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嘲讽
叮铃铃——
清晨的风拨弄着床头的风铃，叮叮当当的煞是好听。被窝里的小家伙像毛毛虫一样蠕动片刻，然后猛地坐起身来，抓住枕头狠狠将风铃砸出窗外。
“啊呜……”
银灰色的刘海凌乱地耷拉在额头上，粉嫩的脸上还留有被胳膊压出的红痕，小丑小姐揉着迷离的睡眼，大大的打了个哈欠。
“迪雅，再让我睡五分钟……”
嘀咕一句，她又倒了下去。
摸索摸索——
小手四处乱抓，没有找到东西的她睁开眼睛楞了一会儿，这才眉毛一挑，满脸怒气地蹦了起来：
“爱哭鬼！我的枕头呢！”
被称作爱哭鬼的小妖精撅着屁股趴在另一个枕头上，听到声音迷茫地抬起头：“什……么？”
“枕！头！”
小丑小姐磨了磨牙齿，全然忘了刚才是自己把枕头扔了出去，气呼呼地说：“把我的枕头还来！”
“什么啊？”
小妖精无辜的问。
但小丑小姐可不会管那么多，她探身一把抓住枕头扯过来，趴在上面的小妖精尖叫一声，一个轱辘摔了下去。
好在下面是柔软的床，她并没有因此受伤，但突然的惊吓也足以让这个胆小的小妖精生气了。“大坏蛋！你干什么啊！”小妖精夏夏拍着蝶翼飞起来，对着小丑小姐的鼻子狠狠踹了一脚。
“哎哟！”
小丑小姐捂着鼻子痛哼，这一下彻底让她的睡意消散了。
“你居然敢打奥菲莉亚大人！”
“就打你了！怎么样？”小妖精炸毛了，“夏夏不是好欺负的！”
“可恶！”
相视而怒的两个小家伙吵得脸红脖子粗，接着在床上扭打起来。三人宽的大床在她们的折腾下嘎吱作响，好在质量不错，这才没有散架。
最终小丑小姐凭借着体型优势在这次争斗中取得上风，一举将小妖精按在掌下。
“放开我！放开我！”
“哈哈哈，知道奥菲莉亚大人的厉害了吧！”
“呜哇——！”
悲痛欲绝的小妖精嘴巴一瘪，大哭出声，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似的，把绣着鸢尾花的床单打湿了一大片。
“哼~”
没有什么是比“敌人”的悲鸣更悦耳动听的了。小丑小姐满足地点了点头，丢下抽泣的小妖精，抓起一旁的衣服往身上套。
然后被披肩勒住了头。
“咦？”她抓住披肩的两边，使劲往下扯，“咦咦咦——！”
丝毫没意识到应该先解开扣子的小丑小姐作着无用功，看到她的窘态，哭肿了眼睛的小妖精幸灾乐祸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大笨蛋！”
——的确，没有什么是比“敌人”的悲鸣更悦耳动听的了。
这句话很快就应验在了小丑小姐身上。
经过长达一个小时的不懈努力，生活白痴的小丑小姐终于在小妖精的嘲笑中穿好了她那一身漂亮的小丑服。
嗯……总的来说，这是她第一次在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将衣服穿在身上，所以诸如纽扣扣错地方、内裤从裙子上边露出来、鞋子穿反之类的小事，我们就姑且无视掉吧。
……完全不是小事啊！
“哇哈哈，我真是个天才！”毫无自知之明的小家伙得意洋洋，“穿衣服这么简单的事情，奥菲莉亚大人想做的话也是可以做到的嘛！”
对着镜子臭美了一番，完全没发现身上异样的小丑小姐理也不理小妖精，拉开房门就跑了出去。
“诶，等等夏夏啊！”
小妖精一瞧，急忙跟上。虽然刚和小丑小姐闹了矛盾，但她可不想一个人待在屋子里——那多无聊啊！
出了房间，法恩斯繁荣的景象顿时尽入眼底。她站在【索姆洛萨科特】宫的外墙上，俯瞰着下方的芸芸众生，深深吸了口气。
早晨清新的空气中带着一丝凉意，让人心旷神怡。
风花之月位于火之季的末尾，再过一段时间，当天空上的火纹变为一道道山峦的虚影时，便是地之季的到来，届时，陪伴了艾尔拉雅三个元素月的火之女神将从穹顶之上离开，取而代之的，则是沉稳厚重的地之女神。
当然，这两位女神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圣白山诸神，而是神秘的四色之主。
或者说——崇高者。
因此即使是诸神离去的现在，她们依然亘古如一地守候在天际之上，注视着这片名为艾尔拉雅的大陆。
而在大片群山之中，她们的信徒举族迁徙，朝着中庭之海·贝利亚或中庭之海·冯多兰蒂前进。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它们将越过山脉、横渡海洋，去往其他大陆躲避即将到来的灾难。
不过这和此时的小丑小姐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了。
小妖精夏夏飞到她跟前，气呼呼地钻进了小丑帽里，对此小丑小姐只是撇了撇嘴，很快又高兴起来。
她要去找塞娜。
沿着向下延伸的石廊一路小跑，很快她就离开了自己住的那片区域。路上的侍女惊讶的看着她，犹豫着是不是要提醒这个小丑丫头宫里禁止喧哗，但想法还未变为行动，蹦蹦跳跳的小丑小姐已风儿似的从她身边掠过，眨眼就没影了。
【哪里来的疯丫头。】
侍女小姐心里嘟囔一句，便捧着花瓶离开了。若是平时，她定要叫住这个小丑好好教训一番，但现在宫里凝重的气氛让所有人都格外小心，再加上住进了许多不得了的人物，像她这样的小侍女还是不要惹事的好。
不得不说，她的想法十分明智——若是谁敢在小丑小姐的兴头上打扰她，必定是要被好好恶作剧一番的。
“哎呀……”
在经过一个转角的时候，风风火火的小丑小姐和一个贵妇人迎面撞了个满怀。
“长没长眼睛啊！”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小丑小姐叉着腰，一脸不满。
嗯，这很奥菲莉亚。
站在她对面的贵妇人皱着眉，眼神阴鸷地打量着小丑小姐。
“你……知道我是谁么？”半晌过后，贵妇人捏着嗓子，轻蔑地说。
现在虽是风花之月，但气温依然算不上凉爽，可就是这样的天气，这位容貌艳丽的贵妇人却披着一件毛绒绒的貂皮披肩，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来错了季节。
仿佛是炫耀一般，她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上分别戴着一枚蓝宝石和绿宝石戒指，而右手的尾指上则是一枚璀璨的粉钻，在阳光下反射出万道碎光。
除此之外，她两边的手腕上分别戴着几条珠光宝气的手链，而一条纯金打造的精美项链挂在她洁净的脖子上，底端是一颗硕大的红宝石，仿佛血一般鲜艳。胸口低领的布料让她的半球呼之欲出，在红宝石的衬托下，仿佛刚出炉的白面包，软嫩迷人。
不过和她身上夺目的珠宝相比，她的脸色可就差多了，像是刚和谁争吵过一样，眉宇间还带着一丝阴沉和愤怒。
“嗯？怎么，吓得说不出话了？”
见眼前的小丑只是直直地盯着自己，贵妇人有些不快。但转念一想，又得意地扬起下巴，连刚被那个女人挑起的怒气都消了不少。
——她帽子上那几支令人侧目的孔雀翎也因此抖了抖，如它们的主人一般，高傲且目中无人。
但是讲道理，要论目中无人，谁又比得上小丑小姐？
我们的小丑小姐歪了歪头，依然叉着腰，上下打量了贵妇人好几遍，这才脆声说：“这种天气穿这么厚，你脑子没问题嘛？大妈。”
骄傲的贵妇人瞠目结舌，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而这时小丑小姐再次补刀：
“嘿嘿，我终于找到比我更不会穿衣服的人了！”末了还微微仰头，对帽子里的小妖精说，“是吧，爱哭鬼？”
“你……”
张了张嘴，贵妇人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她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当面如此贬低自己。
更何况……
她胸口剧烈起伏，忍住杀人的怒意扫了一眼这个嬉皮笑脸的小丑，瞬间，脑中名为理智的弦崩断了——
一个连扣子都扣错的小混蛋居然也有脸嘲讽自己？！
贵妇人原本就阴沉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四、诸王
两方对持，视线之间仿佛能碰撞出火花。这时，一身戎装的阿德丽达女王领着数人，从正殿方向走了过来。
她表情冷峻，随便一个眼神都让附近的宫女和侍卫噤若寒蝉，两位男士并肩走在她左右，从穿着气度上来看非富即贵，却隐隐以她为中心。
走在女王左侧的男人大约二三十岁上下，一头暗红色的长发肆意地披在身后。他穿着敞胸的大衣，暴露出结实的肌肉，俊朗的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充满占有欲的眼神紧紧锁定在阿德丽达女王冰冷的侧脸上；右侧的男人双鬓花白，数道沟壑横在额头。这是一个年迈的老人，可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一丝疲惫和迟暮之感，反而那一双如山岳般沉稳、如刀锋般凌厉的眼神让人不由心惊。
“瞧瞧，我们美丽的欧若拉女士还在这里，看来她已经不生气了。”沃尔斯的领主，被称之为【风王】的哈里森嗤笑一声，扭头看向小丑小姐，“这是谁家的小可爱？”
“没人在意你的饶舌，沃尔斯之王。”
花枝招展的贵妇人扫了一眼哈里森和阿德丽达，阴恻恻地说：“有时我真觉得你们是天生一对，一个假男人，一个娘娘腔。”
“哦不，欧若拉，你这让我很没面子。”哈里森轻笑着，不以为意地说，“所以请我容纠正一下之前的发言：我们的小女王陛下仍然在生气。”
莫迪安娜的女王，被冠以【猩红】之称的卡佩·欧若拉气极，当即拉下脸。
阿德丽达女王瞥了眼观察众人的小丑小姐，对欧若拉说：“注意你的身份，卡佩。你应该明白这里是严肃的王宫，而不是喧闹的菜市场。”
“哦？是么？”欧若拉挑衅地说，“感谢你的提醒，亲爱的阿德丽达，否则我真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说完，还不屑地扫了一眼周围的王宫建筑，似乎在说“这里和菜市场也没什么不同”。
“……我不想和你争吵。”
“哼，”欧若拉挑挑眉，“你难得和我想法相同，真奇妙。”
两位风格迥异的女王针锋相对，被暂时忽略的哈里森转了转眼睛，指着小丑小姐再次说：
“能为我们介绍一下你的新朋友么？”当然，他说话的对象是欧若拉。
一时间，众人的焦点转移在了小丑小姐身上。
“你的口才剥夺了你的视力，哈里森陛下，”欧若拉一听，顿时面露厌恶，“你居然会以为这个肮脏的蠢丫头和我有关系？不不不，她连当奴隶的资格都没有，若是在莫迪安娜，我会将她扔到猪圈里，那才符合她的身份。”
说着，欧若拉意有所指地看向阿德丽达，“但可惜，这里是法恩斯。”
眼中隐隐带着讽刺和憎恶。
“唔……”听到欧若拉恶毒的言语，小丑小姐摸了摸下巴，仰头说，“爱哭鬼，这大妈是不是在骂我？”
欧若拉脸上一抽。
她想不到对方在已经知道自己身份的情况下，还敢跟自己顶嘴。
“我想是的，不知名的小可爱。”哈里森唯恐天下不乱，带着看好戏的表情回答，“看来你招惹到了我们任性的女王陛下。”
说到“女王陛下”时，还可以拉高了声量，仿佛怕小丑小姐听不清楚似的。
阿德丽达眉头一皱，刚想要说什么，小丑小姐已经笑嘻嘻的把话说了出来：“真有趣，故事里的女王不都是美丽聪明的么？她们常常会帮助勇者，就像阿德丽达姐姐这样……”
小丑小姐突然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拍了拍手：
“哦！我知道了！这位女王大妈一定是反派吧，就像是《白雪公主》里的后妈一样！”
“你说什么！”
“丫头！”
欧若拉和阿德丽达同时出声。
被羞辱的欧若拉气得咬牙切齿，她不能忍受一个卑贱的小丑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上奚落自己，当即就走上前，要在那张可恶的小脸上狠狠扇一巴掌。但就在她举起手臂时，一旁的阿德丽达手一抬，准确的捏住了她的手腕。
“你要维护她么，阿德丽达！”欧若拉侧过脸，充血的眼睛仿佛能杀人，“仅仅是一个小丑？”
故意挑事的哈里森趁机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哦，阿德丽达陛下。”他撩了撩自己暗红长发，眼睛里的笑意转冷，“我知道你和欧若拉关系不睦，但她毕竟也是堂堂奥兰蒂亚十二王之一，身为一国之王，怎可让可耻的自由人随意嘲弄？”
他顿了顿，见阿德丽达女王脸色难看，顿时又笑说：“这小丑既然能出现在‘索姆洛萨科特’，想必是您为庆典请来的人……按照法恩斯的律法，自由人顶撞一国之王，该如何处理？”
“按照冯里斯安迪的律法，应当刮去双眼和舌头。”从刚才起便一直冷眼旁观的冯里斯安迪的国王——霍华德·流苏——沉声说。
“您真是太仁慈了，霍华德陛下。”仍被捏着手腕的欧若拉语气森冷，高傲的俯视着小丑小姐，“在莫迪安娜，这种人会被剥皮抽筋，扔进盐坑里自生自灭。”
“哦？在我们……”
三位国王讨论着该给小丑小姐怎样的惩罚，一旁的宫女和侍卫被吓得冷汗淋淋，仿佛亲眼目睹了那些恐怖的刑罚，瞄向小丑小姐的眼神中也不由得带着一丝怜悯和同情。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小丑小姐却浑然不觉，她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视线在三位国王神情各异的脸上停留一会儿，便俏皮地朝阿德丽达女王吐了吐舌头。
女王不愉快地瞪了她一下。
三位国王终于也发现了小丑小姐有恃无恐的态度，纷纷闭上了嘴。刚才说话时一直刻意拉高音量的哈里森目光一沉，和欧若拉对视一眼。
“不说了么？”阿德丽达女王说着，放下了欧若拉的手腕，“既然如此，就散了吧。”
“你！”
欧若拉咬了咬嘴唇，不敢置信地说：“你为了给我难堪，连王室的尊严都不顾了？”
在她看来，阿德丽达女王当然不可能真是为了保护一个小丑。在奥兰蒂亚，城邦公民顶撞王公贵族是重罪，更别说连公民都不算的自由人。为了维护王室的威严，这些不识好歹的家伙通常都会被施以极刑，以儆效尤。
阿德丽达女王不可能不明白。
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阿德丽达是要给欧若拉难堪。
尽管两人再不对付，但作为王的资质，即使是欧若拉也不得不承认阿德丽达几乎无可挑剔。她本想借此修理这个小丑。一来，这小家伙确实冒犯了自己，二来，也是出一口刚才在会议时里的恶气。
但万万没想到，阿德丽达女王居然一直偏袒这个小丑，甚至不惜以王室的尊严为代价。
想到这里，欧若拉心中积郁，甚至对阿德丽达仅有的一丝敬意也丧失殆尽。
——哼，说什么“完美的王”，也不过如此。
“您是认真的么？”哈里森阴沉着脸。
即使是老国王霍华德也不由瞥了阿德丽达一眼，目光诧异。
面对三位国王审视的目光，阿德丽达女王垂下眼帘，随即轻呵一声，露出一丝笑容。
只是这笑容就如她平日里的言行一般，冰冷且决绝。
“该谈的事情都谈了，你们可以走了。”她轻声说，语气不容置疑，“还是说……你们想在这里、在我的王城里挑战我的权威？”
说到这里，刚才还不敢直视诸位国王的侍卫们仿佛被按下了特殊的机关，纷纷脸色一变，齐齐向前踏出一步。
一股肃杀之气从侍卫们的身上升腾而起，仿佛在此刻，欧若拉等人在他们眼中与普通人再无区别——只有阿德丽达·拉布拉德，才是他们效忠的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