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异常
“爱丽斯大人……我们接下来是去拜访那个老裁缝么？”
坐上马车后，露西亚看着沉默的爱丽丝，语气有些迟疑。
“不了……”爱丽丝看着车窗外的行人，轻轻摇头，“如果一切真的如我所料——当然，我希望是我想多了，不过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既然敌人在那么早就布下了周密的计划，那么他们肯定是自认为胜券在握，那些证人所见的‘梅维丝’……肯定是用了变幻一类的法术，普通人无法通过肉眼分辨真伪，所以我们恐怕是没有办法从老裁缝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在原定的计划中，拜访了芙罗拉之后，她们还要去询问梅维丝说的那些证人，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被忽略的信息。但意识到梅维丝的这件事情不是一起普通的案件后，爱丽丝就打消了原本的想法——因为她不会相信，能制定下这么庞大计划的家伙会在这些小事上出现纰漏。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梅维丝大人……”露西亚脸上露出了一个苦恼的表情。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侍女，虽然之前爱丽丝说了很多很吓人的话，但她除了心惶和祈祷外，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主意了。
“……去中心广场。”爱丽丝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对马车的御者说道。
“中心广场？”露西亚对爱丽丝的决定有些疑惑。
“是的，我想去看一看弗恩尸体被发现的地方……那里或许会有什么线索。”
“可是……”露西亚不解，“都已经过了很久了吧，就算有什么线索，也早该没有了。更何况那些贤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在露西亚看来，与其去那个案发现场，还不如去和那些证人谈谈呢，说不定意外的有收获呢？
“我只是有种预感……那里会留着什么东西。”
“预感？”
这下子，露西亚的表情更加的困惑了——以前的爱丽丝可不会仅凭所谓的‘感觉’行动。
且不论露西亚心中的百般纠结，在得到了爱丽丝的吩咐后，老练的御者牵动缰绳，将马车调转方向，向着亚米拉尔的中心广场驶去。
亚米拉尔的主城格瓦拉以两条斜十字交叉的大道划分出了四个区域，这四个区域围绕中心广场成扇形分布。东区是以橡树街为中心的异族混居区，与东区相对的西区则是一等公民的生活区。南区是贸易区，里面鱼龙混杂，充斥着各种三教九流的人士。
除了交叉的第一大道和第二大道外，另有一条垂直的主干道自格瓦拉南门而起，直至格瓦拉的北门——这条大道分为前后两段，前半段从南门到中心广场，名叫‘凤栖大道’，而后半段从中心广场到北门，被称为‘国王大道’。
国王大道就处于格瓦拉的北区，在它的左边，总是有一些戴面具的人从简约古朴的灰色建筑物内进进出出，那就是亚米拉尔的贤者以及贤者议会；而国王大道的右边，是恢弘大气的哈贝尔神庙，在这里，总是聚集着许多虔诚的信徒和宣讲经文的祭司。
亚米拉尔的王宫就在国王大道的后半段，被贤者议会和哈贝尔神庙掩盖身影的一座漂亮城堡。
不过，我们的爱丽丝此行并不是要返回神庙或是去拜见国王。她的马车从橡树街出来，绕回到第二大道上，然后沿着这可容三辆马车通行的大道来到了格瓦拉的中心广场。
由于是白天，中心广场上聚集了许许多多的人，其中有举止得体的绅士，也有光着膀子的莽汉，爱丽丝吩咐御者在人少的地方停下，然后便在露西亚的搀扶下出了马车。
周围是一片绿荫，这里除了她们之外，就只有一些乘凉的老人或是情侣。
“就是在这里吧。”爱丽丝回忆着文件上的描述，走到了一处草坪上。
之前艾碧斯托人给她送了一个信封，里面全部都是关于弗恩被杀事件的详细文件。
“但很显然，这里什么都没有留下了。”露西亚摇了摇头。
即使离弗恩被杀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人们依然下意识的避开这里，甚至连目光都不愿意投过来，所以爱丽丝她们倒是不用担心被好事人打扰。
爱丽丝在这处草坪上四处走了走，正如露西亚所说，这里和草坪的其他地方一样，没有任何不同。
——这里的绿草不会因曾沾上鲜血而凋零枯萎，隐藏在草丛间的黄色小花也不会因为曾饱尝血液而格外娇艳。
“真看不出这里曾死过人。”爱丽丝吐出一口气。
“是啊，毕竟已经过去了蛮久了呢。”
露西亚没有听出爱丽丝语气中的怅然，仿佛理所当然的说道。
“爱丽丝大人，依我看，这里是找不出什么线索的，要不……我们就去和那个老裁缝谈谈吧？就算是变化之类的法术，但终归是假的呢。”
“但卢瑟先生对梅维丝并不熟悉……不止是卢瑟，就好像是被人刻意安排的一样，所有指证梅维丝的人都是和神庙有些往来的信徒，但他们又都对经常外出的梅维丝交情不深。”爱丽丝一边踱步走在草坪上，一边低头沉思，“这也是我看到那些文件时的疑惑，为什么这么巧呢？”
“这不正说明梅维丝大人是中了坏人的圈套么？”
“是的，我们都相信梅维丝没有杀人，但那些贤者不会这么认为。”爱丽丝蹲下身子，观察着这片曾经被血染红的草坪，“他们只相信确凿的证据，而这种巧合显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那些贤者真可恶！”露西亚气呼呼的跺了跺脚，“以前就总是对我们指指点点，现在可算是被他们找到把柄了。唉，密斯弥拉一定要庇护梅维丝大人啊……”
露西亚捧着双手，为梅维丝祈祷。
【密斯弥拉啊……】
看着露西亚闭目虔诚的模样，爱丽丝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种种迹象都显示着预言中的混乱即将出现，而现在不过只是一个序曲。当灾难真正降临，届时，不止是亚米拉尔，或许就连奥兰蒂亚甚至是整个艾尔拉雅都会陷入旷日恒久的毁灭与战乱中。
古神、魔物、亡灵……历史卷宗上面记载的黑暗时代，那些群魔乱舞的画面在爱丽丝的脑海中一幕幕的闪过。
【事到如今，已经离去的诸神还能庇护于我们么……】
但很快，爱丽丝就摇头将这种亵渎的想法甩掉——诸神只钟爱自强不息的人，所以，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诸神身上本就不是值得赞同的事情。
“我可不能让密斯弥拉大人蒙羞啊……”爱丽丝苦笑一声，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而就在此刻……
嗡——
脑中响起一个细微的声音，接着，爱丽丝眼中的世界如卸下的妆容，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只剩下了单纯的灰色。
同时，周围的声音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爱丽丝心中一惊，立即站起身。
她看到另一个自己向后退走几步，然后倒退着绕草坪转了几圈，接着将手放在了露西亚的手上。
“这是……怎么回事？”爱丽丝已经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周围所有的人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操纵着，作着怪异的举动：远处有一对情侣，女人从嘴里吐出一颗葡萄，然后被身边的男人捏在手里；一个老人躺在树荫下翻书，他从后面往前翻，接着将书放进袋子里；一个跌倒的小女孩突然向后腾空而起，接着倒退着奔跑，她脸上的表情在哭泣、茫然、开心之间迅速转换。
而另一个‘爱丽丝’则和露西亚一起，倒退着踩上了马车，然后由同样行为别扭的御者驾着车，离开了这里……
“时间……在倒流……”
当爱丽丝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周围的景象开始剧烈的闪动。虽然这个异常的世界只有单调的灰与白，但从光线的亮度判断，爱丽丝知道昼与夜正在快速切换。
天空之上的三月与艾斯塔也在轮番上场。
几乎只是一分钟的事情，这个灰白的世界已经完成了数十次昼夜的更替。
“梅维丝小姐，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对我……”
爱丽丝的耳边重新出现了声音。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因为你总是注视着芙罗拉，你知道的，芙罗拉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我不是在意你，又怎么会阻止你追求芙罗拉呢？”
梅维丝的声音传入了爱丽丝的耳中，但不同的是，这个声音带着梅维丝所没有的妩媚与诱惑。
爱丽丝明白了……
虽然不知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但她明白，自己‘回到’了一个多月前，弗恩被杀的那个晚上。
迎面走来一对男女。
男的她认识，正是本已死去的弗恩。而那个女人……
“正如密斯弥拉所言，魔鬼藏于人心——”
爱丽丝将一张写满文字的纸条贴在额头上，口中念着圣言。
一缕金色的丝线在爱丽丝的眼中浮现。
“我向你道歉……让你在朋友面前丢脸了，”梅维丝搂着弗恩的胳膊，朝着爱丽丝这边走来，“因为我太爱你了，所以才无法忍受你对我的视而不见。”
说着，‘梅维丝’用她高耸的胸脯往弗恩的身上蹭了蹭。
看着堂堂神庙圣武士队长对自己摆出的可怜模样，面带醉意的弗恩不禁流露出了一丝猥琐和自得的笑意。
爱丽丝冷冷的看着这一切。
“圣埃尔问密斯弥拉，如何才能消灭魔鬼——”
爱丽丝注视着‘梅维丝’，在这双金光流动的双眼中，她看得分明。
这哪里是‘梅维丝’？
那分明是由一块块腐肉组成的恶魔。
“密斯弥拉答：正心——”
不知死期将至的弗恩搂着怀中的腐肉人形，低头与他眼中的美人深吻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