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走哪條路?“愛麗絲問。

——“你要走哪條路?”貓反問。

——“我不知道。”愛麗絲答道。

——“那麼,”貓說:“這個問題不重要。”

易天辰感到臉上的傷口隱隱作痛。

並非是因為消毒劑刺激使然,而是源自一通電話。

“你剛才跟我說……我們跟光復運動交易的證據落到了那條‘看門狗’手上?”

如果換作平時,聽到這種消息,他恐怕早已暴跳如雷,但為避免傷口縫合線裂開,他不得不保持克制,只得把手上的PS10狠狠砸向病房牆壁來泄憤。

事實上,此前得知肖娜為消滅證據而擅自綁架了前駐軍司令的親屬時,易天辰就已經氣得對伊莉莎拳打腳踢。

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馬前卒幸好沒給他來一出“先斬後奏”,否則的話,他真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然而,東窗事發,只是時間問題。

易天辰不禁開始質疑自己提拔肖娜是否一個錯誤。

無可否認,她是第一總局中一顆耀眼的新星。

易天辰還記得一年前肖娜接到的一個任務,目標是攜帶大量機密文件叛逃的大使館參贊。

在目標人物潛逃之前,偽裝成路過學生的肖娜撞了他一下。

殊不知這一下毫不起眼的擦肩而過,暗藏殺機。

沒過多久,這名參贊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根據事後的屍檢報告,警方才發現目標人物體內殘留有高濃度的混合性毒素。

除了手背一道撓搔的痕迹以外,法醫始終找不到類似針眼的傷口,因而才開始懷疑這起案件是否樹不子所為。

儘管引起了樹不子犯罪調查課的注意,這起轟動一時的暗殺事件終是因為拿不出決定性的證據而草草結案。

但易天辰知道,這幫在動作電影中永遠派不上用場的警察,這一回也算是讓他們瞎貓碰上死耗子了。

沒錯。

參贊之死,正是肖娜心象力的“傑作”——在體內合成包括血液循環性毒素及神經性毒素在內的混合毒素,通過指甲、皮膚或體液散播,以達到殺人於無形的效果。

哪怕只是輕輕地被指甲撓了一下……不要說以人類為目標了,就連大象這類龐然大物都會瞬間一命嗚呼。

只可惜這種心象力終究是“蟲穴”開發生化毒劑期間誕生的“副產品”,本身存在諸多局限性。

最致命的缺陷,就是被賦予這種能力的樹不子無法控制毒素的生成與釋放。

換而言之,肖娜本人等同於一個移動的“毒氣室”。

作為結果,防止心象力暴走也好,誘導心象力爆發也罷,她都不得不通過服用藥物來實現。

而這些藥物對身體會造成多大的負擔,可想而知。

正因如此,即使憑藉此次暗殺事件聲名鵲起,肖娜也無法在PPUF中平步青雲。

畢竟對於諜報機關而言,一個確切的結果,就是一切。

不穩定的心象力所帶來的,也將是不穩定的結果。

出於以上考慮,在高層眼中,肖娜到底只是一個比較好用的“清道夫”而已。

易天辰又何嘗不明白這麼一點?

肖娜是一塊炙手可熱的“山芋”,沒人能拿得住她,緊抓在手裡不放,恐怕吃不下之餘,還得被狠狠燙傷。

反過來說,如果能讓這般危險人物為自己所用的話,不就能證明自己之所以年紀輕輕就坐上這個位置,靠的不是身居高位的養父,而是因為自己有他人所無法比擬的“管理才能”。

一個優秀的管理者,也應該是一個優秀的“園丁”。

在禍根出土之前,將其剪除,正是自己的職責所在。

“我明白了,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吧。”

語畢的同時,易天辰也明白,自己當初對肖娜的提拔,完全是有眼無珠的錯誤選擇。

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敗,已經證明了她不過是一個好大喜功、急功近利、不自量力的斗筲之材而已。

相較而言,易天辰反倒是覺得一向被其視為“養不熟的白眼狼”的“蟻蜘蛛”才是一顆可遇不可求的“優秀棋子”。

儘管不願意承認,在養父易雲龍的識人慧眼面前,他只得甘拜下風。

不過在正式“棄卒”之前——

“你還是以易天樞那個臭小鬼和他家的‘看門狗’為優先解決目標吧。”

“明白。”

讓這兩幫人狗咬狗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如果能同歸於盡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掛上電話后,易天辰冷冷地瞪住一旁還在默默收拾着遊戲機零件的伊莉莎,說:

“看到這台被摔壞了,還要我教你去買台新的回來嗎?”

……

“我實在告訴你,若有一文錢沒有還清,你斷不能從那裡出來。”

《馬太福音》如是說。

現在回過頭看,師如琦才明白耶穌對門徒的訓誡可不是鬧着玩的。

當初她之所以選擇在野口英志的飯局上大吃大喝,其實只是為解決燃眉之急而已,還天真地以為老天爺大發慈悲找了這麼一個鑽石王老五給自己騙吃騙喝,卻沒有想到這種從天而降的好事,豈是她能消受得了的?

要知道無論哪國的神明,都不是搞慈善出身的。

如果是有借有還,師如琦倒也能接受,現在卻非要叫她必須連本代利吐出來……

白吃白喝把自己的命給搭進去這種蠢事,是不是“後無來者”,還不好說,但肯定是“前無古人”。

一想到這極有可能是自己人生中的“最後晚餐”,就算身處相模市內最高級大和料理店,、吃着每天限量供應的神戶牛肉,她都不免覺得淡然無味。

“真是奢侈的煩惱呀……”

反觀其餘四位少女在餐桌上盡情大快朵頤,師如琦只得感嘆這群“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傢伙真好伺候。

但一味地多愁善感,也只會倒胃口而已,與其如此,還不如加入她們的行列,多點一客鐵板波士頓龍蝦好了。

勢利一點來說,自己要是在灰區有個三長兩短,至少也能做個飽死鬼。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

反正這一餐無論吃多少,都由野口英志友情贊助。

師如琦不喜歡“冥冥中自有定數”這種說法。

然而,要解釋自己為何會在短短三天內跟這個本應永遠“say goodbye”的跟蹤狂二度見面,似乎沒有比這個更合理的說法了。

不過也算是托他的福,否則自己連像樣的“斷頭飯”都吃不起。

僅僅是照着名片電話打過去,說有意接下先前的“委託”,野口英志就興高采烈地訂了這家高級料理店中最豪華的包廂,以便雙方進行親切而友好的交流。

身為“客人”的四人已經起筷,倒是“東道主”本人遲遲還未現身。

“該不會又被抓進警察局了吧?”

如果他還不好好改改那種充滿新興宗教意味的勸誘方式的話……

“不好意思,是我遲到了,協助警察調查還真是意外地花時間呢~”

“……”

這種時候應該說一句“果不其然”嗎?

幸虧在赴宴之前,跟其他四人大體交代了一下野口英志這邊的“特殊情況”。

如若不然,一聽到“協助警察調查”這幾個字,都不知道她們會有什麼反應。

事實證明,師如琦的擔憂是多餘的。

在野口英志闖進包廂的前一瞬間,黑髮少女與銀髮少女就率先不約而同停下手中的筷子。

想必這就是傳說中的“直覺”了吧?

好比說在武俠小說中,高手往往能迅速感知到危險的存在,並在同一剎那將埋伏的敵人扼殺於出招之前。

非久經磨練者,都不可能達到這種境界。

更具體的例子就是——

“媽媽,我想——”

“不行!”

這就是高手。

有幸見到這樣的“世外高人”,固然是叫師如琦大開眼界。

但一下子被這樣兩位“世外高人”夾在中間,就不怎麼好受了……

尤其是兩位少女有意與她保持着只要一伸手就能按住她肩膀的距離,顯然是為防止她與野口英志裡應外合、趁機逃跑而做出的應對措施。

不過,以正常人的眼光來看,多少能從這兩隻“黑白無常”的古怪女僕裝扮看出什麼端倪,可鑒於野口英誌異於常人的思考迴路……

師如琦覺得他不要給自己添亂,就已經是最值得慶幸的事了。

偏偏是在這種時候,她被“墨菲定律”給纏上了——

事情如果有變壞的可能,不管這種可能性有多小,它總會發生。

“呃……這兩位小姐是——”

首先,野口英志將目光投向一旁的艾麗莎與塔尼婭。

旋即,兩人回以不大友好、甚至可以說帶有敵意的視線。

師如琦倒也不認為這兩個孩子有多麼窮凶極惡,但對於在牆外那方無法無天的瘋狂世界出生、長大的兩人來說,出淤泥而不染,只是一個笑話。

要是沒帶有絲毫戾氣,那才叫稀罕事。

“她們兩個是我聘請的護衛。”

師如琦一下子把預先準備好的台詞推到野口英志面前。

本來還以為看到這兩個稚氣未脫的異國少女后,他會多問幾句。

但實際上,他僅僅是微笑着回了一句“原來如此”,又將目光投向師如琦身邊兩位少女。

“那麼……這兩位小姐又是——”

“她們兩個也是我聘請的護衛。”

“但……她們不是女僕嗎?”

果然還是會起疑心啊……

畢竟穿着這麼一身洛麗塔風格的女僕裝在大街上走來走去,不可能不招人側目。

野口英志會有這種反應,師如琦並未覺得有多奇怪。

真正令她感到好奇的是,野口英志並沒有像是她預料中的那樣,在黑髮少女與銀髮少女之間來回掃視。

倒不如說從踏入這間房間的那一剎那開始,他的視線一直有意無意地鎖定黑髮少女。

雖然說黑髮少女確實是不亞於銀髮少女的可人兒……不過只盯着其中一方,卻對另一方連看都不看一眼,這種喜惡還真是夠涇渭分明。

要說兩者之間的區別——

雖然僅僅是略有耳聞的程度……不過果然是存在“比起大的,更喜歡小的”這類特殊性癖群體嗎?

野口英志與黑髮少女就這樣隔着桌子,視線相對。

前者透露出的,是若有所思的目光;

後者透露出的,是梟視狼顧的眼神。

要說是“一見鍾情”,未免太過殺氣騰騰,簡直就像是西部電影中正在尋覓最佳時機的神槍手。

“那個……時間也不早了,要不我們一邊吃一邊談?”

今天畢竟是有求於他,任由緊張的氣氛繼續發酵下去,可不符合師如琦的利益。

雖說在這種時候冒然把菜單遞到野口英志面前,顯得十分尷尬,但好歹是成功讓他回過神來。

“啊,不好意思,剛才我碰巧想起了一些往事……至於晚飯的話,我已經在警察局吃過豬排飯了。”

原來豬排飯是進宮達到多少回才能贈送的限定特典么?

野口英志口頭上是這麼說,其實還是接過菜單,點了一杯混合咖啡。

一邊攪動咖啡一邊露出悠然自得的輕鬆表情,讓人不由得擔心他會突然來一句“其實我對混合咖啡還是蠻有自信的”,然後就拍拍屁股走人。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神情變得愈發嚴峻的黑髮少女。

急着趕往灰區救人的她,如今可是分秒必爭,怎麼可能允許師如琦陪着野口英志一起悠哉游哉下去。

“我決定答應無國界醫生的委託。”

“原來如此……所以才專門請了護衛嗎?”

按照過往的經驗,師如琦還以為野口英志會為此欣喜若狂,實際上他的反應遠比想象中來得平靜。

恐怕是在對話筒說出“我想跟您談談之前委託的事”的一瞬間,野口英志就已經猜到了她的意向。

之所以雇傭這四名貼身保鏢,顯然也是為前往灰區做好準備。

有了這些實際行動,口頭上的答應與否,反而是其次的。

“有什麼好奇怪的嗎……”

不對勁的地方多了去了——

“開什麼玩笑?”

“這四個女孩子是護衛?”

“怎麼看都還沒滿18歲吧?”

“拜託,我們可是打算讓你幫忙把物資送到灰區欸,這幾個孩子能幫上什麼忙?”

師如琦不禁慶幸自己沒站在野口英志的立場上,否則以她的個性,非得打破沙鍋問到底不可。

那麼,野口英志之所以如此泰然的原因是——

“不,我並沒有覺得什麼好奇怪的,畢竟對於無國界醫生而言,雇傭護衛也是人道主義救援工作的一環——好比說,在戰亂地帶,為確保我們不屬於任何一派的中立立場,我們不能接受政府軍或叛軍任何一方的保護,這麼一來,我們就不會成為任何一派的敵人。”

話雖如此,但這個說法也未免太過理想化了。

“可就算政府軍、叛軍不上門找茬,不等於強盜、匪幫就一定願意遵守‘遊戲規則’……說白了,要在那些政治、軍事形勢特別複雜的地區做到‘獨善其身’這一點,其實是非常困難的,所以說為保證工作能順利展開,我們也得保有最低限度的自衛力量……話說回來,符小姐您聽說過華盛頓砍櫻桃樹的故事嗎?”

“聽倒是聽說過……”

“華盛頓明明砍了他父親最喜愛的櫻桃樹,他父親卻非但沒責罵他,反而還選擇原諒他,您覺得這是為什麼呢?”

這個猝不及防的反問,叫師如琦愣了一下。

“是、是因為……華盛頓很誠實?”

“不,是因為他手裡還拿着斧頭。”

這個笑話……就實在叫人笑不出來啊。

“雖然我們組織一向堅持獨立、自主、中立的原則,不受種族、宗教、性別或政治因素所左右,但畢竟我們的活動資金均來自他人捐贈,某些不了解我們背景的國家或組織就會對無國界醫生產生誤解,認為我們不過是某些大國為達到不可告人的政治、軍事目的而製造的‘糖衣炮彈’,因而不假思索地將我們拒之門外……”

畢竟打着“民主”、“自由”、“人權”之名而行干涉他國內政之實的“民間組織”比比皆是。

如果說這些組織全部都是國家諜報機關的皮包公司,這個說法或許太言過其實了,但一換成“大部分是”,就再恰當不過。

更有甚者,乾脆是諜報人員自己赤膊上陣。

所以才總有人感嘆“自由,多少罪惡假汝之名以行”。

“即便如此,我們也不能對這些國家或地區中需要幫助的人們視而不見。為確保人道救援行動能順利展開,我們也會向某些‘特殊行業人群’發出招募——我們雇傭的,是他們的‘能力’,所以允許這些‘特殊志願者’隱瞞姓名和國籍,哪怕個人履歷從頭到尾沒一處是真的都沒所謂。理所當然的,志願者的成分就會變得十分複雜,有退役軍人、私營軍事承包商、職業殺手……甚至是‘黑’。”

即使是對刑事案件不怎麼感冒的師如琦,也明白野口英志特彆強調的這個“黑”指的是什麼——

“樹不子犯罪者……嗎?”

偏偏是這種時候,野口英志的笑容變得意味深長起來,又意有所指地望向黑髮少女。

就是這個在旁人看來微不足道的小動作,卻讓師如琦打響了警鐘。

這傢伙……該不會已經看穿“黑白無常”的身份了吧?

不等她來得及考慮對策,野口英志話鋒一轉。

“好吧,我是在開玩笑啦、開玩笑的啦,再怎麼說我們也是合法的國際性非營利機構,違法犯罪的事,我們是不會去碰的。”

結果,正是這種欲蓋彌彰、虛虛實實的曖昧態度,叫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是裝瘋賣傻還是實話實說。

“真的……只有開玩笑嗎?”

“哎呀,我這不是看在座各位都這麼緊張的模樣,才想着要不要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些什麼東西來緩和一下氣氛嘛,完全沒想到師小姐您會信以為真啊。”

他既然都這麼澄清了,潛台詞就是“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是時候言歸正傳了。

“我記得先前已經跟您提及過本次委託的具體內容了吧?就是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

“姑且還有印象就對了——就是將包括食物、水、衣被以及帳篷在內的救援物資送到相模灰區聖凱瑟琳修道院院長特蕾西婭修女手裡?”

“很高興您還得記得這麼清楚,不過嘛……我們又在救援物資清單上添了幾筆。”

雖然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但重要的話還是有說三遍的必要。

師如琦有種不好的預感

師如琦有種不好的預感

師如琦有種不好的預感

“請問……添幾筆是什麼意思?”

“我們決定在物資清單上加入‘藥品’。與此同時,我們會將志願者津貼上調至100w人民幣。”

野口英志的微笑變淺了,擺出一副碇O堂般的緊張姿態。

“哈……”

不知情的還以為他是要搞走私軍火之類的非法勾當……

“就算我這麼說,師小姐還願意接下我們的委託嗎?”

明明不是什麼違法犯罪的事,野口英志的表情卻活像是黑市軍火商人般嚴肅。

“有什麼願意不願意的,不就是多了點東西而已嘛?畢竟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嘛,反正只要救援物資送到目的地就可以了吧?”

“……我果然是沒看錯——師小姐您是個好人。”

“無緣無故被發了張好人卡,心情有點複雜啊……”

這個充滿自嘲意味的回答,沒能一掃野口英志笑容之下的沉重。

就像是做出什麼不得了的覺悟般,他深吸了一口氣。

“這麼看來的話,您應該對相模灰區的現狀不甚了解吧?”

“誒?”

“就個人立場而言,我不應該跟您提起接下來這些消息,畢竟好不容易才找到這麼一個熱心人士,如果讓您得知灰區現在的局勢,恐怕多半會打起退堂鼓,但我實在不想眼睜睜看着好人白白送命,所以請您務必仔細聽一聽我接下來要說的話,經過深思熟慮后,再給我一個答覆。”

野口英志的表情太認真了,以至於令師如琦產生了某種錯覺——如果再這麼兒戲了事的話,自己說不定會變成千古罪人。

“我明白了。”

重重點頭,以表態度。

“首先,師小姐您對現在相模灰區有多少了解?”

“在成功吞併了以‘山王會’、‘和連勝’、‘馬六甲幫’為首的三大勢力后,光復運動實力大漲,偷襲了遠東聖瓦爾基里學園見習部隊的直升機編隊,將倖存的學生當成人質與東和政府展開談判……之類的?”

“該說真不愧是記者嗎?情報來源真夠豐富的……既然您已經知道了‘大環境’,我就能長話短說了。”

野口英志一聽,露出了少許欣慰的笑意。

“事實上,居住在相模灰區,不僅僅是魯塞尼亞難民,還有一些魯塞尼亞人與東和犯罪者的後代。”

師如琦也曾聽說過在藍區犯了事的暴力團成員喜歡往灰區這種三不管地帶跑路。

像是六角組組長六角弦一郎早年就是因為受到警方通緝而潛逃灰區躲避風頭,不料當年只是被幫會拉出來當“替罪羊”的他,居然有成為相模灰區中最大的暴力團首領的一天,擁有一支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私人軍隊不說,就連臭名昭著的尼古拉·巴薩耶夫都只有幫他跑腿的份而已。

六角弦一郎之所以能在灰區呼風喚雨,靠的就是這幫來自藍區的亡命之徒,也就不難理解灰區為什麼會存在一些混血兒了。

“在灰區,這群孩子和他們的母親被稱為‘蝙蝠’,因為他們既不受東和政府承認也不受難民待見,只得像伊索寓言的‘蝙蝠’般在‘飛禽走獸’的眼皮底下夾縫求生,但好歹能活下去,自從以尼古拉·巴薩耶夫上台後,就連‘活下去’,對他們來說,都是一種奢望——每天都會有數以百計的孩子在巴薩耶夫的槍口下死去,就算逃過一死,也會被當成商品賣給藍區的黑手黨,一旦進入國際人口黑市,就再也別想找到這些孩子了。”

話說回來,師如琦確實在古拉格幫的牢籠里見到不少有着混血兒特徵的兒童。

“種族……歧視嗎?”

“是種族清洗——儘管我們多次敦促東和政府應該立即以實際行動制止這種滅絕人道的屠殺行為,並以恐怖主義罪、滅絕種族罪將主謀尼古拉·巴薩耶夫繩之於法,他們卻選擇視而不見!”

話到此處,野口英志激動得差點拍案而起。

只可惜,這份正義感,在國會議員們的眼中不值一提。

畢竟大火併沒有沒燒到這群達官貴人身上,又怎麼能指望他們會知道痛?

“所以無國界醫生才積極行動起來嗎……”

“沒錯。就算這些孩子被整個世界拋棄,我們也不會拋棄他們——當我們得知灰區聖凱瑟琳修道院院長特蕾西婭修女為這群孩子籌劃了一片‘安全區’以對抗巴薩耶夫的恐怖政治時,我們就在第一時間與她取得聯繫,她表示安全區目前已是人滿為患,但每天仍有不少的混血兒童跟他們的母親一起前來投靠修道院請求避難,急需大量食物、飲水用、棉被、帳篷以及……藥物。”

“道理我都明白啦,但……為什麼野口先生您一提起‘藥物’就特別緊張?”

對野口英志來說,這個字眼彷彿是久久懸於心頭的“巨石”。

“因為在巴薩耶夫的眼裡,這群孩子是應該被徹底消滅的‘敵人’,而我們為這群孩子帶去藥物,就是‘資敵行為’,您認為他會放過我們嗎?”

“但你們給那群孩子送食物、飲用水、棉被、帳篷,不也是‘資敵行為’嗎?”

“就算沒有飯吃、沒有水喝,人類還能活上一段時間,但在灰區那種極度惡劣的衛生環境下,對於那群孩子而言,哪怕是一個小小的感冒,都可能是致命性的。況且,隨着避難人數的急劇上升,傷員不斷增加,爆發流行病的風險也將大大提高,屆時將會為整個安全區帶來毀滅性的後果——這正是巴薩耶夫希望看到的。”

“問題是……所謂的‘安全區’其實就是那個什麼修女隨便劃出來的吧?以光復運動的實力,就算是光明正大地打進去,也不見得會有什麼損失吧?又何必這麼多此一舉呢?”

“因為他不能這麼做。”

野口英志這個不假思索的回答,就令師如琦相當費解了。

如果那個什麼修女是T-800托世,巴薩耶夫當然不會自尋短見。

但從野口英志剛才的說法來看,似乎單純只是一個好人而已。

一個全副武裝的壞人卻不敢對另一個手無寸鐵的好人出手……

“是因為那個修女跟巴薩耶夫之間有什麼協議嗎?”

“協議……嗎?應該說是類似的東西吧——師小姐,您聽說過多庫·巴薩耶夫這個人嗎?”

“光復運動上任領導人,死於東和政府的斬首行動……他就是巴薩耶夫的生父吧?”

“正是。據特蕾西婭修女所說,多庫·巴薩耶夫生前是個十分虔誠的教徒,哪怕後來走上了邪路,出於信仰的關係,對信奉天主教的聖凱瑟琳修道院也能做到秋毫不犯、和睦相處,甚至還曾向修女們捐贈過不少物資。如今巴薩耶夫子承父業,自然也不好對這群與世無爭的修女怎麼樣吧……”

這麼一說,師如琦頭腦中那個殺人如麻、冷血無情的恐怖分子頭目形象,突然多了幾分人情味。

“還真是奇怪的矜持啊……”

“儘管如此,安全區的狀況卻依然不容樂觀,這群孩子就像是呆在一個巨大的‘炸藥倉庫’里,只需要一個小小的‘火星’,就能令特蕾西婭修女所做出的一切努力付諸東流……所以我們才必須儘快行動起來。”

異常堅定的目光與斬釘截鐵的宣言,叫人難以想象這個男人在三天前……不,今天都還被警察當作跟蹤狂嫌疑犯而將其帶回警局協助調查。

“就是不知道聽我這麼說以後,師小姐您意下如何?”

“如果沒有相應的心理準備的話,我就不會坐在這裡了吧?”

無可否認,野口英志這番說辭多少有些道德綁架的意味。

但所謂的“道德綁架”是針對有德之人的,是說不動無德之人的。

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包廚也。

對待禽獸都是如此態度,更何況是活生生的人類。

所以說,並、並不是因為被“黑無常”狠狠瞪了一眼迫於其淫威才答應下來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