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流火祭
“这里看起来蛮空旷的样子。”
“你应该知道，因为南城区那件事情，所以维克多大人吩咐检查一下贤者议会的老化情况，顺便重新布置一下。”
“哦，这样啊。”
说话间，两人穿过二楼的大厅，在左边的拐弯处转角，笔直的走向了最里面的那个房间。
扣扣——
侍者先生示意雷蒂娅稍等片刻，随后屈指轻轻敲了敲门。
“是诺尔卡特么？进来吧。”门内响起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请进，雷蒂娅小姐。”
得到回应的侍者先生扭动门把，侧身对雷蒂娅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谢谢。”雷蒂娅点了点头。
她越过侍者先生，从敞开的双扇门进入了这个房间——这个房间的空间不算小，但是给雷蒂娅的感觉很狭窄。
这大概也与房间内昏暗的光线有关。
两侧是双层式木质书架，正对面是一张宽大的、堆满了书籍与文件的办公桌，而在办公桌后面的墙上，则挂满了盔甲的部件以及各种长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腻的味道。
“‘火焰似的长发’，你就是四野之风旅团的雷蒂娅小姐吧？”
随着这句话，雷蒂娅抬头看去，只见‘文件山’后面正有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盯着自己。
——那是普通中年男人的脸，略有胡渣，感觉很干净，只是面色有些苍白。大概是睡眠不足，眼眶外有着很浓的黑眼圈，而那双深绿色的眼睛上有一层淡淡的白膜。
【白内障么……】
虽然刚开始被吓了一跳，但雷蒂娅很快就回过神来——这个男人就是邀请自己的那个人。
亚米拉尔的大贤者，维克多。
“维克多先生？”雷蒂娅谨慎的询问了一声。
“是的，雷蒂娅小姐，我就是维克多。”男人嘴角的肌肉扯出一个笑容，随后扭头对旁边说道，“芬丝，给雷蒂娅小姐泡杯咖啡。”
雷蒂娅这才注意到，在维克多的身边还站着一位高挑的女性，她身穿黑色长袍，白净的脸上带着一副无框眼镜。
女人对雷蒂娅笑了笑，走到一旁的小桌子上取出咖啡豆研磨。
“你喜欢甜一点的么？”名叫芬丝的女人对雷蒂娅说道。
雷蒂娅停下脚步。
“可以的话，请加一块糖。”
她刚抬起脚步，大贤者维克多的声音又传入她的耳中。
“我早已听闻‘四野之风’之名，只是未尝一见，”维克多坐在堆积如山的文件后面，“近日听下面的人说有两个陌生的异邦人来到了亚米拉尔，一个是有着罕见红发的美人，一个是小丑打扮的姑娘，所以我猜测肯定是‘四野之风’的雷蒂娅小姐和奥菲莉亚小姐。”
被人称作美人的雷蒂娅微微有些脸红。
“维克多先生知道我们旅团么？”她微微有些好奇。
当年她与奥菲莉亚加入四野之风时，正好是四野之风在法恩斯城进行最后的演出，之后，她们就离开了奥兰蒂亚，开始在其他地方流浪和表演。
也是最近塞娜团长说接到了阿德丽达女王的邀请，所以她们才又回到了奥兰蒂亚，只是没想到，本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演出，却中途和旅团的大家分开——主要是小丑小姐的责任——而接着便遇到了魔物攻陷赛罗克的事情。
将最近的事情快速在脑子里回顾了一边后，雷蒂娅静等维克多的回答。
“……当然，”维克多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半晌才缓慢的点了点头，“‘四野之风’在我们中可是很有名的。”
维克多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驯兽师小姐雷蒂娅，小丑小姐奥菲莉亚，以及灰狮鹫巴顿……你们旅团的其他人呢？我似乎没有听到关于她们在城里的消息。”
雷蒂娅没想到维克多居然连巴顿的名字都知道，微微在心里惊讶了一下。
“因为一些事情，我们在赛罗克分开了，其他人先一步去了法恩斯。”雷蒂娅又想起了贪吃误事的小丑小姐。
“赛罗克……关于这件事，我很悲痛，”维克多面无表情的说道，“蠢蠢欲动的魔物妄图破坏艾尔拉雅的秩序，我们身为圣贤之人的后裔，必将给它们严惩。”
雷蒂娅沉默，她不知大贤者维克多是否知道关于古神重现的事情。
维克多似乎是看出了雷蒂娅的犹豫。
“你似乎是在顾虑着什么，”他微微侧头，“是……古神么？”
“……是的。”
“我听爱丽丝祭司说过那件事，其实你大可放心，依照爱丽丝祭司的说法，古神尚没有突破封印的束缚。”
“或许吧。”
雷蒂娅仍忘不了那令人绝望的恐怖气息。
“对了，法恩斯……你们是要去参加阿德丽达女王的庆典吧？”维克多生硬的转移话题，“说起来，这次邀请你们也是因为一个庆典。”
“庆典？”这时，雷蒂娅才忽然想起了自己和奥菲莉亚被维克多邀请的事情。
因为之前关于赛罗克的对话太过于沉重，所以维克多忽然提起庆典的事情，让雷蒂娅稍稍有些恍惚。
“现在已经到流火之月了。”维克多提醒了雷蒂娅一句。
流火之月……原来如此。
雷蒂娅明白了。
在艾尔拉雅进入流火之月后，火元素疆域投射在天穹上的影子就会发生变化，最初，在夏舞之月呈现出长蛇形态的火焰会渐渐卷缩起来，渐渐化作一团团燃烧的火云，到了某个时间点，这些火云就会如流星般在天空高速冲刷，如同流动的火焰一般，这也是【流火之月】这个名称的由来。
‘火云之雨’的持续时间为三天左右，相传，这是火之女神Ra在用自己的衣袖为艾尔拉雅洗去污秽与罪恶，所以在这期间，除了第一天的大扫除外，剩下的两天都是欢庆‘新世界’到来的节日活动。
——在艾尔拉雅，【流火祭】也被称之为‘新年’，也就是新的开始。
【不知不觉，又要到新年了啊。】
在感叹自己又长了一岁的同时，雷蒂娅也明白了维克多的意思。
“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么？”这已经是习惯性的台词了。
而维克多的回答也不出雷蒂娅所料。
“如果大名鼎鼎的四野之风能参演这次庆典的节目，想必也能让最近有些消沉的城民们精神一振吧。”
“虽然塞娜团长不在，不过我和奥菲莉亚小姐都很乐意为亚米拉尔人演出，”雷蒂娅露出笑容。
“那就太好了。你们只需要在第二天的时候表演一个节目，毕竟我也不能剥夺你们游玩的权利，关于报酬的话，嗯……二十枚红枫叶银币，怎么样？”
“感谢您的慷慨，先生。”雷蒂娅欣然接受。
二十枚红枫叶银币，忽视掉兑换的手续，等值于一枚飞马金币，而这只是一场节目的报酬，说实话，用慷慨都不足以形容维克多的大方。
【贤者都是这么有钱么？】
雷蒂娅心里乐滋滋的，要知道，养一只贪吃的小丑是多么的不容易！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约定好了，”维克多敲了敲桌子，“芬丝，先把定金给雷蒂娅小姐。”
“是的，维克多大人。”正在煮咖啡的芬丝小姐放下手中的活，她走到维克多的身边，弯腰从下边的抽屉里取出一些钱。
“雷蒂娅小姐，十枚红枫叶银币，请收好。”
芬丝小姐提着一个小钱袋，交到了雷蒂娅的手上。
雷蒂娅颠了颠重量，微笑着点了点头。
“对了，有件事冒昧请问一下，”在雷蒂娅将钱袋收好后，坐在办公桌后的维克多低问道，“不知你有没有见过一个……”
这个时候，众人脚下的地板突然传来剧烈的震动，紧接着，一个巨大的声音从房间下面传来。
轰——！
怎么了？
雷蒂娅扶住差点摔倒的芬丝小姐，心中一惊。
六、内心的渴望
“谢谢。”芬丝小姐靠在雷蒂娅的身上。
还好这突如其来的晃动并未持续太长时间。大约一两秒后，雷蒂娅脚下的地板就恢复了平静，不过房间两侧的书架上震落了不少书籍。
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后那个侍者先生的声音隔着门响了起来。
“您们没事么？维克多大人。”
“我们没事！”向雷蒂娅道了声谢后，芬丝整理了一下衣服，皱着眉对门外喊道，“楼下怎么了？”
“哦，是芬丝小姐。”在厚实木门的阻隔下，侍者先生的声音有些模糊，“之前有两个人突然闯了进来，那个动静就是他们弄出来的，蒙着面的那个人跑掉了，还有一个女人被议会里的黑衣贤者围了起来……”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遵命。”
侍者先生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雷蒂娅有些担心的捏起了拳头。
“你是在担心那位小丑么？”芬丝小姐将手放在雷蒂娅的拳头上，微微一笑，“放心吧，议会的黑衣贤者并不比神庙的圣武士差。”
“嗯……”尽管有芬丝小姐的安慰，但雷蒂娅还是有些魂不守舍，“如果没有别的事……哦对了，维克多先生，你刚才说？”
“不，我只是随便问问，”维克多似乎此时才回过神，他缓缓的摇了摇头，低沉着嗓子对雷蒂娅说道，“既然演出的事情已经谈好了……芬丝，你带雷蒂娅小姐下去吧。”
“明白了，”芬丝点了点头，“那么雷蒂娅小姐，我们走吧。”
“嗯。”
雷蒂娅求之不得。
打开双扇门后，两人背对着维克多离开了房间。在芬丝的带领下，雷蒂娅再次穿过之前的走廊，拐过墙角来到了二楼的大厅。
还好这个大厅挺空旷的，除了几盆植物倒在了地上，其他没有太大的变化。
“看来人都到下面去了。”芬丝看了看四周。
“嗯。”
雷蒂娅简单的应了一声。
楼梯边上的墙壁原本有许多挂画，不过现在大多都掉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大小不一的裂纹，随着两人越往下走，墙上的裂痕就越密集，也越粗大。
等到雷蒂娅重新回到一楼的大厅时，只见大厅的地面已经面目全非，一条长长的沟壑横贯了大厅的左右两边，在沟壑的尽头，是一块残缺的墙壁，从墙壁上半径约一米的破洞往外看，可以看到惊愕的行人，以及远方中心广场的标志性喷泉。
【这就是那两个人造成的破坏么？】
雷蒂娅暗暗咂舌，从刚才的巨响来判断，那两个人应该只是短暂的交手了一次，而仅仅只是这样，就差点掀翻了贤者议会，如果让他们全力搏斗，真不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在被震撼到的同时，雷蒂娅也不甘的咬紧了牙齿。
“芬，芬丝小姐？”一个哆哆嗦嗦的女声响起。
雷蒂娅转头看去，发现还是个‘熟人’——正是之前带着小丑小姐去休息的知性女人。
“哦，你是……凯特？”芬丝小姐打量了一眼躲在盆栽后的知性女人，“那个闹事的家伙在哪里？”
“我，我叫凯拉……”知性女人似乎被吓得不轻，她左右看了看，确定不会再突然冒出什么奇怪的人后，才弱气的回答道，“刚才，我安排好那位小丑姑娘后，正在准备今天的资料，一个蒙着脸，看上去就不是好人的家伙就走了进来……”
“说重点。”芬丝小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哦！哦……”知性女人一个激灵，点头如捣蒜，“那个人什么也没说，直接跑向了休息室的方向……”
“休息室？”雷蒂娅闻言一惊，“是奥拉在的那个休息室？”
“议会这里就只有一个休息区……当然就是那里。”
在雷蒂娅仿佛要吃人的目光下，知性小姐胆怯的推了推眼镜。
奥拉……
忧心奥菲莉亚安慰的雷蒂娅二话不说，撇下芬丝小姐和知性小姐，依照之前的记忆朝着休息室的方向跑去。
好在这里不是结构复杂的哈贝尔神庙，沿途越过的各位贤者和工作人员也为她指明了道路，很快，雷蒂娅就在一处破坏的几乎看不出原样的地方找到了小丑小姐。
——小丑小姐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被一个人抱在怀里。在她的周围，是数位严正以待的黑衣贤者，那一副副白色的面具下是一双双布满了戒备与忌惮的眼睛。
“……赛莉？”雷蒂娅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充满活力的棕色短发，白色短袍下的黑色紧身衣，外加手中提着的制式大剑……
是的，那个被黑衣贤者们包围，将小丑小姐单手抱在怀里的人，正是哈贝尔的圣武士——赛莉。
“呀，雷蒂娅小姐！”发现雷蒂娅的赛莉双眼一亮，她傻傻一笑，接着旁若无人的挥动拿着大剑的手，“好巧呀！”
【大姐你别闹！】
雷蒂娅捂住了脸。
唰唰唰唰——
果然，下一秒，误以为赛莉要发动攻击的众位黑衣贤者便纷纷提起长剑朝赛莉的头上砍去。
当——
在场没有任何人看清了赛莉的动作，就连雷蒂娅也只是看见赛莉拿剑的那只手晃了一下，紧接着，那些朝她进攻的黑衣贤者就像是四散的炮弹一样飞了出去。
砰砰砰砰——
雷蒂娅周围的白衣贤者和议会工作人员被撞到了一大片。
“不好意思，现在可没时间陪你们玩。”赛莉摇了摇头，像没事人一样抱着怀中的小丑小姐，走到了雷蒂娅的面前。
这下子，众人的目光都随着赛莉的脚步，转移到了一脸尴尬的雷蒂娅身上。
【这是什么情况……】
雷蒂娅觉得脑子有点乱。
——为什么赛莉会出现在这里？
——闹出那么大动静的人就是赛莉？
——以及，小丑小姐怎么了……
“奥拉她？”看着走近的赛莉，雷蒂娅下意识的往她怀里瞧了一眼。结果正是这一眼，让她无比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爱……”
雷蒂娅刚想要说什么，就被赛莉伸出的手指打断了。
“嘘，不要说出来哦。”赛莉凑到雷蒂娅的耳边轻声说道。
【你们在搞什么？】
雷蒂娅用认真的眼神盯着赛莉，而赛莉只是微笑着眨了眨眼睛，仿佛是在说让雷蒂娅放心一样。
——但是，雷蒂娅完全无法安心。
有什么事情在她所不知道的情况下悄然发生了，她再次深刻的察觉到了这一点，然而，她却对这一切束手无策。
无论是爱丽丝，还是赛莉，她们都有事情瞒着自己，雷蒂娅不清楚她们正在或者将要做什么，但毫无疑问，直到目前为止，雷蒂娅都只是一个无关的旁观者……不，雷蒂娅连旁观者的资格都不具备，她只是被动的被牵扯了进来，隐约窥得了不寻常的一角。
明白这一点后，雷蒂娅除了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不甘，心头还莫名的生出了一丝失落。
失落……
为什么会失落呢？
看着眼前的赛莉，雷蒂娅的心中产生了一种难言的躁动——赛莉给雷蒂娅的感觉就像是一座正在喷发的火山，每一次见面，雷蒂娅就能从她身上感觉出一股比之前更加强大的气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样。
——赛莉正在变得越来越强。
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雷蒂娅才会失落。不知不觉中，她已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驯兽师。
“这不是神庙的圣武士小姐么？”
就在雷蒂娅纠结着复杂的心绪时，芬丝小姐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过来。
“看这个架势……莫非神庙想要正式对我们议会宣战？”
芬丝小姐踩着清脆的步伐，干脆的越过雷蒂娅的身边，笔直的站在了赛莉的面前。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似笑非笑的看着赛莉。
雷蒂娅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又小小的前进了半步。
对峙中的赛莉和芬丝小姐，看着这两人的身影，雷蒂娅愈发的觉得自己的渺小。尽管她一再的重复提醒自己，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驯兽师，一个普通的流浪者，然而，这个陪伴了她这么多年的借口，终于再也无法掩盖她内心真实的渴望。
雷蒂娅捂住了心口，她感觉那里正在熊熊燃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