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剑圣的剑
“来啦来啦，别叫！”
不知什么时候，小丑小姐跑到了食人魔的肩膀上，她细嫩的双腿扣在食人魔的脖子，然后倒挂着朝黛拉身上的绳子挥出了一剑……
绳子纹丝不动。
“哇！师傅你靠不靠谱啊，别玩啦！”
这几天的朝夕相处，黛拉早就知道了小丑小姐身上的那两把剑是木头做的，如果是平时，为了讨好对方她或许还会装模作样配合一番，但现在可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啊！用木剑来砍绳子不是闹着玩嘛！
她气的又哭了。
“哭哭哭！烦死了！”小丑小姐翻转身子，躲开了食人魔的拍击，“有一个爱哭鬼就够啦，你再哭我就不理你了！”
被小丑小姐夹着脖子的食人魔呼吸困难，他丢开手上的肉块，两个巴掌像拍苍蝇一样在身上到处拍，但悬挂在它身上的小丑小姐就像是表演杂技一样，以各种不可思议的动作躲过了他的攻击。
“爱哭鬼，帮她解开绳子！”
小丑小姐如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她的小丑帽从她头上脱离出来，变成了一把小小的剪刀，‘咔擦’一声剪断了黛拉身上的绳子。等黛拉惊呼着落地后，那把小剪刀又变成小丑帽飞回了小丑小姐的头上。
“不陪你玩了，大个子。”小丑小姐拍了拍食人魔厚厚的肩膀，使出一招360°全转完美落地。
当她刚拉起黛拉的手，准备从这个混战中的餐厅逃出去的时候，她身后那只被她戏耍了一番的食人魔突然哀嚎一声倒地，差点就压在她的身上。
——幸好她躲得快。
“嘿，谁呀！”被溅了一脸血的小丑小姐转身跺脚，“有没有公德心啊！妈妈没有教过你不要随地乱扔垃圾嘛？”
“啊……抱歉，我的母亲在我八岁的时候就死掉了……”
海盗首领踩在食人魔的尸体上，将自己的长剑拔了出来。
“哦——是你这个变态呀。”小丑小姐歪了歪头，“算了，你这么可怜，就原谅你这一次吧。”
“呵呵呵哈哈哈哈……”
将剑抗在肩上的海盗首领似乎是被小丑小姐逗笑了，他的身边倒了许多尸体，有食人魔的，也有黑水海盗的，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一剑致命。
黑水海盗们有默契的远离海盗首领所在的位置，看似蠢笨的食人魔也察觉到了这个干干瘦瘦的人类是个危险的家伙，一时之间，小丑小姐她们所在的地方竟难得的成为了这片混乱战场唯一的‘净地’。
“师，师傅……”黛拉左看右看，察觉到了这个诡异的现象，“这个家伙好像很厉害呀……”
“是么？”
小丑小姐倒是一如既往的不以为然。
“别怕，奥菲莉亚小姐可是未来的大剑圣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惯例的拍了拍自己腰上的两把木剑。
不过黛拉可不觉得小丑小姐的这番话有多少可信度。以她多年看人的经验，对面那个傻笑的神经病绝对是个高手，这从他一剑干掉了食人魔就可以看出来，而反观小丑小姐……
那小胳膊小腿还没有她有肉呢。
“对了！师傅大人你不是有一只很猛的狗么！”黛拉这时忽然想起了小丑小姐的木狗，“那家伙很厉害啊，咬死他！”
“你是说杰森？我忘在房间啦。”
“完了完了……”
黛拉顿时觉得生存的希望渺茫。
“没见过的爸爸妈妈啊……看来我是没机会活着找你们报仇了，”她哀叹一声，将小丑小姐拉在身后，“不过你们放心，我死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你干嘛呀？”小丑小姐疑惑的戳了戳黛拉的后背。
“师傅大人你走吧，”黛拉挺起胸，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谢谢你刚才没有丢下我，不过我黛拉可是要成为传奇商人的人！让小孩子挡在前面可不是我的习惯。”
“可是……你的腿在发抖呀。”
“这种事情就不要拆穿啦！”黛拉又哭又笑，“人家难得勇敢一回！”
“所以你硬撑什么啊……你明明很弱嘛！交给我吧，奥菲莉亚大人是很强的！”
“师傅你别逗了！谁不知道你那两把破木剑啊！快走吧，我大概能撑几分钟，”黛拉紧紧盯着海盗首领，将背后的小丑小姐又推了推，“只要你别忘记我就好了，有时间的话，给我立座坟墓……碑文随便夸一下我就行了，比如舍己为人、大公无私、高风亮节什么的好词多少用一点。”
在奥兰蒂亚，人们认为人死后必须入土为安，这样摆渡的死神才认得这个人的名字，否则的话，灵魂就会被死神当做恶灵扔进地狱，受永世的磨难。
黛拉当然知道自己的尸体肯定没办法被小丑小姐带走，她这样说只是为了让自己内心安慰一点。
至少，和这艘船上的其他死者相比，她能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坟墓。
“真是感人的场面，我都为你们流下了眼泪，”海盗首领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红着眼睛，深情的看着黛拉和她身后的小丑小姐，“所以我决定，等杀掉你们以后，我会好好的把你们两个风干，然后制成标本挂在床头，提醒我人间自有真情在！”
“……你这个变态……”一想到自己死后还被挂在墙上，黛拉的脸瞬间惨白。
相比起来，她宁愿在动力室里就被食人魔吃掉。
“哼，真是恶趣味呢，”小丑小姐磨着牙齿，“我生气了，爱哭鬼，把这只黛拉绑起来……嗯，找个安全的地方。”
话音刚落，她的小丑帽便化作一条粗粗的绳子，将黛拉再次绑了起来。
“啊！这是什么！”
猝不及防的黛拉拼命挣扎，但小妖精化作的绳子可不一般，她越是挣扎，身上的绳子捆得越紧，小妖精很快就将她绑成了一颗大粽子，然后飞起来，高高的悬挂在餐厅的吊灯上。
“嚯……”看着空中的黛拉，海盗首领虚眯起眼睛，“高级魔法道具？”
他不是没有见过变形类的魔法道具，但像小丑小姐这个既能变帽子，又能变剪刀，还能变绳子的魔法道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果然是个有趣的小家伙。”
“是么？”小丑小姐歪了歪头。
她拔出腰上的黑剑，一脸嘲讽的对海盗首领勾了勾手指。
“来吧，让你见识见识未来大剑圣的实力！”
“剑圣……呵呵，有意思，”海盗首领单手握剑，身子微微前倾，“不巧，我不久前刚杀了一个剑圣……真正的剑圣。”
‘圣’字刚落，海盗首领已经化作闪电出现在小丑小姐的另一侧。他弓着身缓缓的将长剑回鞘，直到此时，木质的地板上才迟迟裂开一道长长的细纹。
“这才是剑圣的剑……”海盗首领转过身，眼中古井无波，“小姑娘。”
早在出剑之前，他的眼中已经看到了小丑小姐被她切成两半的场景——逆光剑。这种剑术并非是简单的速度，而是在突破速之极限后达到扭转因果的奇迹。他的师傅曾凭借这种传奇的剑术晋升剑圣，而他则在领悟了这一剑后杀死了他师傅。
对付一个小女孩他本不用使出这一剑，不过因为对方提到了‘剑圣’这个词，所以他本能的使用了这一剑。
——就像是那天晚上，他的师傅亲口告诉他：‘你不可能成为剑圣’。
“从那天之后，这是我第一次出剑，你应该感到荣幸……”
他期待看到小丑小姐和他视网膜上那具碎尸重合的样子，但是他注定要失望了——因为小丑小姐消失了。
“怎么会……”
他睁大了眼睛。
“难道是被我砍成灰了？不可能啊……逆光剑不应该是这样的效果……”
海盗首领四处寻找小丑小姐的‘尸体’，却从没考虑过自己没有砍中的情况。
这种事情在他的认知中是不可能的。
六、死神掩目
“你在找什么呢？”小丑小姐那稚嫩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惊愕之余，海盗首领下意识的往旁边一跳，也就是在这时，他亲眼看见小丑小姐从他的影子里冒出了半边身子。
女巫。
他的脑海浮现出了这个名词。
“嘿咻！”小丑小姐从海盗首领的影子里跳出来，心有余悸的拍拍自己胸口，“你的剑好快呀！真危险，我差点就中剑了呢！”
“不可能！”
海盗首领早没有了先前的从容，他一副看怪物的眼神盯着小丑小姐，脑子里一片混乱。
“你怎么可能躲过我的剑！”
“怎么不可能？”小丑小姐好奇的问。
“别装模作样了，女巫！”海盗首领暴躁的怒吼，“你到底耍了什么把戏！”
“把戏？我只是很普通的跳开了呀。”小丑小姐皱了皱眉头，“还有别叫我女巫啦，迪雅会不喜欢我的！”
“跳开？开什么玩笑！我这可是剑圣的【逆光剑】，早在我出剑之前，你就应该被我砍中了才对！这一定是假的，不可能……”
海盗首领赤红着双眼，如野兽一般盯着小丑小姐。
“你一定是使用了什么把戏，一定是！对了，你是女巫，你一定有什么办法能够躲过逆光剑……告诉我，你是怎么躲过去的！我不可能失误！”
“都说了不要叫我女巫……”小丑小姐不开心的说，“【逆光剑】？什么奇怪的名字，除了快一点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快一点……”
海盗首领的理智瞬间被愤怒和杀意吞噬。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晚上，当他兴高采烈的在敬爱的师傅面前展示了自己领悟的【逆光剑】，并期待着得到对方认可时，那个老不死的不但一脸冷漠，还侮辱他的剑只是‘快一点’……
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
【你太让我失望了，斯文特……你这根本不配叫‘逆光剑’，只不过是快了一点而已。如果你仅仅只有这种程度的话，是不可能成为剑圣的。】
那一句句让他绝望的话又回响在了他的耳边。
“都是骗子……你们都是嫉妒……”在海盗首领的眼中，小丑小姐突然变成了他的师傅，“你这个老不死的，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他如同中了魔咒一样喃喃自语，一双充满杀意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小丑小姐。
“啊？”
对此情况，小丑小姐无辜的耸了耸肩。
——她发誓她这次真没骗人。
“你又活了，你们又活了……你们以为这样就骗的了我么？你们错了！”海盗首领已经彻底的陷入了癫狂中，“只要再杀你一次，对，再杀一次……我会证明我自己的。”
他如刚才一样拔出剑，身子微微前倾。瞬间，他再次出现在小丑小姐的另一侧。
然而这一次，小丑小姐还是躲入了他的影子里。
“没有，没有，没有！”海盗首领发疯了一样的寻找‘师傅’的尸体，但是他眼中除了食人魔，就只有黑水海盗，他的‘师傅’就像是幻影一样消失不见了。
——躲入影子的小丑小姐静静的看着他。
“冷静下来……不要被假象迷惑……”
海盗首领深吸一口气。
“对，我知道了……”他睁大眼睛，嘴巴裂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师傅，你一定藏在这群人里面……对吧。”
一道笔直的细纹在地板裂开，沿途所有食人魔和黑水海盗都被切成两半。
“不在这里……”
看着身后的尸体，海盗首领再次将目光转向其他人。
“快，快跑啊！老大发疯了！”
被他眼神扫到的黑水海盗们齐齐打了个哆嗦，顿时作鸟兽散，连对战中的食人魔都不管了。
“别想跑……”
一道闪电过去，跑在最前面的几人瞬间被分尸，其他幸存的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脸色狰狞了起来。
“妈的，宰了他！不然咱们都得死！”
兔子被逼急了都会跳墙，更何况是本就凶狠的黑水海盗？在领头的发出呐喊后，在场所有黑水海盗一起朝他们的老大伸出了屠刀。
被晾在一边的食人魔们扣了扣脑袋。
“【食人魔语】：咋不打了？”
“【食人魔语】：有个人类疯了，抢食吃！”
“【食人魔语】：咔擦咔擦……嗯？干他丫的！”
短暂的交流过后，十多名食人魔也挥舞着拳头板凳砸向了海盗首领。
“这又是演的哪一出啊……”
看着下面的混战，被吊在天花板上的黛拉一脸懵逼。在她的视角里，只看见小丑小姐先是不可思议的躲过了两次那个神经病的攻击，接着那个神经病就发疯一样到处乱砍，一副‘老子要干翻全场’的模样。
在一大堆人的围攻中，海盗首领无法自如的使用自己的【逆光剑】，不过即使如此，他出剑的速度也十分的快，每一剑都有一个人倒下，只是很快又有人围了上来。
以海盗首领的实力，在场所有人都不是他的一招之敌。但纵使他再厉害，毕竟也只是个普通人，他能如割草一样杀掉黑水海盗和食人魔，却无法保证自己不受伤，剧烈运动让血液加速流逝，失血让他动作迟缓，而开始迟钝的动作又让他受了更多的伤。
如此循环下去，当他将食人魔全部杀光，黑水海盗也只剩下十几人时，他终于坚持不住的跪在了地上。
“呼……呼……呼……”
他拄着长剑，身上的伤口像是泉水一样不停往外涌着血。或许是因为发泄了一通，他的理智终于恢复了。
——周围的海盗小心翼翼、一脸戒备往他身边靠近。
噗呲——噗呲——
一把把短剑狠狠刺入了他的后背和胸口。
“赢了，我们杀掉这个疯子了！”
劫后重生的黑水海盗们喜笑颜开，而他们曾经的老大却倒在了血泊中。
深红的鲜血渗透了他的头发、他的衣服、他的躯体，他如同一具血尸一样静静的躺在地上。看着头顶摇曳的灯光，海盗首领微微眯起了眼睛。黏在他睫毛上的血液模糊了他的视线，目光中那一朵朵白色的光晕如同天空中飘落的雪花。
这个场景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
“小家伙，这都是你干的？”
“嗯……”
那一年，他八岁。
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父亲，但是在母亲的口中，他的父亲是一个大英雄。
“大英雄才不会抛弃自己的妻儿！”
终有一天，他也厌倦了母亲的谎言。
但是当这句话说出口后，他后悔了。
他的母亲从不哭，即使是在工作时候被残忍的虐待，在他面前，他的母亲也只是摊开手中的铜板，说今天有吃的了；他的母亲从不打他，即使是他和平民的孩子打架，迫使母亲卑微的跪在别人面前磕头，回到家后，他的母亲也只是微笑着说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母亲落泪，那也是母亲第一次打他。
他发誓再也不让母亲受委屈。
那一年，他八岁。
从打工的地方领到第一笔工钱后，他兴高采烈的回到了他们那个破烂的家，但是摆在他眼前的，却是母亲的尸体。
——被打得不成人形的尸体。
凶手是那条贫民街有名的三个小混混，整天游手好闲，欺善怕恶，从旁人的耳中他了解到了当时的情况：那三个混混闯入他家，侮辱了母亲后，又打算抢走母亲辛苦赚来的钱，母亲求他们，然后被他们活活打死。
他将母亲的尸体安葬在了一个山坡上，没有盖坟头，也没有立墓碑，只是在上面插了一根小树枝——因为这样，就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他母亲了。
黄昏的时候，他在家默默的磨刀；当玛雅兰多睁开的时候，他躺在雪地里喘息。
——整个贫民街，除了他以外已经没有活人了。
他当时先是摸进那三个小混混的家，将他们打晕绑在了一起，接着当着他们的面一刀一刀肢解了他们的父母。等那三个吓傻的人渣拼命向他求饶时，他告诉他们：
“你们可以活一个，但活着的那个必须吃掉其他的两个。”
最后那三个小混混被他们自己活活咬死了。
解决了他们后，他又提着斧头杀光了熟睡中的其他人：因为他们对自己的母亲见死不救。
不过考虑到这些人不是凶手，他没有给他们痛苦，直接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白色的雪花从天空飘落下来，落在了他沾满血的脸上，他喘息着，呆呆的望着夜空。
“小家伙，这都是你干的？”
“嗯……”
“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因为我母亲死了，他们害死的。”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他的师傅，宾利的逆光剑圣——奥德加·北沙。
……
海盗首领的体温渐渐流失，这种寒冷一如那个雪夜。
他仿佛又看到了师傅站在他面前。
“你得到满足了么？”
他呆呆的看着那张苍老的脸，嘴角倔强的弯出快意的幅度。
“啊……太棒了。”
只是他的眼睛却控制不住的流下泪水。他记起了和师傅的朝夕相伴，记起了师傅送他第一件新衣服的慈祥；他记起了师傅的女儿第一次接纳自己时的笑容，记起了三人一同逆着河流奔跑的时光。
只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感情就变质了呢？
或许，是从自己刺向师傅后背那一剑开始……
或许，是自己被师妹打败开始……
或许，是……
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终于可以不再背负那些沉重的过去，他闭着眼睛伸出手，不断的向上伸、向上伸、向上伸……在无力的垂落之时，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他。
“对不起……母亲……对不起……师傅……对不起……维奥……”
当生命的迹象终于从这个人的身上离去，死神将黑色衣袖掩过他的双眼，使他不再痴惘。一切，归于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