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微刺目的光丝闯过狭小的缝隙稍稍驱散了带有潮湿霉味的味道,金属反射的强烈光芒没有丝毫缓冲的意思就于刹那之间遍及了整个巨大地下空洞,无情地宣告着崭新一天的到来,众人(狗)终于从嗅觉的煎熬刑罚中获得一分喘息的机会。
夜枝言的状态已经开始好转,如同溺水之人刚刚被救上岸时急促紊乱想要捕捉一切氧气的呼吸渐渐化为舒缓有力的张驰,由于过高体温导致的不健康潮红色肌肤也回复了白皙。
然而这一切映冰华并未察觉,两只忠心耿耿的狗也如同石雕一样静立不动,默默守护着两位少女,流动的飞尘都如同静止不动了,这静止场景如同艺术画般静谧而不可侵犯。
守护契约崩散的失落感只维持了几秒钟,可残留的余韵却还隐藏在映冰华的体内,敲打着,扰乱着她的思绪。
不愿承认的念头深深扎根在映冰华的心房上,与她签订契约的可是徐潇然啊!他的强大是自己亲身体验过的。无论多么压倒性的劣势,似乎只要有他在身边,总能够坚持到胜利曙光来临的时刻,这也是她放心他一个人去诱敌的理由。
她下意识认为这只是他开的有些恶趣味的玩笑,只要继续等待就会看见他带着实际并不讨人厌的温暖笑容从意想不到的地方蹦出来,那时候一定要痛快地给他一拳。
煎熬过了仿佛永无尽头浸满黑色的黑夜,他都没有如她猜想般出现,映冰华开始坐立不安,焦躁感与心跳交织着谱写成一曲乐章,不知疲倦地不停演奏。身躯也仿佛受到了乐章的鼓舞,全身肌肉都因此颤栗地舞蹈,消磨着一直保留仅存的理智。
她开始不自觉地陷入自欺的沼泽,不停喃喃自语念叨他还活着,似乎这样继续下去,她的愿望就能够转化为真实,然而事实是她仅靠着语言堆砌的堡垒努力维持着心中的一线希望。
轻微却频繁不休止的动能传递到靠在映冰华膝盖上休憩的夜枝言身上,她缓缓睁开了浓密修长睫毛遮蔽住的眼瞳。
终于发觉了周围环境的异样,疑惑顿时充塞了她的心扉,经验所致的残酷清明又来得如此之快。
“安德鲁,安德娜,难道是有人趁我昏睡的时候袭击了我们?”
她的眉头皱了皱,似乎已经意识到敌人的实力棘手,但很快恢复了常态。
“已经确定有至少两位从神参加了这次袭击,回城即可调查他们的身份。但是……”
狗们语气的迟疑使得夜枝言相当惊讶,在她的印象中两只狗不论何时都是快速果决,甚至接近冷酷无情的。
“那位之前与您战斗过的男孩孤身一人为了使小姐和另一位同伴逃离将敌人引开。至今未归,生死难明。”
说到这里就连它们的语气中都不自觉中沾染了几分敬意,夜枝言有些不可思议,一个相处时间只有不到一小时的陌生人会为了自己赌上宝贵的性命。
“这位小姐怎么了?你没受伤吧?”
细心发觉到映冰华的精神状况不太正常,夜枝言递出了关切的问候。
映冰华没有理会她的问题,只是尽量使身体蜷缩在一起,双臂交互着将外界的一切拒绝。
“详情我们也不太清楚,可能是有某些特殊的手段能得知那位男孩的情况。”
两只狗善解人意地帮她开了口。
“不管具体原因如何,他帮助了当时无力战斗的我,身为那位大人子嗣后代的骄傲绝不能容忍有恩于自己的人可能在受煎熬。”
语气中的炽烈骄傲并不使人厌恶,反而将她衬托得更加光彩照人,有如阳光般的光芒一瞬驱散了所有弥漫在周身的阴霾。
“安德鲁,随我出发。安德娜,继续留在这里保护这位小姐。”
发出简短有力的指令后,一边小心警惕四周,一边迈着绝不退缩的坚实步伐踏向别墅的所在地。
距离别墅还有不短的距离,但是天空中堆积着山岳般压迫感的浓灰色厚云层完全遮挡住了巨大金属反射的光芒,还未临近就能感受到极其浓厚的不详伴随着激烈的雨声扑面而来。
“那位男孩大概逝去了。”
安德鲁低沉的声音仿佛在为其哭诉哀叹,能够清晰感到对之满满的敬意与惋惜。
“是‘界之哀诉’么?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个家伙那么强,的确有些可惜了。”
她口气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手却用力压在心口处,拼命压抑住不甘后悔等负面感情混杂在一起的喷泉,害怕自己会因悔恨愤怒随意发泄。
“我们继续前进,没有确认他的尸体还不能妄下定论。”
她当然知道敌人很有可能利用“界之哀诉”作为陷阱来守株待兔,等着她送上门。
不自觉的,两只手交握互扣,发白的指节暴露了埋藏在内心最深处不为人知的恐惧,僵直的腿部不住发抖,诉说着想要逃离的迫切心愿。
干裂的块状泥土还未因为泥土的湿润而重新成为整块,树干烧焦的臭味不断刺激嗅觉末端,碳化的木头上偶尔还有余焰被浇灭导致的烟尘溅起,原本低矮的灌木丛早已不见,只遗留下被火炎熏烤过雨水冲刷出焦黑的根部,战场遗留的各种蛛丝马迹皆在毫无顾忌展现敌人的强大。
将全部精神都用于索敌上,意识敏锐到一粒微尘拂过都能够即刻知晓,安德鲁亦如临大敌地绷紧全身肌肉。
她当然不是不害怕,但是作为那位卓越功勋宛若星星繁多,穿越了无尽时光一直支撑着诸界大人的子嗣后代,她将数不清她才能所不及的重担揽在了自己肩上,这是作为那位大人看重于她的骄傲,一直负载着这些,她居然能够走到今天,回头看去也许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
对于那位才刚知晓名字的男孩她似乎怀介着某种名为“友情”的想法,得知他死讯后心中会凭空滋生出无端的愤怒与感伤,这或许也是她坚持的缘由之一吧。
在神经极度紧绷的状态下终于踏入了“界之哀诉”的领域中,这是世界为了哀悼每一位死去的从神而降下的送葬歌,会持续一天一夜,同等级神灵进入其中都会受到极大的压制,更别提弱小的其余生灵了。
“接下来的道路只能由我一个人走下去了,安德鲁你留在这里,方便那位大人来时指出我的方向。”
安德鲁没有多余的劝阻,它知道自己家小姐的执拗性格,决定了的事情只有那位大人才有资格使她改变想法,它虽然满腔焦急却也只得无奈止步。
才刚刚进入“界之哀诉”中,一股无形的压力就迟缓了她原本快速的脚步,满怀哀念的雨水卷着阴郁的气息密集地砸在身上,原本被几乎完全压抑住的哀伤浪潮不受阻挡呈几何倍数冲垮了她由铜墙铁壁变为薄纸的心理防线,泪腺不断分泌出晶莹的液体,暴露在狂风暴雨下的鼻腔呼吸难以跟上悲伤带来的副作用所消耗的氧气。
脑中再也没有时间的概念,不知过去了多久,由于过度哭泣所导致的头痛欲裂感袭来,意识涣散难以集中,身体摇摇欲坠即将倒下,歉疚与悲伤感却没有被雨水洗去。
一阵仿佛来自于灵魂深处最为纯粹的光温柔顺着夜枝言身体滑过,整个身体都被吸住难以自拔,累积的负面状态被轻轻拔去。
她愣了一阵子,似乎不会出现在她脸上的羞愧浮现,赶忙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是那位大人来了,她本能知道,被看到了如此失态的样子真是丢人到家。
高大的身影从上空轻轻飘落,似乎不会溅起一分尘埃,祥和安宁的温柔气息终于笼罩了夜枝言所处的世界。
“我亲爱的曾曾孙女夜枝言,到底是谁惹得你如此伤心,让我来抽他屁股如何?”
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可以迅速给他打上为老不尊的烙印,整齐一丝不苟的银色长发随意披在身后,稍长的山羊胡给他带来几丝儒雅温吞的气质,经历漫长岁月的面庞却只有少少几道纹理,乍一看是温和慈爱的长者形象,但言行给这么想的人心头重重一锤。
夜枝言露出了难堪的苦笑,不知道该如何对那位时不时有些脱线大人开口,虽然看上去不正经,但是“界之哀诉”所带来的负面效果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这是独身支撑诸界轮回与灵魂的神灵阿努比斯·萨姆塞拉,他是传说中极为稀少的被世界祝福的“观测者”体质,身体永不衰老,他自己都早已记不清自己活了多久,却完全不像那种古板恪守的模样,反倒如同一位童心未泯的顽童。
“开玩笑的,我读取了安德鲁的灵魂,大概知道了你经历的事情。不过有一点不得不责备你,怀着负面感情进入‘界之哀诉’简直是找死行为,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
一瞬间恢复了作为长辈的威严气度,促使夜枝言的心头被吓得一紧,不过随后他与说出口的语言不符地理了理本就整齐的胡须,带着些许满意自豪的笑容看着夜枝言。
知晓老人并无斥责的意思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后又用怀着希冀与不知如何开口的眼神望向老人。
老人无奈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担心,不过在那之前必须先找出袭击者的线索。”
老人以微小的幅度轻轻摆手,肉眼不可见的光屑在空中汇聚成柔和的光流,投影成记录过去影象的画面,那些光屑是还未完全消散的在战斗中受到殃及的植物灵魂,如果想的话阿努比斯甚至可以回顾它们一生经历的事件。
醒目而连续的血线重新在地上描绘出警示线,猩红的液体狂放地四溅,扬起,飞舞。看得夜枝言头皮发麻,与之相对的,老人连神色都没有变化,淡然地继续回溯被时间掩埋的真实。
直至夜枝言看见他决绝坚定在那里挺立着的背影,如同支撑整个宇宙的巨柱,感伤又一次难以遏制地浮现,只是出现的刹那就被清扫为无用的感情却带来难明的空虚,夜枝言对心这一复杂的东西难以理解。
就在她发呆思考时,老人似乎关闭了特意对外人的屏幕。
“我大概知道了所有事情,你还是别亲眼目睹比较好。另外,这少年死前居然带着笑,该说奇妙呢?还是愚昧呢?”
不为人知的,经历过无数更为棘手事件的老人竟微微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点点的浅光从周围接连溢出,凝汇成拳头大小的光球,然后直奔不可视的界域外而去。
“这个老混蛋,那次弗洛特艾普汀坠落也是,这次也是,这么多年帮过他无数次类似的事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真正能成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