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狮鹫骑士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好像仅仅只有一瞬。
在自己即将被寒气完全冰封住时，巴顿用最后的力气将雷蒂娅从自己身上甩了出去。
坠入大海的瞬间，雷蒂娅感觉就像是硬生生的撞上了厚厚的钢板。脑子嗡的一声，四肢失去了知觉，鲜血从她的嘴和鼻孔涌出，胸口的骨头似乎炸翻了出来。
她以为自己死了。
从深坑中艰难的爬起来，雷蒂娅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脚下。
——波浪形的深蓝色地面，旁边是她爬出来的凹洞，在凹洞的周边溅起了一圈波浪，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透明水滴被固定在空中，折射着七彩的阳光。
雷蒂娅抬起头，她看见了朝这里保持俯冲姿势的八只大鸟，而在这些大鸟的后面，是布景一样的天空。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跟空间固定住了。
除了她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她蹲下来，试探着将手伸向‘地面’。
哗哗——
她的手很正常的穿了进去，就像是普通的水面一样。
“只有被我皮肤接触到的才能恢复正常……么，”用力跺了跺脚，感觉比土质的地面还硬，“身体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从之前的感觉来看，她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但是现在雷蒂娅除了有些胸闷以外，身体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问题。
好像那种快要死掉的感觉是假的一样。
暂时想不出头绪，雷蒂娅先将自己的双手大剑捞了出来。她看了一眼被固定在天空中的黑水海盗，觉得自己跳不到那么高的距离，于是放弃了趁机干掉对方的打算。
这种诡异的现象来的突然，雷蒂娅也不知会保持到什么时候，她努力的回忆巴顿最后掉落的位置，然后在距离她右手边一百多米的地方找到了对方。
还好，从她只是在水面砸出一个坑来看，几乎是在她掉到海里的一刹那周围的时间就停止了。也因此，先她落入海中的巴顿没有沉的太深，她站在海面上隐隐约约能看到对方灰色的大翅膀。
脱掉全身的衣服后，雷蒂娅潜入了海中。她一口气游到巴顿的身边，然后将冰封着巴顿的冰块推上了水面。
——当她的手一离开冰块，冰块瞬间就和周围的海水凝固在了一起。
爬上冰块穿好衣服，雷蒂娅将双手紧贴冰面，小心翼翼的往里面输入带火焰气息的魔力。大约雷蒂娅感觉的半小时后，封住巴顿的冰块完全溶解了。
“啾……”
从昏睡中苏醒后，巴顿虚弱的瞧了雷蒂娅一眼，抬起头亲昵的啄了啄她的手指。
“还好么？”雷蒂娅摸了摸巴顿的鬃毛。
——为了让巴顿能在这个被禁锢的时间里活动，她一直将手放在对方的身上。
“啾……！”
巴顿撑起四肢，勉强的挥了挥翅膀。
“呵……你啊。”雷蒂娅笑着摇了摇头，“下次别这么逞强了。”
先前要不是巴顿将雷蒂娅甩飞出去，恐怕连她也得被冰封在冰块里。虽然现在巴顿没什么大碍了，但雷蒂娅是了解的，从她找到巴顿到完全解封那厚厚的坚冰，共用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如果不是因为周围的时间突然被固定住了，仅仅这段时间就足以要了巴顿的命。
毕竟灰狮鹫是狮鹫族群中最不耐寒的。
在说话的时候，雷蒂娅也不停将体内的温暖魔力输入巴顿的身体。与战斗时的粗暴不同，为了不伤害对方的身体，雷蒂娅必须小心谨慎，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在温暖巴顿的过程中，也愈发的熟悉了自己体内这股陌生的魔力。
“啾！”
许久之后，巴顿湿漉漉的翅膀被雷蒂娅的魔力烘干了，厚厚绒毛下的肌肉也不再颤抖。它振作起精神靠在主人身边，低垂着头像小孩子一样撒娇。
“噗，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奥拉这套，”雷蒂娅拍了拍巴顿的脑袋，笑着说，“不过现在可不是玩闹的时候，这个情况太诡异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恢复正常……现在我们先回船上去，我有些担心奥拉了。”
“啾！”巴顿似有灵性的点了点头，然后在雷蒂娅面前俯下身子。
“你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我就走在你旁边吧。”
“啾——”
“听话，你也不想吃药吧？”
“啾……”
似乎是雷蒂娅的话让它想起了以前生病的时候，一脸坏笑的小丑小姐给它捣鼓的‘魔药’，巴顿很是心有余悸的抖了一下。不过即使如此，它还是坚持俯身在雷蒂娅的身边。
“啾，啾……啾！”
“你是说，要抓紧时间？”雷蒂娅迟疑的看了看周围，“的确，这种现象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好吧，我们先回船上，到时候你就好好休息，其他交给我。”
“啾！”
见主人轻手轻脚的翻坐在了自己身上，巴顿昂起头高兴的鸣叫了一声。
它四只爪子扣在波浪形的‘地面’上，像利箭一样朝着‘黑美人’号飞奔而去——刚恢复了一点元气的它还无法飞行，雷蒂娅就是看出了它倔强下的疲态，才不愿意坐在它身上。
来到‘黑美人’号的下方，一人一狮鹫顺着船上抛下的船锚往上爬。雷蒂娅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爬了一半的距离，而巴顿因为身体虚弱，好几次都差点滑落下去。
“小心！”
就在巴顿又一次没抓牢铁链，眼看就要掉下去的时候，一双手突然抱住了它粗壮的前肢。
“啾……”巴顿抬起头，看见雷蒂娅双脚倒挂在铁链上，一张脸憋得通红。
——那束长长的红色马尾扫过它的眼睛。
“别动，乖……”雷蒂娅咬着牙，将巴顿下坠的身子稳住了，“放心，有我在。”
嘶——
雷蒂娅深吸一口气，双腿夹紧铁链，将全身的力气都提了起来。
“喝——啊！”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雷蒂娅大吼一声，那倒挂在铁链上的身子竟硬生生的立了起来。她猛地将巴顿沉重的身体托在自己的背上，然后一口血喷在了铁链上。
“啾！”
“咳……别叫，抓稳我。”雷蒂娅让巴顿的两只爪子紧扣在自己的腰部，“不然我们都得掉下去。”
巴顿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黑美人”号那数十米长的铁链上，雷蒂娅背着巴顿慢慢往上爬。每隔一米，雷蒂娅都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粘稠的汗水湿润了她的双手，为了不打滑，她只能用手腕扣住铁链。
不一会儿，身上承载了数百公斤重量的雷蒂娅手腕处就乌青了一片。
“呼……呼……”
不知过了多久，她们终于登上了‘黑美人’号的甲板。巴顿一松开，雷蒂娅就疲惫的倒在了地上，她的胸口像鼓风机一样剧烈的起伏着，感觉自己像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啾……”
灰狮鹫巴顿趴在雷蒂娅的身边，它盯着雷蒂娅渗出血的手腕和紫黑色的腰部，难过的低下了头。
——天空中云在移动，时间又恢复了正常。
感觉自己有了些力气，雷蒂娅伏在巴顿的身上站了起来。
“我现在去找奥拉，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雷蒂娅抬步往前走，“别跟过来，我可不想抽空照顾你。”
她看见了倒在甲板上的尸体，其中有黑水海盗的，但绝大多数是船上警卫的。
【这里应该暂时是安全的。】
除了那些死人外，雷蒂娅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影，想来这里的战斗应该已经转移到了船内。
叮嘱完巴顿后，雷蒂娅背着双手大剑，一瘸一拐的向船仓内走去。
四、罪与罚
雷蒂娅首先回到了贵族一层，但是那里早已人去楼空。走廊两边所有房间的门全是敞开的，里面的陈设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她从爱丽丝的房间出来，又进了奥菲莉亚的房间，最后连她自己的房间内都仔细查找过一遍后，终于确定小丑小姐没有在和她玩捉迷藏。
担忧是肯定的，不过她也松了一口气
——因为她没有发现大量的血迹或尸体。
在这一层的所有房间里，她只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这意味着这些人要么是集体躲了起来，要么就是被黑水海盗抓去了什么地方。
雷蒂娅更倾向于后者。
她和黑水海盗交过手，知道这些海盗的厉害。若是一个月前的她，别说是与八个人战斗，就连一个她都未必是其对手，可想而知，那些大多数没什么战斗力的普通人面对这群如狼似虎的海盗，根本不可能有反抗之力。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去了什么地方呢？
雷蒂娅不知道船上的乘客有多少人，但加上工作人员不应该会少于三百人；她之前和黑水海盗战斗的时候粗略瞄了一眼，对方的人数至少在百人以上，即使战斗中损员，怎么说也还有八九十人……
能容纳这么多人的地方只有一个。
“餐厅么……”
雷蒂娅沉思。
‘黑美人’号最大的餐厅位于甲板一层的后半段，中途要经过卡里姆图书馆和一个小酒吧。打定主意后，雷蒂娅赶紧往餐厅的方向跑。一路上很安静，她仍然没有遇到任何人，只在个别地方看到了战斗的痕迹。
在绕过小酒吧的时候，雷蒂娅停了下来，她想起小丑小姐曾告诉她：在酒吧后面有一个紧急通道，从那里下去会来到一个小型的音乐厅。音乐厅的侧面有一扇被帘子遮住的小门，那里与餐厅的厨房连接着，穿过那里的话，可以很快的去到餐厅。
——这条隐蔽的捷径是小丑小姐发现的，晚上饿了的时候，她总是偷偷摸摸的跑去厨房偷吃东西。
想起当时小丑小姐一脸神神秘秘的样子，雷蒂娅就不由的想笑。她进入酒吧，果然在柜台后面的地板上发现了一处颜色稍暗的木板，撬开木板后，出现在雷蒂娅眼前的是一个黑漆漆、看不清底部的隧道。
顺着隧道里的木梯向下爬，她感觉手腕上的伤又隐隐作痛了起来。
“你……一伙……”
脚刚一落地，雷蒂娅就听见了一些细微的交谈声。她打量了一下四周，接着弯下腰，将头凑到了一道透光的缝隙前。
——她看到了聚集在音乐厅里的紫皮怪物。
【食人魔？】
她这个位置，正好位于音乐厅右侧墙壁的上半段，看起来像是一个暗格，很容易就将下方的情况尽收眼底。
……
“你欺骗了我，恶魔！”
从船底的动力室出来后，斯菲尔伯特船长带着十几只吵吵嚷嚷的食人魔，气势汹汹的冲进了音乐厅。
“你说过黑水海盗由你解决！”
——音乐厅的地板上有少量血迹，激昂的音乐中，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埋首在钢琴前，十指如幻影般跳跃在黑白键上。
在斯菲尔伯特船长愤怒的目光注视下，弹琴的男人转过身，露出了他熟悉的脸。
“卡梅伦……是你。”
“你似乎很惊惶啊，船长大人。”桑笑着扯掉身上的黑色琴师服，“这衣服太紧了……罗伯特少爷，我们的船长大人似乎找你有事？”
“啊……好好的音乐就这样被打断了。”
被宽大椅子遮挡住的罗伯特‘啪’的一下跳到地上。
“你不知道打扰别人进餐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么？船长先生。”
罗伯特优哉游哉的走到斯菲尔伯特面前，手里还拖着一具黑水海盗的尸体。
从他嘴角的血液来看，不难猜出他刚才在干什么。
“原来你们是一伙的……”斯菲尔伯特后退一步，“难怪你让我将船驶入‘海尔德加姆无风带’……你们一开始就算计好了，对吧？”
斯菲尔伯特磨了磨牙齿，一脸愤怒的指着台上的‘卡梅伦’。
“为了得到船长的位置，你居然将乘客们置于危险之地！看看你干的好事……如果这件事传回了博斯特港，你以为你还能当‘黑美人’的船长么？不！一旦菲南德的高层知道了这件事，你和我都没有好下场！”
“真是无聊啊……”
面对斯菲尔伯特的指责，‘卡梅伦’无奈的耸了耸肩。
“首先你要搞清楚，‘正直’的船长大人，”‘卡梅伦’嘲讽的说，“和‘恶魔’交易的是你，将船开入‘海尔德加姆无风带’的也是你。乘客的安危……这一切难道不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么？如果不是你，‘黑美人’根本不可能进入‘海尔德加姆无风带’，如果不是你，乘客们根本不会毫无察觉的陷入危险。而你现在居然将责任推给我？”
‘卡梅伦’的话句句戳心。
“说真的，要比无耻的话，我真是甘拜下风。”
“不，不是这样……我只是……”斯菲尔伯特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几岁，“对！我们约定过的，你答应我会保护乘客们的安全！”
他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充满希冀的看着罗伯特。
“是，我答应过你。”
罗伯特歪着脑袋，对他来说，斯菲尔伯特此刻急于证明什么的神态实在是太有趣了。
“但是我也说过吧？‘倒霉蛋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很显然，这艘船的人都挺倒霉呢。”
“你！”斯菲尔伯特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你骗我！”
“对啊，我就是骗你啊，你能拿我怎么样？你已经没有价值了，老家伙。”
罗伯特不屑的笑。
他的话如一把利刃，斩断了斯菲尔伯特最后的尊严和理智。
“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
斯菲尔伯特狠狠的盯着讥笑自己的两人。他高举长剑，对周围的食人魔们吼了句奇怪的语言，那群早已按耐不住的紫皮怪物就纷纷拆掉音乐厅的椅子，怪叫着冲向了罗伯特和‘卡梅伦’。
不过在罗伯特的眼里，这群丑陋的家伙只是自动送上门的美餐。
战斗……不，屠杀很快就结束了，仅仅数息之间，罗伯特就徒手撕开了所有食人魔的脖子。
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
“你现在还有什么要说的么？”罗伯特舔了舔手指上的血，走到斯菲尔伯特面前，“船长先生。”
回应他的，是一把利剑。
“还挺有精神嘛，”
剑刃抵在罗伯特的胸口，像是刺到了一块坚硬的铁板。
“看在你给我送了这么多补品的份上，我想我也该兑现之前的承诺了。”
罗伯特捏碎了长剑，将嘴唇贴近了斯菲尔伯特的耳朵。
“……不朽。”
他的声音冰冷异常。
刚说完，罗伯特红润的嘴唇突然裂开，他用双手按住斯菲尔伯特的脑袋和肩膀，然后将满口尖牙咬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咕……”
斯菲尔伯特痛苦的鼓起眼睛，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有点老。”
不爽的擦了擦嘴，罗伯特将手中的干尸扔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这些还不够……那些该死的隐雾……”罗伯特从身上分出几只触手，将地上的食人魔尸体卷了起来，“聚集在餐厅内的生物信号正在迅速消失，应该是那个第三势力干的……我们得快些过去，如果黑水海盗都死了，我可去不了‘风暴之牙’。”
“不用担心，船外还有几个海盗没有进来。”
“哦？既然如此，那我就把船里的全吃掉好了。”
罗伯特和‘卡梅伦’带着食人魔的尸体离开了，半晌过后，躲藏在墙壁暗格内的雷蒂娅推开隔板，从上面跳了下来。
“唔……这味道。”
腥臭的食人魔血液呛得她难受，她看了一眼靠在椅子上的干尸，鄙夷的摇了摇头。
“咯……请，杀了……我。”
就在雷蒂娅准备离开的时候，那具干尸突然说话了。
“……你没死？”
“杀……我……”
干尸祈求的盯着雷蒂娅。
“……不，这是你应得的惩罚。”雷蒂娅叹息一声，冷漠的朝小丑小姐所说的暗门走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就这样为死去的人赎罪吧，如果你信奉的神明决定原谅你，那么他或许会派人来解除你的痛苦……可惜，那不是我。”
“求……求……你……”
干尸虚弱的抬起手，绝望的看着雷蒂娅打开了音乐厅左侧隐蔽的小门，然后头也不回的钻了进去。
【这就是……我的惩罚……】
音乐厅里死一般的寂静，斯菲尔伯特无力的垂下手，觉得自己就是个可耻的笑话。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又有一个人进入了音乐厅。
“船长……先生？”
他抬起龟裂的眼皮，看见一位金发碧眼的娇小少女出现在了他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