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吟游诗人
到了预定位置后，马车队暂时驻扎下来。旅团里饲养的狗头人跟着女佣去河边打水，而三队风格各异的雇佣兵们则依照事先订好的计划，派人到各自负责的区域巡逻。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虽然是初次合作，但三家旅团相处的还算融洽。
“呼哇——！”
车门打开，小丑小姐一马当先从宽敞的车厢内跳了出来。
她蹦蹦跳跳的在草地上转了几圈，然后朝身后喊着：
“妲露拉、黛拉、丽萨！这边，这边！”
在她身后，商人小姐黛拉小心翼翼的牵着妲露拉，提醒对方脚下的石子，而孩童般身材的丽萨则叼着棒棒糖，悠闲的将双手搭在脑后。待三人走到小丑小姐身边时，两位年轻的女佣已经在平坦的草地上铺上了毯子，并将银制的茶具一个个摆在了上面。
小丑小姐蹬掉鞋子，一屁股坐在了毯子上。
“你这丫头真没规矩，”丽萨走到小丑小姐身边，打趣着说，“玛莎夫人还没坐，你就等不及了。小心琪米拉打你屁股。”
驯兽师丽萨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口气却像大人一样。
“呵，我哪敢打她呀。”随后而来的琪米拉揶揄了一句。
她腰上挂着一捆鞭子，灰蓝色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寒冷。佣兵队长罗夏走在她左手边，锐利的眼神时时刻刻注视着周边的动静。
在两位大美人前一个身位走着的，是一位体态端庄、不怒自威的老妇人。
走到毛毯边上，老妇人挥退前来搀扶的女佣，双手捋了捋裙子，仪态万千的跪坐在小丑小姐的对面。
“莎伦和维西丽雅呢？”老妇人问琪米拉小姐。
“应该是和女佣们去小河边了。”
“嗯……大家别站着，都坐吧。”
这时，其他人才脱下鞋子，纷纷坐下。
“奥菲莉亚，来了这些天，你感觉怎么样？”玛莎夫人接过女佣递来的细烟斗，对小丑小姐说，“还习惯么？”
“嗯……挺好的呀！”小丑小姐想了想，开心的说。
“黛拉丫头呢？”玛莎夫人侧过头，对喝着茶的黛拉问，“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谢谢夫人关心，我感觉好多了。”黛拉手指扣着脸蛋，低声说。
在玛莎夫人面前，即使痞气十足的黛拉也变成了“乖乖女”。
“那就好……刚遇到你们的时候，奥菲莉亚这丫头伤的比你还重，衣服破破烂烂的，就剩一口气儿了。结果没几天她就下了床，还活蹦乱跳的。”
玛莎夫人抽了口烟，慢吞吞的说着。
“呼——年轻真好啊。”
“那当然，奥菲莉亚大人可是很强的！”小丑小姐得意的挺了挺胸。
“呵呵，”玛莎夫人笑了笑，话锋一转，“奥菲莉亚丫头，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正好，我们旅团没有小丑师，我很中意你。”
“母亲，这……”坐在旁边的琪米拉微微皱眉。
“你有什么想法么？米拉。”
“……不，母亲您拿主意吧。”琪米拉小姐低下头。
看着对面母女两人的互动，小丑小姐有趣的挑了挑眉。
“我拒绝。”
她果断的说。
“哦？能说说你的理由么？”玛莎夫人倒也不恼，心平气和的说，“你应该也知道，像你们这个年纪的丫头是很难在外面生活的。”
“因为塞娜姐姐会生气的。”
小丑小姐摇着手指。
“而且，我不觉得有什么危险！奥菲莉亚大人是最强的，任何坏蛋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不错的自信，可现实往往比理想残酷。”
说着，玛莎夫人看向了黛拉。
“黛拉丫头，你呢？你对未来有什么看法？”
“诶……我？”
一直默默喝茶的黛拉表示躺着也中枪，她尴尬抬起头，看了一眼众人。
“那个……我其实没什么表演天赋啦……”
“我可以让人教你，”玛莎夫人直截了当的说，“就像妲露拉一样，当年妲露拉也是什么都不会，现在已经是我们旅团的顶梁柱了。”
“母亲……”
“米拉，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出来，我应该这样教过你。”
“……”琪米拉小姐放下茶杯，正襟危坐的抬起头，“为什么非要这样呢？无论是奥菲莉亚或是黛拉，她们都有选择自己未来的自由，既然她们不愿意加入我们，何必强求？”
看着女儿倔强的眼神，玛莎夫人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因为我担心啊。”
玛莎夫人叹了口气。
“您到底在担心什么？团里奇怪的规定也好，你总是收养捡来的孤儿也好，每次我问你，你都不说。”似乎是已经隐忍了太久，琪米拉正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从小你就不让我接触男孩子，甚至要求团里不允许男性存在。可是，来看表演的客人也有男人，不是么？”
“你什么都不明白，米拉。”
“是，我是不明白，因为你从来没把你心里想的事告诉我。”琪米拉不顾在场的还有其他人，愤恨的站起身，“这一切，都和我的父亲有关么？如果是这样，这么多年了你还在恨他？恨到甚至不告诉自己女儿关于她父亲的一切？”
琪米拉抿着唇，转身离开。
“你才是什么都不懂，母亲大人。”
“……唉。”玛莎夫人抖了抖烟灰，端起茶杯愣了愣，又颓然放下，“让你们看笑话了。”
众人面面相觑，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大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夫人？”佣兵队长罗夏撑起身，向玛莎夫人请示了一声。
“拜托你了。”
“明白。”
罗夏点了点头，追着琪米拉离开的方向跑去。
“奥菲莉亚，不如你接着讲上次还没说完的冒险故事？”
尴尬的气氛中，盲眼的妲露拉看向了小丑小姐的方向。或许是双目失明的原因，妲露拉对人的感情尤为敏感，她早就察觉到琪米拉与玛莎夫人之间的隔阂，在她看来，琪米拉爆发是迟早的，只不过没想到会发生在这么不恰当的时候。
现在大概只有“粗神经”的小丑小姐能缓解一下气氛。
“嗯……好啊！”
果然，小丑小姐完全没有受到气氛的影响，开心的举起拳头。
“上次说到哪里了？”
“小妖精。”
“哦哦！爱哭鬼！”小丑小姐拍了下手，兴致勃勃的说，“从那个大森林出来以后呀……”
在小丑小姐开讲的同时，罗夏也追上了琪米拉小姐。
“哭了？”
“滚。”
“那可不行。”罗夏嘴角微翘，抱着弯刀在琪米拉的旁边坐下，“你刚才的表现真让我惊讶，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很听妈妈话的乖乖女。”
“团长让你来的？”
“作为一名称职的雇佣兵，关心一下雇主的心情不是很正常么？”
“你的雇主可不是我。”
“但给我钱的是你。”
“希望你佣兵的本事有你‘口才’的一半，”琪米拉讽刺着说，她灰蓝色的眼睛没有半点泪水，“而且，不要小看我，佣兵。”
“的确，你和一般的奥兰蒂亚女人不同。如果你是库尔德人，我保证你会成为一名非常优秀的战士。”
“哼，你对你的民族很骄傲？”
“库尔德是骄傲的民族，雇主小姐，我们无所畏惧。”
“密斯弥拉保佑，希望这份骄傲不会变成傲慢。”
“你也信仰女神密斯弥拉，琪米拉小姐？”
“为什么不呢？”
“这在普遍信仰艺术女神诺拉的流浪艺人里可不多见。”
“两位女神都值得我尊敬。”
“你是对的，密斯弥拉是一位优秀的女神，当然，诺拉也是。”罗夏笑了笑，翠绿的眸子中透着欣赏，“因此，我们之间又多了一个共同点。”
“你可真会打蛇上棍，罗夏小姐。”
虽然语气依然不客气，但琪米拉的表情明显柔和了许多。
拥有共同信仰很容易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特别是像罗夏和琪米拉这种本来就相处了许久的人。之前因为玛莎夫人而略显生疏的两人终于能够坦然交流，不过往往在这种时候，总是会有人来搅局。
“两位美丽的小姐，请原谅我的冒犯。”
搭讪者是一位衣冠楚楚的青年，他有着俊朗的外貌，双眼如夜空中的星辰般璀璨。见罗夏和琪米拉齐齐看向自己，青年人微微欠身，拨了一下手中的班卓琴。
悦耳的声音稍纵即逝。
“我叫德普，吟游诗人德普。从遥远的西方而来，追寻名为‘阿纳斯塔西亚’的赤色流星……能听我弹奏一曲么？”
“停下。”
青年刚往前走了两步，一柄明晃晃的弯刀就悬在了他的面前。
“你们吟游诗人说话都那么让人恶心么？”罗夏端着弯刀，冷笑着说，“给你五秒的时间，在我眼前消失。”
“……我想，这之间或许有什么误会？”
德普微微一愣，作举手投降状。
“难道没人警告你，不许靠近这个区域么？”
“我想想……”德普低头沉思，然后耸了耸肩，“没有。”
“我想我需要整顿一下纪律了，不过在那之前，先生——”
罗夏虚眯着双眼，微微绷紧的身体无处不散发着危险的信号。
“你最好马上离开。”
“等一下，罗夏。”就在这个时候，琪米拉饶有兴致的看着德普，“就让他演奏一曲吧。”
“这……”罗夏眉头一皱。
“你刚才说过，我才是你的雇主，不是么？”
“……看来我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见琪米拉戏谑的笑容，罗夏无奈的收起了弯刀。
“十分感谢。”
吟游诗人德普向琪米拉弯腰敬礼，随后席地而坐，弹奏起手中的班卓琴。
悠扬的歌声在这片草地上响起。
三、餐间闲谈
女佣们做好午餐后，玛莎夫人和之后过来的双胞胎莎伦、维西丽雅回到了马车上，而小丑小姐等人则在原地享用着烤好的食物。
“奥菲莉亚丫头，我出个题考考你。”
撕下一只鸡腿，丽萨对小丑小姐说。
“好啊。”
小丑小姐欣然接受。
“你知道一年里为什么划分为十二个月么？”
“哼哼，太简单了！”小丑小姐摇了摇食指，作不屑状，“那是因为古代占星师根据元素疆域的运转规律，将天空流动的区域分成了风、火、地、水四大元素周期，之后又根据三月之眼在夜空的方位变动，在这每个元素季里细分了三大时间，这就是‘月份’。”
“哦，不错嘛。”
丽萨赞许的点了点头。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新年是在火季的第二月，而不是水季之末，或风季之初？”
“这个我也很好奇！”黛拉在旁边插话。
“因为这是黑暗时代被彻底终结的时间，意味着新的开始。”
“嗯嗯，奥菲莉亚丫头知道的不少嘛。”
“嘿嘿。”
“那么……”丽萨叼着光溜溜的骨头，眼睛微微眯着，“你了解‘一周’的含义么？”
“‘一周’？”
小丑小姐歪着头。
“你是说，一周内，占星师们给每一天注上的标识么？”
“说来听听？”
“‘风、火、地、水、星、月、日’，四大元素加上日月星辰，占星师们将这一周期划定为‘一周’，象征‘孕育、生长、成熟、凋零、升华、淬炼、湮灭’。”
“没错，‘一周’以七天为限，轮回往复。时间如此，万物也是如此。”
丽萨老气横秋的说。
“不要忘了这一点。”
“……”
小丑小姐眉头微微一皱。
“呃……话题怎么突然这么严肃了？”黛拉左看看又看看，尴尬的说，“虽然刚见你就觉得你不像小孩子，但今天尤其明显呢，丽萨。”
“你以为我多少岁了，小丫头。”
丽萨笑看着黛拉。
“啊——？”黛拉不解的饶着头。
“丽萨并不是人类。”这时，妲露拉轻声向黛拉和小丑小姐解释，“你们或许还不知道，丽萨是半身人，虽然看起来很年幼，但真实年龄可能比玛莎夫人更大。”
“咦——那不是老婆婆了么！”
黛拉惊呼出声。
啪！
一根骨头精准的砸在了黛拉额头上。
“注意你的用词！小丫头片子！”丽萨气鼓鼓的说，“我还在青春期呢！”
“青春期……”
仿佛看见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妇人向自己炫耀年轻，黛拉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一抽。
太诡异了。
之后四人又边吃边喝闲聊了起来，期间，罗夏和琪米拉带着一个帅气的青年男人回来了，看她们俩说说笑笑的样子，好像刚才的不愉快没有发生过似的。
“这位先生叫德普，是一名吟游诗人。”
琪米拉向众人介绍。
“感谢诸神安排了这美妙的邂逅。”
青年德普拨了一下他的班卓琴，陶醉的说。
而小丑小姐不客气的回了他一个白眼。
虽说玛莎夫人十分厌恶男性，不过德普毕竟是琪米拉带来的，因此丽萨和妲露拉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德普的回应十分冷淡。
没有长期生活在【游人之歌】的黛拉倒是没有这种顾虑，反而兴致勃勃的凑到德普身边，向他询问他在其它地区流浪的经历。
“哦哦，这个地区流行这种东西啊……那喀什叶呢……”
黛拉从背带的衣兜里翻出小本子和炭笔，一边点头，一边记录着什么——是的，如各位所见，这丫头并不是被德普的外表吸引，而是在收集可能成为商机的资料。
在一旁伺候的女佣为德普多准备了一幅茶具和餐具，接着将新烤好的面饼撒上葱花和香辛料，用小铲子依次分给了众人。
“你是说，你是为了追寻一颗赤色的流星，才成为吟游诗人的么？德普大叔。”
“大叔……”
面对黛拉好奇的询问，德普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倒也不是这么说，嗯……我本来也喜欢旅行，体验各地不同的风景和人文风貌，寻找那颗流星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你为什么会想到追流星呢？”黛拉疑惑不解，“我也曾见过流星，可是一眨眼就不见了，根本追不上吧？”
“那颗流星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一样么？”
“那是八年前的事情了……”德普看着盘子里的烤面饼，陷入了回忆，“那时我从家乡离开，踏上未知的旅行。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当我仰望夜空，偶尔就会看到一颗赤红色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一闪而过。渐渐的，我似乎冥冥中有一种感觉，那颗流星或许是想告诉我什么，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将那颗流星取名叫‘阿纳斯塔西亚’，并跟随着她消失的方向，一路旅行至今。”
“‘阿纳斯塔西亚’，有什么特殊含义？”
“那倒没有，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么？”
“……那你找到什么了么？”
“你猜？”
德普对黛拉眨了眨眼睛。
“呃……”黛拉狐疑的盯着对方，不确定的说，“你不会是在编故事骗我吧？大叔。”
“呵——”
丽萨轻笑一声，指了指德普对黛拉说：
“吟游诗人最喜欢的就是编故事，他的话你可不能全信哦，小丫头。”
“哎呀，被拆穿了。”
德普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一点都没有说谎被发现的难堪。
黛拉咬着牙齿，气愤的对他横眉竖眼。
“作为歉意，我为大家演奏上一曲吧。”
德普放下刀叉，拿起了他旁边的班卓琴。在他的歌声中，讲述了一对花一样年纪的少年少女：
出生贵族的少女爱上了贫穷的少年，两人在月下私会，相约终身；少女美丽、聪慧、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少年俊朗、勇敢、为了爱人甘愿赴死。
唱完一段，吟游诗人德普停下了拨弦的手指。
“怎么不唱了？”
黛拉听的意犹未尽。
虽然她对德普刚才骗她的行为很是不满，但不得不说，作为一名吟游诗人，德普的嗓音很有魅力。
“后面的谱子还没有编好。”
德普放下班卓琴，笑着说。
“啧……真不爽，”
黛拉烦躁的抓了抓头发，这就像是听了一个有头没尾的故事，让人心痒痒的，郁闷极了。
“那故事呢？故事的结局总想好了吧？”
她不甘心的问。
“嗯，结局啊……”德普抬头想了想，“最后，主角两人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了一起。”
“啊——？”
黛拉失望的叹了口气。
“就这样？”
“就这样……大概。”
“……原来是这么普通的故事啊，早知道不问了！”
黛拉失望的说。
她抓起盘子里的烤面饼，正要咬上一口，却见妲露拉愣愣的拿着汤勺，于是关心的问，“怎么了，妲露拉？”
“不……没什么。”妲露拉好似这才回过神来，“我只是在想，‘赤红的流星’是什么样子的呢？”
“呃……”
黛拉没想到妲露拉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也不知该说对方是反射弧太长还是什么。
“所以说，那都是骗人的故事啦，你就不要在意了。”
“嗯……”
妲露拉点了点头，舀了一勺汤喂进嘴里。
——虽然看不见，但只要告诉妲露拉东西摆放的位置，这些基本的事情她还是做得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