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纯粹紫色覆盖的走廊。

稍显明亮的日光灯光芒透过覆盖了天花板、墙壁以及地板的透明水晶,其自身也应该会变成紫色才对,可在这样的环境下,那光芒是否还保持着它原本的颜色?

柳黛不知道,穿着士官服的她只是在这样的走廊中前进而已,因为要去见一个人——该如何称呼那个人呢?

上司、长官,又或者是……妈妈?

每次通过这条走廊的时候,柳黛都会思考这样毫无意义的问题。

没有错,毫无意义。

那个人——已经不是人类的那个人,作为自己的养母收养自己的那个人,是不被任何规则束缚的魔导兵器。

规则之外。

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是什么让她行动,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拯救并收养了四个毫不相关的孩子。

这样的行动不符合规则之外的身份,魔导兵器的身份。

那么,为什么……

思考戛然而止,面前是跟周围不同,由不透明的暗色水晶构筑的墙壁,柳黛停下脚步。

吸气——呼气——她静静呼吸,金色的瞳中带着淡漠,睫毛微颤,以不明显的弧度侧头向后看了一眼,原路返回的冲动自心中升起。

走廊很明亮,除了水晶的颜色外并没有紫色的气氛,这是非常奇妙的场景。

她不喜欢这里,明明走廊的空间很宽阔,却让人感到压抑。

这里是位于雾隐大都中心的中枢塔顶层,中央统治机构的权力核心,机关长所在的区域,整个大都的心脏与大脑。

那个人就在这堵墙的后面。

“中央统治机构直属,第零零九号师团预备指挥官,阶级,少校。”

柳黛报上了自己的身份。

就算不这样做,门的另一边也早已经知道站在这里的人是谁,所以这应该归类为多此一举才对吧,就连接下来的程序也一样——

这样想的时候,无机质的声音突兀地响起,靠近柳黛左手边的水晶漾起波纹,安装了探头的机械臂从墙内伸展到她的眼前,没有一点延迟地开始扫描她的眼睛。

——声纹确认……视网膜识别完成……辨识,确认,欢迎你,少校。

毫无感情的女声落下,面前的不透明水晶发出窸窣的声音向两边裂开,柳黛挺直脊背进入了房间。

根本不需要这样的安保措施。

那个人,是无敌的。

房间的布局对柳黛来说一点都不陌生,应该说,除开房间本身的大小不谈,这里就是她呆惯了的学生会室的复制品。

地板是木质的深棕色,带有方形花纹的绿色地毯占据了房间中央的位置,复古的墙纸,以及用来陈列各种文件杂物,玻璃门的柜子——就连里面作为复制品的奖杯也跟学生会室里的一模一样。

没有被紫色的水晶覆盖,是一般的、普通的房间。

柳黛始终不明白这房间存在的意义。

视线越过房间中央的实木长桌,一眼便可以看到房间的对面。清晨的阳光通过大型落地窗洒入房间,堆积起来的文件拉下斜斜的长影,背对落地窗,雾隐大都·中央统治机构机关长,规则之外正阅读着手里的一份文件,看起来并不像是准备主动出声的样子。

感受着时间的流动,柳黛向前踏出一步,黑色长发从肩头滑落。

“机关长。”

话音落下,接着便是令柳黛感到窒息的沉默,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

接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体感的时间与现实有时候会产生非常大的区别,抖动纸张的声音响起。

“是黛吗……抱歉,刚才在看文件。”

“不,请机关长不要在意。”

背对着阳光,柳黛看不清规则之外的表情,但似乎听到了轻笑声……又或者是叹息声?

她不可能不知道是自己的。

明明什么事都知道,却要故意这样说。

“那么,这种时候特意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有转入第一校区的学生考试才对。”

规则之外将文件放到稍矮的一堆文件顶,站了起来。

“不去看看吗?虽说还不知道究竟会进入什么科系,或许有能编入你师团的人才也说不定。”

“第零零九号师团是直属于机关长的亲卫队,不是我的——”

“不需要。”

柳黛的话被强硬地打断了。

“不需要的,那种东西,对我来说。你应该很清楚这点,孩子。”

规则之外以一如既往淡然的语气说着。

至少,以柳黛的视角来看的确如此,她无法听出其中的寂寞,在她看来,这句话只是从另一个角度证明自己养母的无敌,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那是规则之外给柳黛的第一印象,也是唯一的印象。

柳黛并不关心会在这种时间强行转入学院的学生——多半又是墨尔特雷德帝国的贵族子弟或者东方联邦的纨绔公子,但是,无论对方原本的身份如何,只要在雾隐大都范围内,他们都跟普通市民毫无区别。

能做到这种地步,让仅仅只是一座城市的雾隐大都独立于国家之外,在以军事力量著称的铁血帝国与大陆最大联合体面前有这种话语权的人,也是规则之外。

“另外,没有外人的话,偶尔像绯那样称呼我也是可以的,小黛。”

迟疑了一下,准确来说应该是愣了一下之后,柳黛才做出回应。

“……请容我谢绝,机关长。这里是工作的场所,机关长要如何称呼自己的下属是机关长的自由,但就我这边的立场来说,这种行为是不允许的,非常抱歉。”

“嗯。”

规则之外微微点了点头,柳黛的回答在她的意料之内。

“没有必要道歉,是我失言了,忘掉它吧。”

“是。”

两人之间的冰冷长桌仿佛将这对母女隔绝在了两个世界。

“那么,回到正题上来,在这个时间要求见我的原因是什么呢?难道是为了取回次代的魔导兵器,那把‘圣剑’?”

“是的,机关长。我认为自己现在已经可以驾驭‘艾茵’的力量了,所以……”

“不行,还不到那个时候。应该说,从报告上来看,柳黛少校,即使经过这三个月以来的特别训练,你也还没有通过最终测试,实验场也因为你的失控被术式炸掉一半吧。”

规则之外顿了顿。

“我并没有追究责任的意思,但是,以这样的结果……少校,你也好意思提出‘取回艾茵’的要求?”

即便是这样的反问,规则之外的声音丝毫没有波澜,仿佛是在说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然而上位者的威压确确实实地施加在了柳黛身上。

“……可、可是,那种训练,无论做多少次都只是训练而已,我认为在日常与实战中逐渐适应艾茵也是一种很好的——”

手心逐渐被汗濡湿,手臂跟腿上的肌肉忍不住颤抖,柳黛强自镇定,没有将这些表现出来。

“够了。”

“机关长!”

“我说,够了。如果是这种理由的话,对话就没有必要再继续进行下去了。现在的佩剑足够你使用,更换成艾茵的最低条件就是通过测试,这一点是绝对的,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艾茵跟镜华不同,无论是危险性还是力量都不在同一档次。”

说完,规则之外转身面向落地窗。

“那把剑只属于你,所以不用着急,以你自己的节奏,学着控制自己的内心吧。当你能够驾驭它的时候,它会回应你的。”

那紫色的背影所昭示的信息很明确——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嘴唇干燥,毫无意义地开阖着,却没有声音从口中发出。

是啊,那种理由,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精神力没有达到基本的要求,是没办法抗拒缺陷兵器的意志的,她明明知道的,明明应该非常清楚才对,然而她依然说出了那样的话。

“是,我知道了,的确是属下考虑不周。”

敬礼之后,柳黛缓缓退出了房间。

“那么,机关长,我就先告辞了。”

不透明的水晶在面前逐渐合拢,她默默地注视着规则之外的背影。

自走廊传来的微弱叹息穿过即将闭合的水晶缝隙,却在扩散到落地窗的途中消散。

#

“让芙蕾多妮卡进入雾隐大都士官学院学习”,只是提出这样的要求当然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虽说因为唯的关系,各种手续都已经非常简化了,但毕竟是这种时期——马上学院就要放暑假了,再接着就是一年一度的三方会议。简而言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雾隐大都会变得非常繁忙跟危险。

于是,预备插班生芙蕾多妮卡真正踏入士官学院第一学区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这些事情洛塔尔统统不知情,让他觉得意外的是另外一件事。说是意外,实际上,他此刻的心情更多的是无奈。

要说原因的话,自然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唯·布拉格维奇竟然会在芙蕾多妮卡接受入学测试的这天不在现场。

“为什么我非得做这种事情不可……”

低声念叨着的洛塔尔再次回想着之前唯拜托自己的样子。

——对不起,突然有工作要做,带芙蕾多妮卡去学院考试的事情就拜托给洛塔尔了,我相信你一定会好好地、尽职尽责地帮忙到底的,对吧?

让人无法拒绝的笑脸。

这是何等强烈而的即视感。

那家伙,是知道自己没办法说“不”才会这么说的吧。

不过在这之前,自己也已经放出那种话了,事到如今再拒绝的话,怎么想都会放不下面子。再说了,只是带一只小妖精过来考试而已,这次还带了正儿八经的地图,至少不会再迷路了。

想到这里,洛塔尔摸了摸裤子的口袋,安下心来。

不对!

不对!虽然成功依靠地图完好无损地来到了学院,但有什么地方不对!

洛塔尔在心中呐喊。

过来的时候没有遇到学生,不过本来考试的时间也比正常上学的时间晚一点所以没关系。

手续的话,唯已经全部搞定所以没问题,芙蕾多妮卡要做的就只是在空格里填上正确的信息跟答案而已。

说到考试,学院这边会提供考试用具,即使空手过来也完全没问题。

的确是这样没错。

那么……

哪里!究竟还有什么地方是自己没想到的!说到底自己根本就没有类似的经验跟记忆……

出现啊!看到荒兽就自然地知道相关知识的招数!给我出现啊!

洛塔尔一时间陷入了纠结的深渊。

“洛塔尔,你干嘛从刚才开始就一个人在那边像鼻涕虫一样扭来扭去的?”

一直牵着洛塔尔衣角的芙蕾多妮卡终于看不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可是会被当做奇怪的人的。为了避免这种令人难堪的情况发生,以及自己未来在这所学院里的健全生活——尽管并不是心甘情愿,她才出声提醒。

还附带了言语性的攻击。

“吵死了,大人可是有很多东西要思考的。”

一般来说,芙蕾多妮卡会在这里追加攻击,但今天却没有。不是她大发慈悲地要放过洛塔尔,而是她自己也震惊于洛塔尔没有反驳“像鼻涕虫一样扭来扭去”这一点,震惊到甚至忘记追击这回事了。

“可是,芙蕾多妮卡很热啊,考试的地方会有冷气吧,快走啊,还在这里磨蹭什么呢?”

六七月的交界,还不到盛夏,天气却已经很热了。

——“没办法啊,大都就是这样。”

这是唯的原话。

不过,天气太热这种事,就算再怎么抱怨也是没办法的。

即便是像芙蕾多妮卡这样穿着轻薄的连衣裙也一样会觉得热。

顺带一提,今天的连衣裙是带着可爱花边,淡淡的奶白色,是唯看到芙蕾多妮卡穿连衣裙的样子之后,为了不输给洛塔尔特意替她挑的。

洛塔尔也终于抵挡不住热度换掉了一直以来的黑色装扮,穿上了宽松的印花T恤。

说是这么说……

T恤的前面跟后面都印着“家事”两个字,是唯给芙蕾多妮卡买裙子的时候自作主张替他挑选并半强迫地让他穿上的。跟上半身相比,裤子这边倒是没什么变化,违和感来自完全搭配不起来的T恤跟武器。

直到出门之前都一直处在被嘲笑的状态下,洛塔尔发誓回去之后要立刻换回原来的衣服,热点就热点吧。

金色长发的可爱女孩。

眼神凶恶的扑克脸青年。

依旧是对比鲜明的组合。

说到底,在这种天气之下,仅仅靠穿得少就想凉快本来就是不现实的,那样做只会让自己被晒得更黑而已。

“啊!”

“哇啊!”

洛塔尔突然大叫了一声,芙蕾多妮卡被吓了一跳之后也跟着尖叫起来。

“喂!洛塔尔,你要干什么啊!不要这样突然大叫一声啊!很吓人的,而且这样的话不是更热了吗!”

“抱、抱歉……”

洛塔尔抓了抓头发,诚心诚意地道歉。

会这样做而不是像平时那样跟芙蕾多妮卡吵闹是因为心中有愧。

没错。

所有的可能性,他都考虑到了。为了不会迷路甚至还带上了地图,如果因为迷路而让唯之前一个星期的忙碌化为泡影的话……

虽然不会被说得太严重——不对,肯定会被狠狠教训一顿吧。

他还没有看过唯真正生气的样子,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不要看到比较好。

“不要在这里发呆了,快走吧。如果洛塔尔喜欢晒太阳的话,回家之后跟莱因哈特一起相亲相爱地在院子里晒个够就好啦,没有人会拦你的。”

芙蕾多妮卡的催促声再次响起。

就算说要走,他也不知道要往什么地方走啊!

是的,洛塔尔不知道芙蕾多妮卡应该在什么地方接受入学测验。

这样的话,就只能用那个方法了。

问路吧,问路。

话虽如此……

洛塔尔看了看周围。

他们两个人正站在一条稍微有些坡度的坡道——坡度不大,进入大门之后,一路走来也没有花费什么体力。坡道的两边都是绿化带,被纯白色栅栏隔在另一边的灌木跟树木郁郁葱葱,修剪得十分整齐,能体现出修剪者的用心。

然后,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这样说起来,他们进来的时候也没有遇到任何像是安保人员或者教师的人,就这么一路走到了这里。

如果平时也一直都这样的话,那他只能说这学院在安保方面太不走心了。

洛塔尔不知道的是,士官学院并不需要太注意这方面。先不说在校的教师们,就算是武技科跟魔导科的学生,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根本不用担心安保问题。

“绝对不要在圆顶区闹事”,这是雾隐大都所有不法分子都牢记在心底的一条生存铁则。

“东想西想的也没有,总之先走到岔路再说吧。”

洛塔尔抬头看了看没有一点白色的天空,自暴自弃。

“早就该这么做……啊!洛塔尔你这个路痴该不会是不知道测验在什么地方吧!”

“这种时候你就不要这么聪明了啊!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而且这种情况根本就不是‘路痴’吧!”

“在‘痴’这一点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笨蛋。”

芙蕾多妮卡迈着小碎步跟着洛塔尔前进,小小的双臂环抱在胸前,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找不到正好,反正芙蕾多妮卡本来也不愿意念书,这样就是洛塔尔的错,唯姐姐也只会对洛塔尔一个人说教,真是可喜可贺。”

“我说你啊,还真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吗?”

错过入学测验的话,被说教的当然不会只有洛塔尔一个人,这种事情不用想也明白。

“竟、竟然这样……威胁一个孩子,真是……何等卑鄙的家伙!你还是人吗!放在战争以前的话,可是会被起诉的!”

看来九重家的书里似乎有一些奇怪的法律知识。

“知道了的话就给我一起想办法吧。”

毫不在意芙蕾多妮卡的话,洛塔尔依旧我行我素,因为他们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不得不说,这行为实在是太恶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