劇重演,又有什麼理由袖手旁觀?

“那個——”

一時間,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集中到了師如琦身上。

“我倒是覺得……少年應該還活着喲?”

“你……說什麼?你剛才說什麼?再說多一遍!拜託您再說多一遍好不好!”

不出她所料,黑髮少女在短短一秒不到的時間實現了“痛不欲生”到“喜出望外”的完美轉變。

“等等等等等等我知道了啊我會說的啦麻煩你不要整個人貼上來我可沒那方面的興趣啊啊啊啊啊啊!”

所以,師如琦才討厭在這種時候發言。

……

針對黑髮少年的搜查行動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中。

“那個……你們是不是靠的有點太近了?”

“誰叫你的遊戲機屏幕就這麼大而已,不靠近一點怎麼看得清楚嘛?”

“就算你這麼說……”

“再說啊,現在是玩遊戲機的時候嗎?”

瞪着師如琦手上的PS10內存卡,秦羽遙隱隱有些不滿。

對此,師如琦也只能嘟囔一句“這真的是求人的態度嗎”。

畢竟面對樹不子的請求(物理),她實在不忍心拒絕。

“之前我不是跟你說過有個網友把光復運動的一部分罪證整理成郵件發給我了嗎?那封郵件就存放在這張內存卡里……也正因為這封郵件的存在,我才遭到綁架。”

緊接着,師如琦又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綁的烏索揚夫,以嘲諷的語氣繼續道:

“事實上,這張內存卡一直藏在我的吊墜裡面,結果這幫生性多疑的蠢貨總以為我把這個小玩意給藏到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基地去了,千方百計想從我嘴裡套話,好讓他們及時毀屍滅跡……不過,反過來說,他們要是不這麼疑神疑鬼的話,我也不可能活到現在就是了。”

沒想到真相竟是如此簡單,機關算盡的烏索揚夫當然是氣得七竅生煙了。

有機會看到這種十惡不赦的混蛋落得如此狼狽不堪,也算是大仇已報了。

為方便瀏覽,師如琦將內存卡插入筆記本電腦內。

在“你的手腳能不能再快一點啊?”、“你也不想想是誰把我的手腳給綁了起來?!”的愉快氛圍中,郵件內容一一映入眾人的眼帘。

估計是因為發郵件者不通魯塞尼亞語的關係,很多通訊記錄截圖都只是無關緊要的“上傳下達”而已,不過得益於這種大包圍式的保存習慣,只要經過一番去粗取精,同樣能獲得不亞於專業情報機構水準的成果。

“就是這裡。”

秦羽遙掃向師如琦鼠標所知之處。

“炮擊結束后,經過掃蕩部隊多番搜查,仍未發現目標人物的蹤跡……簡直就像是幽靈一樣人間蒸發了。”

從語氣上判斷,就連發言人自己都對這一切感到難以置信,否則也不用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頂頭上司訓斥為“胡說八道”。

既然排除了“死要見屍”的可能性,就意味着易天樞等人很有可能是通過某種途徑逃過一劫。

後續一系列的疑似目擊報告,又進一步提高易天樞等人生還可能的可信度。

光是這兩點,就比什麼都值得秦羽遙喜極而泣。

“果然……少爺還活着。”

不僅是她,就連一旁的銀髮少女——櫻井有珠,一貫緊繃的嘴角都不由得浮現出些許溫和的笑意。

“也就是說……組長沒死?”

就像是被現場的喜悅氛圍感染般,艾麗莎和塔尼婭也不禁高興得手舞足蹈起來。

不過真正令秦羽遙打起十二分精神的,是一張看似毫不起眼的照片。

“FN-26單兵便攜式防空導彈的中文說明書……”

沒想到師如琦卻搶在她之前說出了答案,臉色為之一變。

“這種東西怎麼樣都好吧,還不如快點看看黑髮和組長跑去哪裡。”

“才不是怎麼樣都好!”

誰又會想到艾麗莎這句不經意的發言,竟會引起師如琦如此激烈的反應,嚇得她愣在原地。

現場氣氛隨之變得嚴峻起來。

“奇怪……太奇怪了……不可能的……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放輕鬆點,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輕輕把手搭在師如琦的肩膀上,秦羽遙心想也是時候向一頭霧水的現場觀眾好好解釋一下這張照片的來龍去脈。

要不然有珠頭上的成堆問號一旦具象化,很可能會引發塌方事故。

“簡單來說,這是一張‘兵器說明書’,它的出現就代表光復運動手中持有這種武器,而這麼不湊巧的是,這款武器並不在PPUF的對外軍售清單中,就連與聯合軍關係緊密的防衛軍都沒機會裝備這個型號的防空導彈……至於說到一般的黑市軍火商人,他們即使有本事入手這種級別的軍火,也沒膽量賣給巴薩耶夫這種做事不計後果的瘋子——”

公然把中文版說明書發到網上,此等壯舉,就跟帶着炸彈去銀行一樣愚不可及。

“綜上所述,這款防空導彈很可能是在PPUF某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大人物’的授意下,流入光復運動手中,好讓這群瘋子能肆無忌憚地為非作歹。”

“你的意思是……這起襲擊事件與PPUF軍方有關?”

師如琦鐵青着臉,嘴角抽搐,久久不能自止。

秦羽遙倒是能理解她的感受。

事實真相的殘酷性,就體現在不是誰都能一下子接受。

如果不是“眼見為實”,任誰都不會相信向來以打擊恐怖主義為己任的PPUF竟在背地裡與十惡不赦的恐怖組織有着這般骯髒的交易。

況且,她還要是PPUF的國民。

“也許吧……不過正所謂‘陰謀越大,牽涉的人權力就越大’,這種事情可輪不到我們這種市井小民來管,我只管救人就是了。”

這番話聽似漫不經心,秦羽遙卻有屬於自己的一番考慮——

看來有必要把這封郵件牢牢掌握在手裡。

在關鍵時刻,它將會成為己方向PPUF發起反攻的第一槍。

最低程度也得讓香格拉蒂把這封郵件捅上對寧恩作戰聯盟,讓這幫自以為是的肉食者好好體驗一下什麼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我記得你好像是記者吧?國家政府勾結恐怖組織襲擊遠東聖瓦爾基里學園見習部隊~對你來說,這不就是現成的爆炸性新聞嗎?”

“被你這麼一說,心情有點複雜呢……”

師如琦以苦笑回應秦羽遙的調侃。

不過,就算寫成新聞,不是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上面的“大人物”都會想方設法壓下來吧。

因此,與其把時間花在憤世嫉俗上面,還是言歸正傳來得更有意義。

“雖然能確定少爺逃過一劫……但還是沒辦法確定他在哪裡。”

自己教給易天樞的逃亡技巧能派上用場,秦羽遙很是高興。

然而再多的技巧,也會有黔驢技窮的時候。

要在偌大的灰區找到易天樞,本來就等同於大海撈針,還得加上“必須趕在巴薩耶夫之前找到易天樞”這個條件,就更是難上加難了。

“說起來,組長在墓碑鎮有個熟人,說不定他知道黑髮和組長的去向……”

“誒……那個墓碑鎮,不是無人鎮嗎?”

好在艾麗莎與師如琦的一問一答,為秦羽遙提供了必需的線索。

“熟人?既然是你們組長的熟人,巴薩耶夫怎麼可能會放過他?”

“該怎麼說好呢……那個熟人其實是墓碑鎮的守墓人,也是灰區中的‘中立角色’……說白了,就是見錢眼開啦,只要給錢,他就幫忙。”

“總感覺好像武俠小說里的‘世外高人’呢……”

“宮本武藏……嗎?”

有珠輕輕一語,若有所思地閉上雙眼。

“不管他是宮本武藏還是阿貓阿狗,你們確定他知道我家少爺的去向?”

“如果黑髮還跟我們組長一起行動的話。”

“那就事不宜遲,你倆帶路,我們趕緊出發吧。”

剛想轉身要走的秦羽遙,又被艾麗莎接下來拋出的問題給難倒了。

“我知道你們急着救人,但也總得想想我們要通過什麼門路去灰區吧?雖然現在說這種話似乎是在潑冷水,不過你們要是打算偷渡過去的話……我很遺憾地告訴你們,為防止聖瓦爾基里的倖存學生潛逃回藍區,巴薩耶夫已經下令禁止蛇頭接客了。”

她說得沒錯。

不解決這個問題的話,救人無從談起。

“要不就直接劫持一輛結實點的車莽過去得了。”

“不行。‘基路伯之壁’的出入口一共由五層合金防爆大門組成,足以抵禦虎級寧恩的進攻,就算僥倖衝過第一層關卡,第二、三、四、五也將會立馬下降,緊隨而至的重裝甲步兵與戰車會把我們打成篩子的。”

只是,秦羽遙實在想不到此刻站出來反駁自己的,居然會是有珠。

本來還想好好問一下她是從什麼地方得知“基路伯之壁”的,不過現在顯然不是最佳時機。

“偽造通行證件怎麼樣?”

“不行。進出‘基路伯之壁’需要專門的電子通行證件,其中記載着持有者的面部、視網膜及指紋信息,偽造難度與成本都非常高。而且一旦被發現持有偽造證件,將被立即逮捕,如有反抗,格殺勿論。”

“直升機呢?”

“不行。未經事先申請,進入‘基路伯之壁’的防空陣地,將會遭到警告,警告三次無效,即被視為敵國入侵戰機,屆時防空陣地的對空導彈與機炮將展開迎擊,我不認為民用直升機能承受這種級別的攻擊。”

“嘖,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這傢伙難道只會說不行嗎?話說回來,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些是常識吧。是你太沒常識了。”

“我才不想被連水龍頭的工作原理都不知道的人說沒常識!”

“那個……如果不好好解決這個問題的話,我們就沒辦法出發了哦?”

艾麗莎這麼說,雖是出於一番好意,但不合時宜的提醒,只會讓人變得更加煩躁。

“我知道了啦,所以說為什麼從剛才開始就只有我一個在說,這又不是‘個人演唱會’,你們也好歹給點意見啊!”

然後,秦羽遙發現在這個問題上,有一個人變得格外沉默。

最重要的是,她突然想起了這個人之前說過的一句話。

“話說,你剛才好像是說過如果我先放你出去,你就連前往灰區的門路都一起告訴我的吧,記者小姐?”

“哎呀,是您聽錯了吧?我可沒說過這種話哦~”

只可惜過於豐富的表情,早已把師如琦的底細出賣得一乾二淨。

“但我們倆聽到你這麼說了……”

艾麗莎與塔尼婭如是說。

“等等,我不就是比你們早一點出來而已嘛?!用得着這麼害我嗎?!”

“我也聽到了。”

有珠如是說。

“我明明都把輕鬆熊吊墜送給你了!”

“所以,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面對秦羽遙的和善微笑,師如琦不認栽都不行了,只得跪地求饒,望她能高抬貴手。

“你看在我幫你這麼多的忙的份上,作為回報,你也應該放我走了吧……”

“可是,你也應該知道什麼叫‘好人做到底’吧?”

“這是“好人沒好報”吧!”

“況且,你都看見我們的臉了,讓你就這麼一走了之,會壞規矩的~”

“你不要現在才給我想起‘職業殺手’這個設定啊!”

“嗯~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由你來帶路~”

“喂!你幹嘛自作主張啊!我都還沒答應你吧!”

“所以說——”

突然間,秦羽遙雙膝下跪,匍匐在地。

一改先前目中無人的囂張態度,說話語氣竟變得猶如僕從般卑微、謙恭。

“剛才我要是有什麼失禮的地方,我向您鄭重道歉……我知道我是在強人所難,但如果您真的有什麼辦法救救我家少爺的話,還請您務必網開一面、大發慈悲。等救出我家少爺之後,您要我一輩子給您做牛做馬都沒關係。”

至少站在師如琦的角度而言,她認為黑髮少女——秦羽遙完全可以靠暴力手段逼迫她就範的。

根本就沒必要跪在這裡跟她白費口舌,不是嗎?

然而,秦羽遙卻沒這麼做。

她並非一個這麼輕易放棄自尊的人。

儘管兩人至今為止都還稱不上是“熟人”,可從她的言行舉止中,師如琦能夠看出這一點。

結果,為挽救重要之人的性命,她不惜放棄自尊。

做到這個份上,就算再怎麼鐵石心腸的傢伙,多多少少都會為之動容吧。

更何況,師如琦本來就不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

此刻,她也只能在心中默默感嘆一句“天生多愁善感果然不是什麼好事”。

“你先起來再說吧……順便一提,你要敢說‘你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的話,我就真的不答應你咯。”

“也就是說——”

“我可以帶路……但你別忘了,我只是一個平頭百姓而已,可不比你們樹不子挨揍,所以你得好好保護我才行。”

“當然沒問題!”

能這麼爽快地答應自己的條件,固然是好事一樁,不過……

“你也不要高興得太早……畢竟內存卡里的東西已經是兩天以前的‘老黃曆’,你家那位少爺究竟還在不在人世,誰都說不準,萬一——”

“沒關係,少爺一定還活着!”

果然。

戀愛中的女人都是不折不扣的“小聾瞎”——既對自己不願意看到的一切視而不見,又對自己不願意聽到的一切充耳不聞。

“還有就是,既然我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你也差不多是時候幫我解開這束手束腳的鬼玩意了吧?”

“這可不行。”

“想都不想就拒絕了?!”

“不行就是不行。再怎麼說,你之前也曾把槍口對準我,不是嗎?”

這就是傳說中的“親兄弟明算賬”嗎……

“以前歸以前啦!我們現在不是同一條船上的人嗎?接下來的劇情不應該是‘彼此選擇拋棄前嫌,放眼未來,一起努力向共同的目標邁進’嗎?”

“這是哪來的三流少年漫畫?”

“才不是什麼三流少年漫畫啦,我說的是——”

“請您放心,您一路上的吃喝拉撒,由我來解決~您看,我這不是已經為您準備了一個專用的空瓶了么?”

“你想叫我拿這個瓶子幹什麼啊?!”

“哎呀,時間也不早了,是時候上路了。”

不顧師如琦的怒罵,秦羽遙踏出了拯救行動的第一步。

並非向前,而是向後。

“不過在出遠門之前,不好好處理一下某些‘不可收回垃圾’的話,可是被鄰居投訴的。”

面對秦羽遙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艾麗莎、塔尼婭、師如琦沒能立馬反應過來,只能像是木偶般注視着一切的發展。

有珠卻比誰都更清楚,這一刻,秦羽遙回歸本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