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戴羊骨面具的女孩
【中庭之海·贝利亚】是一条自【中央之海·维兰海姆】而出,最终汇入【外环之海·特洛因海姆】的狭长海洋。在它的一边,是奥兰蒂亚人、瓦兰迪亚人以及红发的蛮族——萨洛克人——所世代居住的奥若森大陆,而在它的另一边,则生活着一群褐色皮肤的异族,他们被称之为宾利人,自黑暗时代开始,就在那片名为“斯潘达尔”的黑色土地上,与来自地底的黑暗精灵为争夺珍贵的土地而战斗。
黑暗时代之后的百年中,这两块相对封闭的大陆逐渐有了交往,其中也不乏血腥的战争。近代以来,随着对彼此的认识不断加深,每年从【中庭之海·贝利亚】来往的船只中,带着敌意和征服的军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装载着香料、布匹和瓷器等物品的商船空前繁盛起来。
对于依靠海上贸易发家致富的商人来说,【中庭之海·贝利亚】是一条充满着机遇与危险的神秘海洋,谨慎者会打通各方关系,遵照着前辈们探索出来的航线逐渐积累财富——哪怕他所得的很大一部分要奉献给沿途的海盗和土著军阀。而那些富有冒险精神的开拓者,亦或是被蔑称为“一毛不拔”的守财奴,则往往会选择那些未经探索的神秘海域,期望借此机会一夜暴富。
而事实上,这些离经叛道的家伙们绝大部分都死在了半路上。
海洋上从来不缺乏冒险者和投机者,即使无数血迹斑斑的例子摆在面前,每年仍有大量人怀抱着美妙的梦想,前赴后继的涌入例如博斯特港之类的港口城市。仿佛在这里,他们就能收获梦寐以求的黄金和美人,从此走上人生的巅峰。
——大海会教训你们,到那时你们会发现,流淌在贝利亚中的海水不只有充满幻想的蓝色,还有泛着腥味的红。
每当有稚气的新面孔进入博斯特港、对身边的同伴高谈阔论时,博斯特港的老水手们都会咧着牙齿,摆出恐吓的样子警告他们。
不同于理想主义的年轻人,有着丰富经验的老水手们知道【中庭之海·贝利亚】不仅是蕴含着大量财富的黄金之海,同时也是危机四伏的深渊之海。海盗、土著、疾病……大海上什么都可能发生,稍不注意,就会夺掉人的生命,而这其中,又有一个绝对的禁忌,每当老水手们谈论到这个禁忌的名字,即使是他们中最勇敢的冒险者也会恐惧得脸色发白。
在博斯特港的人们口中,它有一个警告意味十分浓厚的名称——【死亡水域】,而在各种关于【中庭之海·贝利亚】的书籍中,它的正式名字是——
【海尔德加姆无风带】。
在所有知晓它的人心中,这是一片始终笼罩着迷雾的神秘水域。在这个仍旧使用着风帆船的年代,人们无法想象自己的船一旦进入【海尔德加姆无风带】,将要遭遇的会是什么。
在外界传说中,那里的海面犹如一面明镜,能够清晰的倒映出人的眉角和发丝。天空总是蓝的,连云都不会移动,深深呼吸,会感觉空气像是浸了水的棉花,涨的胸口难受。点燃一根火把,红橙色的火焰会笔直指向天空,仿佛在尖尖的火焰上面,存在着一种类似于磁铁的力量,时刻吸引着它。
人总是会被神秘和未知的存在吸引,也因此,尽管理智告诉他们那是不该提及的名字,也不妨碍人们对那个与众不同的地方产生各种遐想。当然,在众多关于【海尔德加姆无风带】的传闻中,“深海巨兽”、“幽灵船”以及“黑水海盗”是被谈及最多的话题,前两个的真实性有待商榷,但活动于【海尔德加姆无风带】某处的“黑水海盗”确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所谓的“黑水海盗”为什么要待在那片禁忌的神秘水域,以及他们是如何生存下来的。基于这种常人无法理解的现象,一种富有煽动性的说法也就应运而生:在【海尔德加姆无风带】中存在着一个巨大的宝藏,谁能得到它,谁就能拥有一切。
在这个说法诞生的初期,的确让一大批富有冒险精神的人心猿意马,恨不得立刻前去寻宝,可当一个个雄心壮志的人驶离港口,并再也没有回来后,剩下的人也就压下了蠢蠢欲动的心,并嗤笑那些人为蠢货。
“所以,这家伙就是其中之一?”左眼戴着眼罩的船长伸出拐杖,捅了捅甲板上奄奄一息的男人。
男人呻吟一声,被吸入肺部的海水不停从他的嘴边溢出来。
这是一艘游荡在大海上的风帆船。
蔚蓝的天空下,这艘破破烂烂的风帆船犹如迟暮的老人,缓慢地移动在平静的海面上。这船上原本有三根挂着风帆的桅杆,现在却只剩下中间最长那根,而且还断了一截。在船首,有一尊面目狰狞、目露凶光的女性雕像——不同于代表大海包容和温和一面的女神薇耳忒弥丝,这尊女神是代表海洋多变与残暴的薇兰多莉切。
“船长!这些家伙是穷鬼!”这时,一个响亮的声音从船下传来,“就几块破木板子!比咱们的还破!”
随着声音落下,又有几个在海里泡了很久的人被扔上了甲板。
“蠢货!船都没了,就算有金币也早就掉海里去了!”船长嘟囔一句,踩着露出脚趾的长靴走到刚扔上来的几人旁边。
在那里,早有一位身着连衣裙的金发少女蹲在甲板上,一个个查看这些人的状况。
“嚯嚯……怎么样?仁慈的小姐,这些将死的蠢货还让你满意么?”船长杵着拐杖,低头看着为那些人做着急救的金发少女,干笑着裂开漏风的嘴。
“……”少女没有回答,只是双手压在一位脸色发青的男人胸口上,一遍又一遍将对方肺中的海水挤压出来。
“没用的,他们死定了。”
船长又说了一句。
金发少女抿了抿嘴,低下腰为男人做人工呼吸,紧接着又重复挤压心口。在船长的注视下,少女先后给四个男性做完了上述的急救工作,又马不停蹄准备给最后被扔上来的一位女性做急救,可当她的双手按在对方的胸口时,才恍然发现那里已经停止了跳动。
少女伸出的双手一僵,呆呆的蹲在悄然死去的女性身边。
咚、咚、咚。
船长杵着拐杖走来,居高临下的盯着少女头顶:“我早就说过,他们死定了,仁慈的小姐。”
“……是的。”
少女长吁一口气,起身仰视着身边的船长。在阳光的照射下,她金色的发丝近乎透明,一张柔美的脸上,却流露着与之不相符的冷漠。
“我也只是……尽我所能而已。”
她闭上双眼,将悸动的情绪隐藏在内心深处。当她再次睁开双眼,那如天空般澄澈的眼睛里已经找不到丝毫涟漪。
船长看了一眼少女,裂开的颚骨咔咔笑了两声,紧接着,他转身仰起头,冲那断了一截的桅杆喊了一声:
“哟!可爱的小主人,该你出场了哦?”
不同于对属下的呵斥,也不同于对金发少女的冷嘲热讽,当这位穿着破烂大衣的船长看向桅杆上的那位存在时,语气中除了尊敬,还有一丝宠溺般的温柔。
无风的晴空下,断裂的桅杆周围却笼罩着一层模糊的水雾。仔细看,能隐约瞧见一个人影坐在桅杆的横木上,摇晃着双腿。
水雾中——
“嗯……”
娇小的身躯和脸上的羊头骨面具。在挂着一面黑色骷髅旗的桅杆上,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收回眺望远方的视线,看向下方。
她光着脚丫子从横木上站起来,偏着脑袋想了想,随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双手压着裙子,从二十几米高的桅杆上一跃而下。
二、大海怪
当距离甲板还有两三米时,小女孩下坠的势头渐渐放缓,仿佛有什么东西托着她一样。在船长和金发少女的注视下,小女孩轻点脚尖,赤足踩在甲板上,她环视一周,甲板上站满了衣衫破烂的骨头架子,发出咔咔咔的声音。
隐藏在羊头骨面具下的棕色眼睛眨了几下,小女孩踩着轻快的步伐,走到了那几具刚死去的尸体面前。
“家人又要增加了么?”诡异的羊骨面具后面,是一个天真甜美的童声。
“在那之前,让我割几块肉吧?”海盗船长掏出锈迹斑斑的匕首,冲地上最壮的尸体比划,“至少,把我曾经那张英俊的脸恢复过来!”
在船长那宽大的海盗帽下,是一颗骇人的人类头骨。
“那可不行哦,”小女孩将羊骨面具推到头顶,露出了一张稍显苍白,却圆润可爱的小脸,“一家人,要相亲相爱。”
她伸出手,围绕在她周遭的水雾顿时分离出五团猫状的雾气,在空中跳跃着融入了五具尸体的胸口。
“那可真遗憾。”船长悻悻的收回匕首。
半晌过后,已经开始僵硬的五具尸体猛地一颤,接着缓缓睁开了眼睛。在他们迷茫的环顾四周时,只听“嘿!”的一声,一具独臂的骷髅跳上甲板,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滴着海水。
“我发誓,船长!你这是虐待伤残人士!”独臂骷髅摘下脑袋晃了晃,一条小鱼蹦跶着摔在了甲板上,“我好歹也是堂堂大副!为什么干这些脏活累活的总是我?”
“嘿,我的大副!”船长走到不满的独臂骷髅身边,右臂搭在对方背上,“你想想,这不正说明我器重你嘛!”
“那你什么时候把‘复仇女神号’给我?”
“呃……这个嘛……”船长声音一哽,打着哈哈敷衍说,“你要相信我嘛,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那到底是多久?”独臂的骷髅大副紧追不舍的问。
“嗯……”船长咔咔咔的晃了晃脑袋,“放心!等我死的时候,我一定把我的船交给你!”
“哦,这样啊……”
骷髅大副了然的点了点头。
就在船长以为蒙混过去,得意于自己的机智和对方的愚蠢时,骷髅大副猛地暴起,转身抽出短剑刺入了船长的心口:“你当我是白痴啊!”
“你、你!”
船长心口插着短剑,哆嗦着指着大副往后退,接着啪嗒一声倒在甲板上,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般。
“呸!”骷髅大副不屑的啐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沫,阴沉着脸往旁边起哄的骷髅水手走去。
“哈哈哈哈,大副今天又没得手啊!”
“船长太狡猾了!”
“今天也很努力的大副,真帅!”
“叫什么叫,叫什么叫!滚一边去!”骷髅大副踹了闹的最欢的水手一脚,抽出对方的肋骨一边碎碎念,一边狠狠的敲打着对方的脑袋。
另一边,刚刚醒来的五个“人”困惑的看着周围打闹的骷髅,虽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却神奇的没有恐惧之类的情绪。
“从今往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哦?”
在凯尔西皱眉回忆时,一个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她抬起头,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头戴骨头面具,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
不知为什么,她冰冷的心中,此刻竟有一种暖暖的悸动。
“你是……”
“薇薇安,我的名字。”薇薇安伸出手,小小的手掌在凯尔西的头上抚摸着,“不要怕,大家都会很欢迎你们的,凯尔西。”
“是……”凯尔西没有问对方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仿佛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
她呼出一口寒气,眨了眨眼睛,用僵硬的面部肌肉做了一个微笑:
“我的主人。”
金发少女看着这一切,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她轻叹一声,对薇薇安说:“我们需要准备一下,薇薇安。”
“怎么了,爱丽丝?”薇薇安转过头,对一脸严肃的金发少女询问。
名为爱丽丝的少女轻抚肩上长发,转身望向风平浪静的海面。
“要来了。”
当爱丽丝的话音刚落,坐在甲板上的凯尔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站了起来:“怪物!海里有怪物!”
在凯尔西惊恐的呼喊下,刚“复活”的其余四人也回过神来,猛地冲向甲板边缘,伸出脑袋神色紧张的盯着海面。
啾——
晴空之上,一只雄壮的猛禽展翅鸣叫。听到巴顿传来的预警,爱丽丝脸色一凝,对仍在困惑的的薇薇安说:
“有东西正在向我们靠近。”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薇薇安偏了偏头,随后将羊骨面具拉下来遮住了脸,“不过爱丽丝都这么说了,一定是有坏蛋吧?”
隔着面具,薇薇安的声音听上去瓮瓮的,不过其中蕴含的坚定,却是不容任何人质疑:
“我的家人们!准备战斗!”
在薇薇安的吩咐下,那些吊儿郎当的骨头架子们纷纷开始行动,从各个角落拿出了武器。而躺在地上装死的船长此时也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冲远方的海面大叫:
“哈哈哈哈,终于要干架了么!”
看他癫狂的样子,似乎是对即将到来的战斗期待很久了。
海面上依然风平浪静,只有众人所在的这艘破旧风帆船迟缓的移动着。爱丽丝捏紧拳头,神情专注的观察着海盗船周围的动静,而就在这时,从头顶再次传来了灰狮鹫的鸣啼声。
啾!!!
相比之前,这一声响亮的鸣叫十分急切,充满了敌意与警示,而几乎同时,当灰狮鹫的声音刚刚落入船上众人的耳中,只听“彭”的一声,许多骷髅水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巨大的冲击力弹上了天空。
啾!
关键时刻,巡弋在空中的灰狮鹫巴顿俯冲而下,稳稳的接住了往下坠落的爱丽丝。被冲出十多米高的浪花由于重心引力,重重的拍打在刚落回海面的帆船上,许多运气不好的骷髅水手在哇哇怪叫声中,扑通扑通掉进了海里。
“薇薇安!”
抓紧灰狮鹫的鬃毛,爱丽丝朝稳稳悬浮在甲板上的薇薇安喊了一声。在她那对蔚蓝的眸子中,倒映着海面上残破不堪的海盗船,以及海面下的渐渐清晰的一大片阴影。
说时迟那时快,当灰狮鹫因察觉到危险猛地拉升高度时,一张布满獠牙的血盘大口自海面下探出,一口将海盗船吞入腹中。
鱼型的大海怪跃出海面,吞下海盗船后也不停歇,继续向空中的巴顿和爱丽丝扑来。巴顿瞳孔一缩,继续挥动翅膀,驮着背上的爱丽丝往高处攀升,直到它将高度拉到了距离海面五六百米的高空,那只巨大的海怪才冲力耗尽,不甘的坠入海中。
大海怪庞大的身躯砸在海面上,激起了一圈直径一百多米、高二三十米的水墙。在大海怪沉入海底后,这圈椭圆形的水墙还不断往外推进,直到扩大了十几倍,将中心凹出了一个深深的圆底后,这才又往内挤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爱丽丝坐在灰狮鹫背上,用手安抚着受惊的巴顿。她脸色平静,似对薇薇安等人被大海怪吞噬没有反应,只是身下的巴顿在空中不停踩着四足,浑身毛发都竖了起来。
她知道,那个戴着羊头骨面具、能“复活”死者的神秘女孩,没有这么容易被大海怪打败。
下方的大漩涡渐渐平息,可刹那间,整个海面突然一静,仿佛被时间暂停了一般。紧接着,一声低沉恐怖的轰隆声响彻了整片海域,这如同地狱深渊中传出的咆哮让大海都为之颤栗。
片刻过后,在爱丽丝的注视下,刚刚平复些许的海面犹如被添加了猛火的油锅,剧烈的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