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放不下
海尔德加姆无风带中心，风暴之牙外围。
一桶捅被开膛破肚的鱼尸落入海中，浓郁的血水在海浪的推送下向外扩散。老旧破损的海盗船上，身着连衣裙的金发少女瞥了一眼漂浮在海面上的死鱼，随即望着远处被风暴环绕的岛屿说：
“开船吧。”
她捋了捋耳边的发丝，心中何种情绪无人知晓。
在海盗船长的吆喝下，这艘老迈的大型帆船摇摇晃晃地开向了风暴之牙，随后只听“咚”的一声，海盗船长干吼一声夸张地扑倒在地。
骷髅水手们打趣的声音在后面此起彼伏，爱丽丝摇了摇头，想必是那位独臂大副先生又“暗杀”了他的船长一次吧？
“你要怎么停下风暴呢？爱丽丝，”薇薇安走过来，仰头看着她，“我没有在你身上看到法术残留的痕迹。”
任何法术都会在施法者身上留下痕迹，除非刻意掩盖，否则在其他施法者眼里就会如黑夜中的灯塔般耀眼。
“我不是法师。”爱丽丝转过头，简单明了的说。
“嗯……”
“不过你放心，既然我说了能停止风暴，就一定能。”
“好吧，”羊骨面具下的嘴唇微微一翘，“我很好奇。”
不是法师，也不是拥有强大力量的战士，对于爱丽丝的自信，薇薇安很是期待。
她就是喜欢爱丽丝的神秘感。
距离风暴之牙越近，海面上的浪潮就愈加汹涌。也不知薇薇安做了什么，本来以这艘海盗船的状况根本不可能航行，可现在面对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水，这艘船却总能在大角度倾斜后摆正姿态，继续朝着目标前进。
“哈哈哈哈！就是这样，前进！前进！前进！该死的巨浪啊，你们尽管来！挥出你们的拳头，拔出你们的利剑！我承认你们的武力，鼠辈们！记住我的名字！佛罗伦多·狄更·爱德华！我就是大海之王！我的船儿啊，冲破这些腐朽的枷锁！他们根本不堪一击！大海欢呼着我们的名字！”
“安杰丽卡！安杰丽卡！安杰丽卡！”
“你的名字叫复仇！”
进入风暴之牙的近侧，天空已被阴云遮蔽。巨浪拍打着船体，而甲板上的海盗们则疯了似的手舞足蹈，大声唱着他们的歌。
“没有执念的人，是很难成为死灵的。”船首位置，戴着羊骨面具的薇薇安摩挲着薇兰多莉切女神的雕像，轻声说。
“他们不是死在寻宝的路上。”
爱丽丝肯定的回答。
“我遇到他们的时候，这艘船飘荡在一片远离传统航道的海域。当时他们的骸骨遍布船的各个角落，到处是厮杀的痕迹，其中佛罗伦多就躺在他的卧室里，心口插着一把生锈的短剑。”
说到这里，这群海盗的死因也不需多言了。
“他们……还记得么？”
“记得，也或者不记得，”薇薇安的声音带着一丝怅然，“死灵就是这样的东西，生前的记忆会灼伤他们的灵魂，可即使如此，还是会拼命地想，拼命地想，因为若不是这样，内心就会被孤寂和怨恨占据，变得失去理智，仇视生者。”
“你……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唤醒他们？”
“……”
薇薇安转过头来，拉下了脸上的羊骨面具：“我不想……再变成一无所有的疯子。”
她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原本应是可爱棕色的大眼睛此时却渗着绿幽幽的冷光。
爱丽丝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搂住了自己的双臂。
【这是一个死去的女巫，一个本应死去的女巫。】
爱丽丝看着薇薇安重新将羊骨面具戴在脸上，默默在心中提醒自己。
无论这个女孩表现的再像生者，但依然改变不了她已死的事实，无人能逃脱死亡，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爱丽丝咬了咬嘴唇，她知道，她知道的。
死灵违背了与无垠之龙定下的【神圣誓约】，以扭曲的形态继续行走在人世上，即使圣白山诸神默许了它们的存在，可这并不妨碍无垠之龙对它们降下惩罚。
心怀执念，却被执念的记忆所伤，若不抛弃过去前往【永世永眠之河】，这种痛苦就会一直折磨它们，直到它们舍得放下，亦或是彻底化为只有仇恨和疯狂的怪物。
“死灵的存在是错误的。”
爱丽丝看着风暴中时隐时现的岛屿，轻声说。
“我知道。”
薇薇安也同样轻声回答。
两人不再说话。
即使知道放下执念才是解脱的唯一途径，但死灵本就因执念而生，要放下又谈何容易？
所以爱丽丝在开口之初就已经知道了对方的答案。
她所求的，不过是心安。
【真是虚伪的人啊，我。】
自嘲一笑，爱丽丝想到了莉莉丝，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妹妹。
很多年前，当两人一同进入哈贝尔神庙当持灯侍女时，莉莉丝还十分粘她，常常会在半夜钻进她的被窝里，要听她讲故事。
那是爱丽丝心中最美好的时光，她和莉莉丝一同起誓要成为正祭司，将神的光辉散播到艾尔拉雅的每个角落。那时候德伦克大祭司也还在，他总是笑眯眯的，对谁都很和善，还很照顾她们这些刚进入神庙的小孩，总是背着嬷嬷给她们送好吃的。
再也没有比那更美好的时光了，那时候即使再累再苦，只要一想到和妹妹的誓言，还有德伦克大祭司的身影就觉得什么困难都不怕。
直到……
她在密斯弥拉女神的神像下，被德伦克大祭司亲自洗礼，成为哈贝尔神庙正祭司的那一刻。
莉莉丝落选了，从此开始疏远她。
再后来，莉莉丝离开了哈贝尔神庙，没有告诉她。那一晚，她偷偷躲在被子里哭，也不让任何人知道。
三年后，当莉莉丝再次出现在爱丽丝面前时，她已经是哈贝尔神庙的龙祭祀了。
【姐姐，这一次，我终于走在你前面了。】
那是莉莉丝最后一次叫她姐姐，可眼中再也没有了当年的信赖和亲昵。
她只在那双金色的眼睛中看到了冷漠。
以及厌恶。
海盗船停了下来，薇薇安正要提醒爱丽丝，却看到一行泪珠从她美丽的侧脸上滑落。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被风迷了眼睛。”
“……现在开始么？”
“嗯。”
爱丽丝点了点头，将脸擦干。
这里的风真干燥啊，连眼睛都被吹疼了。
她这样想着，调整好心态，将手伸向了风暴之牙。一枚翠绿的耳环被她捏在手中，在阴冷的阳光下闪着微光。
风，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