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是梦终醒
“圣十字是圣白山诸神的象征，而圣白山诸神，则诞生于星辰……你没有什么联想么？红色的果子，以及拼凑而成、形似树木的尸块……哼。”
小丑小姐冷哼一声。
“……我，咳，我有一个问题。”爱伦终于开口说话了。
“什么？”
小丑小姐微笑着问。
“这一切不过是建立在你臆想的假设……你不是说要抛开‘常识’和‘非常识’么？既然这里是一个异世界，那么……你又如何保证你的理论合理？比如，在这个世界，尸斑的形成时间真的和我们世界一样么？”
爱伦问出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
若这个异世界一切规律都是不同的，那么小丑小姐用来证明时间的所有证据都统统作废。
“嗯……你说的有道理。”
小丑小姐肯定的点了点头，不过，转眼间，她又露出了不屑的笑。
“但，不是什么人都是贝希摩斯。”
小丑小姐翘起嘴角。
“而且，留给他创造世界的时间本来就不多。”
“什，什么意思？”
“他想要的太多，可时间太少……还不明白么？他的目标是你们啊。”
“我，我们？”
爱伦不解的看着小丑小姐。
她不记得她们和这种能创造“世界”的家伙有什么过节。
“你忘记了也很正常，毕竟这就是他的目的。”小丑小姐伸出手，扒开了爱伦的衣领，“知道这是什么么？”
火光中，一个红色的十字图案烙在爱伦的胸口。
“这，这是……”爱伦皱着眉。
她知道这个图案，但在小丑小姐的提醒下，她才猛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东西烙上去的记忆，不仅如此，连这图案代表着什么也忘得一干二净。
“之所以创造出这个无法理解和使用‘魔法’的世界，是有原因的，”小丑小姐没有解释那个血十字的意思，“因为他知道，若不封印你们的力量，他不是你们的对手。”
“我们……力量……”
爱伦困惑的念叨着，越是细想，脑子里越是混沌。这时，维吉尼亚临死前那凄厉的哭喊再次回响在了她的耳边：
【我，我我我……我想起来了啊！！！】
姐姐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难道……奥菲莉亚说的都是真的？
如针扎般的刺痛突然从脑子里传来，爱伦痛哼一声，差点晕厥。
“‘双月交汇，七日重生’……你也不必想了，即便只是一个简陋的小世界，但世界就是世界，它的法则不是谁都能破除的，哪怕是神……哼，就算想起来，你也无法使用原本属于你的力量，徒增烦恼。”
“那……你又能做什么呢？”爱伦忍着痛，嘲讽的说，“你这个杀死了同伴的女巫，又能破除这个法则么？”
“唔……对啊！你不说我都忘了！”
小丑小姐好似这才想起来，随手从包包里掏出一颗洁白的牙齿，似乎是某种兽类的尖牙。她扫开地上的罐子和果子，将玻璃珠和牙齿摆在脚边，嘴里叽叽咕咕念了一段咒语似的古怪腔调，又从旁边的三个罐子里拿起一个。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前轱辘不转后轱辘转，妈咪妈咪哄！”
一边念叨着，一边将罐子里的黑色粉末沿着牙齿和玻璃珠的边沿画出了一个五芒星的魔法阵，完成后，小丑小姐大喝一声，朝地面吹了一口气。
呼——
黑色的魔法阵被风吹散。
一秒、五秒、一分钟……
爱伦瞪大了眼睛，紧张的盯着那个法阵，可这时，小丑小姐突然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摊开手感叹：
“哎呀，巫术失败了。”
……哈？
听到这一点都不真诚的语气，爱伦不敢置信的长大了嘴巴。这就……完了？不惜杀死了自己的同伴，说要献祭打开异世界大门的巫术，就这样完了？
开什么玩笑！
“俗话说的好，‘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嘛！这可是能打开异世界大门的巫术呢，怎么可以保证一定成功呢！”小丑小姐一脸严肃的摇了摇手指。
可是……
你为了这个儿戏般的巫术，杀了你的同伴啊！
爱伦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无血无泪的小丑小姐已经丧心病狂到了这个地步！
“哎呀哎呀，不要怕，我还有第二方案呢！”似乎是为了安慰爱伦，小丑小姐拍了拍她的脑袋，“这不是还有你在么？”
咕……
她，她，她想干什么！
爱伦差点咬到了舌头。
“你……给我滚！”最终，她还是咆哮了出来。
“哼，现在的人呢，一点奉献精神都没有。”小丑小姐憋了憋嘴，很不高兴，“算了，不愿意拉倒！反正还有德普那个坏蛋，等罗夏姐姐把他抓过来，我就用他献祭！”
“……”
对于献祭德普，爱伦打心底支持。
那么，德普现在在哪里呢？
他正在被罗夏殴打。
二楼的追逐中，原本利用熟悉的地形，德普还能和罗夏周旋片刻，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脸上的伤愈发的严重了。不止是难忍的痛疼，更重要的是，失去了一只眼睛，又在这么黑暗的环境中，即使是已经对洋馆地形烂熟于心的德普，也难免会有失误的时候。
来回辗转了几个房间，又用光了袖箭的德普在罗夏锲而不舍的追赶下，慌不择路逃到了佣人房间，可他不知道的是，先前光临过这房间的小丑小姐已经把柜子挪动了方位，所以没看清的德普一个不小心，嘭的一下撞在了衣柜上。
结果可想而知，就紧跟在他身后的罗夏冷哼一声，随即展开了惨绝人寰的殴打。
那一声声拳拳到肉的重拳‘嘭嘭嘭’的击打在德普身上，如同伙夫在捶打肉酱，仿佛连天花板上的灰尘都被震落了下来。女佣兵没有留情，死了这么多人，特别是得知了琪米拉的死讯，她心中的痛苦和愤怒可想而知，而这一切负面感情都化作拳头，一下又一下的落在德普的胸口和脸上，打的对方嗷嗷直叫。
打完十套拳法，似乎还不尽兴，罗夏碎了一口，站起来看了看，一脚踹断木质双层床中间支撑的一角，拿在手里掂了掂，一脸阴沉的来到了呻吟着的德普面前。
“你很嚣张，啊？”
嘭——
“你很了不起，啊？”
嘭——
“你很厉害，啊？”
嘭——
施虐中，罗夏总算是还记得小丑小姐的嘱咐，没有抱着打死德普的心，不过这样一来，或许德普会觉得自己死掉更好，至少不用被继续折磨。
用木棍抽了十多分钟后，出了一身热汗的罗夏这才扔掉了染血的棍子，粗暴的扯着德普的头发，将他从二楼一路拖到了一楼。
“嗯？那两个丫头去哪里了？”
疑惑的看了看没有活人的大厅，罗夏随后发现了地面上有拖动的痕迹，回想起被绑住的爱伦，她流下一滴冷汗，顺着那个拖痕找到了厨房里面的小丑小姐她们。
“诺，给你了。”
她将猪头似的德普扔到地上，拿起一旁案板上的土豆啃了一口。
空着肚子，又经过了这么剧烈的运动，罗夏早就饿扁了。
“啧啧啧。”
小丑小姐蹲在地上，用手戳了戳德普鲜血直冒的脸，满是同情的摇了摇头。
“所以说，我不是警告过你么？你看，你现在就很惨啊。”
“咳……你……”
德普咳出一口血水，怨恨的盯着对方。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又不是我打你的，有怨报怨啊！”小丑小姐无视了罗夏刺人的目光，“现在，我有一个提议，不知你爱不爱听？”
“咳咳，你……又能……怎样？”
被打掉不少牙齿的德普动了动嘴，口齿不清的讽刺。
“你也知道嘛，我们被困在了这个小世界里，现在我要打通两个世界的联系……刚才失败了一次，现在只能用你来献祭咯？放心，这次我一定小心，不会让你白死的！”
小丑小姐认真的说，一脸诚恳。
“咳，哈哈……咳，献祭，哈哈……”
德普偏着头，嘲讽似的盯着小丑小姐，仿佛是在说对方的愚蠢。不过，这正合他的心意，于是张开嘴，刻薄的说：
“来啊，杀，杀了我，不过……咳咳，小丫头，你敢杀人么？嘶……哈哈，不要做噩梦哦？”
德普毫不怀疑小丑小姐，他知道这个长着乖巧模样的丫头其实是一个比自己还要冷漠无情的魔鬼，他之所以这样说，只是想要挑衅对方，让自己速死。
只要自己一死，不仅不用在受到折磨，而且也能赢得这场“游戏”的胜利。
——真想看到对方悔恨万千的模样啊。
就在德普遗憾不能将一切说明，嘲笑对方的无知时，小丑小姐伸出指头，用力的戳进了他已经瞎掉的眼睛中。
“啊啊啊！”
“噩梦？”小丑小姐低下头，俯视着惨嚎的德普，低声说，“我……就是噩梦。”
硬生生抠出对方的眼珠，小丑小姐瞄了一眼，嫌弃的扔到一边。在爱伦和罗夏惊愕到已经麻木的表情下，小丑小姐抓起刚才烤过兔子的铁签，对准鲜血涌出的黑窟窿，“噗”的一声扎了进去。
铁签穿过骨头，刺入大脑，弥留之际，德普隐约听到了小丑小姐的嘲笑声：
“这场游戏，是我赢了！蠢货。”
意识陷入黑暗，
那声音伴随着他的疑惑，永远的消散在了世界上。
……
天际之上，黑暗褪去，艾斯塔之光在云端绽放，散发出耀人的光芒。下了一夜的暴雨停歇了，雨后的山林间飘荡着清醒的空气。
洋馆外，太阳由盛转衰，赤霞染红了天空，也为林间披上了一层昏黄的暮色。夜晚再临，当紫色的玛雅兰多睁开，世界再次陷入静止。
时间流逝——
夜晚，当灯火通明的餐厅内聚集了众人，一脸绅士的主人要求宾客们品尝甜点的时候，长着雀斑的小姑娘突然站起身，在一双双疑惑的目光中，举起叉子刺死了盘子中的蟾蜍。
“这场游戏，是我们赢了！”
错愕和不信的表情浮现在男主人脸上，而他身边的贵妇人，只是微微一愣，随即释然的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嘲讽还是感叹。
一切如同虚幻，当幻境过后，小丑小姐从狭窄的小床上爬了起来。
“唔……”
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她睁开，看到了脚边的黛拉。
踹踹——
“师傅……再让我睡一分，不……五分钟……”雀斑少女嘀咕着，转身又沉沉睡去，似乎是太累了。
这时，房车的小门打开，孩童般娇小的驯兽师丽萨走进来，一脸不爽的抱怨：
“到底怎么了！你们也是，妲露拉她们也是，就连夫人都这样！难道昨晚你们瞒着我玩了什么游戏，还是说，整个旅团就我一个还保持清醒？啊啊啊，真是够了！我要好好惩罚那些偷懒的狗头人！”
正午的阳光从丽萨身后漫进来，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
这是小丑小姐两人加入【游人之歌】的第三天，她们从没遇到过什么叫【嬉笑巧声】或【风花雪月】的旅团，这附近，也从来不存在一个叫“肯达尔”的小镇。
昨晚，她们在普洛斯山的山脚下歇息了一晚。
现在，她们将要动身前往艺术之城——
裴米拉。
——后日谈——
紫月下的普洛斯山，正在一点点崩塌，如同一面破碎的玻璃，渐渐被混沌所吞噬。
洋馆外的花园，两个声音正在闲聊。
“世界的终焉……这个场面可不多见呢。”冰蓝色短发的少女眯着眼睛，看着残破的天空感叹。
在她身后，是一脸冰冷的银发女性。
“任何世界都会走到尽头，从来就不存在永恒。”
石桌上，一只暗金色眼睛的兔子口吐人言。
“我要感谢你帮我治好库雅，”低下头，少女真诚的向兔子道谢，“那个高等亡灵的死气非同凡响……是我低估她了。”
“哼，毕竟和那个人有关，想必是苍白之主动了什么手脚——虽然只是一个玩具。”
“你们的关系还真特别，明明是同一个人。”高等魔物米莎调侃了一句。
“……她不是‘我’，”
沉默片刻，兔子冷冰冰的说。
“‘我’已经……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呵呵，即使如此，你也处处帮着她，甚至不惜用一半的灵魂和我这样的魔物进行交易。”在兔子刚来和她交易时，她真的吓了一跳。
一半的灵魂，只是为了四个可以在“游戏”里活动驱壳……
这可不是什么人都敢豁出去的交易。
“灵魂对我已经没有意义……”兔子目光闪烁了一下，掩饰着岔开话题，“那个人对你不也是么？将【上位世界】的一部分置换到艾尔拉雅，真是大胆又愚蠢……他怕是要睡很久了。呵，要不是这样，我又何必……啧，那丫头根本不懂【上位游戏】的规则，否则……”
说到后面，兔子不由的又说到那个让自己既厌烦，又无奈的家伙身上。
“他……是啊，真是愚蠢。”
米莎喃喃自语，而她身后的库雅，则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为了一个魔物，毁掉了好不容易获得的新生……这样的魔鬼，真的存在么？可那天的相遇又是如此的真实，以至于她都好好的记得每一个细节。
带着灵魂渐渐消散的库雅，她焦急的想要找到赫尔芬妮，却不巧撞上了一群奇怪的家伙。那些人不像是神庙的圣武士，却可以使用圣骑士的圣光，尽管那圣光十分驳杂，和她遇到的那个叫赛莉的伪圣骑士不可同日而语，可在自己重伤和心忧库雅的情况下，米莎无法力敌，只好绕过亚米拉尔，朝东北方向逃窜。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遇到了那个叫德普·尼斯的吟游诗人，或者说……魔鬼。
那个男人帮她解决掉了缠人的食人魔，并提出可以帮忙治疗库雅，但三人搬进这栋废弃的洋馆后，他却创造了一个七日循环的小世界，将自己囚禁起来。
自己到底是应该感谢他，还是恨他？
米莎不知道，即使到现在，她也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产生了某种特殊的感情。
或许……自己也曾希望时间就这样永远的重复下去，没有尽头？
可是，那群疑似圣骑士的家伙再次闯了进来，并且……还带来了那个让库雅差点灵魂泯灭的小丑丫头。
“我本来是要趁这个机会杀掉她的，如果你不出现的话。”米莎诚实的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看到那家伙得意的样子，我就生气。”
“哼，杀掉她……”
石桌上的兔子好笑的瞥了米莎一眼。
“收起这个想法吧，你以为我是在救她？”
“那你？”米莎疑惑的问。
“我不比你知道的多，”兔子舔了舔爪子，眯起眼睛，“她没有那么简单……如果不想艾尔拉雅如这个世界一样消散，你最好打消这个可笑的念头。”
“……她是？”
“我说了，对于她，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兔子冷言冷语的说，“哼，那丫头真是太狂妄了，明明已经赢了，还要坚持到最后一刻，或许对她来说，亲眼看见德普先生的惊讶才是最有趣的吧……那个叫黛拉的人类丫头真是倒霉，在箱子里待了整整两天，即使有多角兽兽粉的效果，她运气不好的话也早就死掉了。”
在这个阴阳相生的空间，里侧世界的人只能在‘地’、‘星’、‘艾斯塔’三天干预到表侧世界，而‘风之日’，则是两个世界融合的日子，同时，也是一切的起点。
“呼……那么现在呢，你有什么打算？”
世界的瓦解临近尾声，米莎站起来，对兔子问道。
她准备离开了。
这场迷离交错的梦，该迎来终点了。
“我？”兔子跳下桌子，化为人形，“还能怎样？即使艾尔拉雅毁灭，我也离不开那个讨厌人的小混蛋了。”
“噗……”
听到这混杂着太多情绪的抱怨，米莎笑了出来。
“那么，祝你好运，梅琳……或者说，是魔女小姐？”
“叫我奥菲莉亚就行了，这是我唯一无法舍弃的东西。”黑发的女孩回头看了一眼，接着一步步走向了混沌中。
“奥菲莉亚……”
用魔鬼赋予自己的权限打开一扇通往艾尔拉雅的大门，米莎和库雅即将重返生养她们的世界。
“你，到底是谁呢？”
此处再也没有了生机，所有人都离开后，混沌吞噬了花园。恍惚中，似乎有小孩的声音，一男一女，在洋馆里各处回荡。
“‘阿拉斯塔西亚’……”
“真好听，有什么寓意么？”
“那倒没有，只是觉得很好听而已。”
——愿此刻永恒。
可这世界上，从没有什么“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