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永不言弃
“嗯……那就试试吧。”
森巨人艾萨克话音刚落，弗雷西亚立刻绷紧了神经。
被称之为冯的少年容貌秀美，如同画卷中走出来的天神。可与之相反的，他的眼神却十分阴沉，如一潭幽深的死水，让人心中发寒。
这个人很危险。
心头一跳，弗雷西亚立刻架起长刀。冯上一秒还在艾萨克身边，下一秒已撞在了她的刀上。
火花四溢。
匕首和长刀，两把武器在空中激烈碰撞，发出刺耳地尖叫。弗雷西亚抿着唇，手腕一转将匕首挑开，同时朝对方喉咙挥出一拳。
冯侧身避开，凌厉的拳风擦过，在他脖子上留下数道浅浅的血痕。
泛着寒光的匕首刺向弗雷西亚心口。
她冷哼一声，鼓起的魔力让匕首一滞，紧接着，她闪电般抓住那只手，向反方向用力一拧，但冯也立刻跟着转动身体，卸掉了那足以让他手臂骨折的力量。
弗雷西亚大喝一声，将冯狠狠扔了出去。
冯的目光未曾动摇，他伸手抓住掠过的树枝，借着惯性一个后空翻踩在树枝上。于此同时，一道破空声在他前面炸响。
那是弗雷西亚投掷过来的长刀。
锋利的刀刃倒映在他阴沉的瞳孔上，眨眼间，冯马步一扎，下半身如磐石般定在树枝上，同时上半身向下九十度后仰，与那把尖啸着的长刀面对面相错而过。
弗雷西亚已经来到了树下。
她一拳打在树干上，爆炸性的力量让粗壮的树干中部一空，纷飞的木屑在空中亮起一片红光，随即化作片片灰烬飘落。
大树轰然倒下，站在上面的冯一个不稳，向下摔去。
弗雷西亚火红的长发舞动起来。
青色的风环绕在她身上，深吸一口气，她向上挥出一拳，轻风立刻转化为飓风，咆哮着将倒塌的大树和它身边的冯一起撕扯着卷入天空。
十多米长的大树在风中哀鸣，庞大的身体四分五裂，连一块巴掌大的肢体都找不到。
见此情景，弗雷西亚并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相反，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让她心中一沉。
后颈的鸡皮疙瘩战栗起来。
弗雷西亚侧身向后，一肘击打在冯伸出的手掌上，一晃眼，冯的身体模糊了一瞬，接着便消失在了她眼中。
好快！
弗雷西亚还来不及赞叹，冯那如鬼魅般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她眼角的余光中。侧身后退，裹着熊熊烈火的拳头正中冯那秀美的脸部，可从拳上传来的触感她知道，这只是一个残影。
一个冰凉的手掌贴在了她后背上。
弗雷西亚的瞳孔猛地一缩。
嘭——
一股阴冷的内劲灌入她的五脏六腑，让她神志都迟缓了下来，而站在她身后的冯双眼犹如死灰，将另一只手缓缓放在了她的脖子上。
会死。
弗雷西亚瞪大了眼睛。
危机之下，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弗雷西亚犹如酒后的大脑瞬间恢复清明，她眼神一冷，右手如鹰爪般扣住喉咙上的手掌。
“厉害！”
艾萨克浑厚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够了，冯，贝缇小姐可是我的客人，不得无礼。”
“……是。”
冯死水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甘。
他动了动手，可弗雷西亚的手掌如钳子般牢牢的禁锢着他。
“哈哈，贝缇小姐，”艾萨克见僵持着的两人，哈哈大笑，“冯可是我的宝贝，可不要弄坏他哦？”
“……”
弗雷西亚眯着眼睛，向后侧头，一双天青色的眸子定定的看着靠在她背后的冯。
冯也静静的看着她。
四目相对，无形的火花在空中碰撞，良久之后，弗雷西亚才嗤笑一声，放开了手。
冯不着痕迹地咬了咬牙齿，转身回到了艾萨克的身边。
犹如巨型肿瘤的艾萨克哈哈大笑：“怎么样，冯，贝缇小姐的确很厉害吧？”
他粗大肥肿的手掌摩搓着冯的脑袋。
“嘁……”
冯瞥了一眼远处的弗雷西亚，秀美的脸上阴沉似冰。
他悄悄将右手藏在身后，不让艾萨克看见——在手腕处，有一大片被灼伤的痕迹。
弗雷西亚同样脸色不好看。
她暗自捏了捏自己的手掌，那里被冻伤的皮肤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
“嗯，玩闹就到此为止吧，”艾萨克肉肠似的嘴巴上下开合，对冷着脸的弗雷西亚说，“不过关于贝缇小姐你的要求……不好办啊。”
“要多少钱？”
弗雷西亚直截了当的说。
“这倒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什么意思？”
“呵呵……”艾萨克低沉的笑着，好像他永远都这么开心一样，“贝缇小姐你应该理解，这种事情嘛……毕竟不是上得了什么台面的，就算我同意，其他人可未必会同意。”
“其他人？你不是这里的老板？”
“如果这里有贝缇小姐看上眼的奴隶，我可以免费送给你，但是……”
“直接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其实也没什么，只要贝缇小姐你能证明自己不会将这次交易的事说出去，那就完全没问题。”
“怎么证明？”
“那就要看贝缇小姐你了。”艾萨克摆了摆肥肿的手臂，笑着说。
“这样么……”弗雷西亚低吟一声，心中有了主意。
“如果我说，我并不叫贝缇呢？”
“哦？”艾萨克发出了一个平淡的声音。
对于弗雷西亚使用假名，他其实并不感到意外，在白城里，很多人都是这么做的。
不过弗雷西亚接下来说的话，就真的让他很意外了。
“贝缇只是我在奥兰蒂亚所使用的假名，我真正的名字是……”说到这里，弗雷西亚故意停顿了一下，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安德莉特·琼恩海姆·海瑟，伟大的奥德赛斯之女，萨洛克第一公主。”
她扬起下巴，自信地看着艾萨克，语气中带着浓浓的骄傲。
露天花园顿时安静下来。
半晌，艾萨卡那浑厚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你确定你是在说什么么，贝缇小姐。”
“请称呼我为‘安德莉特殿下’，森巨人——艾萨克先生。”
此时的弗雷西亚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眼中目空一切。
嘴角还挂着傲慢的微笑。
“冒充王族可是死罪……”艾萨克的声音有些迟疑，“虽然这里是奥兰蒂亚，但我可不是随便听你几句就会相信你。”
“怎么，难道你还要我来证明？”
“这是当然。”
“哈，”弗雷西亚仰着头，夸张的大笑一声，“本公主就站在你面前，你居然还要我证明？难道你眼睛是瞎的不成！”
这不可理喻的态度和高高在上的傲慢跟她记忆中那位姐姐一模一样。
弗雷西亚表面不屑，心中却在暗爽。
能用对方的身份胡闹，还有比这更有趣的事么？
一想到当“安德莉特喜欢女人”这件事传回萨洛克，不知她那骄傲胜似孔雀的姐姐会是什么表情呢，真是期待！
弗雷西亚充满报复心的想着。
从小她就和她这个长姐很不对付，如果说她完美的继承了奥德赛斯的战斗天赋，那么安德莉特则是完美的继承了奥德赛斯的傲慢。
在王宫里，安德莉特的表现与其说是公主，倒不如说是女王。除了面对奥德赛斯时稍微有所收敛，其他任何人在她看来都低她一等。
即使是她的亲生母亲。
她的确也有骄傲的资本。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天之骄子，那么安德莉特肯定是其中最出色的一员。她不仅继承了来自于母亲的绝好容貌，还拥有远超同辈的战斗天赋，在弗雷西亚表现出更为出色的天赋之前，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她就是萨洛克下一任的王。
但是，弗雷西亚改变了这一切。
安德莉特曾是奥德赛斯最为宠爱的女儿，哪怕她的怪脾气惹出了不少事情，但因为她出类拔萃的资质，所有人都宽容了她，并且认为这是天才应有的骄傲。
更何况，她这脾气也很对奥德赛斯的胃口。
——萨洛克终究是以崇尚武力的国度，力量就代表一切。
但很快，当幼小的弗雷西亚生撕了一只魔狼后，所有人都震惊了。奥德赛斯开始关注这个有些不起眼的小女儿，而安德莉特也惊讶于平时闷不做事的妹妹居然有这样的力量。
于是，她开始和弗雷西亚作对。骄傲如她，无法忍受妹妹比自己强。
时间流逝，弗雷西亚以令人恐怖的速度迅速成长，魔狼已无法满足她的训练需要，她开始挑战更为强大的魔物。
而彼时的安德莉特发现，自己除了容貌之外，已经没什么比得上妹妹了。
但在萨洛克，容貌并不是特别值得炫耀的东西。她曾经自得于自己的美貌，是因为她有更为出众的力量，但在力量输给妹妹后，这样的美貌对她而言只是耻辱。
直到弗雷西亚因为诸神的原因被驱逐出萨洛克，安德莉特一直在跟自己的妹妹较劲，再后来，弗雷西亚再也没有回去过萨洛克，也再也没见过安德莉特。
现在想来，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安德莉特赢了吧。
弗雷西亚脸上带着讽刺的笑，心中却莫名一痛。
正如从未放弃和她作对的安德莉特一样，弗雷西亚也对姐妹俩这场无疾而终的争斗感到愤懑。萨洛克人的观念里没有“认输”这个单词，对她们而言，只有战斗、战斗、战斗，直到战胜对手。
或者自己倒下。
这也是她们父亲给予她们的教诲。
即使早已离开那里，但童年受到的教育已经深入弗雷西亚的骨髓，刻入她的灵魂。
——萨洛克的剑下没有懦夫。
这不仅是指对手，同时也是指自己。
四、重要的东西
因为安德莉特的原因，弗雷西亚陷入了长长的回忆，等她回过神来，正好看见了冯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
只是此刻，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一道弗雷西亚熟悉的光芒。
“很遗憾，贝缇小姐，”艾萨克没有注意到身边冯的异样，笑着说，“即使你真是所谓的‘安德莉特公主’，也必须拿出证明才行，否则，岂不是任何一个萨洛克女人都能在我面前自称公主？”
他吃力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容依旧：“想必您也无法容忍别人随意假冒自己吧？”
弗雷西亚冷哼一声。
若是真正的安德莉特，此时肯定不会理解艾萨克的解释，反而会认为对方在羞辱自己，但弗雷西亚毕竟不是安德莉特，她也不是为了耍公主脾气才伪冒身份。
适可而止就行。
“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弗雷西亚仰着头，连一个正眼都不给艾萨克，“只是，我有证明自己的能力，你有分辨真假的眼力么？”
十足的嘲讽。
“我很期待。”艾萨克肿胀的脸抖了抖，似是在笑。
弗雷西亚没有说话。
她闭上眼睛，等再睁开时，那双天青色的眸子已转变为银白。人类的感情从弗雷西亚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漠视万物的气势，仿若神明。
目光扫视。
一阵发麻的惊悚感同时在众人心中升起。
阴沉的冯双眼爆出一道精光，但立刻又暗淡下去，脸色发白；艾萨克浑身的肥肉抖个不停，像灌满水的气球，滑稽地起起伏伏。
最不堪的是那些女奴，当弗雷西亚非人的视线扫来，这些千娇百艳的少女个个脸色涨红，幸运的直接晕死过去，不幸的则七孔流血，顿时面如死灰。
这神秘的威压来的快，去的也快，当弗雷西亚的眼睛恢复成正常的天青色，压在众人心头那座大山也突兀的消失了。
冯瞪大双眼，胸口剧烈起伏。
“传说……萨洛克的开国先祖是一位屠龙的圣者……”他磁性的声音变得沙哑，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在给艾萨克解释。
这下子，在场众人的没人再怀疑弗雷西亚的身份了。
……
从奴隶交易所离开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回到两人租下的屋子，爱兰奎尔正坐在餐桌上撑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头。
开门声惊醒了她，当看到弗雷西亚，她站起来，不满的嘟着嘴：
“你跑哪里去了？”
就像是抱怨丈夫晚归的妻子一样。
等等——
丈夫？妻子？
这忽然冒出来的念头让她一愣，随即又觉得很不可思议。
“傻站着干嘛？我都快饿死了！”
爱兰奎尔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往餐桌方向走。她眉头微蹙，低头看着两人牵着的手，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说陌生，可她并不是第一次和爱兰奎尔牵手；说熟悉，是因为她以前从未对此这样的事在意过。
自从认识了爱兰奎尔，弗雷西亚就认定了对方是怀着特殊目的来接近她的。虽然就目前来说，爱兰奎尔从没有伤害过她，还在暗地里给予她了不少帮助，但她也只是将对方当做是合作者，而不是像凯恩斯之类的朋友。
如果有一天爱兰奎尔利用她来达成某种目的，她一点都不会意外。
她可不会天真的以为活了近千年的“不朽圣女”真如她平时所表现的那样单纯。
只是……
感受着手上的柔软，那熟悉的感觉是如此真实，就好像……
好像什么来着……？
“哎呀！就算没找到线索也不用这么失落嘛！”爱兰奎尔让弗雷西亚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总之，先吃饭吧！”
她正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弗雷西亚却一把拉住了她。
“怎么了？”她疑惑的转过头。
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脑袋上。
“奥拉……”
一个陌生的名词从弗雷西亚的嘴里念了出来。
“什么？”
“不……”弗雷西亚的神色有些恍惚，失落的摇了摇头，“没什么，大概是我这些天太累了。”
她收回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呢。
为什么一看到爱兰奎尔的脸，就忍不住想要拉她的手，想要摸她的头，想要将她狠狠抱在怀里，诉说自己的思念。
思念……？
为什么会有思念？她这段时间明明天天和爱兰奎尔在一起，就算是今天去寻找目标人物的线索，两人也不过只分别了半天吧？
而且她们又不是朋友，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在意爱兰奎尔？
弗雷西亚想不通，但心底却又有一丝怅然所失的迷茫感。
——奥拉。
这代表什么意思？和她现在的异常有关么？
“让我看看。”
爱兰奎尔也察觉到了弗雷西亚的反常，连忙将手覆盖在对方的额头上。她闭上眼睛，嘴里念诵着古老而神秘的咒语，半晌过后，弗雷西亚只觉得自己像是沐浴在温和的阳光中，浑身舒坦。
“呼——看来是我多虑了，你身上没有诅咒的痕迹。”
爱兰奎尔松了口气，笑着说。
“看来你真的是累了，吃过晚饭去洗个热水澡，然后早点睡吧。”
“……嗯，谢了。”
弗雷西亚舒了口气。
当看到爱兰奎尔那认真又可靠的神情，不知怎的，一股强烈的落差感瞬间击溃了她的迷茫，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同时心中那缓缓浮现的身影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用餐的时候，爱兰奎尔询问了关于任务的事，对此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一五一十的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对方。
“你用了你姐姐的名字？”
“是啊。”
弗雷西亚勾起一个坏笑，心中充满了报复得逞的快感。
不过爱兰奎尔在意的不是这点：“这样一来的话，你就不能再悄悄调查了。”
“嗯，我考虑过了，与其遮遮掩掩，不如用另一个绝不会被怀疑的身份进行行动。现在关于我‘安德莉特公主’的身份应该已经传到白城那些大人物耳中了，这样一来，我这个‘傲慢的异国公主’做出在出格的事情，也很合乎常理。”
弗雷西亚很冷静的分析。
作为萨洛克人，她当然不喜欢束手束脚的暗地调查，不过她也不笨，意气用事不是她的风格。之所以会选择用她姐姐的身份招摇撞骗，一方面是给对方添堵，另一方面也是她经过深思熟虑想出的办法。
她发誓，在整个计划中，给对方添堵这个因素真的只占很少很少的部分。
“的确，”爱兰奎尔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觉得弗雷西亚这一招玩的漂亮，“以你现在‘安德莉特公主’的身份，那些邪教徒应该不会认为你会和一个瓦兰迪亚的落魄贵族有关，而且借着这个身份，你也能更轻松接触到这座城市的上层人物。”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犹豫起来。
“可是这样一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也是我的目的之一。”弗雷西亚打断对方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嘲弄。
只要这件事传到萨洛克，事关王室颜面，她的父王肯定会派人来调查。到时候，自己这个被驱逐的人还活着的事实就会呈现到他们面前。
这是弗雷西亚刻意发出的信号。
她仍没忘记当年之所以活下来的执念，正如那场纷飞的大雪一样，雪终会消融，但永远不会消失。她挣扎着活到现在，即使已经不如当年那般执着，但若是有机会，又何妨嘲笑一下那位伟大的黄金之王呢？
“弗雷西亚……”
爱兰奎尔微微别过视线，眼底尽是不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