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黛站在火中,桀骜不驯的身姿如同可以无数次在火中重生的不死鸟。

一道耀眼的光突然从天而降。

回过神来的时候,光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在她面前悬浮着的质朴大剑,如同十字架一般的造型,无华却极为精致,比起武器,更像是一件充满宗教色彩的艺术品。

——真是……何等漫长的岁月,我等一直在等待您的召唤。

你是……谁?

——我等没有名字,有的只是一个统一的称呼。

艾茵。

——纯粹的光之聚合体,缺陷兵器,圣剑·艾茵。就让我等成为实现您愿望的基石,为这个世界带来绝对的正义吧。

正义。

柳黛闭上眼睛,缓缓伸出手,握住了圣剑,将其旋转180度后竖在面前,剑尖直指天空。

审判——业火点燃真言,因果之力环绕剑身。

四对纯粹由光形成的羽翼依次出现在她的身后,像是要温暖主人的身心一般收拢,环绕着她的身体。

——我等是斩杀邪恶之剑。

——我等是捍卫正义之盾。

——持剑之人即为正义。

被光翼簇拥着,柳黛解开了束缚正义的枷锁。

“第四零一限制解除,立场展开,以圣剑之名,审判吧,艾茵。”

冲天的光柱升起,如同一柄巨大利剑刺穿了厚重的云层,随后,一道道如同阶梯的光芒自上而下地穿透云层,射向地面,如同来自天国的阶梯。

无数带着光翼的持戟天使经由那些光芒现世。

最终,当最初的光芒散去,出现在那里的是身着点缀了金质镶边的纯白色全身铠甲,如同女武神一般的存在。

柳黛睁开了眼,她的眼中泛起金色的光辉。

“那么,先从您所在之处开始吧。”

#

洛塔尔赶到十三区时,这里已经完全是另一番场景。

即便是经历过早上的那一幕,洛塔尔也还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街道十分混乱,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不绝于耳,拼死战斗的呐喊与其应和,形成了残酷的死之乐章。

稍远的地方能看到手持长戟,完全由光构成的天使正在追杀着人类。

“喂!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洛塔尔随手抓了一个逃命的倒霉蛋。

“光、光……光柱……天使……他们,到处杀人!杀人……救我……你是佣兵吧!多少钱可以给……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

似乎是受到相当程度的刺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只能吐出些断断续续的词跟短句。

不过,也不是没有说到关键的地方。

“往那边跑,那边应该没问题,总而言之先远离这里!”

洛塔尔指了指自己来的方向,他一路过来倒是还没撞到天使。

杀人的天使吗,还真是讽刺到让人发笑。

那个人连谢谢都没来得及说,疯狂地朝洛塔尔指的方向逃去。即便如此,他依然没能逃脱死亡的命运。

“裁决!”

天使从天而降,从胸口将那个人刺了个对穿,瞬间毙命。

“啧。”

洛塔尔砸了下嘴,从腰间取下断剑。

天使像是扔垃圾一样,将那个已经丢掉性命的家伙甩到路边,随后以长戟指向洛塔尔。奇怪的是,面对已经摆好架势的洛塔尔,天使并没有攻过来,反而是莫名其妙地留下“正义”两个字之后重新飞向了天空。

“啊?什么玩意儿?”

他,正义?

别开玩笑了。

如果这是通缉犯也能被冠以“正义”的世界的话,那十三区就不会叫“贫民窟”了吧。

天使似乎无穷无尽,却没有一个天使能飞出十三区。每当有天使接近十三区的边缘,那个天使会瞬间被分割成无数颗粒,然后消散。

“小黛……”

柳白单手握着他的爱刀镜华,站在十三区内最高那栋楼的楼顶,默默注视着下面发生的一切。偶尔有不长眼的天使靠近他时,他便挥一下镜华,其下场当然是跟靠近十三区边缘的天使一模一样。

洛塔尔朝十三区的中心地带前进着,他不清楚自己解决掉了多少天使,也不清楚自己顺带救了多少人,只觉得这些长着翅膀的家伙像是永远也杀不完似的。

不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闯,这样下去只是浪费时间,必须尽快找到源头,这样思考着,他决定先去佣兵协会看看情况。

或许是他主动攻击了天使,又或许是因为救助了被天使攻击的人,原本不会对他动手的天使现在也将洛塔尔列为了攻击对象——不过这正合他的意。

以义肢一拳将右边攻来的天使砸进地面之后,洛塔尔抬起头确认方位的时候,看到了一名全身包裹着漆黑盔甲,腰间张着黑龙般肉翼的少女。

他见过那个姿态。

“那个笨蛋。”

他不是在说芙蕾多妮卡。

“笨蛋”是说的被芙蕾多妮卡提着的那个家伙。

左右观察了一下,找到了两栋相隔很近的楼。他没有飞檐走壁的能力,不过靠着义肢爬个墙之类的还是没有问题。

当洛塔尔爬到楼顶还顺带收拾了一个惹人厌的天使之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芙蕾——多——妮——卡————!!”

以从未有过的洪亮声音,朝空中飞翔着的黑色少女发出信号。

芙蕾多妮卡似乎也注意到了,打了个旋儿之后便像高速浮空战舰一样朝这边俯冲过来。

“喂,可以减速了,减速减速……快减——噢噢噢噢噢噢!”

“洛塔尔!呀啊啊啊啊!接住我!”

芙蕾多妮卡似乎不擅长空投贵重物品。不过也对,这还是她第一次干这种事儿。

作为那个“贵重物品”的唯一头撞进洛塔尔怀中,连带着推到了洛塔尔,两个人还抱在一起滚了好几圈。

“好刺激哦,我觉得自己有点开始明白洛塔尔为什么会做这种事了。”

直起身子,这样毫无自觉地感叹着的唯被仰面躺在地上在身下的洛塔尔拉扯着脸颊。

“好痛好痛,手、手……快松开……”

“知道痛还不快给我起来?”

这时候才意识到两人的亲密姿势,唯的脸刷地一下就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红。

站起身后,洛塔尔注视着唯以确认她有没有受伤,没想到唯竟然“讨厌啦,别这么看人家”地害羞起来,于是既好气又好笑的他多招待了这个笨蛋一个爆栗。

“痛痛!干嘛啦!突然打人家哦!”

“我说你,不要老是做这种危险的事啊!”

“我不管!而且我没有‘老是做危险的事’!这样说的洛塔尔才不对!每次都把我扔到后面一个人担惊受怕!我受够啦!我不要再这样了!”

“我说你啊。”

洛塔尔简直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在唯面前,他一向是词穷的那一方。

他抬头看了一眼化身为黑色死神,在空中来回穿梭收割天使的芙蕾多妮卡。不过,以她武器的种类而言,形容成“贯穿”会更加贴切。

“哦哦,芙蕾多妮卡似乎打得很开心的样子。”

他看了看在空中飞来飞去的芙蕾多妮卡。不用带着唯之后,她已经幻化出长枪,没有盾——完全的攻击形态。

这些天使不算特别强,倒是不用太担心她。

按照芙蕾多妮卡平常的性格,这种时候一定会呆在唯的身边,可她将姐姐送到洛塔尔身边之后却立刻拉升,甚至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唯,你们过来的时候有被这些天使攻击吗?”。

“有的有的!突然就挥着武器过来了,还好芙蕾多妮卡的速度比他们快。”

没发生什么意外真是谢天谢地。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唯一边说着,一边以空间震将一个试图靠近的天使震进了墙里——那是在用实绩告诉洛塔尔,她不像他想象中那么柔弱,一定程度上也是可以战斗的。

我还想问呢……

看着嵌进墙里变成装饰的天使,洛塔尔叹了口气。

“或许有个更适合你的地方。”

在唯反应过来之前,洛塔尔一下抱起了她。

“呀?!”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唯漏出了可爱的尖叫声。

“抱紧点。”

在楼与楼之间穿梭,洛塔尔以更快的速度朝佣兵协会前进。

芙蕾多妮卡在空中看着这一切,手中的动作不知不觉间慢了下来。

抄了非同一般的近路,他们很快到达了佣兵协会。

此时,这边的情况跟洛塔尔想象中差不多——佣兵协会被当成了临时避难中心。

原本摆了很多桌子,酒吧风格的大厅已经整理出宽阔的空间提供给了避难的人跟伤员。

洛塔尔左右看了看,这里的气氛还算稳定,不过完全不能跟平时比就是了。

不用洛塔尔出声,进入佣兵协会之后,唯立刻就朝受伤的人飞奔过去。

“没事吧?马上就给你治疗,别动。”

“让一让让一让,麻烦让条路出来。”

“消毒液跟绷带还有吗?”

“请把受重伤的人抬到这边,我会优先治疗的。这里应该有佣兵吧,受轻伤的麻烦有经验的人员帮忙处理一下好吗?”

“这个只能先做一下应急处理了,会有点痛,忍耐一下。”

瞬间被抛到一边的洛塔尔只能望着那个忙起来的娇小身影苦笑。

在外轮流防守天使进攻的佣兵里,有几个跟洛塔尔的关系还不错。

“喂!现在什么情况?”

来到外面,不动声色地混进防守的队伍,洛塔尔喊了一声。

“哦!断剑混账!”

这是他在这边的绰号。

“现在不是打招呼的时候吧!”

“没错!”

回答他的是一个有着浓厚红色胡须的豪放男性。

“没错你个鬼啊!所以说现在什么情况。”

“不清楚啊,我们本来好好地在隔壁夜店跟小姐姐喝酒聊天谈人生来着,突然就被这些长翅膀的鸟人攻击了!”

“你们这就开始逛夜店了啊喂!还是大白天呢!到底哪边才是鸟人啊!”

“没办法啊,那妹子她妈病了,没钱治。我们哥几个也算是常客,就说帮一下忙,结果人家不要,所以只好强行让老板白天开业了!”

“真是……”

洛塔尔一脚踹开一个天使。

“你们有谁喜欢那妹子吗!”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一群蠢材。

洛塔尔哼一声。

非但什么有用的都没问到,反而知道了多余的东西。

“洛塔尔。”

芙蕾多妮卡突然降了下来,她的黑色巨型长枪像是烧烤串一样,上面穿着好几个天使。

“怎么了?”

“芙蕾多妮卡找到了,跟其他天使不一样的家伙。”

“啊,这样吗?”

洛塔尔点了点头。

“就算是不是老大也应该是队长之类的,在什么地方?”

“天上。”

“那就麻烦你把那家伙打下来。”

洛塔尔说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没办法啊,他又不会飞。

“试试看吧。”

“嗯。”

芙蕾多妮卡点点头,将巨枪上的天使全部砸在地上击碎,然后猛地踩了一下地面给自己助力,向天空飞去。

洛塔尔的视线跟着芙蕾多妮卡,锁定了她所说的那个“不一样的家伙”——十六翼,白色战甲,十字架形状的大剑。

这边芙蕾多妮卡前脚刚走,那群佣兵立刻就开始八卦了。

“谁呀,那么可爱的小妹妹。”

“看断剑混账那家伙笑得那么恶心的样子,多半不一般。”

“平时看你不论是协会的妹子还是隔壁夜总会的妹子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还以为你有心上人了,结果是这样啊!”

以令人上火的轻浮强调这样说着。

“你、再、说、一、遍?”

洛塔尔浑身散发出的不祥气息瞬间让几个多嘴的家伙闭上嘴专心对付天使。

这些天使单独的战力不高,只有数量的优势。正因为这样,他们才会有这样的余力,一边抵御攻击一边说些有的没的,但如果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大意放松的话,迟早会受伤。

“啊啊啊啊——”

嘭——

突然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天上摔了下来,掀起了一人多高的尘埃。

“噗呼……咳咳咳……”

“什么东西!?陨石?”

“陨石你早死了!”

烟尘散开之后,地上出现了一个大坑,坐在中央的是穿着黑甲的金发少女。

“喂,没事吧,芙蕾多妮卡。”

“再来!”

没有回答洛塔尔,芙蕾多妮卡像是赌气似的朝那个身披白甲的天使飞去。

“哇啊啊啊啊——”

嘭——

结果这次下来得更快。

“不用勉强,是提出过分要求的我不好。”

“没错没错。”

“你们给我闭嘴。”

“可恶啊啊啊啊啊!让开!”

芙蕾多妮卡倔强起来倒是气势惊人。

这次芙蕾多妮卡依然下来了,把她说的那个特别的天使也一起拖了下来。

落地之后两人立刻分开,接着又凭借她们的飞行能力在低空对拼,声势浩大。

十字架形状的大剑对漆黑的巨型长枪。

白甲对黑甲。

天使的光翼对黑龙的肉翼。

这场战斗的主角或许应该是她们两个,但是洛塔尔还有必须要负的责任。

之前没能阻止她是他的过失,不能再让她这样下去。

“芙蕾多妮卡,谢谢你帮我把她从我无法企及的地方拉下来,接下来的事情就让我来吧。”

听到洛塔尔的呼唤,以巨盾挡下了对方的攻击,芙蕾多妮卡借着这股力量退到一边,再次飞到了空中。

出乎其他佣兵意料的是,这个长得不一样的天使竟然没有去追芙蕾多妮卡,而是留在了地面。

“喂,把那碍眼的头盔摘下来啊。”

洛塔尔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把断剑挂回了腰间,随后朝对方迈出两步。

“怎么了,柳黛,以为带着面具我就认不出你了?”

洛塔尔又逼近了一步。

那体型跟气息,亲手抱着她走了那么远的路,洛塔尔绝不会认错。

“你在小看我吗?”

柳黛抬起艾茵,圣剑的剑尖直指洛塔尔。

“拿起你的武器。”

“虽然不知道那把剑的真名,但能做到这种事的,除了魔导兵器之外,就只有次一级的缺陷兵器了——一个被缺陷兵器摆布的家伙,用这双拳头揍她一顿就足够把她打醒了。”

洛塔尔这样说着,侧开躲开从天而降的一柄光剑之后,沿着直线朝柳黛疾奔过去。

柳黛身后的光翼闪动,密集的光羽随即朝洛塔尔射来。单凭洛塔尔说的那双拳头根本无法抵挡,不要说打醒柳黛,他自己首先就会被射成马蜂窝。

然而光羽穿过肉体的声音并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光羽被吞噬的声音。

“混——你不是说不用武器——”

“笨蛋,我从一开始啊!就没有说过‘不用武器’这种话吧!”

洛塔尔的确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收起武器并不代表不会用。柳黛会那样说,完全是根据“用拳头”这个关键词单方面判断的。

就在光羽快命中洛塔尔的时候,他抽出断剑,暗紫色的光芒瞬间密布于断剑残存的剑刃上。那些光羽从接触到紫色弧光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碰到洛塔尔的可能。

即便如此,如此密集的光羽,除非有芙蕾多妮卡那样的大盾,否则无论如何也会漏掉一些。

穿过光羽的洛塔尔身上也或多或少有了些擦伤。

洛塔尔的意外之举让柳黛来不及反应,而此时,洛塔尔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右手持剑,捏紧了作为义肢的左手。

“给我把牙关咬紧!”

听到这句的话柳黛举起双手防住头部。随后,洛塔尔的一击直拳命中了柳黛腹部的软甲。

“——”

在强烈的冲击之下,她没能发出声音,“你不是要打脸吗”这种疑问也只能用难以置信的眼神代为传达。

“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没有打脸啊!”

这样叫嚣着,洛塔尔抓住了柳黛的胸甲的甲胄连接处,将她拉近,直视着她的金色双瞳。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

猛地一个头槌撞向了戴着头盔的柳黛。

“正义正义!对你来说,所谓的正义就是杀人跟破坏吗!”

在柳黛反应过来之前,他又接了一个头槌,自己的额头反而渗出了血。

“开什么玩笑啊!”

他那时候真该直接上去阻止她的。

可后悔无法解决任何事。

“——!!”

似乎是被洛塔尔话刺激,柳黛终于有了反应。

“你懂什么!”

她也还以头槌,挣脱洛塔尔束缚,用光翼将他拍飞。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根本没有任何人听到我的声音!就因为我的无力,就因为我还是个孩子!根本不会有任何人来救我!世间的恶只会无限扩张,传染传染传染!这个世界不该是这个样子!”

柳黛双足离地,将剑直直指向天空,跟之前相同的光剑便再次凭空凝结,再次朝洛塔尔袭来。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你不过是个可怜伪善者!你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救不到!让开!为什么要挡在这些恶徒面前!为什么要阻止我的正义!”

“恶徒?”

挥剑格挡,洛塔尔的身形显得有些狼狈,声音却低沉得可怕。

“他们?”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依旧抵抗着天使一波又一波攻击的佣兵。

“还是说,也包括更里面的那些家伙?”

有着令人安心的笑容,纤细身影的少女浮现在洛塔尔眼前。

“没想到你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

柳黛摇了摇头,像是很失望。

“你还不懂吗!所有的恶都必须受到制裁!正义就是一切!艾茵的光芒将净化这个世界!必须将恶的根源连根拔除!”

柳黛讲得慷概激昂,正如她说的正义那样。

“你以为我为什么还在这里?艾茵感受到了极大之恶!原初之罪就在那里!立刻!从那里!让开!”

她的剑尖直指洛塔尔身后的佣兵协会。

“啊?”

像是慢动作一般,洛塔尔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

理性瞬间蒸发。

谁都可以……

“谁都可以,你说谁都没问题……”

唯独她……

即便是现在也救治着跟自己无关,不认识的人。

唯独那个笨蛋啊……

“什么极大之恶,什么原初之罪……”

宵昼的暗芒突然暴起,吞噬了断剑本身,吞噬了洛塔尔拿着剑的整个右臂,沿着后背,连他的义肢也吞噬了一半。

闪烁着危险光芒,獠牙交错的暗色异形头部于洛塔尔的右臂形成。

受到洛塔尔的影响而擅自觉醒的宵昼咆哮起来,如同一头挣脱牢笼,疯狂而饥饿的野兽。

它好饿,它要吃东西。

有机物,无机物,有形体的,没有形体的,可以存在的,无法存在的,过去的,未来的,活着的,死掉的……什么都好!

——给我!给我!给我!

——想要!想要!想要!

——吞噬!吞噬!吞噬!

“给我闭嘴!”

洛塔尔突然低吼出声。

宵昼的烈焰瞬间熄灭,变回了暴走之前的样子,周围地面被噬咬的痕迹却留了下来。

“让我把话说完啊,混账东西。”

洛塔尔阴沉着脸。

“够了,我可没有天真到觉得这是光靠嘴就解决的问题,速战速决吧!”

他瞥了一眼空中,黑色的身影不知疲倦地飞舞着,乌云仿佛距离地面更近了。

踏着地面冲出,洛塔尔急速接近柳黛。

“你说得没错!”

艾茵以沉重的气势直刺而来。

侧身,洛塔尔左手握住剑刃,速度丝毫不变,义肢与剑刃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就这么一直抵到了剑柄处。

艾茵被洛塔尔牢牢握住,柳黛一时间无法将剑抽出来。

“你的手!?”

观察到洛塔尔接住武器锋刃的手上没有血流出,柳黛吃惊的声音漏了出来。

“义肢也就这点好处了!不要走神啊!”

趁柳黛还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洛塔尔一脚将她踢飞出去,紧接着又追上去拉住她,一个背摔将柳黛狠狠摔在地上,砸出了一个直径三米左右的大坑。

“你不是要消灭恶啊罪啊什么的吗?”

将柳黛推到,随后翻身,整个人骑在她的身上,举起宵昼。

“我来告诉你,我就是最凶最恶!打赢我之前,老老实实做你的学生会长吧!顺便,作为这方面的前辈——”

或许洛塔尔那副狂妄的表情的冲击感过于强烈,又或许是被摔的那一下还没有缓过来,柳黛竟然没有抵抗,只是呆呆地仍由洛塔尔摆布。

“我来告诉你!所谓的缺陷兵器——”

回应着主人的意志,暗紫色的电弧密集起来,那些弧光相互连接,逐渐补全了残缺的那部分剑刃。

“是这么用的啊!”

闪烁着暗紫弧光的剑刃贴着头盔,毫无阻碍地刺入了光翼的根部。暗光侵蚀着它接触到的每一根光羽,这个过程伴随了柳黛凄厉的惨叫。

不,那不是名为柳黛的少女的惨叫,发出惨叫的是那把圣剑,艾茵。

光翼才是艾茵的本体,早在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的时候,噬剑·宵昼就告诉了洛塔尔这个事实。

宵昼重复着简单的刺入,拔出的动作,不仅柳黛身后的光翼逐渐消散,天上的天使也因为失去了凭依,无法继续维持身形,一个接一个地崩溃。

少女挣扎着,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

在不明原因的人看来,这是何等残暴的单方面凌虐。

就连佣兵协会的人也忍不住想上去拉住他,却被不知何时站在中间的芙蕾多妮卡无声拦住,无法再靠近一步。

当光翼被吞噬掉一半之后,少女的挣扎与惨叫一下子就变弱了,包裹着她的躯体的盔甲也几乎完全崩坏,露出了下面被烧得残缺不堪的制服。

这样就差不多了……不,还是再多一点吧。

洛塔尔不想轻易毁掉这把剑,任何人都应该有一次悔过自新的机会,就像十三区的这些家伙们一样。

“作为道歉,我重新回答一下你的问题吧,为什么没有揍你的脸。”

再次举起了宵昼,直视着少女失去神采的金色双眸,洛塔尔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不可能下得去手吧,那种事。”

这一次,宵昼没能落下,一把野太刀横在了宵昼必然经过的空间上。

断剑再次变回了断剑。

“已经,足够了……”

洛塔尔原本举起的双手垂了下来,他站起来,像是全身的力气都用光了一样,有些失魂落魄——他早该想到的,他为什么就没注意到呢,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材。

柳黛。

柳白。

同时明白的还有他今早为什么会那么巧遇到柳黛。

是要借他的手来削弱这把缺陷兵器吗……

更深层的原因他想不到,也不想去想,在他脑子里盘旋不散的是——

不公平,无论是对十三区还是对柳黛来说都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不过是只是个一根筋的笨蛋。

她不过只是个一根筋的笨蛋啊!

即使有着那样悲伤的过去与残酷的记忆,也一直独自一人默默地努力着。

努力着想要拯救所有无辜不幸的人。

她比他高尚伟大得多。

虽然方法不太对,但只要好好沟通一下的话,一定会……

一定会……

视线有些模糊。

可恶,打得太凶,灰尘进到眼睛里了吗?

——“你这样也配做她的哥哥吗?”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拳揍在柳白的脸上,然后质问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他真的发自全身心地想这么做,但是他做不到,无法做到。

怎么尽是些混账事!

不要连你也给我露出那种沉重的表情!是要悲伤给谁看!给我变回去啊,那种恶心的笑容,说“要相互厮杀”啊!来啊!现在的话可以陪你打个够啊!

混蛋!

洛塔尔仰起头,有什么顺着脸颊滑落。

是雨。

下雨了,大到足以淹没所有情感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