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索

“给我等一下。”弗雷西亚悠然的声音响了起来。

黑狗和黛拉同时一怔。

见两人看向自己,从刚才起就在酝酿演技的弗雷西亚嘴角一翘,大拉拉的背靠椅子,一手环抱着娇小的伊凡,另一只手在小女奴的脸上逗弄。

她看都没看黑狗一眼,直接对黛拉说:“在你处理私人事情之前,我想我们应该将未完成的交易完成了。”

“……哈?”

黛拉瞪大了眼睛。

这什么人啊!她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个机会。

虽然她不知道这个傲气的女人是什么来头,但看样子似乎是个贵族,而且还很有权势。现在那只黑狗是吃定她了,以她的状况,怕是讨不了好,可只要利用这个女人,说不定还有逃跑的办法!

希望你不是在装腔作势,否则到时候死了可别怪我。

黛拉瞬间想通这些,轻咳一声,脸上堆满笑容:“哎呀!真是对不起,刚才这人打岔,我都忘记小姐您了!”

她狗腿似的跑到弗雷西亚身旁,又是鞠躬又是道歉,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其中又混杂着恐惧和胆怯,好像弗雷西亚真是什么很厉害的人,她宁肯冒着得罪黑狗的风险,也不敢对弗雷西亚有所怠慢。

要说演技,黛拉和弗雷西亚之间至少隔了一个圣白山。

黑狗一时也有些迟疑。

“哼,”弗雷西亚享受着黛拉的恭维,眉角依然傲慢的翘起,“我也懒得跟你废话,多少钱,直接说。”

“呃……这个……”

黛拉欲言又止。

她可是想借着弗雷西亚躲过黑狗呢,如果这么快就交易了的话,她可就惨了。想了想,她决定狮子大口开:

“不愧是小姐,做事就是爽快!一口价,两千金币!”

她在这里留了一手。

如果弗雷西亚掏不出两千金币,她就可以顺势说出去详谈,到时候只要甩掉黑狗,她也可以立马拍拍屁股走人。但若是对方能掏出两千金币,尽管不舍,她也可以和对方交易,再用这两千金币还给黑狗。

无论是那种,她都可以摆脱现在的困境。

“两千金币……”弗雷西亚低吟一声,笑着说,“没问题。”

黛拉心一沉。

随即又释然地松了口气。

——就当是用钱消灾了!

黛拉想着,取下了脖子上的圣十字挂饰。

周围响起阵阵惊呼声。

一直关注这里事态发展的人纷纷看向弗雷西亚,猜测着她的身份。能毫不犹豫掏出两千金币,还是买一个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挂饰,这份实力,连本有些不耐的黑狗都微微变了脸色。

但下一秒,弗雷西亚的话瞬间让他们觉得自己的智商被羞辱了。

“但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钱。”

小姐,您在开玩笑么?

原本惊呼惊叹的声音变成了嘲弄,黑狗的脸更是一黑,目光中泛着杀意。

谁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不仅是白城最大的赌场,也是白城权贵们储放钱财的地方。想也知道,这个时代可没什么纸币之类的方便玩意儿,所有钱都是贵金属,好比黛拉甩给黑狗的十枚蓝色砝码,换成金币就可以堆满一个大盒子。

若弗雷西亚真是什么不差钱的主,她怎么可能拿不出钱?

除非她是第一次来这里,所以暂时没有储蓄。

可即使如此,她也该带足钱过来啊!——这座城堡的大门就是为此准备的,专门为那些真正的权贵们搬运一大箱一大箱的金币。

对这些赌鬼来说,每次来【翠曼切斯】他们都恨不得把家里全部所有可以找到的金币带上,因此他们无法理解弗雷西亚的说辞。

这倒是弗雷西亚的失误,她没料到【翠曼切斯巨龙赌场】之所以是白城最大的赌场,是因为这里赌博的金额异常大。

简单来说,这是赌徒们的圣地。

一个天堂与地狱同时存在的地方。

“小姐,您没开玩笑吧?”

黛拉干笑着,声音都有些颤抖。

“开玩笑?就凭你?”弗雷西亚也意识到了不妥,但还是强撑着演技冷笑一声,“本小姐看上你的东西,你不三跪九叩谢恩也就罢了,还敢顶嘴?”

“够了!”

这时,黑狗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弗雷西亚,又抬起视线,盯着脸色发白的黛拉:“臭丫头,你们演……”

“你是什么狗东西!”

一声暴喝陡然打断了黑狗的话。

早就撑不下去的弗雷西亚趁着黑狗发飙的机会,立马推开身上的伊凡,“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她铁青着脸,缓缓抬起头,第一次直视到黑狗的眼睛。

那双天青色的眸子如同一把尖刀,瞬间击中黑狗的心脏。

嘶——

黑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一股凶悍的气势从弗雷西亚身上爆发出来,仿佛择人而噬的野兽。

“你——是!什!么!东!西!”

每说一个字,弗雷西亚就踏出一步,犹如一座座大山,重重压在黑狗身上。他惊骇的一步步后退,脸色苍白如纸,嘴巴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她们所在的这片区域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震惊的盯着“暴怒”的弗雷西亚。

“哼。”

弗雷西亚冷着脸,迈步到黑狗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黑狗在这股恐怖的气势下,满头大汗。

弗雷西亚举起手,一巴掌甩在黑狗脸上。只听嘭的一声,黑狗那强壮的身体像破布一样被掀飞起来,接连撞倒数张赌桌,才在升腾而起的烟雾中停了下来。

众人齐齐咽了口唾沫。

“滚。”

弗雷西亚虚眯着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个字。

黑狗吐出一口血,肋骨至少断了四根。他迷迷糊糊的听到弗雷西亚的声音,再次咳出一口血,总算明白对方饶了自己一命,连忙抱着粉碎性骨折的右臂,一瘸一拐的狼狈而逃。

“现在,该谈谈我们的交易了吧?”

弗雷西亚连看黑狗一眼都欠奉,直接走到黛拉面前,高傲地扬起了下巴。

“啊……啊,嗯。”

黛拉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呆愣愣的说。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在行商流浪的时候,她的确也听别人讲过那些英雄般的人物,知道这世界上存在着一些人,拥有着与常人截然不同的力量。

可听说是一回事,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在她遇到过的人中,黑狗绝不是最强的那个,但也算得上非常厉害了。她记得当初去借钱时,就亲眼见到黑狗一个人将十多个比他还壮硕的大汉打趴在地,算是给了她一个小小的警示。

之后她没钱还赌债,就只好东躲西逃,生怕被对方抓住。

【原来,那些故事都是真的么?】

仅仅一巴掌,就把她心目中强大的黑狗废了,如果这个女人全力出手,又该是如何恐怖?

她不敢想象。

也深知那不是自己能碰触到的世界。

“嗯,那我们就出去谈谈吧。”弗雷西亚淡淡的说。

她有些后悔了。

倒不是后悔出手教训了一下那个黑狗,而是担心自己把这个叫黛拉的小丫头给吓出毛病来。她见对方到现在还一副傻愣又胆怯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缓缓地抬起手。

黛拉顿时僵住了。

还好,那只白净的手没有扇在她脸上,而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放心,只要听我的话,我不会打你的。”

“哦……”

黛拉低下头。

弗雷西亚对安卡使了个眼色,善解人意的安卡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把拉起黛拉的手,低声说些什么。

也不管安卡的安慰效果如何,她招呼几人一声,在其他人惊惧的注视下离开了这片区域。

黛拉的圣十字挂饰此时正在她手中。

这是只有圣骑士才有的东西。

白城没有神庙,自然没有圣骑士,而黛拉一个普通人,又怎么可能有圣骑士的挂饰呢?

她曾听凯恩斯说过,亚米拉尔最近出了一个女性圣骑士,似乎是叫做赛莉。不过那个圣骑士并没有参与到这次任务中,那么就很有可能是那位圣骑士将自己的挂坠送给了自己的友人。

就像凯恩斯将他的挂饰送给自己一样。

而那个友人,恐怕就是失踪的那队圣武士其中一员。

心里分析着这些事情,弗雷西亚将赌场的各个区域都转了一遍也没找到要找的人,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爱兰奎尔,不见了。

弗雷西亚因找到线索而喜悦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二、消失的爱兰奎尔

爱兰奎尔不见了。

这让弗雷西亚非常焦躁。

多番找寻无果,爱兰奎尔就像是忽然蒸发了一样,不见了踪影。她问过一些赌徒,有人对她的询问表示茫然,也有人声称自己看到过一个穿骑士服的女人。但细问下去,那些人也只是摇头,表示不知道爱兰奎尔最后去了哪里。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以爱兰奎尔的性格,应该不是那种随便乱跑的人,即使是出了什么不得不离开的特殊状况,她也该先和弗雷西亚碰头,至少告知一声才是。

现在这样不辞而别,不论怎么想都不对劲。

难道是她发现了什么?

弗雷西亚想了想,又很快摇头。爱兰奎尔已经很明确的告诉过她了,在这件事情上她不会插手,弗雷西亚相信她绝对是说到做到的人,这不是出于直觉,而是过往两人相处中认知到的事实——爱兰奎尔有意在锻炼自己。

以前弗雷西亚也出过外勤,偶尔爱兰奎尔也会参与其中。但就和这次一样,她大多数时间都是自己玩自己的,只在有一次弗雷西亚几乎半只脚踏进冥河时,这个乔装成普通人的圣女才会悍然出手,将她从死亡线拉了回来。

弗雷西亚记得,那次自己的对手是一个魔人化的半神。

如果不是真正面对死亡,爱兰奎尔不会直接对她提供帮助,但同样也不会离开,而是会始终跟在她附近,像是监察她的考官,也像是保护她的守护神。

弗雷西亚冥冥中有这种感觉。

那么,既然爱兰奎尔并不是因为发现了什么紧急情况离开,她又是为什么失踪了呢?

失踪……

弗雷西亚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被亚米拉尔派过来的那队圣武士也是神秘的失踪了……

事实上,在那队圣武士失踪后,亚米拉尔方面就派出了一位圣骑士前来调查,但无论是这里的城主还是其他人,任何和那队圣武士有过接触的人都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消失的。

为了保险起见,那位圣骑士还调查了居住在圣武士们附近的人,确认没有问题。

至少她查不出什么问题。

这诡异的事情引起了亚米拉尔方面的高度重视,也因此将其上报给了圣城,但赫特并没有看重这点,也或者是压根不在乎。

若不是凯恩斯将这些“小道消息”告诉了她,她甚至不知道有队圣武士在白城失踪了。

难道爱兰奎尔也跟那些圣武士一样么?

弗雷西亚的心沉甸甸的。

这既是担心对方的安慰,也是意识到这件事的麻烦程度已远超她预估了。

如果真如她所想,爱兰奎尔的“失踪”并不是出自于她本身的意愿,那么问题就来了——

是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能够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带走一个活了近千年、曾亲手终结黑暗时代的大英雄?

理智告诉她,她现在应该放下一切调查,尽快离开这危险的城市。

以她对圣城、或者说赫特的了解,目前至少有一队处刑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赫特的确是想除掉自己,但也不是傻瓜,为了维护圣白山神庙的威严,必须有人为失踪的那队圣武士付出代价。

就像弗雷西亚不相信赫特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完全托付给自己一样,赫特主祭也不会认为弗雷西亚有能力办妥这件事。

——对赫特而言,最好的结果是弗雷西亚因此死掉,以泄他心头之恨。就算失败了,她狼狈地逃回来,那至少也要有值得信赖的工具去处理妥当。

弗雷西亚的性命和圣城的颜面相比,当然是圣城的颜面重要。

只要稍有理智的人都会明白现在该怎么做。承认任务失败,或是去和处刑队的人会和,无论是那种,都比一个人在这危险的城市里呆着强。

她当然也明白这点。

所以她铁青着脸,在安卡等人困惑与不安的情绪下,径直走到了柜台边上。

“刚才和我一起进来的女人呢?”她双手重重按在在柜台上,表情像是要吃人。

是的,她选择了最不理智的那个选项。

赫特主祭不了解她。

也忘了她是一个真真正正的萨洛克人。

无论是屈服于危险,还是抛下自己人独自逃跑,都是被萨洛克武士所不齿的事情。

“什、什么?”

听到她的低吼,柜台小姐吓了一跳,傻傻地抬起头。

“我!说!”弗雷西亚身子猛地前倾,双眼死死地盯着柜台小姐的脸。

“和我一起进来的女人,到哪里去了?!”

她或许会死,但她绝不会逃避。

这就是萨洛克赋予她的意志。

“这、我……”柜台小姐不知所措地摇着头。

“你有没有看见她离开过?”

弗雷西亚语气森然的问。

“没、没,有,好像有……”柜台小姐脸色发白,语无伦次。

“到底有没有!”

“……有!有的!”柜台小姐快哭出来了,可还是忍着泪,可怜巴巴地说,“好像是有……刚才、那个穿着骑士服的小姐,一个人离开了。”

“你知道我是谁么?”

“啊?”柜台小姐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可眼神明显有些慌乱和惊骇。

“你知道我是谁,那么你也该知道……”

弗雷西亚深吸一口气,反而笑了。

只是这笑容一点善意都没有。

“我要杀你,是很轻松的。”

咕噜——

柜台小姐咽了口口水,身子像筛子一样哆嗦个不停。

——这个人在说谎,她一定知道什么。

弗雷西亚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谎言。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弗雷西亚说,“刚才那句话,是谁让你说的?”

“咕……没,没有人让我说……”

“那你真的看到一个穿骑士服的女人离开了?”

“是……是的、”

“一个人?”

“嗯、嗯……”柜台小姐满头大汗。

“什么时候的事情?”

弗雷西亚继续追问。

“不久前……”

“具体时间。”

“这、这个……”柜台小姐一惊,目光四处躲闪,“好像、好像是……一个小时前。”

“你确定?”弗雷西亚收起吓人的表情,疑惑地说。

“嗯……嗯嗯!确定。”

柜台小姐连忙点头,生怕弗雷西亚又露出那可怕的样子:“我真的看到了,她好像有什么急事,匆匆地走了。”

“哦——”

弗雷西亚沉吟一声,就在柜台小姐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她猛地拉下脸,眼神阴沉:“那可就奇怪了,我刚才问过别人,很多人说一个小时前,她还在赌场里呢。”

“咕……”

柜台小姐刚红润起来的脸色又白了。

她转了转眼睛,脸颊的肌肉抖了抖,忐忑的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可能……可能是我记错了……”

“你刚才明明那么肯定不是么?”

“我……”

嘭!

忽然之间,弗雷西亚一拳砸在柜台上,目光若有所思在柜台小姐身上打量:

“不知道和这桌子相比,你会不会更耐打一点?”

看到那被砸出来的大洞,柜台小姐瞬间汗如雨下,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不关我事……”

“我知道,所以是谁指使你的?”

“是……”

嗖——

一道寒光在弗雷西亚眼角闪过,视野中,柜台小姐上一秒还在说着什么,下一秒她的脑袋就像是西瓜一样炸裂开来,红的白的黄的像烟花似的,爆散开来。

弗雷西亚后退一步,避开了那些东西。

“主人!”

“小姐!”

“哇!”

三个声音响起,伊凡和安卡苍白着脸,担忧地看着她,而黛拉惊惧的扫了一眼四周,又看到了柜台上那些散落的白色物体,瞬间脸色铁青,弯下腰不争气的呕吐起来。

弗雷西亚直接看向了城堡的二楼。

在那里,一个紫色皮肤的精灵刚放下长弓,眼神像毒蛇一样盯着弗雷西亚。

——暗精灵。

“各位!很抱歉打扰你们的娱乐,但现在本赌场有些私事要处理,若不想被波及,还请尽速离开!”

暗精灵旁边,一个身材妖娆的女人对下面的赌徒们说着。

下面顿时喧哗起来。

“当然,对于各位的损失,事后本赌场会给予相应的赔偿。”她红润的嘴唇一翘,声音像是蜜糖般甜腻,“那么现在,请各位在身边服务人员的带领下,从其他通道离开,如果有人不肯走,将被本赌场视为敌人,到时候伤到各位,还请不要介意。”

尽管说的客气,但其中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