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有“其他方法”,原来是这样吗……

坐在从律所那边借来的吉普车的副驾驶位上,洛塔尔感受着从坐垫与靠背处不断传来的震动。

车窗外,风景不停向后飞逝。

搭乘了三人的吉普车离开雾隐大都后,沿着唯过去常走的道路前进。他们的目的地是距离南哈纳西镇不远的某片树林。

途中,穿过一片小小树林后所经过某个小丘小溪,让洛塔尔没来由地冒出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但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其他值得一提的了。

驾车的人是柳白,柳黛坐在后排。

那之后——对洛塔尔的回答作出“评价”之后,柳白便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与平时、亦或者之前截然相反。

虽说少了那让人火大的态度跟废话是很不错,但过于安静的柳白却反而让洛塔尔有些不自在。

他真的不是抖M。

洛塔尔知道那种回答根本就称不上“回答”。

这种程度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可那已经是他非常努力、极尽思考之后给出的,他自己认为最好的答案了。

至少,当事人之一的柳黛对这“仿佛是转移话题般的答案”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反感。或者说,那时候,听到从洛塔尔口中说出那样的话的时候,她的反应就像是在期待类似的答案一般。

思考一顿,洛塔尔抬头望了一眼后视镜——

从里面能清楚地看到柳黛。黑色长直发笔直倾泻,有着罕见金瞳的凛然少女。

她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洛塔尔认识中的学生会长。

不可思议。

上一秒还是那个样子,现在却……

这不是坏事。

洛塔尔明白。

可这莫名的寂寞感、疏离感又是怎么回事呢?

顿了一下,洛塔尔自嘲地想到:

他也许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也说不定。

明明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明明在十三区的事件里决定牺牲少女以保全唯,现在却还希望能够保持与她、与名为柳黛的少女之间的联系。

还真是贪心啊,这种人——惺惺作态、道貌岸然。无法承认,却真实存在,毕竟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本人的面前。

“那是——”

然后,没有任何预兆地,当洛塔尔为认清自己而稍稍失落的时候。

这时候,带着些惊讶的低呼将他拉回了现实。

发出声音的人是柳黛。

洛塔尔扭头。他想问她怎么了,却没能开口。于是只好顺着少女金色双眸所视的方向看去——

绿色。

红色。

黑色。

灰、尘埃。

雾、烟雾。

烟、浓烟。

没有清晰的边界,没有规则地混合在一起的这些元素构成了洛塔尔眼中画面的前景,背景则是蓝天白云。

真是一副刺眼的画。

“怎——”

无法控制面部肌肉,无法控制呼吸的节奏,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声带。

比柳黛更为夸张的惊呼自洛塔尔口中泄露。

“怎么回事?火?可是——为什么?怎么会?!那边可是……”

那边,那个方向。

洛塔尔睁大了眼,仿佛那样可以让他看到他所希望的、一如既往的平和景色。但现实却凶猛地撺掇着火焰,强调自己的存在。

他不可能记错,也绝不会记错——巨大树屋的所在的确是会给人如此深刻的印象的地方。

“停车。”

“……”

柳白才是三人中第一个注意到那异样的景色的人。

然而他并没有出声,亦或是停车。至少,在洛塔尔说出这两个字之前,柳白是一点也没有类似的打算的。

不过是普通的山火,会有相关的人员去处理的——充其量,也不过是这么想而已。

“听到你这么说,我想,我们的——”

“我叫你停车!”

柳白一顿,朝咆哮的源头瞥了一眼之后,猛地踩下了刹车——在这之前,他其实已经在减速了。

那样的洛塔尔,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急躁、易怒、极具攻击性。

极具攻击性,是的。

虽说如此,却不是能够引起缺陷兵器“斩空·镜华”共鸣的模样,而是某种,更为危险的存在,是连镜华也会畏缩的程度。

柳白在想,如果他不立刻停下车子,恐怕这个人会直接跳出去也说不定。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车还没停稳,这头黑色的猛兽便冲了出去。甚至在第一步踏上地面的时候没能踩稳而失去平衡,差点摔倒也丝毫不顾及,就这样笔直地朝那个方向冲去。

“洛塔尔!等一下!这样太危险了!”

柳黛紧跟着洛塔尔的脚步下了车,她怎么可能看不出他想干什么?

树林的火势非常凶猛。这种事,哪怕是小孩子也能明白。但柳黛的关切却没能起到应有的作用,说话的对象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短短十来秒的时间,洛塔尔就已经从大路这边来到了树林边缘。接着,没有丝毫停顿,他就这样朝火源所在冲了过去。

与这样的洛塔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柳白,似乎没有事情可以让他惊慌失措,这个男人甚至在这段时间里好整以暇地锁好了车。

“等一下,小黛。”

“可是——”

“冷静。一旦事情跟洛塔尔有关,你就会变得十分……”

是“不沉稳”还是“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呢?

柳白一下子愣住了。

又或者说“都是因为母亲跟我们的关系”。

毕竟,柳黛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他自己也可谓是“功不可没”。是他们让柳黛与洛塔尔之间被这样因果所纠缠的。

“哥哥?哥哥!”

“嗯?”

“不是‘嗯’吧!为什么偏偏会在这种时候发呆啊!明明叫人家冷静一点的不是你吗?怎么一下子反过来了!”

“……是吗?抱歉,稍微……走了一会儿神。”

柳白松了松衣领,闭眼,集中着精神。

“虽然不大,但风是朝我们所在的方向吹的。”

“还感觉不到热度。”

“能立刻反应过来,看来已经冷静下来了呢。”

“还是边走边说吧!”

语毕,柳黛立刻朝刚才发现的小路前进。

“是‘稍微’呢。”

柳白也没有迟疑地跟了上去。

“但从之前那里看的话,火势其实是很大的,蔓延过来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老实说,我更希望你留在车子那边。”

“别瞎说了。”

柳黛头也不回。她保持着随时能进入战斗的警戒状态,稳步前进。

从洛塔尔那不自然的反应与态度来推断的话,不是没有与“敌人”接触的可能——虽说现在连“敌人”是否存在、正体如何都完全不清楚就是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哥哥你就不会锁车了。”

“……哦呀,被你发现了吗?”

顿了一下,柳白才开口。

“状况不明的情况下,与其让我呆在‘看似安全的地方’,还是把我带在身边更让你安心吧?”

“别骄傲啊。不过是基本中的基本罢了。”

“有时候骄傲也是必要的哦。”

“之前还在说我,现在却自己耍起了嘴皮子吗?”

“哥哥。”

柳黛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凝重起来。不过,柳白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从两人的对话之初他就多少感觉到了。

“别看我现在这样,其实我可是很努力地在控制着自己的双腿,不让自己冲出去啊。”

“那么,这次就算你及格好了。”

这句话似乎变成了某个信号。

兄妹两人加快了脚步。

伴随着他们的深入,周围的温度逐渐变高,而那热度的源头也由破碎变得完整。

燃烧着,残根。

燃烧着,断枝。

原本已经无踪可觅的树冠重新出现——以火焰的形状。火焰仿佛点燃了空气,兄妹所处的位置灼热且令人感到窒息。

“……竟然还有这种……”

面对眼前从未想象过的画面,柳黛不禁喃喃出声。

“快别感叹了!这里不是可以久留的地方!”

多呆一会儿,危险就多一分。

这还是单单只考虑火灾所造成的问题,更别说其他不确定的因素了。燃烧产生的热流干扰了直感,他们现在的处境其实是十分被动的。

“嗯!知道!”

柳黛迅速回答。

“可是,洛塔尔呢?他在哪里?”

她皱眉。

以洛塔尔之前的势头,他应该比他们更早到达这里才对。

然而。

无论是人影也好,还是声音也好,没有看到或听到任何与洛塔尔有联系的信息。

“……洛塔尔,洛塔尔!!你在哪里!!听到的话就回答我!!”

在柳白出声之前,柳黛叫起了那个以黑色为标识的男人的名字。

还来不及阻止她,柳白便先一步察觉到了有什么物体急速朝他们所在的地方接近。

“小心!”

他将妹妹护到身后,自身勉强规避了突如其来的“袭击”——几乎是紧贴着那黑色的物体。

不,与其说是物体,还不如说……

托了这个的福,在这恶劣的环境中,柳白明确了那东西是什么。

“九—————重——————!!!!”

落地掀起的尘埃与周围不断响起的火焰声丝毫无法减弱这声咆哮的音量。

是洛塔尔。

从刚才被击飞的势头可以显而易见地判断出的,还有他正在跟谁战斗这点。

对象恐怕就是他所怒吼出的这个名字吧。

柳白朝洛塔尔飞过来的方向看去——

巨大的身影。

一言蔽之,就是这样的画面。

小山一般的轮廓逐渐清晰。接着,五官与其他特征也明显起来。

宽松的斗篷随着热浪起舞,特制的杖型机杖缠绕着狂躁的气息——是荒,覆盖了坚硬毛发的身体与面部,向前突出的口鼻。

无论是那装束还是那外貌,能让人想到的答案只有一个。

“……是兽人?”

代替哥哥,柳黛说出了答案。

然而,这短短的,如同自言自语的几个字却仿佛暴雨中的灯塔似的为手持机杖的熊形兽人指明了进攻的方向。

“——?!”

甚至连声音也无法发出。

以“瞬间”来形容也稍显逊色。

柳白只来得及将妹妹推开——就连这动作都没能全完做到,只能保持着那样的姿势迎接了巨大而强烈的冲击。

仿佛要将地面整个犁开那般夸张,柳白因为这冲击朝后飞了出去。

然而,并没有砸中树木或是像洛塔尔为了停下来而发出的巨大声音。

“原来如此。”

柳白的声音出现在离刚才的地方没多远的位置。

单听他声音的语调,恐怕会觉得柳白还有着非常宽松的余裕。但事实并非如此,如果不是在被击飞之后的瞬间发动了镜华,他恐怕只会比刚才的洛塔尔更惨。

“回去!走——!!”

柳白凝神注视着兽人,突然看似意义不明地大喊出声。

他没有任何余裕,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赢。所以,柳白这时候会做的事情绝不会毫无意义。

柳黛无法应对接下来的战斗,哪怕是带有缺陷兵器“圣剑·艾茵”的她也做不到。先不说那“圣剑”被削弱过,她此刻举起来的佩剑,恐怕连这荒化兽人的一击也接不下来。

柳白如此判断。

这是显而易见的现实。

的确,很残酷。可现实就是这种狗屎一般的存在,至少现在是这样。

所以,逃走!可以的话,逃出这树林!

“不过,还真是难办啊……”

依靠镜华的力量躲避攻击已经是柳白最有效的手段了。

全神贯注于躲闪的他根本没有余力反击。

对手是兽人。

力量、速度、恢复能力都远高于普通人类,怪物般的存在。他们无法使用术式,其原因是体内一直处于半荒化的业,也就是因果之力。有种说法是,正是这半荒化的因果之力赋予了他们怪物般的力量。

事实究竟如何,对于此刻的柳白根本无关痛痒。

他知道的只有一点:

只有在搏命的时候,兽人才会让自己荒化。这样的状态,将会持续到荒化兽人死亡,或者体力耗尽为止——众所周知,兽人的体力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消耗得光的。

至于杀死兽人,呵,还不如想办法耗尽他的体力呢。

对方很强。

即使不是荒化的状态,也会是相当难缠的对手吧。

观察着兽人流畅的追击,柳白得出这样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