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4日,星期四,下午四点三十分】
噗通·噗通·扑通……
我听到了,心脏的跳动。
血液仿佛凝滞,我的双手似乎也因此而显得麻木。布满血丝的眼珠透过一层薄薄的膜,凝视着桌上尚有尘灰的棋盘。
而这时,一只纤细的手悄悄从上方伸出,贴近棋盘。
我凝望着、用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凝望着,那些独属于女性的细长手指。
它毫无疑惑的按住了棋盘中的一子。
然后,轻轻举起——
勇猛的落下!
啪!
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响声。
“跳马”
一声温雅却不失坚定的女声。
她将手撤开,我望了去。——那确实是刻为“马”的棋子。
一匹生性凶猛的野马,就这样跳过了楚河,伫立在棋盘的某处。
我下意识的擦拭着自己的冷汗,心中不禁唏嘘。
(可恶……怎么会这样?)
对方的两批野马已经过了河,车与炮虽尚未移动,然而却毫无损失。
可是,我呢?
我的两辆战车,已经先后躺倒在了她的长矛下,成为了她的功绩。
这种情况下,我该怎么做?
我又能怎么做?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冷汗正疯狂般的涌出,浸湿我的衣衫。
只是轻轻举起茶杯,却发现我的右手也在颤抖。
此时的这个茶杯正如我的心一般,
在不停颤抖。
……呼~
我仍是喝上了一口绿茶。
只是放下茶杯后,
我的双手也不再颤抖。
轻轻的摁住一子,再轻轻的抬起——
啪!
又是一声清脆。
“拱兵!”
又是一声坚定。
倒也并非这步棋有什么高深的意义。
只是如今,不得不这么走。
现在这种情况,只能拱兵了。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孙子兵法》
对于一盘棋而言,虽不至于是什么“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但是每一步棋,都有关于整场棋局的胜败;确实是“不可不察也”。
这一步棋看似简单,实则是将整盘棋局的主动权交由对方。
或许会有人问:“为什么要将棋局的主动权交由对方呢?”诸如此类的问题。
诚然;无论是战场还是棋局,拥有主动权的一方总是能占到优势。
三国时期,诸葛亮率军北伐围攻陈仓,然而强攻二十余日仍然不克,最终不得已在损失惨重后撤军。
诸葛亮率军二十万,来势汹汹。可稍微熟悉三国的人就知道,蜀国的基本盘不如魏国。蜀国跟魏国的人口比大约是1:4。就暂且假设这军人人口比也是1:4吧。
军人人口1:4,这代表了什么呢?这代表魏国军队至少要四倍于蜀军的数量。
因此,蜀国打仗要尽可能在小的损失下歼灭敌人多的军队。
然而攻城战意味着什么呢?
你攻城,我守城。你出一万人进攻城池,我出2000人守住城池。到头来我这2000人死完了,你也得死至少8000人。
这种买卖划算吗?
答案绝对是否定的。
这就是为什么“多智而近妖”的诸葛亮都未能打下陈仓的原因:因为战争的主动权被掌握在魏军的手中。
那么,我为什么要将主动权交由对方呢?
哎,你太心急了。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诸葛亮撤军之后,魏军一名名为“王双”的大将追击。
然后,被准备好了的蜀军击杀。
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魏军看诸葛亮撤军,一时欣喜遂派大将追击。不料被早已准备好了的诸葛亮所杀。
没错,因为“一时欣喜”。
人的情绪往往会趋使人们做一些愚蠢而又可笑的事情。
而我将主动权交由对方的目的,也一目了然。
——没错,就是滋生对方的“情绪”
只要对方因“情绪”而走错或是冒走了一步棋,我就有乘虚而入的时机和反败为胜的可能。
额上似乎浮起一层薄汗,我轻笑了一声。
——来吧,现在你会怎么做呢?
将视线从棋盘上升起。我抬起头,用着略显得意的神情望去。
我发现,她的神情依旧坚定。除了嘴角向上勾了以外。
……等等,向上勾?
这……这不就是再笑吗!
一瞬间,我得意的神情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惊诧。
难……难道说!
我低下了头,扫视着棋盘的一切。
对方的两批野马已经过了河,车与炮尚未移动……尚未移动!?
糟了!
如果他是在等着我的这步棋的话!
抬起头望向她的瞬间,她的手已经低了下去。
轻轻的、
轻轻抬起……
重重落下!
啪!
“平炮,将军!”
“这……不……不可能……”
支支吾吾的语句,裹狭着我的绝望。
被马锁死;囚禁于一处的帅,进入了炮的射程范围。
………
……
…
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不可能的吧……这盘棋……我,竟然……”
输了?
简直……毫无实感啊。
放下茶杯,倒入热水,四周顿时茶香四溢。
提起茶杯,缓缓喝下,清润香气于口中横扬;淡雅茶香缠绕鼻尖。
这便是绿茶,一种好喝的饮品。
不过,我倒是并不喜爱。
而眼前的少女或许比起我更爱这青绿色的液体——她双手捧着茶杯,吹了吹温热的茶水。随后又将茶杯递向嘴边,儒雅的啜去一口。
作为一个咖啡派的人士,我向来认为茶水与饮用水一般平淡无奇;可我望着她那温雅的品茶模样,心中却也泛起了几丝对茶水的敬意。
或许她不仅精通象棋,对国粹的茶艺也有所研究吧。
心中如是想着,我再次放下杯具。在茶香尚未退却之时;我笑着开口,向她说道:
“没想到,你象棋水准很高啊。”
“嘿嘿……”
她挠着后脑,露出了带着傻气的微笑。
“还好啦,只是看过几本有关象棋的书籍而已啦。”
她虽说如此,但在我的心底,却不得不佩服她的棋艺。
我与她下了三盘象棋。
这三盘里,我用过各种方法,绞尽脑汁;可结果却是全盘尽输。
况且我输的心服口服。
因此,我不得不佩服萧霜的棋艺。
“萧霜,你有去参加过一些象棋比赛吗?”
带着佩服的目光,我向她问道。
她先是楞了会儿,随后摇了摇自己的头。
“似乎……没有呢。”
我的脑中闪过疑惑。
“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呢?”
“唔……”
她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说。
于是,我信誓旦旦的做出了保证。
“尽管说吧,我是不会笑的。”
“当真?”
“当真。”
我坚毅的目光望向了她。
“好吧……”
我的保证似乎打动了她。
顿了顿,她说道:
“因为……像那种高手云集的比赛,我肯定初赛就输了……”
“噗嗤。”
“啊!你笑出声了!”
她指着我的眉头说着。
“不,那个……我没有。”
“你肯定笑出声了!刚刚我都听到了!”
“额,唔。好吧,抱歉。”
带着嘴角压不下的些许弧度,我向她郑重的道歉。
请千万不要误会,我没有任何嘲讽她的意思。
我只是听着她说出这话时,为她那略带不自信的可爱所“折服”了而已。
我挥了挥自己的右手,向她说道:
“放心吧,萧霜。不可能的。”
“啊?”
她疑惑的歪了歪头。
“我是说,你参加象棋比赛初赛就被淘汰的事,是不可能的。”
“哎?为什么啊?”
她的神情仿佛在述说着“天真”二字。
我邪魅的笑了一声,举起了茶杯。
“因为我是参加过象棋比赛,并得到过二等奖的人啊。”
“……哎?”
她楞在了原地,
一会儿后,她的神色便被惊诧所占据。
“哎???????”
“哼哼,吓了一跳吧。”
抱住双臂,我稍稍有些得意。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可是,你不是刚刚才下输了我三盘吗?”
一瞬间,得意消失了。
此刻,我的脸上布满了黑线。
“唔……我确实下不过你就是了……”
“不说这个!”
她小小叫了一声,中断了这个话题。
接着,她又说了下去:
“如果说叶尘斌是第二名的话,第一名是谁啊?”
“这个……”
“拜托你了!我很好奇!”
见我的言谈之中有些犹豫,她便立刻合十双手,真诚的向我请求。
“倒也不是我不想回答你啦……”
我挠起了自己的后脑。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个冠军是谁啦。”
“哎?”
“因为她是「匿名」参赛的。”
“……哎?”
我点了点头。
“嗯,是的。”
我参加的那场由象棋协会组织的象棋比赛似乎有这样一条规定:
为了保证参赛选手的隐私,选手再向工作人员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后,可以在比赛中使用「代号」来「匿名」参加比赛。
虽然我不是很理解这项规则的意义。不过在决胜局的时候,我面对的确实是这样的一位「匿名」选手。
“决胜局的时候,对方似乎为了保证自己的身份不被泄露,特意戴上了口罩来捂住自己的口鼻呢。也不知道她是谁,不过看样子,似乎是个女生……哎?萧霜,你怎么不说话?”
我望了过去,只见萧霜愣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喂,萧霜?”
“啊!不!不是的!我不是「x」!我不是!”
“不……你在说些什么啊?”
我歪起了头。
“啊!不……那个,我是有点累了而已……”
“累了?”
“嗯!累了!”
她义正言辞的厉声说道。
“这样啊……那你稍微休息一下吧。”
我如是说着,拿过了她的茶杯,往她的茶杯里加着热水。
茶……茶……X……
说起来,那名象棋比赛的冠军用的代号,好像就是「X」啊。
嗯……萧霜是认识那名冠军吗?
要不问问看好了。
“萧霜,那个象棋比赛的冠军,你是不是……”
“啊啊!!!!!!!柳柳柳柳……柳学姐人呢!?”
“啊?”
我歪着,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柳学姐……你是说柳楚清是吧?”
“啊,对!是的!就是柳学姐!”
握着冒着热气的茶杯,我将它放在嘴边。
“她的话,今早给我发了一封短信。说是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就请假在家中休养,让我把她放在班里的复习资料给她送过去。”
咕噜……咕噜……
擦了擦自己嘴角留下的绿茶残余,我悄悄叹了口气。
“哎,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
握起温热的茶杯,稍稍饮了一口绿茶。
“怎么?你来真相社是要找楚清吗?”
萧霜点了点头。
“嗯……是的。”
说道这,萧霜站起了身。
她走到了自己书包旁,从里面取出了一封信。
“这是感谢信,是关于帮忙找猫的那件委托的。”
“你竟然真写了感谢信啊……”
“真相社的委托要求上不是有写,完成委托后需要委托者写一封感谢信交由真相社全员吗?”
“虽然上面确实是这么写的,不过至今为止还没有人遵守过呢。”
我耸了耸肩,露出了一副无奈的模样。
“再说,这则要求也不只是柳学姐说着什么:‘充满敬意与爱戴的、只属于我们真相社、探寻真相所得的感谢信!那将会是充斥着多么浓烈的谢意啊!’这般意义不明的话,强行要求我加上去的东西而已。不用在意就行。”
“可......可这封信真的是我很认真写的!”
她的神情里浮现了一抹认真的意味。
望着她认真的神情,我便也不好将她的谢意避之门外。
“很认真的吗......那我还是替我们那不成器的社长好好收下好了。能给我了吗?”
“啊……当然可以。”
萧霜似乎有些害羞,脸上出现了一丝温润的绯红。
她将信递了过来,我接了过去。接到时,她便开始了喃喃小语。
“其实这封信是我昨晚没打草稿随便写的,所以其实也有很多错字和语病……”
“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啊……请、请便。”
她似乎还有些腼腆。
……
嘛,
还是算了。
我尚且并没有什么喜欢看感谢信的癖好。
想要看感谢信这种东西的人,应该是楚清吧?
她总是喜欢收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感谢信也不例外。
“啧”声一笑,我将信插入了自己胸前的口袋里。
“信我收到了,我会转交给楚清,放心吧。”
“唔……不看吗?”
“嗯。我还是等楚清回来之后再跟她一起看好了,毕竟是给我们这个真相社的感谢信。”
“这样......吗......”
她语气中好似还有一丝遗憾。
“嗯,怎么了?信里是有什么需要我单独看的东西吗?”
“不不不不不!绝对没有那种东西!”
一瞬之间,萧霜的脸已完全被绯红所占领。
望着那抹绯红,我不禁露出了略带恶作剧兴致的微笑。
……怎么说呢?
红着脸害羞的萧霜,
我姑且,并不讨厌。
因此……
还是挺可爱……的吧?
“PIA!”
我老旧的脸上,印刻出了自己的右手印。
不……我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冷静,冷静,你可不能在这里屈服啊尘斌。
我已经决定将高中生涯全部用在学习之上了,脑子里怎么能出现这种桃色幻想?
没问题,没问题的尘斌。
我爱学习,学习爱我,没有问题的,尘斌。
嗯,你没问题的!尘斌!
“那个……你没……事吧?”
“没事……我挺好的。”
抚着自己的右脸,我咳嗽了两声。
“咳咳……总之,说回一开始的话题。你的棋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宛如要刺破我的鼓膜剧烈叫声打断了我正说着的话。
我一脸诧异的望向萧霜。
“怎,怎么了吗?”
“那那那那那……那什么!项月雀还好吗!?”
“你说谁?”
“项月雀……项月雀就是项月雀啦!”
简直就像是喜欢儿童动画的小孩子被自己的父母询问儿童动画里的人物是谁所做出的介绍一般。
萧霜自己似乎也注意到问题所在,她顿了顿,补充道:
“就是昨天在天台上的那个女生啦!”
“天台上……哦,你是说那个跳楼少女吧?”
我握起一旁的茶壶,往自己已经见底的茶杯里加上茶水。
“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昨天是楚清送她回家的,今早也正常来到了学校,看样子正常的很。”
“那……那我们去看看她吧!”
“哎?看她?”
我的脸上露出了嫌麻烦的表情。
“不要啦……昨天才出了那事,现在去找她不会很尴尬吗?”
“唔……说的也是。”
她思考了起来,咬住了自己的右手拇指。
“那就去看一眼,看一眼可以吧?”
“……偷窥?”
“不不不!才不是偷窥呢!……你……你想啊!关心她的偷窥,怎么能叫偷窥呢?”
“孔乙己式的反驳呢,辛苦了。”
“不,才不是孔乙己呢!只是,额,这个......”
激动的萧霜已然是语无伦次。
我测过了身,用手捂住了嘴巴,窃笑了起来。
好像在一瞬之间,就明白那些小学中喜欢欺负女孩子看其反应的男孩们的心情了。
一会儿后。我喝了一口温茶,止住了窃笑。
“好啦好啦,我就陪你去看一眼项月雀就是了,你也别纠结了。”
她转过身,似乎才刚从纠结中脱逃而出。
“哎?当真?”
我点了点头,言辞确确的回答道:
“当真。”
“唔……”
“……别一副要哭出来样子啊,这样外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虽然确实欺负了一下就是了。)
听了我这话,她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带着一丝哭腔说着:
“嗯,我知道了……那么,我们现在就动身……”
“等等。”
“哎?……怎么了吗?”
“别着急啊,我茶还没喝完呢。”
散发着温热与蒸汽的茶壶依旧在我的手中。
我缓缓的、缓缓的喝了一口绿茶。
【下午五点二十分】
学生会室外、中庭楼梯前,站立着一男一女两人。
就在此,我扶住了双眼。
“呐……我说萧霜啊。”
她转回头,望了望我,问道:
“怎么了?”
我沉默了些许,脑中一瞬闪入了大量激动的语句。
但最终,我叹了口气。
“那什么……”
我平缓的说着。
“虽然我确实说过如果当面碰上了项月雀会很尴尬之类的话啦。但是……”
我顿了顿,深呼了一口空气。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穿着西服啊?”
正如您所见。
在学校之中,我们二人正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
“唔,果然……不行吗?”
萧霜的脸上露出了遗憾的神色。
“不……倒也不是不行啦……只是你不觉得,这样会更引人注目吗?”
“这两件衣服还是我从话剧社那里借来的。那边似乎只有这身衣服是比较正常的。其余的还有王子装和公主装的说……”
“所以说就不能不穿吗?为了变装而去穿更加显眼的衣服,这不是本末导致了吗?”
“唔……抱歉。但是……能暂时不要换吗?”
“哎,为什么?”
我歪了歪脑袋。
“因为……唔……总之,请你暂时不要换!”
如是说着,她向我鞠了一躬。
“?”
我的脑袋里充满了疑惑。
老实说,我不太理解她的举动。
明明自己也清楚穿这种衣服容易招人注目,会破坏她提出的“看一眼”项月雀的计划。可她却不想让我将这身衣服换掉……这是为什么?
虽然很想深究一下,但是这毕竟是个人隐私。仔细想想,还是算了吧。
而她现在如此诚恳的请求我别换回校服,现在一口拒绝似乎也有些不妥。
总之还是先答应下来吧。
于是,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暂时是不会换的。”
“啊!谢谢!”
听到了我的回答,她又是猛的一鞠躬。
“不过要是穿西服的话,你要不要绑一个马尾呢?那样似乎适合一点。”
“唔……说的也是。不过叶尘斌,你有发带吗?”
我摊开了手。
“我是个男生,怎么可能有发带?不过橡皮筋我倒是有,要不你将就将就?”
“也行的说……能帮我绑一下吗?”
“哎?让我来绑?”
“嗯,我稍微有点不太会弄。”
“……好吧。”
我如此应答道。走了几步,绕到了萧霜的背后。
我轻轻的、轻轻的,用手梳起了头发。
柔软的头发似乎散发着一股淡雅的香气,令人有些着迷。
“叶尘斌,你似乎很擅长梳头发?”
“啊,还好吧。以前帮人梳过。”
“是帮柳学姐梳的吗?”
“你到底是在说什么啊。”
我不以为然的回答道。
“哎?不是吗?我听说你们两个是在交往啊。”
“……”
我的手稍稍抖了一下。
“你这是听谁说的啊?”
“新闻社的人。”
“新闻社的人天天就像搞一个大新闻,你还真信了他们的话啊。”
“唔……那么真实情况呢?”
“真实情况?”
“嗯,真实情况。”
她如此言辞确确的说着。
我稍稍的叹了一口气。
“真实情况就是,她是一个经常给我添麻烦的前辈。”
“哎?就这样?”
“嗯,就这样。”
“那你为什么还要留在真相社呢?你明明可以不管……”
“梳好了。”
我打断了萧霜的对白。
“啊,谢谢。”
说罢,她向前走了几步。甩甩头发,确认了一下马尾是否被确确实实的固定住了。
我将她不算太长的留海向后梳,露出了光亮额头的同时,也在身后绑了一个小小的马尾。
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的我,用着稍显自大的语气询问着萧霜:
“如何?我的技术还算不错吧?”
她点了点头。在摆弄着马尾的同时,也露出了如同专属于不谙世事的孩童们那夹杂着激动与兴奋的无邪微笑。
“挺好的!说起来,你这梳头发的技术是在哪学的啊?”
“其实每一个有着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妹妹的男生,大多半都会扎头发这项技术......咳,先不提这个,萧霜。”
我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抬起头来望向萧霜。
“你说,项月雀大概什么时候才从学生会室里出来?”
“唔……”
细小的手点在了嘴唇一旁,她似乎是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大概……大概快了吧。”
“大概?”
我歪起了头。
“嗯……就是大概。”
顿了顿,她继续说着:
“通常学生会的干部晚会五点半就结束了。叶尘斌,现在几点了呢?”
我抬起手,望了眼手表。
“五点三十四。”
“已经三十四了吗……那多半是会议延迟了吧。”
她背对着我、向着学生会室的门口,言辞确切的说着。
“大概延迟多久?”
“不清楚。少则五分钟,多则半小时吧。”
“这样啊……”
倚靠在中庭的墙柱上,我托住了下巴。
一会儿就要跟那个跳楼少女见面了吗……
一想到这,我的眉头就稍稍皱起。
说实话,说不在意她,那肯定是假的。
即便我尽可能的在涉及与项月雀有关的对话里,尽可能的保持冷漠的应答。但说不在意这个跳楼少女,那肯定是假的。
说实话,我极其害怕我昨天说的那些话打击了她的尊严,令其受到伤害。
毕竟我知道那些话用来伤人是多么的锋利。
“叶·尘·斌!”
“啊!”
一声高昂的尖叫令我浑身一抖,强硬的将我从思考拉回现实。
受惊的我环顾四周,连声询问:
“怎,怎么了?项月雀出来了??”
可望来望去,却也没看到项月雀的人影。
“那,那个……”
眼前也就只有似是想要说些什么的萧霜一人而已。
“呼,原来没出来吗……吓死我了。”
如是说着,我歇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
“那个……叶尘斌,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呼……有什么事直说吧。”
“请,请……请把这幅眼镜戴上好吗?”
“……哈?”
我的语气里满是困惑。
揉了揉眼睛,将视线往下拉——她的手里确确实实的捧着一副八十年代的黑框眼镜。
收回视线,我的神态又多了几分疑惑。
“这也是从话剧社借来的?”
她果断的摇了摇头。
“不,这是我自己的。”
“那你是近视眼?”
“不是,我的两只眼睛都是2.0。”
“……?”
那为什么要随身携带着眼镜?
虽然很想这么问,但总有一种问了就出局了的感觉。
也不知是为什么,这会儿萧霜的眼神如同放光一般满是期待。
难不成她是眼镜控?
让我戴眼镜的原因只是因为我很适合这幅眼镜吗?
不,不会吧。
应该不会吧?
毕竟萧霜看起来也是个正常人,应该不可能是有这种奇怪癖好的人吧?
唔……干脆旁敲侧击的问一问好了。
先在对话时无意间提到这个问题,然后再得到情报后假装漫不经心的转移话题……
嗯,就这样干好了。
“呐,我说萧霜啊。”
“嗯?”
“你其实是一个眼镜控吧?”
她实诚的点了点头。
“嗯,是啊。”
“想让我戴眼镜的原因,也是因为你觉得我很适合这幅眼镜是吗?”
“是的。”
“啊,那就……嗯?”
等等,
说好的旁敲侧击呢?
“怎,怎么了吗?”
萧霜清淡的脸色上平添了几分忧愁。
大概是害怕我讥笑她的癖好吧。
我如是想着。
右手摸了摸鼻梁,我稍稍思索了一会;但很快,我便放弃了思考。
随手将右手抬起,拍在她小巧的头上,轻轻抚摸了一会儿。
我轻笑着,如是说着;
“没事,放心吧。”
嘛,
反正结果是好的,在乎是旁敲侧击还是直球又有什么必要呢?
拾过眼镜,我拿在手上摆弄了一会儿。
“没有度数吧?”
“没有,绝对没有!”
面对着我玩笑似的询问,她一脸认真的回复了我。
“恩,没有就好。”
言罢,我带上了眼镜。
这是我第一次戴上眼镜。但就感觉而言,却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只是戴上眼镜之后,世界似乎多了一个框架。眼前的人,事,物都被囚禁在了眼前这小小的框架之中;逃不出,也躲不掉。让他们唯一不被框架所束缚的唯一方法,却只有戴着眼镜的人将自己的眼镜取下才行。
“怎么样?有什么感想吗?”
“感想?”
我歪了歪头。
“恩,感想。”
萧霜如是征询着我的感想。 “唔......”
老实说……没什么感想啊。
不过就是戴上了眼镜而已吗?能有什么感想啊?
虽是如此想着,但总觉得不能就这样将“没感觉”三个字说出口。
脸上写满了兴奋的萧霜正站在我的面前。若是不说些什么的话,她是会觉得尴尬的吧?
不管怎样,总是该说些什么才行。
唔……
我思索了一会。
……嗯,就这样说好了。
轻咳了两声后,我开了口:
“我们每个人天生便是近视,必须要借助镜框才能看清这个世界。但在观测这个世界之时,却在不意间将他人锁在了自己的框架之中......这种感想吗?”
“……啥?”
萧霜的兴奋表情定住了。
“……”
“……”
刹那间,中庭里弥漫起了尴尬的空气。
天暗了下来,校内的钟也响了六声。
不用多说,现在已经是六点。
各社团的活动已经宣告终结。残余在学校里的学生们或是在整理的自己的物品准备离开,或是迈在出校的小道上,正在离开。
学生会自然也不例外。
会室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哦!!!终于自由了啊!”
“嘿,你们喝奶茶吗?今天我请客。”
“当真?那我就不客气了!”
会室里涌出了几名男生,他们无不欢呼着会议的结束。
紧接着,便涌出来了女生。
“嘿,去吃蛋糕吗?最近新开的那家蛋糕店似乎很不错的样子?”
“唔……抱歉,我最近在减肥而且我的荷包也有点吃不消了。”
“啊?那也太可惜了。改天去如何?”
而在最后的最后,待人都走静了的时候。她,这才走了出来。
淡雅的脸颊被毫无表情的面容包裹着,仿佛在排斥着一切外来者的接触一般。
转过了身,她用钥匙锁好了门学生会室的大门。随后就这样离开。
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离开。
我凝望着,直到她在我的视线里消失。
“似乎没什么异样呢。”
萧霜如是说着。
皱了皱眉头。
“那什么,萧霜。”
“啊?”
她转回了头望向我
“虽然现在问可能有些迟了。但是萧霜,项月雀一直这样独来独往吗?”
“额……”
她征了一会儿。
“唔,这我也不太清楚呢。”
“……”
她离开学生会室的脚步迅速,代表她不想在学校里多做停留。这代表她没有想要在回家之时与之交谈的朋友。
同时她的面相平淡而稳重,似乎是习惯于独自一人从学生会室离开了。
从这两个角度上看,她似乎确实是习惯且擅长独来独往了。
但是,一个在学生会里没有朋友的学生会副会长,恐怕也能看出她其他方面的人际关系是多么的惨淡了。
如此想想,
或许她,没有朋友吧。
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在“看”完了她后,正走在返回真想社社团路上的我,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我一直以为,她只是一个不懂何为死亡的单纯少女而已。
即便是得知了她的家人去世的消息时,我也以为她也只是一个因为家人去世因此有些心理阴影的不懂死亡的单纯少女。
而现在呢?
在我得知了她是一名没有朋友的少女时,我又该把他想象成怎样的一个“单纯”少女呢?
孤独的单纯少女?
哦,天哪。
我这是在诡辩吧。
或许,
所谓的“单纯”少女,只是我的一个借口而已。
一个给自己在天台上为什么会说那些冷漠话语的借口。
一个给自己在用言语伤害了他人的一个借口。
我,是否刺伤了这个名为项月雀的少女呢?
啊,神啊,千万不要让项月雀因我的话受伤。
我最讨厌受伤了,
我也最讨厌别人受伤了。
所以,神啊。
保佑项月雀吧,
让她千万不要受伤。
否则,
我是会掉入地狱里的。
我的心中如此祈祷。
走进了社团,我提起了自己的书包。
“KUANG”
似乎有着什么东西掉了。
我俯下身躯,寻找着掉落的物品。
不一会儿,我便找到了——
那是我的文具盒。而在它的上面,却贴了一张便签。
这张便签并非是我贴上去的。
疑惑与好奇使我摘下了这张便签。
可我仅是望了那一眼,却让我足以毛骨悚然。
“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
仅仅是小小的便签之上,就如同某种可怕的仪式一般,上面写下了无数个鲜红潦草的“爱”字!
我突发一阵凄冷的寒颤,不好的预感瞬间笼罩在了我的全身。
这是谁写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意义是什么?
应该是恶作剧吧?应该是吧?
我如是得自我安慰道。
可是,又仅是如此而已呢?
我沉缓的将便签翻面,后面果然同样写着什么。
我凑近了去,眯缝起了双眼:
“柳 手臂 伤”
下面还有署名。
“项月雀。”
「……今早给我发了一封短信。说是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就请假在家中休养,让我把她放在班里的复习资料给她送过去。」
昨天送项月雀回家,今天就身体不舒服。
难道说……
■■■
(我很讨厌啊,)
那个男人的声音至今还萦绕在耳边。
他的声音是如此的低沉,低沉的近乎凄凉。
我沉静的在狂风之中聆听着,聆听着他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述说。
(我真的很讨厌啊。)
这短短又无奇的七字,在他的口中犹如被施于某种魔法一般的沉重。
那夹藏着无奈的面容,与他额头上忽现的褶皱,好似是在向我告知着他过去的哀伤。
(总是想着一大堆本不该想着的事、钻着不必要的牛角尖、然后说着「我已经丧失了活着的意义与勇气,因此我决定用死亡来逃避现实!」这类的话,轻而易举的就离开了这个人世……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比自杀还要简单的事……)
说到这,他闭紧了自己的双目。
我听出,声音已经残杂了一丝的沙哑,
可他似乎还不肯作罢。
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他继续说道:
(我啊,很讨厌这样的人啊。)
无意间,我望向了他的面容。
那是与声音不相符的,平淡、温柔的神情。
然而在温柔的末尾,我却望见了一点小小的......
小小的......
隐藏至深的无奈。
在那一瞬间,
我仿佛感到了一阵恍惚。
而恍惚夹带着错觉而来。
那是,被认可了的、温暖的错觉。
在恍惚间,我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
那终究只是错觉而已。
我如此着告诫着自己。
我是不会被理解的,
同时也是不能被理解的,
从过去而言如是、现在而言如是,
对未来而言,亦是。
我能看见的东西,只有囚笼而已。
没错,
对于亲手杀害了他的我而言,
这既是对我最好的惩戒,亦是最好的救赎。
这即是我的爱啊,
这即是我至深的爱啊。
神明啊,
请让我永恒的保持着这份爱意,
爱着这至深的囚笼,
爱着这混黑的世界,
爱着这所存在的一切吧!