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雷蒂娅的不安
马车在赛莉的驾驶下，从彼得西番的小镇出发，沿着满是花束的白骨大桥朝中央的主城驶去。
小丑小姐在露西亚的指示下，透过马车上的小窗兴致勃勃的看着桥外的景象。
——青蓝色的湖面漂浮着数之不尽的各色鲜花，阳光从蓝天上投射下来，在波动的水面上折射出柔和的金色光晕。三三两两的小船沿着特定的轨迹，在湖水上留下一条条鱼鳞状的波纹，在大桥上、房屋上、悬崖上依然聚集着大量的人群，他们涨红了脸，扯着嗓子欢呼着，似乎在他们的体内潜藏着无穷无尽的精力，以至于他们不得不依靠这种方式宣泄心中的情绪。
小丑小姐在露西亚的轻声讲诉下，津津有味的看着这一切。
“爱丽丝小姐，”雷蒂娅用安吉递过来的水润了润喉咙，然后对爱丽丝问道，“我们这是要去？”
之前在悲泣峡谷会和后，她们在荒野兜兜转转了两周，直到今天才来到了亚米拉尔——主要原因是调皮的小丑小姐走丢了一次——正巧，亚米拉尔在举办一年一度的成人礼仪式，于是在爱丽丝的邀请下，雷蒂娅和奥菲莉亚坐上了爱丽丝找来的小船，这也就有了刚开始的那一幕。
“雷蒂娅小姐是要去参加法恩斯女王的庆典吧。”
在这几天的相处下，爱丽丝也大致了解了雷蒂娅两人的情况。
“如果是平时，走陆路可以寻找前往希恩的商队，走水路的话，可以拜托前往博斯特港的商队，”爱丽丝为雷蒂娅解释道，“走水路可以快一点，而陆路相对比较便宜——不过，这只是平时。”
“现在有什么问题么？”
“倒也不算大事，”爱丽丝摇了摇头，“你也知道的，现在正是举办成人礼的时候，在这个时间，是没有商队出城的。”
“这样么……”雷蒂娅沉思片刻，然后问道，“亚米拉尔有马车租凭的地方么？”
“有，但是同样因为成人礼的关系，没有车夫愿意出城的。”爱丽丝的话打消了雷蒂娅的念头。
——马车租凭通常是有专门的车夫的，车夫不能出城也就是无法租车的意思，当然，如果把马车买下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想到这里，雷蒂娅摸了摸自己小包里的几枚硬币，苦笑一声。
没钱寸步难行啊。
“迪雅，你在苦恼钱么？”专注于车外风景的小丑小姐不知何时趴到了雷蒂娅的背上，“我有办法哦？”
说着，小丑小姐使劲捏了一下自己的鼻子，然后忍住眼泪说道：
“奥菲莉亚大人最聪明了！”
然后一块金光闪闪的块状物便从小丑小姐的嘴边出现，重重的落到了雷蒂娅的怀里。
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的露西亚和安吉发出了小小的惊呼。
雷蒂娅从自己的怀里拿起那块沉甸甸的金砖，从奥菲莉亚口中得知了三个小矮人的故事后，她自然也知道了小丑小姐的这种奇怪变化。
“但这并不是‘真正’的金子，奥拉。”雷蒂娅颠了颠手中的金砖，有些可惜的说道。
她着重强调了‘真正’两个字。
“有什么关系嘛！”
“骗人是不好的。”雷蒂娅摇了摇头，随即把金砖放在了一旁。
坐在两人身边的露西亚和安吉听着两人的对话，疑惑的对视了一眼，却也没有对那块金砖多瞧一下。
而坐在两人对面的爱丽丝依然只是保持着矜持的微笑。
只有她们四人——还有小丑帽——知道，由小丑小姐的语言变化出来的东西并不是真正的东西，它们虽然拥有着和真物完全相同的一切特点，但无法长久的维持自身的形态，在经过一段时间后，这些语言化作的东西就会变回它们原本的样子，然后消失。
所以说，雷蒂娅不愿意使用小丑小姐变出来的金砖。
好心被拒绝的奥菲莉亚小姐又生气了，她哼了一声，便拉着露西亚的手，决定再也不理坏坏的雷蒂娅了。
“雷蒂娅小姐，你很赶时间么？”直到此时，爱丽丝才对雷蒂娅询问道。
“倒也不是，”雷蒂娅有些迟疑，“不过能快是最好。”
事实上，距离庆典召开的时间尚有宽裕，依照塞娜团长所说的，法恩斯的庆典举办时间是风花之月末到白鹿之月初，而现在是夏舞之月末，还有几天才到流火之月，所以她们至少还有接近两个月的时间来赶路。
但不知为何，这段时间以来雷蒂娅的心中总是有种不安的预感，这迫使她急切的想要带着奥拉回到伙伴们的身边。
雷蒂娅扭头看着奥菲莉亚，这个无忧无虑的小家伙此时正趴在车窗边，和露西亚有说有笑的，全然没有紧张的样子。明明之前经历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遇到了那么多诡异的怪物，而这个满头银灰色短发的小女孩，却依然保持着雷蒂娅熟悉的面孔，一如多年来相处时一样，仿佛任何事物都无法影响到她。
奥菲莉亚和自己完全不同。
雷蒂娅再次深刻的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不得不承认，奥菲莉亚比自己所想象的更加‘强大’。
【我能保护好她么？】
雷蒂娅的心中产生了这个疑问。以前的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自从被小小的奥菲莉亚从那个阴暗的小巷子里拉出来后，她便决心一定要保护好这个给予自己救赎的小女孩。她勇敢的使用自己的剑术，打跑了许多图谋不轨的人渣，在那段最艰难的岁月里，也是她最钟爱自己手中‘剑’的时刻——其实那只是一根结实的木棍——因为她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而不是为了所谓的‘考验’。
虽然之后遇到了四野之风旅团，不再担心安全问题的她也就抛弃了自己的剑术，但她依然觉得自己可以保护好奥菲莉亚。
可是——
她回想起了那个神秘的魔物女孩，以及堕落的迪安。
甚至是化身为圣骑士的赛莉。
无论是哪一个，都拥有着远超于她的力量，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力量。
雷蒂娅并不畏惧力量，她只是害怕失去。
她并非一无所知的村妇，不仅是走南闯北多年的见闻，单是早年在萨洛克的生活就足以让她明白许多常人无法接触到的事情。
——比如【黄金】。
黄金人类，那是生活在古典的黄金时代，足以与神匹敌存在——当然，这仅仅只是传说中描绘的景象。
正如人们无法理解与神媲美代表着什么一样，人们同样无法理解那个已经泯灭于历史的尘埃下的黄金时代到底是如何的辉煌以及荣耀。他们只能怀着对先辈的崇敬，对过往的怀念，将最强之人冠以【黄金】的称谓，以盼能更加接近那个传说中如诗如画的美好时代。
这就是【黄金】的由来。
在萨洛克，雷蒂娅亲眼见识过【黄金】的力量。萨洛克以武勇闻名于世，她的父亲，伟大的风暴与雄狮之王——奥德赛斯，正是有着‘地上最强’名号，被冠以【黄金王】称号、流传于整个艾尔拉雅的强者。
诸神之下的最强之人，即使是螺旋塔的环法师也以礼相待的大英雄。
但就是这样的男人，也只能屈服于诸神的阴影下。
如今诸神离去，被封印的古神重新将触手伸向了艾尔拉雅，沉寂数百年的魔物也在蠢蠢欲动，雷蒂娅不禁扪心自问，仅凭现在的自己，能够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保护好奥菲莉亚么？
【如果，我也有力量的话……】
雷蒂娅不知道堕落的迪安为何放过了自己和赛莉，当她从昏睡中醒来后，身边只有被破坏的面目全非的河岸以及发着烧喃喃自语的赛莉，而她手中紧紧握着的长剑，却只剩下了一个孤零零的剑柄，断口处好像被什么烧融了一般。
雷蒂娅并没有因此庆幸，倒不如说，她心中只有深深的不安。
迪安的话惊醒了她——
她已经荒废的太久了，即使深入骨髓的剑术依旧，但她的力量强度却几乎没有增长。
她曾经抛弃了力量，所以力量也将她抛弃……
吗？
在雷蒂娅看不到的地方，正有一团小小的火花在她的体内跳跃，这朵小小的火花是如此的绚丽、如此的微弱，如果仔细凝视，那么便会发现——
这朵跳跃着的花火，与混沌之海里的圣剑长得一模一样。
风与火的圣剑——泰伯兰。
四、菲妮克丝小姐
雷蒂娅眉间的阴郁被爱丽丝看在眼里，这位祭司小姐想了想对雷蒂娅说道：“雷蒂娅小姐如果真的急于今天离开的话，我倒是可以想办法帮你们安排一辆马车，不过……”
爱丽丝顿了顿，然后露出了一丝柔和的笑。
“难得碰见亚米拉尔的成人礼仪式，为什么不好好玩玩呢？到了晚上还有精彩的表演，更何况……雷蒂娅小姐你们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吧？”
“对呀对呀，迪雅，还有很多时间呢！我们留在这里玩玩嘛！”一直竖起小耳朵注意这边的小丑小姐也转过头来附和道。
“那……好吧。”雷蒂娅迟疑了一下，看着奥菲莉亚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饱含的期待，心一软也就松了口。
虽然她心中不安，但还是敌不过小丑小姐的一句撒娇。再加上在城市里至少比荒野安全许多，想来那个神秘的魔物女孩也不敢贸然侵犯进人类的城市吧？
——她口中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雷蒂娅将手伸进了自己的小包中，指尖无意碰到了一个有些硬硬的东西——这是在黄昏森林的迷雾中，从那个死去骑士的身上找到的白纸片。
因为接连的遭遇，让雷蒂娅遗忘了这个东西的存在，现在仔细想想，那个骑士身上的爪痕不是很有可能是村子中的巨鼠造成的么？那么那个骑士为什么会死在村外的迷雾里？
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印章的骑士、被诅咒与迷雾笼罩的村庄、看起来十分普通、没有写上任何文字的白纸片，却被骑士珍而重之的藏在盔甲的夹缝里……
雷蒂娅感觉自己窥探到了一个巨大谜团的一角，或许那个魔物女孩想要寻找的东西就和自己身上这个神秘的纸片有关……被诅咒的村子，绝对不是自己察觉到的那么简单。
而就在雷蒂娅百般纠结的时候，另有一行人也来到了这座美丽的湖上都市。
北方之岛，‘多隆贡’岛。
和彼得西番岛一样，这里也刚结束了最后的跳崖仪式，小英雄们坐在贤者的小船上开始进行‘哈鲁米德鲁’，而湖上的旁观者们则向着岸边驶去。
在一艘精美的小船上，一位衣着华丽却目光呆滞的青年人正生疏的撑着船，这或许是他生平第一次干这种‘下等人’的活，所以动作十分的僵硬，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半点怨言，只是默默的重复着死板的动作。
船上坐着三个人。
一个看不清面目的黑袍人、一个英俊秀气的学者、一个身材妖娆的女人。
“我爱人类。”女人第一个开口说话。
她五官秀美，乌黑的长发直垂到腰部，或许是刚刚观赏到了自己喜欢的节目，所以脸上保持着愉悦的笑容。
从她的话中不难得知，这位美丽的女人并不是人类，而她尖尖的耳朵也证明了此事。
“你曾经做过的事情可不这么认为，伟大的笛贝尔大人。”黑袍人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你错了，赫尔芬妮，那正是我爱的体现。”女人右手撑着脸颊，妩媚的笑道，“而且我要纠正一下，你应该称呼我为‘菲妮克丝’小姐。”
“抱歉……这是我的失误。”
“不，你不必道歉。”菲妮克丝转头看向漫天抛落的花束，“虽然残缺的仪式无法释放我过去的躯体，不过现在这个身体我也还算满意。我的那些老朋友们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枪打出头鸟，现在时机还不够成熟，冲锋陷阵的事情就交给其他老家伙去干吧。”
“……”黑袍人沉默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我需要你的帮助，菲妮克丝小姐。”
“我以为你能自己摆平。我能感觉到，在这个地方可没有……那叫什么来着？”菲妮克丝说到这里，点了点嘴唇，然后嘲讽的笑道，“【黄金】。”
“的确如此。”
“那么你还有什么好怕的？还是说，就连这种羸弱的人类聚落，也需要我出马么？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还真让我失望呢……”
菲妮克丝危险的眯起了眼睛。
“芬里尔之子。”
“你有所不知。”黑袍人平静的说道，“当年的罗格桑人与诸神将你们封印后，再由人类的英雄在你们的骨骸上建立起了城邦——也就是现在的奥兰蒂亚。”
“然后呢？”
“为了保证封印的安全，诸神在云上之国建造了一座名叫‘英灵殿堂’的宫殿，所有武勇的凡人英雄死后，都可以进入英灵殿。”
“哼，这倒是有趣的想法。”菲妮克丝不屑的笑道。“难道他们忘记了神圣的誓约了么？”
黑袍人继续说道：“曾经参与过那场战争的英雄都已经化作了英灵，而能够召唤他们的号角就存放在他们建造的城邦中。”
“原来如此，”菲妮克丝恍然大悟，“我就奇怪，以你的性格居然会和人类合作，而且还是曾经的敌人……你是为了避免与英灵发生正面冲突么？”
“是的，”黑袍人坦然的说道，“在进攻赛罗克之前，我就让那头死肥猪毁掉了召唤比尔卡斯的号角。”
“英灵有多强？”
“比他们生前更加强大。”黑袍人沉声道。
菲妮克丝了然的点了点头。
“那么想必你在亚米拉尔也有自己的安排吧？”
“是的，不过……”黑袍人语气有些阴冷，“那两个蠢货，不听我的吩咐贸然行事，现在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失去了两个高等魔物，虽然不至于破坏计划，但稍微还是有些麻烦。”
“哼，那好吧，”这个时候，船正好靠岸了，菲妮克丝对身边的秀气学者使了个眼色，然后抬步下船。“必要的时候，我会帮助你的。”
俊俏的学者左手捧着一本厚厚的书，扶了扶眼镜对黑袍人微微一笑，然后跟在菲妮克丝的后面下了船。
沙哑的声音从学者的身后传来：
“这几天你陪着菲妮克丝小姐好好游玩，但是……不要忘了你的任务。”
“当然，”学者看着正在对自己招手的菲妮克丝小姐，将冰冷的眼神隐藏在了镜片之后。
“我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
“希望如此。”
黑袍人也随即站起身，然后突兀的消失在了船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