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丑小姐是没有耐心的
让莎拉诧异的是，黑袍人并没有领着她们直接回去流浪艺人聚集地，反而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似的，时不时停下来确认方向。
“速度还挺快……”
又在一个街道口停下来，黑袍人喃喃自语。
莎拉几欲作呕，下意识用手盖住了妮娜的眼睛——她忘了妮娜本就看不见。
和之前的几个街道一样，这条街道上几乎没有活人。地面上、墙壁上到处都是恶心的血迹和碎骨，不止如此，还有三四块违反季节的大冰块横亘在路边，光看它们底部隐约可见的红色肉状物，就知道它们是用来做什么的。
莎拉捂着嘴干呕一声，妮娜担心地抓住了她的手。
为了不让妮娜担忧，也为了不让她察觉到这里发生了什么，莎拉强打起精神安慰了妮娜几句，说是自己胃不舒服。
妮娜的睫毛扑闪，可她失焦的眼睛看不到莎拉的强颜欢笑。
黑袍人踩着冻成冰渣的血水，伸手抓起一个鹌鹑似的男人：“那个人呢？”
男人被吓得失了神，刚要挣扎的他一看见黑袍人冰冷如霜的眼睛，立刻颤抖地说：
“谁、谁？”
“一个死灵，你应该知道吧？”
“黑色、黑色……”男人摇头，又拼命点头，神叨叨地嘀咕，“冰块，好冷……血，血，血！”
“他往什么地方去了？”
“不知道，不知道，消失了，消失了。嗖！下面，啊！下面！”男人的样子看上去有些疯癫，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黑袍人冷哼一声，枯如干柴的手指插入男人双眼，在对方的惨叫声中搅动片刻，拉出一团灵魂。
男人的尸体抽搐几下，瘫软在地上。
目睹这一切的莎拉紧紧捂住嘴，恐惧的眼泪大股大股流下来。
一团忽明忽暗的魂火在黑袍人掌间跳动，细长的焰苗飘忽着，指向了某个方位。
“那个方向么。”
掐灭了魂火，黑袍人向下一个地点走去。
莎拉胆战心惊地跟在后面，目光紧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往两边的尸体上瞟。
穿过几个街道，黑袍人再次停了下来。
“……又来晚了？”他沙哑的声音中带着强烈的烦躁和不满。
和刚才那条街道上的场景一样，这里也有很多残缺不全的尸体，以及附着在墙壁跟地面上的寒冰。街道里的空气阴冷刺骨，黑袍人凌厉的视线在哪些尸体上粗略一扫，忽然停顿下来。
他看到了一些绿头发的女性尸体。
“啊……”一旁的莎拉低呼一声。
这次她倒不是被哪些形状可怖的尸体吓到了——在莎拉的视野中，一个小丑打扮的可爱女孩就站在不远处，正歪着脑袋打量这边。她身上穿着一件漂亮的黑白戏服，干净又精致，像是一尘不染的小妖精，与周围血腥恶心的街道形成了鲜明对比。
见小丑女孩看向自己，莎拉连忙眨巴眨巴眼睛，让她赶快离开这里。可让她没想到的是，那女孩似乎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蹦蹦跳跳就跑了过来。
【我是让你离开啊！】
莎拉焦急的在心里呐喊。
但她的声音注定无法传达给小丑小姐。
“呵，”黑袍人注意到莎拉的行为，冷笑一声拦住了小丑小姐，“小鬼，你有没有看到之前在这里的死灵？”
小丑小姐停了下来，叉着腰说：“你谁啊大叔？”
“我在问你问题。”
“那又怎样？”
小丑小姐歪着头，傲慢地翻了个白眼。
黑袍人干枯如死尸的脸皮一抽，阴沉的眼睛更加阴暗。一旁的莎拉见小丑小姐顶撞黑袍人，暗道一声完了，却不知该如何帮忙。
“呵呵……真是个调皮的小丑。”
黑袍人声音沙哑低沉，抬起枯枝般的手臂向小丑小姐头顶伸去——
啪！
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小丑小姐一巴掌把黑袍人的手拍掉了。
她鼓着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很是不满：
“这么大个人了，知不知耻啊？你妈妈没教过你嘛！不要对女孩子动手动脚的，会被讨厌的哦！”
她一本正经的训斥。
莎拉长大嘴巴，感觉自己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这小丫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而趴在她怀里的妮娜只是觉得这个声音好听的小姐姐真有趣，于是把脑袋埋进莎拉胸口，咯咯直笑。
当然，即使是懵懂单纯的妮娜也知道声音沙哑的坏人很可怕，所以只是咬着牙不敢笑出声，看上去就像是在颤抖一样。
黑袍人的脸彻底黑了下来。
他恶毒地盯着小丑小姐，嘴里嘀嘀咕咕念着什么，不一会儿，这条街道上的死尸蠕动着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这边走。
他们中有的半边身都烂成了肉泥，有的肚子烂了个大洞，肠子和脏器边走边往外流。
莎拉哪里见过这么惊悚的画面，被吓得双腿发软。
黑袍人双手作出复杂的手势，阴测测地笑着：“逞嘴皮子的小鬼，我会让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在他的操作下，行动迟缓的死灵们渐渐靠近了小丑小姐。
他期待着在那张可恶嚣张的小脸看到恐惧和后悔，那是这世间唯一能让他愉悦的美妙时刻。
可他的期望注定落空了。
因为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丑小姐只是抬起手，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哈——大叔，能不能让他们走快点啊？”
说实话，小丑小姐从没见过行动这么迟缓的死灵。
黑袍人阴笑的脸顿时一僵。
看到小丑小姐眼中的鄙视和嘲弄，他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立刻加强了对死灵们的控制力度，催促他们赶紧过来把这个让人讨厌的小鬼撕成碎片。
死灵们的动作果然快了一些，最前面的几个还差一点就可以摸到小丑小姐。
【杀了她！】
黑袍人在心中冷冷地下令。
但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这些缺胳膊断腿的死灵聚集到小丑小姐身边，明明只要一抬手就可以碰到她，可就是迟疑着不动手。黑袍人大惊之下，还以为是自己的法术出了问题，又接连下了数道杀死小丑小姐的命令。
死灵们啊呜啊呜的围着小丑小姐，对黑袍人的命令置若罔闻。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黑袍人快要疯了。
“你还行不行啊，大叔？”小丑小姐眉头微蹙，目光中是赤裸裸的失望与无聊。
这刺激到了黑袍人。
他本想让死灵把这可恶的小鬼活生生撕成碎片，让她体会到无尽的痛苦和恐惧，这才用了还不熟练的尸体操纵术。可不曾想事到临头，自己对死灵们的控制反而出了问题。
黑袍人当然不会认为这一切是小丑小姐造成的，于是暗哼一声，解除了对尸体的操纵，开始准备下一个巫术。
——尸魂之爪。
这是他最熟练也是最强的巫术之一。
尸体们失去了动力，一个个倒在地上。黑袍人在小丑小姐戏谑的注视下掏出一个瓶子，拧开瓶盖将里面的绿色粉末洒在手上。
同时嘴里又叽叽咕咕念着生涩的咒语。
“诶——又要再来一次么？”
就在黑袍人施法的时候，小丑小姐无奈地耸了耸肩。
其实这也不怪黑袍人。
不论是法术还是巫术，释放之前都有几大要素——分别是施法材料、咒语和手势。魔法之道是一条摸索世界法则的过程，法师运用法则，巫师钻法则漏洞，初学者对世界之理的洞悉程度不够，需要凭借材料咒语之类的东西作为辅助，只有天赋异禀的元素使或是对魔法已登堂入室的大魔法师，才可以相应地舍弃这一过程。
就比如雷蒂娅她们遇到的法利翁。
很显然，黑袍人并没有达到法利翁那样的高度，即使作为巫师，他也不过是刚入门的“菜鸟”。若是平常，他肯定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对敌人施法，而是会躲藏在角落里偷偷准备，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归根究底，他根本没把眼前的小丑小姐当做值得重视的“敌人”。
这就是他所犯下的最大错误。
哪怕是半吊子，小丑小姐也是不折不扣的女巫。
作为女巫，拥有天赋巫术的她同样不需要施法过程。
嗖——
就在黑袍人还在快速翻动嘴皮子的时候，小丑小姐脚下的影子猛地扑上来，将猝不及防的黑袍人一口吞了下去。
咔擦咔擦——
咕咚。
阴影化作的巨兽头颅咀嚼着，发出吞咽的声音。
“啧，奥菲莉亚大人可是很没耐心的。”
小丑小姐撇了撇嘴。
莎拉张大嘴巴，震惊地呆立在原地。
四、我是去揍人的
血腥的街道上，刚才还神气的黑袍人已消失的连渣都不剩。待戏剧性打了个饱嗝的阴影重新回到脚下，小丑小姐抬脚刚要继续她的“探险”，对面泪眼婆娑的可怜少女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请……请不要杀我们……”
莎拉匍匐在地上，声音都打着哆嗦。
妮娜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一对灰蒙蒙的眼睛紧张而慌乱——从始至终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干着急。
也不怪莎拉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在她心中，卡拉赞的黑袍人就像是饿狼一样的存在，强大而残忍。她忘不了胖子格力死时的画面，更忘不了当时那些黑袍人冷漠的眼神。
那是看待猎物的眼神。
不是看待同族的眼神。
刚瞧见小丑小姐的时候，她还为这个小女孩担心，可转眼间，她心中神秘莫测的黑袍人首领就死在了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女孩手上。
更重要的是，这个小丑打扮的女孩和那些卡拉赞的邪教徒一样，眼神淡漠，似乎根本没察觉到自己杀了人。
这怎能不让她心惊胆战。
“我为什么要杀你？”
在莎拉恐惧的祈求下，小丑小姐诧异地反问。
莎拉顿时一噎。
的确，按道理讲她和这个小丑女孩之间没有仇怨，死去的黑袍人也和她没多大关系。之前两人的冲突完全是小丑女孩和黑袍人之间的问题，和她这个局外人扯不上联系。
非要说的话，她也是被黑袍人强行带到这里来的，并非出于自愿。
所以即使这个小丑女孩和黑袍人之间有什么过节，也是他们两人的事，莎拉和妮娜最多算个旁观者。
照理说应该是这样。
可长期混迹在社会底层的莎拉也明白，这世间有时候往往是没法讲道理的。
贵族可以因为贫民一个眼神就杀人，邪教徒为了达成他们的目的，也不会在意所谓的“无辜者”。在刚才黑袍人与这个小丑女孩发生冲突的时候，自己和妮娜明明白白的就站在黑袍人旁边，即使说是同党自己也百口莫辩。
弱者是没有资格和强者讲道理的。
强者所定义的事实，才是事实。
尽管很残酷、很现实，但这就是莎拉的处世哲学——不要试图和任何能够轻易伤害自己的人接触，哪怕对方看上去很和蔼可亲。
所以在第一时间，莎拉才会如此卑微的向小丑小姐求饶。
好在，这个小丑女孩虽然危险，却对自己和妮娜没有兴趣。
莎拉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小丑小姐冷不防地窜到她面前问：“你知不知道那个……叫啥来着，唔……反正就是一个神庙啦！你知道神庙在哪里么？”
莎拉被小丑小姐的举动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才稳住怦怦乱跳的小心脏，迟疑地说：“神庙？法恩斯有两座神庙，您说的是哪一座？”
“咦！有两个么？”小丑小姐大吃一惊，可爱地皱眉毛抱怨，“哎呀好麻烦啊！离这里最近的是哪个？”
“最近的……就是下城区的艾露西神庙，距离这里……”
莎拉正要给小丑小姐指明方向，却不想被对方一把拽住胳膊拉了起来——她还跪在地上。
“你带我去吧！”
“诶？”
“这里可是很危险，很危险的哦！”小丑小姐竖起食指，一本正经地说，“但是别怕！有伟大的奥菲莉亚大人在，没人敢欺负你们！”
完了还很得意地叉着腰，一幅“我罩你”的架势。
说实话，如果不是之前亲眼见过这个小女孩的恐怖力量，莎拉此时恐怕会笑出来。
小丑小姐这装腔作势的样子就和一个普通小女孩没什么两样。
或许是因为小丑小姐的保证，也或许是因为小丑小姐的外表实在太具有欺骗性，总之，在对方的再三催促下，莎拉心中的恐惧感减轻了不少，甚至觉得这样也不错。
——和目的不明的黑袍人相比，至少目前看来这个小丑女孩不会伤害她们。
打定主意，莎拉抱起妮娜，领着小丑小姐往艾露西神庙的方向走去。
“对了，小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莎拉……您呢？”
“你可以叫我奥菲莉亚大人！将来可是注定成为大剑圣的人哦！”小丑小姐神气扬扬的自我介绍一番，又用手指戳了戳妮娜的脸颊，“这个小家伙呢？”
“她叫妮娜……妮娜，快跟这位姐姐问好。”
“你好……奥菲莉亚姐姐……”
小妮娜怯生生地说。
第一次被人称之为“姐姐”，这可把小丑小姐乐坏了。她蹦蹦跳跳地逗弄着妮娜，一遍又一遍让妮娜叫自己姐姐。
出了刚才那条街道，没过一会儿她们就遇到了一群暴民。二话不说，小丑小姐脚下的阴影自动追击上去，将这些人一口吞下，当即震撼到了身旁的莎拉以及零星几个幸存下来的受害者。
受害者中，一个遍地鳞伤的中年男人惊恐地望向这边，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惨叫，继而抱头把脸埋在膝盖上。其他人也全都把小丑小姐视为怪物，颤抖着想要远离她。
小丑小姐对这一切视而不见，脚步轻快地穿过了这片区域。
接下来的路上，她们时不时就会遇到一些暴民，有时也会遇到反抗暴民的团体。遇到暴民，小丑小姐直接将他们全部杀死，眼中没有半分波动，而遇到反暴团体，她则会拒绝对方的保护，拉着莎拉径直往目的地走。
“小妹妹！你们……”
一个反暴团体的领头人想要劝阻她们，可小丑小姐只是回头一笑，脚下的阴影猛地立起来，在她身后化为一头凶恶的怪兽头颅：
“伟大的奥菲莉亚大人可不需要保护哦！”
看着呲牙咧嘴，向自己低声咆哮的怪兽头颅，好心的领头人咽了口唾沫，两腿发软。
花了不少时间，莎拉远远看到了圣白山系神庙标志性的圣十字大木架。
“就是那个。”
莎拉指了指远处的圣十字，又说，“那里有很多人……和那些疯了的人一样。您是要去神庙祈祷么？”
在如此混乱的局势下还要去神庙，又和卡拉赞教徒有矛盾，莎拉以为小丑小姐和圣白山神庙有什么特殊关系。
“祈祷？当然不，”小丑小姐立刻否认，嘟着嘴说，“我可是去揍人的呢！”
“……揍人？”
莎拉一愣，这个回答显然出乎她的意料。
“哼哼，本来觉得这人挺有趣的，但是现在奥菲莉亚大人已经厌烦了！”
小丑小姐很是失望地说，“我讨厌迪雅背负她的责任……可这样的闹剧已经算不上有趣了！如果是迪雅的话……她肯定会生气的，我了解迪雅，固执、烂好人！哼，这里怎么样我才不管呢，可是……可是……迪雅会生气的！”
她气鼓鼓地捏起了拳头。
可这番话莎拉一个字都听不懂。
“那个迪雅，一定是奥菲莉亚姐姐很重要的人吧？”妮娜这时候却轻声说。
“那是当然的咯！”
小丑小姐笑嘻嘻地回答。
小妖精夏夏趴在她的帽子里，探出头来。她尖尖的耳朵抖动了一下，赶紧拍了拍小丑小姐的脑袋：
“喂！大坏蛋，前面有人来了。”
之前一路上遇到任何人小妖精都没有反应，此刻却刻意提醒小丑小姐，说明来的人不同寻常。
小丑小姐脚步一顿，伸手把莎拉挡在自己身后。
“怎么了？”
听不到小妖精声音的莎拉不明所以。
而双目失明的妮娜却眨巴眨巴眼睛，脑袋微微往小丑小姐帽子的方向偏了偏。
没过一会儿，两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影出现在三人视线中。
“此路不通。”
说话的人扯下斗篷，露出了一对半精灵耳朵。另一个人也脱掉斗篷，亮出了胸前的血色圣十字。
“他们……和抓我的人是一伙的！”看到两人的面目，小妖精猛地想起自己见过他们。
惩戒骑士——杰斯、丽贝卡。
他们两人正是当初被贺博纳派来给德伦克报信的两位惩戒骑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