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回归
雷蒂娅不知道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还是一场离奇的幻梦。
可若说是梦，她手中的力量又为何如此真实？
这力量强大到令她惊讶，却没有半点生疏感，仿佛本就属于自己。
或者说，另一个自己。
雷蒂娅拥有连奥德赛斯都为之赞叹的天赋，但自从被自己的父亲驱逐出萨洛克、与小丑小姐相遇后，她放下了过去，再也没有拿起过剑。
她只想和小丑小姐，以及旅团的伙伴们四处流浪，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
剑是她不需要的东西。
但【弗雷西亚】不同。
在【弗雷西亚】的世界里没有小丑小姐，那场纷飞的大雪是【两人】共同记忆的终点。在那之后，【雷蒂娅】抓住了那个小小的手掌，与调皮可爱的小丑小姐一起去到了外面的世界，遇到了塞娜团长的【四野之风】，开始了温馨而有趣的旅途。
而【弗雷西亚】遇到的是圣女陛下，圣城的实际掌控者——爱兰奎尔。
【可怜的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弗雷西亚……弗雷西亚……我知道你，奥德赛斯之子，诸神口中的‘灾祸之子’，对么？】
【别激动，我对你没有恶意，嗯……倒不如说，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帮助。】
【目的？你会知道的。】
从此，【弗雷西亚】在圣女的暗中帮助下，于圣城中站稳了跟脚，也因为时刻紧绷着神经，所以日夜不辍地锻炼着自身的实力。
她不敢松懈，也不敢轻信任何人。
只有手中日益增长的力量让她感到安心。
这就是【弗雷西亚】和【雷蒂娅】的不同之处。雷蒂娅从未设想过，如果自己当初没有遇到奥菲莉亚，现在会是怎样。
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主角都是她自己，每个都是那么真实，真实到【她】会为小丑小姐的到来感到高兴，也会对那个压抑的自己感到悲伤。
她和【她】是不同的，不仅经历不同，连性格都有些许差别。
但她们又是相同的，因为她们就是一个人。
从【弗雷西亚】的人生中清醒过来后，雷蒂娅依然清楚记得【弗雷西亚】所经历的种种事情，记得她的惶恐，记得她的迷茫，记得她的坚持。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就好像一个人努力而真实的同时生活在两个地方，但记忆却重叠在了一起。
她是【弗雷西亚】，她是【雷蒂娅】。
两者都是她。
但最重要的，是她叫雷蒂娅。
而不是任何其他名字。
再次返回那个地下大厅——或许已经不能叫这个名字了。
原本该是大厅的地方全被杂乱的石块和泥土堆满，从上方看去，就像是地面凹下去的巨坑。
弗雷西亚站在原型巨坑的边缘，看着一身血污的冯推开压在身上的石头，疯了一样的在坑里挖着什么。
他秀气漂亮的手上全是伤口，晶莹剔透的指甲随着他的动作，变得丑陋而残缺不全。
“他对你很重要？”
雷蒂娅问。
冯浑身一怔，转过头，双目充血：“是你！”
“对，是我。”雷蒂娅干脆地点了点头，“他对你很重要？”
“我要杀了你！”
“他或许还没死。”
冯刚要冲过来的动作一顿，不知所措地看着雷蒂娅。
“不过就算没死也半残了，大概很快就会死了吧。”雷蒂娅仿佛没有看到冯眼中升起的希望，冷漠地说，“被埋在乱石中死去，这死法可比那些孩子轻松多了。”
她没有忘记当初和小丑小姐一起发现的白骨。
在另一个世界，那些她救出来的孩子已经死去了，甚至化为了怨灵，将整个白城笼罩在了让人迷失的白雾中。
那个女巫，就是薇薇安吧。
她记得自己从冰封的水晶中释放出来的女巫，脸上就有薇薇安的影子——只是比薇薇安更年幼一些。
或许这也是两个世界的不同之处，至少在这个时间点，【雷蒂娅】世界已经没有诸神了。
但这里，诸神依然端坐在天上，注视着地上的凡人。
冯的眼神黯淡下来。
他没有理会雷蒂娅的嘲讽，只是蹲下来，机械式地挖着脚下的石块。在刚才的坍塌中，冯也受了不轻的伤，此时血从他的鼻子和嘴角流出，配合身上的灰尘和血污，显得格外凄惨。
雷蒂娅不同情他，也没有攻击他的打算。
她需要冯好好品味一下此时的感受，为那些死去的孩子赎罪。
“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真是让我惊讶，你这是在等我，还是赫尔芬妮那小鬼？”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雷蒂娅转过身，看到一个仿佛闪耀着光芒的男人背着手，一脸高傲地走向自己。
这个男人很漂亮。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能形容的词汇。
就和暗精灵所说的那样，这并不是因为雷蒂娅词汇量匮乏，也不是因为对方美得惊天动地，无法用言语形容。不要说外貌，这人就连身高、体型、发色、衣服款式等要素都无法在她脑海中形成一个具体概念。
漂亮。
仅此而已。
这人明明就在雷蒂娅眼前，她却无法准确的将其描述。
这就是所谓的【认知障碍】么？
“【人之障碍】？你以为我会对你耍那些小把戏么，凡人？”男人停下脚步，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你……也配？”
雷蒂娅一惊。
【他能看穿我在想什么？】
“没什么好惊讶的，在我眼里，你那简陋的大脑就像敞开的院子一样不设防，真是让人不快。”
男人虚眯着眼睛，嫌恶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让马塞尔塔给你脑子上加一把锁，也免得你那些邪恶污秽的思想到处乱飘，污染了我的花园。”
马塞尔塔，是居住在圣白山巅的锻造与火之神。
“你……是谁？”
雷蒂娅暗自调动起了体内的魔力。
但下一秒，她的身体忽然一晃，毫无所觉的倒在了地上。
“不要对我不敬，灾祸之子，生命可贵，别让我提前杀了你。”男人走到雷蒂娅边上，一把提起了她的头发。
直到此时，一股钻心的剧痛才从她腹部传来。
我被攻击了？
什么时候？
雷蒂娅完全不知道那人是怎么走到自己面前的，也根本没注意到他攻击的动作。
难道……这也是【认知障碍】？
“这就是你和我之间的差距，”男人看着手中的雷蒂娅，如同在看一只蝼蚁，“看你这狼狈又愚蠢，真是……或许密斯弥拉是对的，你怎么可能成为我们的敌人？”
男人不屑地放开手，转身就走。
“看在密斯弥拉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你，好好感谢吧，凡人。”
“这里的一切……都是你做的？”
“嗯？”男人转过头，看见雷蒂娅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是又如何，你想要反抗我么？”
“不，”
雷蒂娅摇了摇头。
就在男人露出笑容的刹那，她猛地冲了过来，大声怒吼：“我要揍你！”
澎湃的魔力陡然而起，汹涌的烈焰瞬间席卷了她全身。雷蒂娅就像是一个身披火焰之铠的战神，将饱含怒意的拳头挥向了男人——
的旁边。
“呲……”男人嗤笑一声，不闪不避的站在那里，亲眼看着雷蒂娅在关键时刻自己改变了拳头的轨迹，一拳轰在空无一人的地方。
“怎么……会。”
雷蒂娅脸色铁青。
她咬了咬牙，朝男人发起了更加迅猛的连续攻击，试图以量取胜。可那男人一动不动，背着手，有趣地盯着暴躁的雷蒂娅，像是在看一出闹剧。
没有一拳挥中。
无论她怎么攻击，她的拳头都好像不听使唤似的，根本碰不到男人的一丝一毫。
“你这样是不行的，弗雷西亚。”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她和男人同时扭头看去。
“你之所以打不到他，是因为你心中的恐惧，这是下位生命对上位生命的本能。”爱兰奎尔一边走，一边说。
“你必须克服这个本能，才能与他有一战之力。”
“爱兰奎尔。”男人皱着眉，语气阴沉，“别忘了你答应我什么。”
“哦，我反悔了。”
爱兰奎尔浑不在意的说。
男人脸色瞬间拉了下来。
“我应该怎么做？”雷蒂娅瞥了爱兰奎尔一眼，丝毫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
“很简单，一直往他身上揍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爱兰奎尔抱着手，笑着说，“全力以赴，什么也不想，以杀死对方为前提，用力揍上去。”
雷蒂娅目光一凝，身上的火焰陡然升高了一寸。
她将火焰化剑，砍向男人，红色的火焰倒映在她双眸上，灼热的仿佛能烧断钢铁。
然而这一剑仍然扑空，那男人冷着脸，也不知怎么做的，雷蒂娅顿时吐出一口血，整个倒飞出去。
连火焰外铠也尽数消散。
“爱兰奎尔，你打算干什么？”
“你认为呢？”爱兰奎尔反问，“诺尔瑞尔。”
这男人正是众神之王，诺尔瑞尔。
“我答应过密斯弥拉不杀她，”诺尔瑞尔瞥了一眼再次冲过来的雷蒂娅，语气如冰，“但前提是，她必须在可控范围内。”
“你害怕了？”
“害怕？”诺尔瑞尔一愣，一股无名之火猛地从他心中窜出，“你是说，我会害怕她？一个凡人！”
诺尔瑞尔一把掐住雷蒂娅的脖子，怒不可遏地盯着爱兰奎尔。
“看见没有，只要我轻轻这么一捏，她马上会死。”
“哦？”爱兰奎尔不为所动，“请便。”
诺尔瑞尔脸一黑，想要动手，却又似乎顾及着什么。
有机会！
脖子被掐住，雷蒂娅反而一喜。且不论是【恐惧】还是【认知障碍】，都是自己本身的行为，火焰是无意识的，现在自己和对方直接连在一起，只要将火焰蔓延过去……
想到这里，雷蒂娅疯狂催动魔力，可那些魔力就像是死了一样，根本不听她的号令。
连这也不行？
雷蒂娅心中一沉。
“我说过了，什么也不要想，”爱兰奎尔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的本能让你无法碰触到他，甚至一切可能达成的行为都会被潜意识阻止，要克服这个本能，必须放空一切，全力进攻，直到打中为止。”
是这样么……
雷蒂娅不气馁，憋着气，一脚踹向诺尔瑞尔。
当然，依旧打不中。
诺尔瑞尔阴沉着脸，抓住她的脚，随手扔到一边。还未等她落地，一个人影出现在她身后，猛地一脚抽中她的背部。
噗——
雷蒂娅一口血喷了出来，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诺瑞尔瑞已经放弃被动“挨打”了。
虽然因为顾及什么不能杀死雷蒂娅，但这不代表他不能将她打残。在主动出击下，雷蒂娅根本毫无反手之力，狼狈的东倒西歪。
她根本连防御都做不到。
只能这样了么……
雷蒂娅恍惚的想。
在这种情况下，她将所有魔力都化作飓风，层层护卫在自己身上，这才勉强得到一丝喘息的空间，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迟早她的魔力是会消耗完的。
短短几秒的时间，她已经断了两三根肋骨。
但至少，被动的防御是不受对方能力影响的。
必须要进攻！
雷蒂娅不是那种被动挨打的性格，【弗雷西亚】更不是，这么憋屈的战斗早就在她心中攒了一大团怒火，由不得她说放弃。
大喝一声，刚又被踢飞的她立马跳起来，高举双手向下一挥，一道十米长的烈焰火柱呼啸着砍向诺尔瑞尔。
还是砍偏了。
但雷蒂娅已经不为所动。她喘着粗气，脚下生风，冲到诺尔瑞尔面前就是一拳。
没打中，接着打，被打飞，爬起来再打。
就这样，雷蒂娅形同疯魔般死死咬在诺尔瑞尔周围，烈焰和狂风横冲直撞，将这片地方的所有植被搅成了碎片。
不知过了多久，雷蒂娅模糊的大脑已经没了时间的概念。
她不知自己释放了多少魔力，也不知自己被打断了多少骨头，她只记得一件事，那就是狠狠揍这个漂亮的男人一顿，再回到自己的世界，去找小丑小姐。
奥拉……
无论如何，她要回去。
也必须回去。
一阵刺耳的风在她耳边响起，她目光一转，本能地伸出手……
“呵呵。”
爱兰奎尔笑了，只是这笑声有些寂寞。
诺尔瑞尔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拳头，脸色黑得像墨一样。
“我好像……抓住你了。”
雷蒂娅顶着青肿的眼睛，狰狞地笑了一声。
下一秒，她脸色一冷，蕴含着怒意与杀气的重拳直直轰在了诺尔瑞尔的肚子上。
这次没有偏离，诺尔瑞尔瞪大了眼睛，被一拳击飞数米。
等到雷蒂娅追上去时，这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就这样？”她有些发愣。
爱兰奎尔和这人的对话她可是都听到了，堂堂众神之王，就这么被自己给一拳打死了？
“那你还想怎样？”
“这是怎么回事？”雷蒂娅对走来的爱兰奎尔说。
“别惊讶了，”爱兰奎尔看都没看地上的人，“这人只是诺尔瑞尔临时弄到的容器，他的真身可还在圣白山巅呢。要不是这样，你怎么可能坚持到克服本能。”
说着，她勾起了嘴角。
“本以为一个容器就足够对付你了，没想到会阴沟里翻船，呵呵……真是想看看那个小家伙现在是什么表情呢。”
“那么你呢？”雷蒂娅眯了眯眼睛，没有放松警惕，“你又是怎么打算的？古神之王，门尔忒罗丝。”
爱兰奎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半晌，她才幽幽开口：“我只是在履行对四色之主的承诺而已。”
说话间，她的模样开始发生变化，最终变成了雷蒂娅所熟悉的门尔忒罗丝的样子。
“你一直在骗我，包括在那个世界。”
“我的确骗了你，但不包括那个世界。”门尔忒罗丝摇了摇头，脸上是不符合她外表的沧桑，“那个孩子……是曾经的我，她并不知道这一切，她只是永远停留在那一刻，期待着艾尔拉雅重生的一天。”
“你曾遇到过笛贝尔吧，她把你身上的气息误解了，以为你是妹妹。”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虚无。”随着这句话，周围的一切全都消失，只剩下了雷蒂娅，以及被锁链绑住的门尔忒罗丝。
“是我的……封印之地。”
雷蒂娅眉头一皱。
这里和她曾经待过的那个【过去世界】很像，但不同的是，在那个世界至少还有漂浮的大地碎片，以及枯萎的世界树尸骸，而这里什么都没有，除了虚无、还是虚无。
她身上的衣服变回了熟悉的夹克和长裤，那些恐怖狰狞的伤口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之前所发生的一切，是幻觉，还是真实？
“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我要怎么回去？”
“因为你的使命。”
“使命？”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呢，红之王。”门尔忒罗丝笑着，“也难怪，时空被整个翻转，即使你是红之王，也终究是凡人，忘记了也是常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也无所谓，我已经履行对四色之主最后的承诺了。至于你……你的命运不在我手中，也不在你手中，等时机到来，你还是会走上和【过去】一样的路。”
“四色之主？”
“算是吧，”门尔忒罗丝低下眼帘，“感谢你让我再一次体验到人间的快乐，这也算是你对【当初】欺骗我的补偿了。”
此时，一道巨大的白光撕裂了虚空，出现在雷蒂娅身侧。
“进去吧，那是你熟悉的世界。”
雷蒂娅一愣，看向那道白光。
“那……那个过去的【你】，会怎样？”她往白光出走了一步，不禁问道。
虽然同样是门尔忒罗丝，可那个世界的门尔忒罗丝远没有她眼前这个古神之王稳重和成熟，就像是一个拼命假装大人的孩子，用力的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人。
一想到她的结局，雷蒂娅就有些不忍。
“……你是在担心她么？”门尔忒罗丝就像是在说别人一样，语带讥讽，“放心，那个世界没有结束，也没有开始，她会永远停留在那一刻，保持着那幼稚而天真的想法，徒劳的等待绝不会到来的未来。”
没有既定的未来，也就永远还有希望。
在这一刻，雷蒂娅脑海中忽然闪过了这个可悲而又残忍的想法。
“你该走了，红之王。”
门尔忒罗丝低下头，催促着说：“希望我们不要再见面，若不幸你又遇到了我，到时可要小心了。那时的我不会是现在的我，也不会是过去的我，而是完完全全堕落为混沌之物的我，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请一定要杀死我。”
她的声音像是告诫，又像是遗言。
“我不想……再一次摧毁那个美丽的世界了。”
雷蒂娅点了点头，一步跨入白光中。
……
“欢迎回来，雷蒂娅。”
“嗯，我回来了。”
雷蒂娅抬起头，对眼前的金发少女展颜一笑。
——《第8.5卷番外篇·另一个结局》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