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

正想回答,突然感到了不稳的气息,洛塔尔皱起眉,在本能的驱使下,他取下了一直挂在腰间的断剑。

残存的剑刃并没有开锋,不过现在也不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

“诶?怎、怎么了?”

“别说话,到我身后去。”

将一脸茫然的唯护在身后,洛塔尔将剑指向了两人的前方,刚这样摆好架势——

没有丝毫预兆的,剑所指的方向尽头,不远处的山丘上突然出现了一抹金黄。

“那是……”

洛塔尔眯着眼睛,接着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孩子?”

拼命跑着,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样子,从长度超过臀部的金发可以看出是个女孩。不过,身上穿着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了——应该说仅仅是披了一张破布,随着女孩的动作起伏,可以隐隐约约看到裸露的肌肤。

发现洛塔尔他们的瞬间,女孩的脸上露出了一闪而逝的欣喜,像遭遇海难的人终于发现救命稻草般,慌慌张张,步伐不稳地朝二人这边跑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如同尾随而来的死神一般,复数个黑影从那山丘顶冒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追赶着女孩。

“荒兽?!”

本来是完全没有印象的名词,在看清那黑影的瞬间便出现在脑海里,洛塔尔吃了一惊同时听到了唯在他身后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体型大小跟狼非常相近,它们的前身应该就是普通的狼才对,但从嘴里流出,围绕身体周围不断流动的黑暗暴露了它们的正体——毫无疑问,这是被称为“荒兽”的怪物,浓烈而扭曲的业的气息正从它们的身上扩散开来。

该死!怎么回事!为什么荒兽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可恶……喂!给我再跑快一点!”

大喊的同时,洛塔尔朝女孩飞奔过去。

早知道就不该出声的——并没有思考这种事情的闲工夫。

洛塔尔的话似乎起了反效果,因为他的话,女孩回头看了一眼——荒兽已经近在咫尺。干裂的嘴唇开阖,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她已经害怕得连尖叫都无法做到,无法思考,身体只是在最原始的求生本能的驱使下机械地动着。

最前面的荒兽飞扑着咬住了女孩包裹身体的破布,光着双脚,本来就跑得跌跌撞撞的女孩立刻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救、救命!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走开!走开!走开!”

尖叫着,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下来,女孩只能本能地蜷缩起身体,在荒兽面前,她什么都做不到。

荒兽群一下就围了上去。

这个时候,代替眼前所看到的景象,有什么画面出现在洛塔尔脑中,如同断掉的胶片一般,模糊而遥远。

——再近一点!

明明是近在眼前的距离,却无法触到。

——坚持一下!就快够到了!

似曾相识的无力感,让他感到恶心。

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洛塔尔只觉得头好痛。

女孩带着哭腔的悲鸣不断折磨着他,与脑中的某个声音重叠。

“住手……”

发泄似的将堵塞了胸口的抑郁喊了出来。

“给我……住手!!!!!”

看似徒劳的怒吼,但事实似乎并不是这样——

一共五头,体型最大的甚至已经快达到洛塔尔的腰部,追猎女孩的荒兽们全都被突如其来的怒吼所吸引,转过身,压低了身体,赤红的眼睛凶恶地盯着洛塔尔,随时会扑过来的样子。

暴露在空气中的犬牙上并没有太多血迹,蜷缩成一团的女孩抱着头,娇小的身躯还不停地颤抖着。

赶上了,还来得及,这次还来得及。

连松口气的空闲都没有,五头荒兽就一起朝洛塔尔扑了过来。洛塔尔本来也没有放慢速度的打算,就这么提着剑迎了上去。

尽管还没有想起剑术,但身体还牢牢地记着该如何战斗。

战斗一触即发!

“把路给我让开!”

断剑由下向上地斜挥,却没有砍中东西的钝感传来——剑的长度跟身体所记住的似乎有出入。

没有去思考为什么的时间,洛塔尔侧身躲过了冲在最前面的荒兽的攻击,断剑横挥,将另一头快要扑到面前的荒兽拍飞的同时,听到了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然后就这样顺势握紧左拳,朝其中一头荒兽的头盖骨狠狠砸去。虽然还不到把骨头击碎的程度,但被这样击中的荒兽还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洛塔尔收回断剑,以剑身代替左臂让荒兽咬住,就这样连带着荒兽本身挥了出去,像锤子似的砸向地面。随后,将剑反手挥出,正想砍到最后一头荒兽身上的时候——洛塔尔突然感到左臂一沉,同时从小臂处传来的了痛感。

他竟然忘记了最开始的那头荒兽!

闷哼一声,洛塔尔忍痛将剑反转,用剑柄朝荒兽的腹部猛地一击,伴随着哀鸣,咬住洛塔尔手臂的荒兽飞了起来,重重摔在地上。

仿佛看准了洛塔尔这个时候毫无防备,也不能立刻进行反击,最高大的那头荒兽高高跃起,它的目标是洛塔尔的脖子。

完了!

连躲开都做不到,洛塔尔几乎已经预见到自己的喉咙被荒兽撕碎的样子。

临死前的走马灯,如果通过这样的方式恢复记忆的话,那还真是讽刺。不过,这种说法本身就是骗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洛塔尔,能用来当成走马灯的,只有跟唯相遇的这一小段时间而已。

已经闻到了刺鼻的臭味,犬牙距离喉咙仅仅只有数公分。

并不觉得可怕,此时涌上洛塔尔心头的是另一种感情。

“真是……”

——不甘心。

下个瞬间,犬类特有的尖利哀鸣,将洛塔尔的感慨堵在了喉咙里。

毫无征兆地,洛塔尔面前的空间突然发生了扭曲,同时,跃在半空的荒兽像是被什么击中似的横飞出去,摔在地上之后,冲击的势头也没有减缓,那头荒兽翻滚了几圈之后才停了下来,就这么不动了。

身体一软,洛塔尔跪坐在地上,用剑支撑着身体,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冷汗直流,仍然可以呼吸——他还活着。

洛塔尔朝荒兽飞出去的反方向看去——站在不远处,双手交叠着直直向前伸出,救了他的人,是唯。

唯的胸口强烈起伏着,脸色略显苍白地盯着洛塔尔,手心处的空间扭曲还没有完全消失。

如果不是唯的话,自己已经身首异处了。

“这是第二次被她救了啊……”

洛塔尔平复了一下心情,朝唯做出了没问题的手势,示意她赶紧去看看那个女孩的情况。

尽管很担心洛塔尔的情况,但唯还是点了点头,小跑到女孩的身边。

“还好……只是这种程度的话……”

全身上下遍布着轻重不同的擦伤,腿上和手臂上还有不少咬伤和抓伤,不过万幸的是并没有致命伤。

迅速地检查了女孩的伤势,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严重。

“没问题的……没关系,已经不用害怕了。”

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女孩,唯低声说道。

尽管已经失去了意识,但女孩还是颤抖着蜷缩了一下身体,眉头紧锁。

集中精神,唯慢慢将双手放在女孩身体上方。温和的光芒逐渐显现在她双手周围,开始蔓延到女孩的身体上。被那样的光芒包裹着,女孩身上的伤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稍后赶到,看到这一幕的洛塔尔不可避免地吃了一惊。

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

治愈术式,能够使用的人极少,只是听过其存在,实际看到有人使用还是第一次。

尽管感到吃惊,洛塔尔也没有出声,而是一直等到唯的治疗结束,才开口。

“虽然大概能猜到……之前我晕在路边的时候,你该不会也对我用了这个吧?”

“啊……当然啦?”

意料之中的回答,只是那理所应当的语气让洛塔尔有点哭笑不得。

就在他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时,感到手臂被托了起来。

“……?”

洛塔尔莫名地看了看唯。

“你受伤了!”

穿着黑色的衣服,所以不太明显,但实际上洛塔尔的手臂的确在流血,衣服都已经被浸湿了。红色的血被重力吸引着,顺着手指滴落到青草上,显得格外刺眼。

“喔!你说这个啊,皮外伤而已,放着不管也会自己好……”

“那怎么可以!快坐下!”

“都说了没关……”

满不在乎的回答让唯露出不快的表情,洛塔尔还想争辩,却正好对上了唯坚定的眼神,只好安静下来。

洛塔尔自己似乎不会使用术式,就算之前会,现在的他,也没办法回忆起来自己到底刻印过什么样的术式,说“不会”其实也没有错。

伤口被柔和的光芒包裹着,很温暖,还微微有些发痒,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治疗就已经结束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洛塔尔觉得之前受伤那里的皮肤似乎变得更光滑了。

“这样就可以了。”

唯笑了笑,一副安心了的样子,反而搞得洛塔尔感到不好意思。

“啊啊,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总之,麻烦你了。”

洛塔尔活动着左手,接着又用右手握了握之前受伤的地方,何止是不痛了,除了血迹还在,简直就像完全没有受过伤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样的小姑娘居然刻印过术式,还真让人意外。”

“是……是这样吗?难不成是很稀罕的东西?”

“我说你也太没自觉了吧,那个把荒兽打飞的术式,是什么来着,空气炮?还有治愈术式……”

洛塔尔皱了皱眉。

重点在那个治愈术式。

“所谓的‘术式’啊,是要刻印在灵魂上才可以用业驱动的程式,是仿造魔法。先不说一个人有没有作为源头的业火的问题,刻印的过程本身就很复杂,而且……”

说到这里,洛塔尔停下来,看向一脸茫然的唯。

而且,由于是模仿已经失落的魔法而创造的程式,术式本身就不是完美的存在,一个人所能刻印的术式也只能是固定的。所以,像治愈术式这种类似“神的奇迹”的术式有什么样的意义,也就不言而喻了。

“啊!算了,我跟你说这么多也没用。总之就是,你别随便在陌生人面前用就是了。”

虽然这么跟她说,但应该没什么用。

“这家伙的亲人之类的,应该也有嘱咐过才对……”

看她用得毫不犹豫的样子,洛塔尔一个人嘟囔着。

自己也是够悲哀的,记忆什么的明明没有一点头绪,但这种知识却立马能想起来,包括之前跟荒兽有关的知识也一样,看到的瞬间就浮现在脑子里……

洛塔尔不由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魔导试验的产物,荒兽——魔导试验被禁止之后,早就应该被消灭干净的存在。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但提出这个问题之前,应该思考一下更为根本的问题,为什么还有荒兽存在?

要回答这些问题也很轻松,最简单的比如说“清理的时候有漏掉的”,不去深究的话,理由要多少有多少。

显然,洛塔尔就是个不爱深究的人。

这究竟算是不幸还是万幸呢?

叹气的同时,洛塔尔的眼神瞥到了一边安静躺在草地上的金发女孩。

静悄悄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呼吸声被微风盖过,纤长的睫毛落下阴影,就这样保持着婴儿的姿态睡着,长发差不多都可以用来当被子盖住身体了。完全没有了之前慌张害怕的表情,她就像是郊游结束后,累得在归途上睡过去的小孩子。当然,要这样想的话,得好好无视掉遮盖身体的破布才行。

或许这也是治愈术式的功劳,不对,更多的应该是唯的原因吧。

还有就是……

“我说,唯,这个……要怎么办才好?”

洛塔尔有些困扰地抓着头发。

没有回应,应该说唯现在没空回答他。

洛塔尔转过头,看到唯正专注地以治愈术式治疗一头荒兽。

“喂!”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把这些荒兽打趴下的。

“你在干什么!”

一时间无法理解唯的行为,比起思考,洛塔尔下意识地动了起来,他提起剑就朝唯的方向冲过去。

躺在地上的荒兽无法动弹,觉察到洛塔尔之后,不安地低鸣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对着这样的荒兽,唯目光温柔地说着“不用担心”“别害怕”“没事了”这样的话。

令洛塔尔感到惊奇的是,荒兽好像听懂唯的话似的,慢慢平静下来。

“真是的……你还有什么能让我更吃惊的?”

略显无奈地说着,洛塔尔的动作慢了下来。

治愈术式在治疗那头荒兽的同时,也修复着荒兽被扭曲了的业。

被治愈的荒兽,不对,现在已经不再是荒兽了,是狼。

低声鸣叫着,被治愈的那匹狼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垂着尾巴跑到了稍远的地方。它没有马上跑掉,而是望着这边,在原地打转。

看来像是不愿意丢下同伴的样子。

唯以同样的方式治疗了剩下的荒兽。

体型最大,看上去似乎是首领的那匹狼站起来后,先闻了闻唯,接着望着洛塔尔哼了一下鼻子,一副很不爽的样子。

之后,狼群汇合在一起,朝远处的森林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