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中生物课上，会有用解剖活体青蛙，将其腿部的皮肤剥开，通过用试剂刺激青蛙神经的方式，做一种叫做脊髓反应的实验的教学活动。实验过程中，青蛙的腿会不停的抽搐，即使整个头部和大脑都已经被切去，也仍然会因为脊髓神经反射而不停的继续进行着肌肉收缩。
这种反射行为，我个人认为，也属于“本能”。
已经夜里十点，某只脑袋勉强还暂时留在脖子上，不知道能不能留的更久一点的高达175厘米的青蛙，正在客厅里不停的抽搐着双腿。就算用这种现学现卖的没用知识，也无法把眼前的状况从我脑海中干净的抹去。
“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既然早就察觉到了，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啊！你平时不是话比谁都多，道理比谁都会讲，说起来就滔滔不绝的吗！”
这家伙是这么觉得的啊？可是你现在不也在对我说个不停。
林子萌坐在沙发上，看着一言不发的我，眼神一会死死的盯着这边，一会又像是在生闷气一样故意避开这边。
“而且明明知道有这种事，刚才她出去的时候为什么不跟上啊！”
林子萌的话其实全都是我自己心里也想过的，但是我就是这种循规蹈矩，无法做出进化的生物。允许自己自责的时候把自己千刀万剐，但是在应该清醒的时候却听不进任何亲近之人的一丁点埋怨。
此时的我，第一时间脑中闪过的，不是怎么改变自己这种不可能的事情，也不是怎么找到赵玉轩。
而是“我要怎么跟家里人解释”这样的话。
而充分的认识到了这一点之后，对解决问题一点帮助都没有就更——
烦。
在赵玉轩紧忙跑出家门，现在已经夜里十点也迟迟没有回家的现实降临了之后，我终于还是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向林子萌和盘托出。然而并没有得到幻想中的理解。果然还是变成这样了。我怎么就没有一点长进啊。
为什么不向父亲和赵阿姨解释呢？
……
别想了，没有什么深远的理由，我也不是每次都能想个有趣又有内涵的脑筋急转弯出来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我这个人之前头脑弱智，而且现在又怂成这样。
“别说了！”我心烦意乱，完全没有心情理会林子萌的小脾气，“我哪知道她们已经碰过面了啊！白天问她的时候，她跟我保证过的啊！”
真好，反正我也不打算把自己当做人类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其实事实是很清楚的。不管胡说八道的多漂亮，就是找借口而已。对于自己没有阻止这一点——因为自己的心烦意乱而忽略了当事人的反应——找再多理由也只是更加精进我的逃避能力而已。但是林子萌见我如此说，也无法再多嘴，只好窝进沙发里，抱着方形印有动画人物头像的枕头，摆出一副河豚快要炸开的光景一样的臭脸。开始摆弄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手机。
怎么了这家伙，之前不是还一直嚷嚷着嫌赵玉轩麻烦，想让她有多远走多远的么？做人就得把想法给我坚持到底啊！老爸没教过你吗？所以不要这样看着我！
我捂着头，胳膊用力的压在大腿上。抖动的双腿让我的肘关节也跟着上下运动起来。手指浅浅陷入我的额头里。之所以不是深深的嵌入，大概只是因为我的肌肉并没有那么发达。
……
就算你这么含情脉脉的盯着我看，我也想不出办法啊！那家伙突然就出门，发短信也不回，打电话也不接，也不告诉我她的亲生姐姐到底住在哪……
其实硬要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像是女仆咖啡厅，还有之前遇到她姐姐的网吧。但那个女人会老老实实的住在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吗？
我想不会。在确认了她确实是个厉害的人物之后我更加确信了这一点，当时在那里洗澡，只是她故意制造的在那里蜗居的假象。好让我对她保持怀疑。
连我会怀疑而犹豫这一点都考虑了进去，足以说明她想自己见一面赵玉轩的欲望有多么执着。如果好不容易得到了和妹妹二人相处的机会，她绝对不会还故意留个机会好让我过去搅局的。
还是向父母求助吧……只能这样了……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就算现在我冲出去找也已经瞒不住也来不及更不可能找得到……
我缓慢的站起身，林子萌并没有反应。她大概是以为我要冲出去找赵玉轩了吧？关节处发出过于干燥的声音。数着步子走到了父亲的卧室前。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那个站在云端上无聊的，毫无作为的，完全不阻止的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全知全能的存在。
算我求求你，赶快把她送回来。
不然我也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了。
“……”
门吱吱啦啦的开了。
“天降一声巨响！老子闪亮——”
咚——
“漩涡鸣人连弹！”
林子萌一个重拳，狠狠的击中了某人的头部。话说人家旋涡鸣人是用腿技，而不是拳头吧！
扎实的挨了这一拳的，当然并不是我。我还没有要死到那种地步，尤其是在这种状况下。更何况，被打开的也并不是父亲卧室的门。
“痛痛痛……你这母猴子！就不怕我咬到舌头吗！？”
威胁果然比祈祷有用啊。看来神明不仅这么乐善好施，而且还很守时的样子。
赵玉轩回来了，并且一如往常的操着那口电波的台词。头发有些乱糟糟的。眼睛也看起来有些红肿，虽然还是一回家就不知轻重的大放厥词，不过还是可以隐约看出她刚刚有用手在脸上磨蹭的印子。
……是努力的印迹。
“你还有脸说！到底跑哪里去了啊！害得我……我哥好担心你啊！偷腥猫！”
扯上我干嘛？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的说自己很担心嘛……虽然我的确很担心。
“去漂亮的解决BOSS的时候，不告诉队友，可是不立flag 的常识！”
一脸傻笑着，傻乎乎的继续说着这样的傻话。你到底有没有认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啊？
不过……队友啊。
或许，也没有那么不合格也说不定。
“哼，我还以为你消失在东京湾里了呢。”
“很遗憾，东京湾在日本，我又没有随意门。”
听到赵玉轩这么有精神的反驳，我倒是觉得奇怪了起来。
她不是去和姐姐对峙了吗？难道已经两个人一起姐妹相认，然后抱头痛哭就漂亮的解决啦？那还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虽然想的这么轻松，但是我的身体还是一下子就瘫软了下来。紧绷的神经瞬间获得了放松，散掉的腿部肌肉一瞬间甚至感到有点站不稳——还好她平安回来了。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交代才好……
“你倒是永远消失在那里才好！离家出走就不要回来啦！反正……”
“林子萌！”
糟糕，林子萌这个笨蛋又得意忘形了。我大声的呵斥住了林子萌，叫她赶紧把玩笑适可而止。
“呃……哼……”
其实这是林子萌难掩内心的开心的表现，但是这个家伙每次过于高兴的时候就会兴奋过头，一兴奋就会不由自主的怼起别人来。到底是遗传了谁啊？
我实在是很担心她们把话题又歪到不知道哪个次元里去。好在这次林子萌很识时务的听进了我的话。只是鼻子里发出了有点不满的声音，撅了撅嘴，故作不服气的把头发甩到一边去。
“没关系的啦……大哥哥。”
然而更让我感到出人意料的，却是赵玉轩也这么说。我本来正感到事情出现了转机，可是她自己却开始泼冷水。
“不是啦，林子萌她……”
“和林子萌真的没关系，我知道的啦。大哥哥不要总是把我电波的一面当做什么都不懂好不好，我会很困扰哎。”
“我不是……”
有点奇怪，突然说些什么啊，她真的没问题吗？
“比起这个，我现在脚好痛，脑袋也好痛，到处都好痛，好想要舒服的泡澡，躺进被窝里，悠闲的看漫画，玩手机啊！”
“所以我们一直在等你回来啊，你要的那些都可以准备……”
“不要马上就对我那么好啊大哥哥。”
赵玉轩从回来以后就一直和我保持着微妙的距离。用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在抗拒着我。不，是我和林子萌。
赵玉轩虽然表现的很开心的样子，但是却迟迟不从门口继续往里走。
“脚很痛，因为走了很久，没接你的电话……对不起。”
“……到底怎么了啊？”
这副样子绝对不是什么漂亮的解决了事情的样子啊。
“没什么啦，之前的事情也是，一直瞒着哥哥和家里人，给大家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林子萌也是，肯定觉得十分困扰吧？都是因为我。”
“哈？是，是这样没错啦……不过也没有那么……干嘛突然说这个……”
林子萌本来只是在一旁看着我们，对赵玉轩的异常还处于刚刚发觉的状况。突然被人提到，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给会长也是，尤其是大哥哥也是，都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吧？真的非常的对不起，非常的抱歉。非常的不好意思。非常的……还是只能说对不起！”
小小的手掌握紧了又松开，脑袋也从和我们处于同一个水平线，逐渐的变得越来越低。她的表情开始抽搐，最终还是重重的把上下眼睑扭在了一起。深深的鞠了一躬。
“我很……喜欢看漫画，看动画，看小说。”
然而语言却突然一转，说起毫不相关的事情来。
“每次当我……当看到里面的主人公……对，就像大哥哥和大哥哥的朋友们一样，总是能很快的吸取，很快的想出办法，很快的就振作。”
不，不是那样的，我才不是那样的。
“所以，大概我只是想站在你们这样的人身边，只是想寻求保护……只是想不讲道理，只是想整大哥哥一下……我真的很无耻，很像个寄生虫，我……”
你说的完全不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你和林子萌都快闭嘴！
然而即使脑中已经开始嗡嗡作响，我却做不出任何阻止她的反应。
“我就算道歉，也不知道能被接受吗……”
能被接受吗？
“根本不够吧……可是我自己却总是说着还不足够，还需要更多的……你们看着我，我也觉得很羞耻啊，我也觉得很……就是很羞啊……”
说着，她还不忘保持着这个完全没有平衡可言的姿势，摸了摸自己的头。
虽然语无伦次，但是赵玉轩却从头到尾保持着清楚的发音。也根本不是要哭的哭腔。语言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她的嘴里蹦出来，然而我却完全不想理解。她的内容是如此的激烈，然而却一直保持着轻声细语。就像不想麻烦到已经睡觉的父母一样。
林子萌也像是被吓到了一般，茫然的看着她。眼神也从开着玩笑变成了些许害怕，又转而看着我。
赵玉轩终于不再说下去。但是她的脚边，却也见不到一滴眼泪。
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被父母责怪会怎么样，自己的立场又怎么样。
我必须说话。
“……你不要，搞错了啊。”
赵玉轩似乎是动了动，但是又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我抓紧这个空档。赶紧给林子萌使了个眼色。让她赶快也做点什么。
林子萌完全不明就里。不过这种状况下，我能要她做的事还有什么呢。
完全不是因为明白了我的意思，而是出于自己的意识，林子萌终于不再旁观。而是冲上去，做了我这个大男人不方便做的，但是现在必须有个人对赵玉轩做的事——
她从背后猛地扑了上去。紧紧的抱住了她。将她的头，杂乱的头发，完全抱入了自己的怀里。
“我们，从来都没有，一丁点都没有……”
不知道自己的意思是否表达的够清楚，自己的想法是否能够变成根本无法同调的电波——我还是一字一句的说了下去。
“绝对没有，觉得你是我们的累赘。”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读懂了这个小小电波女的意思。
但是这是我唯一可以做的，能够做的，绝对要做的——
回应。
如果她再继续道歉，我和林子萌就只好用打的让她清醒一下了。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大哥哥，果然很厉害。”赵玉轩终于停止了沉默，虽然脸还埋在林子萌的胳膊圈里，但是却有一点隐约的笑声。
“明明大哥哥们才是最应该烦恼的，明明自己只是见了个姐姐而已……根本就不值得这么夸张的……”
“为什么大哥哥和会长他们，都可以面对敌人，那么勇往直前。为什么我只是因为觉得被姐姐抛弃了……就……”
难受那么多啊！
“好难受，可是眼泪也完全不能哭出来，好生气，好愤怒，好可怕……”
压抑的裂缝，终于变成了雅鲁藏布大峡谷。并且充分的爆发出了雅鲁藏布江。
“我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我的姐姐……是不是非得我们互相摆出一张可憎的脸啊！为什么啊！为什么我这么弱啊！为什么我不会必杀技啊！为什么我那么拼命也摆不出臭脸啊！好难受啊！好烦啊啊啊啊！”
小小的拳头，击打着林子萌的大腿。怎样才能平息这个女孩子的颤抖。我也无法理解。
“俗套到不行……这种八点档小说到底有谁会看啊！”
该说的都说了，说出刚才那句话已经是我最大的能力了。我无法说出更多鼓励的话语。我和林子萌只好就那么呆呆面对着这个小野兽，等着她发泄。
真的，是一件苦差事。
“所以……所以……大哥哥，真的很感谢。我不会再道歉…”
——请你们收下我吧。
——拜托你们收下我吧。
我和林子萌的态度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实在是想不出什么话继续接下去。
或许现在只有沉默，才是最精彩的对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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