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果是挑选修学旅行的地点的话,洛塔尔跟芙蕾多妮卡也是可以帮忙吧?”
“我是没什么问题啦……”
“那是什么?”
合上童话集,芙蕾多妮卡终于出声了。
真亏她可以无视这么多对话,把书看完。
洛塔尔不负责任地想着。
“说得简单易懂一点,就是挑选远足地点。比如去九重那边玩,只是这个是要去更远一点的地方。”
他似乎是听到海边的样子?
“唯姐姐也会一起去吗?”
“一般来说,当然会有保健老师随行。”
柳黛正身回答。
“不过,最终会不会是布拉格维奇老师还是要看具体安排。另外,这次要去修学旅行的不是高等部,而是中等部……”
“不不不,等一下。”
洛塔尔举手打断了柳黛进一步的说明,原因自然是他有不理解的地方。没想到却被雨宫凛子先一步叫出声:
“啊!你不用说了!不用说也没关系!”
“我想,我大概能猜到洛塔尔想说什么。”
几乎完全失去发言权的叶谦语趁机刷了一下存在感。
“其实我也能猜到,不过机会难得,还是听你说一下吧。”
“……”
在不大的学生会室中,面对这样的三个人,洛塔尔突然失去了说话的欲望。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不能真的沉默以对。
他转头看向芙蕾多妮卡,发现她也在等着自己把话说下去。
腹背受敌啊。
“在座的各位,包括雨宫——凛子老师,都是属于高等部的吧。”
根本没必要把话说完,只是看这几个人的表情就知道了。
洛塔尔想说什么,除了芙蕾多妮卡之外,在座的其他三个人全部都猜得分毫不差。不过芙蕾多妮卡本身并不关心这些,所以不能计算在内。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等着洛塔尔把话说完。
“刚才柳黛说这次要去修学旅行的是中等部,所以……”
该说是不必要的善意还是什么,总之洛塔尔现在是干劲全无。
想这么多也无法改变现状,他干脆一口气把剩下的话全倒了出来:
“中等部的家伙们去修学旅行,不是跟高等部的我们完全没有关系嘛,特别是这名教师。我听之前的对话,好像是你强行要改地点的吧,凛子老师。”
“的确……呵呵……的确……噗……”
雨宫凛子为了忍住笑而顿了顿,随后将原本的话抛诸脑后,转而发表对洛塔尔的评论。
“哇,不过洛塔尔你还真是喜欢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斤斤计较啊。”
“这也不能说是鸡毛蒜皮,而且洛塔尔也没说错,中等部的修学旅行的确与高等部没有任何关系。”
“可跟学生会有关系啊。”
叶谦语在柳黛之后补充道。
“这种事就算是我也能明白。”
没想到被小看到这种程度,洛塔尔终于忍不住翻了白眼。
这个动作让叶谦语很受伤。
“我在意的是凛子老师说的‘几乎没去过海边了’,听她的语气,就好像自己能一起去一样啊。可这不是中等部的修学旅行嘛……”
理解到就算唯姐姐能去,但自己无法一起去的芙蕾多妮卡早已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转而关心起谈论这个话题的人来。
就算如此,她也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洛塔尔而已,没有发言的打算。
然而,这样简单的动作,原本是绝对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的。
芙蕾多妮卡曾好几次见过唯姐姐这样注视洛塔尔。她明白,自己现在的行为绝不是简单的模仿,而是更为复杂的什么东西。
但那具体是什么,芙蕾多妮卡无法进行说明。
或者说,应该说,她害怕去弄明白。
必须,保持现状才行。
“是呢,不过洛塔尔……”
雨宫凛子接过话,点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名为‘事前考察’的流程呢?也就是说,可以不花自己的钱,反而有加班费,打着‘确认是否适合作为修学旅行地点’的旗号,由一部分特定的成员前往……”
“咳咳……事实的确如你所说,雨宫老师。但你可不可以不要用这么容易引起误会的说法?”
眼见雨宫凛子越描越黑,身为学生会长的柳黛不得不出声了。
“简单来说,将某地作为修学旅行地点之后,需要学生会事先前往确认该地是否合适——这样说的话能够理解了吗?”
“就是说,凛子老师是趁机满足自己的私欲……”
“也不全是。”
雨宫凛子正准备替自己申辩,出乎意料的是,柳黛竟然会为她说话。
“学生会今年原本就有改变修学旅行地点的打算,叶谦语也是为此准备的那些资料,不过……”
说到这里,柳黛将视线转向雨宫凛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由于校园教师偶像凛子老师提出了最佳的地点,那些资料中的大部分都没有用了呢!”
将雨宫凛子这句话中有用的信息提炼出来之后就是柳黛最后想表达的了。
“雨宫老师只是提出了‘海边’这个笼统的概念而已,具体地点根本就没有定下来。而且,从处于内陆的雾隐大都前往海边要面临的问题,不止是交通费那么简单……”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大不了之后说‘果然还是一直以来去的那里比较合适’不就好了?”
“抱歉,我并没有那种打算。就像之前提前使用新教学楼一样,我准备在这件事上再卖一个人情给你,雨宫老师。”
……不愧是柳黛,面不改色地带过了那个人的问题发言。
而且,似乎还夹杂了什么不得了的计划。
“卖人情给我这种人,可是没有任何好处的哦。”
雨宫凛子脸上泛起莫名的表情,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是笑着的。
只是那笑容中包含着的自嘲,恐怕只有雨宫凛子自己知道了。
与之相对的,柳黛没有任何变化。
“无所谓。”
学生会长以学生会长该有的姿态发言。
“我并不是为了得到好处才卖人情给你的。”
“完全不明白。”
结果,在那之后,学生会东拉西扯地,直到解散也没能确定修学旅行的地点,就这样结束了这学期最后一天的在校日。
于是,属于洛塔尔等人——
最初也是最后的暑假,拉开了序幕。
#
说是进入暑假,然而对于布拉格维奇家来说,应该是某种回归才对。
是的,仿佛回到了洛塔尔成为佣兵之后,与芙蕾多妮卡一同进入士官学院之前的那段时间。
夏日,天亮得很早。
在某次打扫中变成废墟的狼舍如今依旧保持着废墟的姿态。没有进行维修并不是因为修不好,而是修好了也会再次被破坏。然而,本该收拾干净的狼舍所在的一角,却依旧保持着原样。这是来自主人的任性。
说着“芙蕾多妮卡自己会修”,却一天天地推到明天,惹得姐姐抱怨“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幸好院子够大,除了景观之外,一个破败的角落倒是造不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洛塔尔提着铁质水壶,正给院子花坛里的向日葵浇水。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落地窗边,闭着眼的巨狼莱因哈特趴在地板上,从它时不时晃动的尾巴以及偶尔抖动的耳朵来看,它是醒着的。
向日葵长得很不错,已经长到跟芙蕾多妮卡差不多高了,花盘向东——毕竟是早上。茎与叶上的水珠不是露水,而是洛塔尔才淋上去的水流下之后残余的水滴。
——咚咚咚
听到了响动。
是赤脚踩在木地板上会发出的声音。
一般来说,洛塔尔这个位置不会听到这种大小的声音。洛塔尔之所以能注意到那声音,是因为他一直将注意力放在那个方向。
洛塔尔起这么早的原因,说成是为了听这声音也不会错太多。要说得更准确一点的话,是为了能看到那个人刚起床时的慵懒表情。
“啊,今天也还是那么早呢,洛塔尔。”
棕色的长发随意披在肩头,不是直发,也不是纯粹的卷发,出现在客厅与走廊连接处的少女正揉着惺忪的睡眼。
“早安”这样向院子里的洛塔尔问早之后,又转向莱因哈特:
“你也早啊,莱因哈特。”
这样说着,像妹妹常做的那样,揉了揉巨狼脖子附近的毛皮。
莱因哈特原本质地偏硬的黑灰色毛早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刺激了,这应该多亏了它名义上的小主人。
电视柜旁的毛毡已经完成,是莱因哈特的迷你版。托这个的福,它最近被小魔头蹂躏的次数变少了。
“喔。”
简单地应了一声,洛塔尔放好水壶,回到了屋子里。
芙蕾多妮卡应该还在睡,洛塔尔没有感应到其他响动。
“……暑假的话,稍微晚点起也没关系哦?”
“嗯?”
面对唯突然提出的,让人有些不明所以的建议,洛塔尔下意识地发出了疑问。
一般来说不应该都是叫人“早点起”才对吗?
“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还没有看过洛塔尔睡着的样子?”
“我?睡着的样子?”
为什么想看他的睡脸?
洛塔尔几乎快要这样说出来了。
然而这个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这句话的羞耻程度——似乎远远不是现在的他或者唯能够驾驭的。
温度还没升上去,温度却已经升了上来。前一个是环境,后一个是身体。
于是他换了说法:
“……有什么好看的啊?”
很自然的回应。无论是谁,都不会好奇自己的睡脸,也不会想特意看自己的睡脸吧。
正如这句话所说,有什么好看的?
“这又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
轻薄的睡裙晃了晃,唯气鼓鼓地嘟起嘴表示不满。
“我只是好奇洛塔尔睡着之后会不会也这样——拉着眼角,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她一边说,一边拉着自己的眼角模仿起平时的洛塔尔。
看到唯的表情,洛塔尔很想辩解说哪有那么夸张,睡着之后不就是跟闭着眼睛似的,只是很普通的一张脸而已吧。
更让人费解的是,为什么她会突然提到这个话题。
“其实我睡觉的时候是睁着眼睛的,表情比平时凶很多,很可怕,见到之后晚上睡觉会做噩梦的程度。”
“咦……我是知道有些人睡觉的时候会半睁着眼睛,很好奇他们为什么能这样睡着呢。”
话题的重点突然就变了。
洛塔尔当然不知道自己睡觉是不是真的是睁着眼的,至少,完全睡着之前他是闭上了眼。
“你这么一说,我也在意起来了啊。”
“对吧对吧。”
“总之先去看看芙蕾多妮卡那家伙是不是这样吧。”
“才不会啦,我每天早上都有凝视那可爱的睡脸五分钟的。”
正常人会做这种事的吗?
意外地知道了不得了的真相。
“话说,唯,你不去洗漱没关系吗?”
然后转移了话题。
“对哦,还没洗漱呢。”
“那我先去啦”这样傻傻地笑着打了声招呼,唯便出去了。
“还好她刚起床的时候比较迷糊。”
洛塔尔发出叹息,而一旁的莱因哈特则是以无可奈何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之后,慵懒地换了个姿势。
“啊——”
没多久,洗手间那边就传来了像是回过神来一样的惊呼。
唯之所以会突然提出“晚点起”这个建议,是因为她想试着叫洛塔尔起床一次。
只是单纯想试试,是怎样的感觉。
不过照现在的情形发展下去,这个愿望要实现起来,着实地花一些功夫了。
洛塔尔跟唯一起简单地吃过早餐,芙蕾多妮卡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唯也没有要叫她起床的打算。
“那家伙倒是有好好在享受暑假啊。”
洛塔尔在玄关一边整理装备,一边朝二楼看去。
自那个事件之后,他就没有去过十三区,今天准备过去看看情况。如果有什么轻松一点,一天之内可以完成的委托,他就顺便接下来做掉。
说是复健有些不恰当,但就总体的感觉来说的确如此。
“……路上小心,不可以勉强。”
唯对那天的事件还心有余悸。
在那之后,洛塔尔阴沉着脸,整整三天没说过一句话。
她不知道洛塔尔那天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也没有勇气问。唯从一开始就完全不怕洛塔尔天生的凶恶眼神,但那天,洛塔尔那可怕而悲伤的表情还是深深烙进了她的心里。
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唯回想着。
两个人初次见面的时候。
……啊。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有见过洛塔尔的睡脸。
怎么会把这种事忘了呢,真是的。
意外地想起了令人高兴的回忆,唯的脸上泛起了笑容。
“怎么了,一会儿面色沉重,一会儿又露出一副很满足的表情……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洛塔尔!难道你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会这样笑吗!”
“笑或许会笑吧?”
洛塔尔皱起眉思考了一下。
比如患了重感冒却坚持不吃药,强撑着跟病魔对抗的时候。
“不过不会是你这样的笑容就是了。”
两种笑的意义完全不同。
“当然啦,洛塔尔才笑不到这么好看呢。”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厚脸皮了?”
“人家才没有厚脸皮,这、是、事、实。”
“我也没有否认啊,因为唯笑起来的时候的确很好看嘛。”
“……你这……怎……么可以……这样……”
被这突如其来的赞美弄得面红耳赤,连双眼也变得湿润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数秒还一副了不起的样子的少女。
唯原本的重点是“洛塔尔笑起来没多好看”,而洛塔尔则是直接说出了“唯笑起来很好看”,理解上有着些许微妙的差别,而效果就差之千里了。
对洛塔尔来讲,“唯笑起来很好看”本身就是事实,没有什么不妥。
说出这话的时候没有经过思考,是脱口而出,所以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这句话代表着什么。不如说,他反而很好奇为什么唯突然无法好好说话了。
“唯,你的脸好红,难道是感冒了……但是之前还好好的啊?”
洛塔尔关切地问着,然而唯只是低垂着头。
“……笨蛋。”
“嗯?你说啥?”
“……呆瓜。”
“呃,抱歉,我听不清,能大声点吗?”
洛塔尔听不清唯仿佛自言自语的呢喃,只好凑近一点。
他心想或许只是叮嘱他多加小心、注意安全之类的,可如果是其他什么事,没有听清的话,之后会很麻烦。
“……唔……我是说你还要磨磨蹭蹭到什么时候!赶紧走啦!”
像是故意等洛塔尔凑过去似的,唯突然跺了跺脚,提高了音量,像是生气似的大声朝洛塔尔叫道。
在那之后——
阳光照耀着清晨的街道,还不到晃眼的程度。偶尔出现的一两只小鸟结伴在低空滑翔,发出清脆的鸣叫声。
黑衣青年晃晃悠悠地于房屋与房屋、树与树的阴影之间。耸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呜哇……耳朵还在嗡嗡响……”
洛塔尔用手按着太阳穴附近,如此嘟囔着。
“……为什么会突然叫那么大声啊?”
搞不懂。
他自然不会因为少女莫名的情绪而不悦,只是洛塔尔现在的表情已经让好几个早起晨跑的路人吓到躲得远远的,改变了原本的跑步路线——不用说,本人自然没有注意到这种事。
随着洛塔尔的前进,周围的景色逐渐发生变化。独栋独户的民宅被复合型的建筑取代,风格也变得多样起来。
最后一次过来十三区,是那个事件的时候。仔细一想,并没有过去多少天。从自家到十三区的佣兵协会,这条路线洛塔尔记得很清楚,倒是不用因为找不到路而发愁。
由于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他走得比往常要慢很多。
“说起来……”
洛塔尔突然想到了之前抱着柳黛的时候就是走的这条路。不如说,他只能走这条路。
他有些后怕地抬头看了看湛蓝与纯白交错的天空。
今天应该不会下雨才对。
一路走来,经过了好几个躲过雨的地方,洛塔尔想着好像跟印象中的有点不同,却记不起具体是哪里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