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安抚

“为了月之王!”

“为了冯里斯安迪的荣耀,杀光卑鄙的法恩斯人!”

“冲啊!”

排山倒海的呐喊声中,黑压压的月之军团像泄洪之潮般涌向法恩斯,却被坚如磐石的青铜巨门挡了下来。

城墙上的法恩斯士兵将一锅锅沸腾的热油倒下去,正顺着攻城梯爬上来的冯里斯安迪士兵被烫得皮开肉绽,惨嚎着滚了下去。

这场攻防战已经持续三天了。

在战争初期,突然发难的月之军团打了法恩斯城防军一个措手不及,一度夺取了城门和周边区域的控制权。但法恩斯毕竟是为奥兰蒂亚镇守边境的军事城邦,留守王城的城防军全是上过战场、和萨洛克人搏命厮杀过的铁血军人,虽一时处于劣势,可很快便调整好节奏,将攻入城中的敌军先锋部队杀得丢盔弃甲,重新夺回了城门。

由于【奥兰蒂亚十约】的限制,除了直面萨洛克人威胁的法恩斯外,其余城邦的军队根本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最多不过是贵族间的小打小闹,连士兵流点血都能扯上大新闻。

也因此,月之军团没有在如狼似虎的法恩斯一波反攻下溃散,也算得上精锐了。

——哪怕法恩斯城防军只有千余人,而月之军团则多达两万。

“废物!都是废物!”

城外的营帐里,月之军团的主帅、梅斯菲尔德将军大发雷霆,他指着营帐中一个褐色皮肤的壮汉,尖声叫嚣,“三天了,已经是第三天了!而对方不过只有一千人!为什么连个城门都拿不下来?!”

“法恩斯城防军虽只有千人,但装备精良,素质过硬,都是在边境上浴血厮杀……”

“我不想听解释!你只要告诉我,我什么时候能骑着马,走在法恩斯的街道上!”

梅斯菲尔德将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这不是游戏,大人。”壮汉沉住气,恭敬地说。

“你也知道不是游戏,嗯?”将军大人歪着脖子,拿他修剪的漂漂亮亮的指甲点了点壮汉胸口,“你当初夸下海口,说什么一天就能将整座城拿下,结果呢?被打地逃了回来!你知道因为你的无能,我拿了多少人命给你擦屁股么!”

“大人。”

壮汉脸庞一抽,沉声说,“您的愤怒我能理解,我的族人也死伤颇多,但……”

“闭嘴!你们这群贱民的命能和我冯里斯安迪荣耀公民的命相比么!”

“大人!”

“你……”

“您可以侮辱我,但你不能侮辱我的族人!”壮汉上前一步,浑身带着煞气,“您可别忘了,当我和我的族人在城中孤军奋战的时候,您在哪里?这是战争,不是过家家!若不是没有后援,法恩斯人怎么会那么快缓过劲来!”

说到这里,烈冬虎目充血,恨不得把眼前这涂脂抹粉的娘娘腔撕成碎片。

三天前,按照商定好的计划,他们库尔德人一举攻破城门,迅速占据了优势。但本应随即而至、配合他们攻入法恩斯的月之军却闲庭信步似的,以为这仍不过是一场“友谊第一”的游戏,错失了最好的时机。

就因为这群愚蠢的贵族,孤军深入的他们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法恩斯城防军,损失惨重。

这如何能不让他愤怒?

【为什么这群猪一样的渣滓能得到最好的土地,优哉游哉的度过一生,而我们的族人却只能颠沛流离,朝不保夕……】

烈冬憎恨神灵,憎恨他们的厚此薄彼。

被暴怒的烈冬震慑住,梅斯菲尔德将军呼吸一滞,下意识退了一步,喃喃说:“双方开战,怎么可以如此儿戏?我当然要先向诸神祷告,再宣读开战公告……”

一听这话,烈冬几乎要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

这群白痴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但这其实也怨不得梅斯菲尔德古板,因为【奥兰蒂亚十约】是诸神给十二城邦定下的铁律,已经在人们脑海中形成了思维定式。虽然现在诸神已经离去,他们攻击法恩斯也破坏了【十约】,不过一时之间,要让习惯了“贵族游戏”的月之军团适应真正的战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更何况,即使是在贵族里,梅斯菲尔德也属于思想保守那一类,若不是月之王受困于法恩斯,再加上两位王的劝说,他根本不想触犯【十约】——这也是他当时之所以迟迟不发兵的原因,只是面对暴怒的烈冬说不出口。

当然,即使烈冬明白这一点,也只会进一步加深他对诸神的憎恨,以及对这群悠闲贵族的鄙视。

“好了,两位都消消气。”

沃尔斯之王哈里森出来打了个圆场。他依然穿着那身妖艳暴露的衣服,鸠占鹊巢地坐在本属于梅斯菲尔德的主帅位置上,笑看两人。

欧若拉躺在他怀里,一双妙目有意无意的往烈冬壮硕的肌肉上瞄。

“阿德丽达女王为了达成她的野心,不惜毒害月之王。阴谋被拆穿后,更是将昏迷的月之王囚禁在宫中……”哈里森正义凛然的斥责,“这是对【十约】赤裸裸的藐视,也是对往日情谊的亵渎!梅斯菲尔德将军坚守贵族的操守,这点本王很是欣慰,但对于首先破坏协约的敌人而言,我们不必拘泥于形式。”

哈里森叹了口气,语气悲悯,“这也是为了能早日救回被困的月之王,才不得不如此。将军,为了大义,有时不得不放弃一些原则,你……有这份觉悟么?”

梅斯菲尔德一听哈里森这样说,才恍然大悟:法恩斯女王首先破坏【十约】,自己是为了维护【十约】的尊严和月之王的安危才不得不出兵反抗,如此一来,自己身为正义一方,难道还要和背信弃义的人讲道义么?

想通这一点,他不禁热泪盈眶,仿佛自己是话本中为了维护世界秩序、不惜身负黑暗的无名英雄。

“当然,陛下!”

梅斯菲尔德对哈里森肃然起敬。

三言两语搞定了梅斯菲尔德,哈里森又对烈冬说:“在这几天的攻城战中,库尔德人的牺牲有目共睹。”

“不敢。”烈冬冷声说。

“不,对于为正义献身的勇士,我们应该记住。”哈里森摆了摆手,诚恳地说,“月之军未经磨炼,纵使占着道义,也难敌如狼似虎的法恩斯军队。而库尔德人骁勇善战,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若你们两人诚心合作,何惧区区一千法恩斯城防军?”

“大人英明。”

烈冬抱拳。

“嗯……”哈里森眯了眯眼睛,笑说,“对于库尔德人的现状,本王也略知一二,如今奥兰蒂亚正面临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若烈冬将军能诚心助我,等打败了阿德丽达女王,本王承诺,沃尔斯永久承认库尔德人的合法身份,并将阿德丽达的一部分领土送给你们,以作安身立命之用。”

这句话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在众人心中轰然炸响,还未等烈冬反应过来,梅斯菲尔德便抢先一步说:“陛下,您这……”

“难道梅斯菲尔德将军认为,正义的勇士不该得到应有的嘉奖么?”

哈里森一句话就将梅斯菲尔德顶了回去。

这时烈冬才反应过来哈里森的承诺代表着什么,不禁心跳加速。多少年了,库尔德人飘洋过海,在这片陌生的大陆艰难求生,即使付出生命,也不过换来几口苟活的粮食……

还要背负“贱民”的蔑称。

“大人,若当真如此,烈冬发誓,只要大人需要,我们全体库尔德人将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烈冬单膝跪下,向主帅位上的哈里森低下了他骄傲的头颅。

哈里森推开娇嗔的欧若拉,起身走到烈冬面前,接过对方双手奉上的弯刀:“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沃尔斯的第一个异族将军!”

“是,陛下!”

烈冬忍不住激荡的内心。

而躺在主帅位上的欧若拉女王看着这君臣和睦的一幕,不禁翻了个白眼,无声地嗤笑一声。

二、于此世诀别

城门上战事正稠,侵略军内部在哈里森的协调下终于达成共识,一直消极作战的梅斯菲尔德终于下定决心,将大量兵力投入战场,一时让防守的法恩斯士兵压力陡增。

但说到底,侵略军中除了两千库尔德雇佣兵,其他都是一群乌合之众。纵使他们的主帅梅斯菲尔德放下心理包袱,用金钱攻势激励手下的士兵,可要说能在短时间内拿下城门也是妄想。

法恩斯城内,民众自发为守城的士兵送去食物和水,一些曾任职于军队的退役士兵更是穿戴上布甲和刀剑,与城卫兵共同作战。

论精神面貌,法恩斯人比其他城邦彪悍的多。这不仅是本地的民风使然,更是因为他们常年和萨洛克人交战,具有敏锐的危机意识。

数百年间,法恩斯曾多次面临被萨洛克人兵临城下的窘境。诸神定下的【十约】只能约束奥兰蒂亚十二城邦彼此之间的战争,而传说中守护城邦的先祖英灵也只有面对魔物或死灵威胁才会显现于世。法恩斯坐落在奥兰蒂亚边境,不得不习惯战争的残酷。

其他城邦里习惯了和平的人不会知道法恩斯为他们牺牲了多少。即使在阿德丽达女王所领导的鼎盛时期,为了阻止萨洛克人侵略的脚步,法恩斯也不得不将绝大部分兵力部署在堕龙山脉,并长期驻守着四位黄金骑士。

如此,才勉强保证了这座城市十年和平。

只有法恩斯人才知道萨洛克人的恐怖,那群被蔑称为“蛮子”的家伙是天生的怪物,他们以战斗为乐、以流血为荣。

堕龙山脉,那是名副其实的绞肉场,足以让伪龙都陨落的战争每时每刻都在上演,而黄金级的生死搏斗也不过是家常便饭。

身处前线的将士们都知道,疯狂的萨洛克人将他们当做了试炼族人的免费陪练。如果说独自一人在黑森林中捕获一只狮鹫是萨洛克人的成人仪式,那么在堕龙山脉存活一年便是衡量一个萨洛克人够不够格成为一个真正战士的标准。

对此,驻守在边关的法恩斯军团愤怒有之,悲凉亦有之——因为除了他们之外,其他城邦的人根本不相信堕龙山脉的险恶,以为只不过是骗取同情的故事,甚至连来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十约】阉割了十一个城邦的血性,在和平中安逸惯了的他们沉浸在娱乐和金钱的幻梦中,对于法恩斯的多次求援,只当做没看见,实在被烦的不行了便用钱和粮食打发,怎么也不肯派出军队。

或许在他们看来,法恩斯与萨洛克的战争也和他们常玩的“贵族游戏”一样,只是调剂生活的玩具吧。

——死人了?哼,果然是乡下人,连规矩都不懂么?

——公主被抓走了?啧,说吧,要多少钱赎?

——行了,这是你们和萨洛克之间的公平决斗,我们怎么可以插手?你是要让我们被萨洛克蛮子耻笑么?

在很多时候,奥兰蒂亚十一城邦和法恩斯的关系就像是阔亲戚面对“胡搅蛮缠”的穷亲戚。

不帮说不过去,被缠上又很烦人。

这是大多数十一城邦贵族、包括部分公民的想法。

即使是少数明眼人,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也不介意让法恩斯人当炮灰——反正你们能打,我们有钱,合作共赢不是么?

正是如此,阿德丽达女王才想要毁掉奥兰蒂亚现有的秩序,重新唤起人们在黑暗时代的血性——若不如此,奥兰蒂亚的未来只有毁灭。

诸神尚在时,萨洛克人还稍微有些约束,知道不能碰触底线——诸神不在意奥兰蒂亚城邦由谁来掌管,但不能将战争延伸到奥兰蒂亚腹地。

但自从诸神离去后,曾在神罚中失去了数百万同胞的萨洛克人彻底没了顾及,一方面,他们将奥兰蒂亚境内广袤的肥沃土地视为己物,另一方面,被称之为“诸神眷顾之地”的奥兰蒂亚在他们眼中,是一个宣泄耻辱跟仇恨的好对象。

萨洛克人不会忘记诸神带给他们的灾难,更不会忘记他们有一位公主被囚禁在这里。

此仇不共戴天,此恨不灭不休。

阿德丽达女王不是个战争疯子,如果可以,她也想当一个和平时代的国王。但边关愈来愈惨烈的战况迫使她不得不下定决心整合奥兰蒂亚,唯有如此,这片美丽富饶的土地才不会被卷入战火与血腥之中,她将建立起最强的军队,将所有灾难和仇恨阻隔在堕龙山脉之外。

没人比阿德丽达女王更清楚,她所守护的土地上遍布着温顺的羔羊,他们忘记了自己曾是狼,是敢于与古神和诸多混沌爪牙厮杀的群狼。圣白山诸神为这片土地带来了和平,可也将曾经的狼驯化为羔羊。

一旦饿虎们冲破她这道防线,所有和平的假象将瞬间崩解,屠杀和仇恨将染红整个奥兰蒂亚,而她纵使魂归永夜永眠之河,也无颜面对先祖们的圣灵。

留给奥兰蒂亚人的时间不多了。

“他们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空旷的宫殿内,阿德丽达女王靠在王座之上,喃喃自语。

“人类只愿意相信他们所愿意相信的,除非灾难真正降临在他们头上。”一袭黑色长裙的塞娜侧坐在王座的扶手上,轻笑着说,“在遥远的雅风大陆上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不见棺材不掉泪。这本就是人类共有的劣根性,更何况圣白山诸神为了避免任何一丝可能让多纳格复活的机会,刻意将他们驯化成了愚昧短视的家畜。”

“那么你呢?塞娜。在你目之所及的未来,奥兰蒂亚的结局会是如何?”

“或新生、或毁灭,谁知道?除了【龙】,没人能预言未来。”塞娜低下头,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阿德丽达女王的长发,“命运就像是这些发丝,无穷无尽,变化莫测,人一入其中便失了方向,却抓着其中一根宣扬自己看清了命运……真是可笑,我见过很多自命不凡的女巫,但她们最终的下场不是被折磨到疯魔,就是在‘未来’和现实的错乱中迷失自我,神魂消亡。”

“但你却坚信多兰之诗的预言?难道你就不曾怀疑过,你所见到的‘未来’也仅仅是一个命运虚设的假象?”

“我的确怀疑过,阿德丽达,正因为我见过太多被逼疯的女巫,才更加谨慎小心。”

塞娜放下手上的发丝,低声说,“而现在,我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为什么?”

“我说过了——”

漆黑的女巫站起身,遥望远方,目光深邃。

“只有【龙】,才能预言未来,而我,不过是一个见证者罢了。”她转过身,对王座上的女王说,“新时代即将到来,你与我都不过是注定停留在旧时代的尘埃……即使如此,你仍不放弃么?”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

看着自己的友人,阿德丽达女王傲然一笑。

纤细却有力的手指抚摸着膝上的长剑,正如塞娜坚信不疑所谓的【红之王】一样,她从不信什么预言和未来。如果是能帮助自己达成理想的说辞,她欣然接受,若不能,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抛弃。

阿德丽达女王只相信自己,和她的子民。

以及手中的长剑。

因为她知道,只有这些绝不会背叛自己,这些才是她真正的力量。

“我就知道……”塞娜也坦然一笑,“那么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祝你武运昌隆,我的朋友。”

“嗯,【新时代】再见。”

阿德丽达女王持剑起身,对这位灵魂之友行了一礼。

“【新时代】再见。”

塞娜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新时代}么,怕是不会再见了……以你的功绩,足以升格至英灵圣殿,那是我去不了的地方;若是转世轮回,我纵然仍能认出你,到时身为凡人的你,又如何能认出我呢?】

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永别”,塞娜走出宫殿,准备迎接这一世的终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